第30章 出乎预料但成功
高颎不仅文韬武略, 个人本事极强,还心胸宽阔,热衷举荐贤才, 不求回报。他颇具识人之能, 所举荐的贤才基本都能建功立业, 出将入相。
杨素就是由高颎举荐入朝为官。
若按照东汉和魏晋时门阀政治的“二元君主论”,高颎就是杨素的“恩主”“举主”。杨素若背叛高颎,就会被天下人鄙夷。
如三国时的吕布, 正史中他没有认义父,但他是丁原征辟的属官,在任上杀了丁原这个“举主”, 所以被当时人所鄙夷。《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不太懂东汉官场的事,想不通为何别人可以随便找东家, 吕布就被骂, 所以才给吕布增加了一个“义父”。
经过南北朝的乱世,“二元君主论”已经式微,被征辟的官员和“举主”之间联系变弱。但就算不看传统,高颎对杨素也是有恩情的。
高颎一直不知道是独孤皇后厌恶他,杨素又上蹿下跳地特别厉害。所以高颎一直以为在隋文帝面前进献谗言的是杨素, 所以深深厌恶杨素的为人。
听到杨素死后,高颎想着自己被隋文帝厌弃的那段时日, 笑得大哭一场。
他本来想亲自去拜祭杨素,但高颎的儿子们担心父亲在杨素灵位前笑出来,好说歹说终于把父亲劝住, 自己代替高颎去拜祭杨素。
高颎高兴还没几日, 李玄霸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砸得他眼冒金星。
高颎恍惚了许久, 看向仍旧躬身作揖的李玄霸。
他嘴唇动了动,道:“坐下吧。你身体弱,别摔着。”
李玄霸心头涌起一丝愧疚。
老师是个好人。与他无亲无故,也对他很好。他现在所做的事,算是对君子“欺之以方”。
但李玄霸心中的愧疚很快抹去,他红着眼眶道:“是,谢老师。”
高颎替李玄霸倒了一杯温水:“你不该告诉我你有预言之能。”
李玄霸道:“我曾经犹豫,但我看到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明年都会因为妄议朝政被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是我授业恩师,我无法无动于衷。”
高颎手一抖,水洒了出来:“啊,宇文老匹夫也要死了?”
李玄霸道:“……”天天听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互骂,真不知道他们感情究竟是好是坏。
李玄霸道:“还有宋国公贺若弼。”
高颎这次比较淡然:“他啊……他那张嘴,确实招祸。”
李玄霸道:“除了三位公之外,还有其他人。只是天书只记载了三人,其他归于‘等人’中。”
高颎道:“天书?”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其实我的预言,不能叫预言。而是我若与一人关系足够紧密,眼前就会出现谶纬之书的虚影,能阅读出此人之后的事迹。”
高颎激动道:“难道是洛书重现世间!”
李玄霸就知道高颎不会怀疑。这个时代的人太信谶纬了。
李玄霸摇头,又犹豫了一下,道:“谶纬之书不叫洛书,叫……”
他停顿了一下,做出紧张的神色,小声道:“叫《隋书》。”
高颎的激动神色一僵:“什么?”
李玄霸小声道:“老师的谶纬之书就是,咳,那个,《隋书·高颎传》。”
高颎:“……”
李玄霸的眼神十分单纯无辜。
高颎默默把桌子擦干净,道:“卷几?列传几?”
李玄霸道:“卷四十一,列传六。”
高颎嘴角扯了扯:“还行,宇文弼那老匹夫呢?”
李玄霸道:“卷五十六,列传二十一。”
高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就只配这个位置了。”
这下轮到李玄霸无语了。高先生你在这件事上还要争一争吗?这有什么可争的,你本来地位就比宇文先生高许多。
高颎又问道:“是诽谤朝政,不是谋反?”
李玄霸道:“不是谋反。”
高颎嘴角又扯了扯:“他若想杀我和宇文弼,哪怕诬告谋反都好啊,唉。”
李玄霸疑惑。怎么诬告还好了?
高颎见李玄霸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明白。”
李玄霸点头:“学生不懂。”
高颎教导道:“若诬我和宇文弼谋反,朝堂中有的人可能认为我和宇文弼确实对陛下不满,有的人认为陛下只是忌惮与先太子有旧的我。无论哪种想法,这件冤案都只会局限在我们之间。对朝堂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诽谤朝政就不同了。”
李玄霸想了想,道:“陛下用诽谤朝政的罪名诛杀朝中高官,朝臣因言获罪,以后就没人敢进言了?”
高颎叹气:“是。而且陛下的名声也会折损。朝野上下不在乎陛下排除异己,但陛下堵塞言路,这就让天下贤人寒心,大隋也就危险了。”
李玄霸不明白高颎现在的悲叹。
杨广都要杀他了,为何他最挂念的不是自己和家人,而是杨广的名声和隋朝的安危。
这就是高尚吗?
他理智上知道有的人很高尚,在情感上难以明白。
高颎悲叹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看到的天书……呵,隋书中,可有我因何言获罪?”
李玄霸道:“是累积的。老师阻止陛下征召数万乐工。”
高颎道:“北周天元帝以好乐而亡,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李玄霸道:“老师请求暂缓长城、运河、东京修建。”
高颎道:“徭役频繁,民生凋零,怨声载道,恐生民乱。”
李玄霸道:“最后一根稻草是陛下过于厚待启民可汗。”
高颎讥笑道:“启民可汗虽已经年老,但他带诸子多次来中原打探消息。他一死,他的儿子正值壮年,熟知中原情况,一定会成为中原大患。”
李玄霸道:“老师抱怨最近朝堂纲纪混乱。”
高颎道:“难道不是吗?朝中大臣只知道奉承陛下,谁最会奉承谁就得势。那杨素就罢了,好歹还有几分本事。宇文述根本不知兵,却是陛下最信任的大将。若边疆战火重燃,难道让宇文述那个庸才去领兵?!”
李玄霸垂目道:“老师说得都对。”
高颎闭上眼,哽咽道:“但陛下不听。”
师生二人相对沉默了许久。
高颎才睁开眼:“你可看到大隋气运还有多久。”
李玄霸道:“老师真的想知道吗?”
高颎道:“想。”
李玄霸道:“大隋气运还有不到二十年。但接下来的事我不能说,因为大隋之后是一个长达三百年的大一统王朝,华夏大地将重回盛世。所以我不能让老师阻止盛世到来。”
高颎:“……”
高颎爬起来,走到李玄霸身边,按着李玄霸的肩膀道:“什么?二十年后盛世就要来了?!”
李玄霸:“……嗯。”
高颎仔细打量李玄霸的神情。
李玄霸毫不畏惧地与高颎直视。
高颎迟疑了一会儿,道:“你看天书,对你身体有何负担?”
李玄霸道:“孙医师说,我活不到弱冠。不过现在孙医师又说我身体好多了。”
他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幼小的手掌,平静道:“或许能活过弱冠,但这一辈子都会这样病病殃殃的,活过的每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赐。”
高颎眼带心疼道:“你过多预言,一定也会对身体有负担。”
李玄霸道:“我本来就是随时可能离开人世,这点负担倒无所谓。比起天谴,我会谶纬一事暴露后的人祸才最可怕。”
高颎皱眉道:“你既然知晓,就不该告诉我。”
李玄霸认真道:“老师,我这条命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老师若能得救,我来这一世,也算不白走一趟。可惜我思索许久,也想不到如何救老师,只能将未来告诉老师,给老师平添许多烦恼,真的很抱歉。”
高颎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你这怎么能叫给我平添烦恼?”
他不断揉着李玄霸的脑袋,把小弟子的脑袋揉得一点一点,眼神十分怜爱。
小孩不会说谎,除非是有人教他说谎。而李玄霸现在的话,是其他人连说谎都不敢编的事。
现在大隋正值盛世,谁能想到,短短二十年,大隋就要崩塌?
但高颎却相信李玄霸的判断。
因为他自己就判断,若当今皇帝再这样昏庸无道,天下大乱是迟早的。
大汉之后,天下再无一个大一统王朝,就连晋朝,在创建之初就岌岌可危。
之后南北朝乱世,朝代更替之快,高颎一人就已经经历了北朝东西魏并立、北齐北周并立、隋三代,南朝变换更是频繁。
所以即使大隋已经再次将天下归于一统,能维持多长的时间,谁心中都不乐观。
在这种前提下,大部分勋贵贵族难免只想讨好皇帝,为自家谋夺利益。不会想什么匡扶社稷,治国安民。
高颎问道:“二十年后,天下真的会迅速归于一统,然后是三百年盛世?”
李玄霸摇头:“不是三百年盛世,是近三百年的大一统,准确数字是二百八十多年,但盛世只有一百三十多年。”
高颎笑道:“一百年盛世啊!这个王朝堪比强汉了!”
李玄霸点头:“是的。”
高颎道:“我已经老了,如果我活不到那一刻,就在我死前告诉我会创造盛世王朝的人是谁。”
李玄霸使劲点头:“好。那老师,你想好怎么度过死劫了吗?”
高颎笑道:“没想好。”
李玄霸疑惑:“那老师你为何要笑?”
高颎拍了拍弟子的脑袋:“我听到二十年后盛世就要来临,为何不笑?大德,以后可不能再将此事告诉他人。对了,你为何不告诉你父亲?”
李玄霸板着脸道:“父亲没有死劫。对大部分人而言,知道未来不是好事,只是负担。若不是我实在想不出如何救老师,我也不会告诉老师。”
高颎笑着叹气:“确实如此。你也不要告诉宇文弼。他太脆弱,又对大隋太忠诚,不适合听这些。还好你告诉的人是我。”
李玄霸心道,宇文先生也曾在北周为官,能对大隋有多忠诚?
对大隋不是忠臣,却是为了进谏隋朝皇帝能把生死置之身后的忠良之臣。
高颎长吁短叹了一番,得知自己将死,而且也想不到怎么逃脱这个死局,却满脸笑容。
李玄霸都有点快装不下去了。这完全出乎他预想。
李玄霸原本想,高颎肯定会慌乱,会质疑,然后自己就能诱导高颎进入自己的节奏,帮自己完成一些布置。
现在高颎虽然被杨广忌惮,但朝堂地位仍在,在杨广动手前,高颎能做许多事。
没想到高先生不仅没有质疑自己,还满脸笑容,只字不提如何避免死劫。这让李玄霸怎么接着往下说?
“弟子不会和其他人说了。但老师,你还是快想想办法吧,这是灭门之祸。”李玄霸装作急哭的模样。
高颎笑着用袖子帮李玄霸擦眼泪:“急什么?这是明年才会发生的事。我已经做过的事不能更改,还未做过的事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如何做。到时再说吧。不过我倒是能和宇文弼那老匹夫说说,让他别私下嘴碎。要小心谨慎啊。”
李玄霸:“……”真是不入套啊。
其实他对高颎说的话半真半假。高颎、宇文弼确实因言获罪,但最后一根稻草不是进谏,而是进谏多次未果之后聚众私下抱怨。
大约就是几个老头一起喝酒吃肉抱怨几句,然后被人告发,以诽谤朝政之罪砍了。
这其实比进谏被厌弃而获罪更炸裂。几人获罪,不仅证明杨广是个听不得谏言的人,还证明杨广有私下监控群臣。群臣不仅不敢劝谏,连在家抱怨几句都可能被杀。
大业朝堂的祸端,从大业三年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的诽谤朝堂一案,就已经出现端倪。
那之后,杨广的耳根就变得很清静,处事越发肆意妄为。
不过若是没有了“诽谤朝堂”一案,杨广处事还是肆意妄为,只是换了一群人进谏而已。
李玄霸的“剧透”,对未来一点影响都没有。
高颎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一定能活到唐朝建立,为他二哥所用的时候。
李玄霸剧透高颎的目的,除了引诱高颎与自己合作,对京兆韦氏做一些事之外,还有想让高颎对自己和二哥更亲近,这样高颎如果能正常老逝,人脉不会因为被杀而凋零,就能被自己和二哥继承。
高颎和宇文弼都是非世家的大儒,他们代表的是北朝勋贵中的文臣。因北朝勋贵基本都是武将,所以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基本都是寒门士子。
高颎和宇文弼又很慷慨,常常将自己标注的儒经教授他人,不像其他世家那样将自己家族所传标注经卷珍藏。寒门士子读书,基本都用的这两人所标注的儒经。
等李玄霸把两人标注的儒经印刷后,可以说这两人就是天下寒门士子学儒之师。
武勋群体有他哥一人压制就够了。谁打天下的功劳有他哥大?他哥就是第一武勋,其他武将都黯然失色,不敢不服。
世家群体所依靠的祖上余荫,就是“注经权”。他们不仅是门阀,也是学阀。
要压制武勋,需要一个更大的武勋;要压制学阀,也需要其他学阀。
李玄霸坐蜡了。
高先生不按照套路来,我要怎么把这出戏唱下去?
高颎已经从心灵震撼中冷静下来。他又关心了一番李玄霸的身体,仔细为他谋划该如何隐藏“谶纬”的能力,并再次教育李玄霸不可轻易将能力示人。
“你不告诉李渊是对的。虽然你很尊敬你的父亲,但李渊虽算得上不错,优柔寡断,容易轻信于人,心胸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宽广。他守不住这个秘密。”高颎毫不客气地在李玄霸面前说李渊的坏话。
李玄霸只能叩拜道:“此话我不能听。”
高颎道:“你就当没听见,我说我的。”
李玄霸装作苦笑。
高颎道:“大雄是否知道你的秘密?”
李玄霸道:“二哥知道。”
高颎笑道:“你二哥不是池中之物。二十年后,他正值盛年,定能在新生王朝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李玄霸点头。啊对对对,您老人家说得太对了,他当皇帝了,在新生王朝的位置可重要了。
高颎训完话后站起身,带李玄霸去找李世民。
既然弟子都上门了,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震撼的事,高颎也要把课教授了,把作业布置了。
李世民正在和高家三郎高表仁玩蹴鞠,一脸懵地被高颎考校背诵。
高颎卷着书本使劲敲打弟子的脑袋:“你能不能学你弟弟,好好读书!”
李世民不敢躲闪,只能抱头道:“我真的好好读书了,本来会背的。就是刚刚蹴鞠,玩忘记了,老师别生气,让我想想,我很快就能想出来。”
他用眼神示意李玄霸:弟弟救命!
李玄霸装作没看见。
李世民在心中大喊:【救!】
李玄霸不仅装作没看见,还后退了一步。
李世民不敢置信:“阿玄……嗷!老师别打了!小杖受,大杖走!老师,你敲得好疼,我逃了!”
说完,李世民抱头鼠窜,跑到高表仁身后躲着。
高颎高高扬起的手呆在半空,不敢相信弟子挨训居然还敢跑。
跑就跑吧,他还振振有词!
李玄霸双手捂嘴:“扑哧。”
高表仁干笑道:“别躲我后面啊!我哪挡得住!”
李世民:“就躲一躲,别这么小气!”
高表仁:“我这能叫小气?!”
高颎冷哼一声,道:“过来!”
李世民抱着头小碎步挪动到高颎面前,缩头缩脑:“老师,别打了,再打就真的记不住了。阿玄曾经说过,小孩子的脑袋不能打,打多了会变笨。对不对,阿玄?”
李玄霸强忍着笑,道:“对,所以母亲只揍二哥的屁股。”
李世民跳脚:“阿玄!”
高颎忍不住了,用书卷轻轻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肩膀:“罚抄十遍。”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是,老师。”
高颎领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去读书。
李世民回头对高表仁做了一个鬼脸,小声道:“下次一定让你输得稀里哗啦……哎哟,老师,说好的不敲头了。”
高颎不怀好意地打量李世民,在心里制定更加严格的教学方案。
既然知道李世民要在二十年后的盛世朝堂崭露头角,他就必须给李世民增加功课了。
之前他没有对李世民太严格,是因为现在的皇帝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不一定容得下太优秀之人。而且李世民只是唐国公府次子,爵位有长兄李建成继承。他再厉害,也越不过李建成去。
但新的朝代就不一样。从乱世到盛世,一定有很多立功的机会。说不准李世民能自己赚个比李渊和李建成更厉害的官职和爵位。
至于李玄霸,高颎没打算变得苛刻。
李玄霸自己学习态度已经非常端正,不需要人督促。他身体很弱,还有这样大的神异,高颎只担心李玄霸的寿命。
天色渐晚,李世民拖着疲惫的身躯,小声抽噎着与李玄霸一同回家。
李玄霸掏出一块果脯塞进哥哥嘴里:“别假哭了。”
李世民啃着果脯,嘴噘得能挂酒壶:“为什么我的功课比你多一倍?这不公平!”
李玄霸道:“这是你最近疏于学业的报应。”
李世民:“哼!”
他把果脯全塞进嘴里,吞咽下去后舔了舔嘴唇,伸了个懒腰:“你的计划如何?”
李玄霸切换心音:【剧透了高先生明年会因言获罪被杀,隋朝二十年内会灭亡,高先生很平静,完全不按照套路……你怎么又捂耳朵。】
李世民苦笑:“阿玄啊,你这件事连我都没说过。”
李玄霸道:【啊,我没说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
李玄霸道:【那是因为我担心给你增加心理负担。】
李世民捂着耳朵上下左右使劲甩头:“那你为何现在和我说?”
李玄霸给了李世民一个无语的白眼:【是你在问。】
李世民“啊啊啊啊”小声惨叫了几声,蔫哒哒把手放下:“你想让高先生做什么?”
李玄霸:【我想让高先生与我合作,与韦氏在朝堂上起冲突。太子肯定会调停,高先生顺势向陛下告罪,以老病为由请求辞官归隐。】
李世民捏着下巴:“高先生都退了,他们也必须退或者贬一两个人。哇,这样的话,韦氏就只能吃个哑巴亏。可阿玄,你要如何让高先生和韦氏起冲突?高先生和韦氏起冲突总要有理由。”
李玄霸:【理由多的是。韦氏也是谄媚之臣。】
李世民摇头:“阿玄,我不是说高先生弹劾韦氏的理由,而是高先生与你合作,非得选韦氏下手的理由。高先生与太子很友善,他凭什么要弹劾太子妃的娘家?”
李玄霸:“……”
李世民疑惑:“弟弟,你不会没想吧?”
李玄霸眼神游移。
李世民双手按住脸颊,嘴张大:“天啦,你真的没想。”
李玄霸:“……”
这下轮到李玄霸双手抱头了。
他就想着怎么震撼高先生,然后引导高先生弹劾韦氏,与太子一同做一场戏,趁势而退。
但……对啊,他要怎么直接把这件事引到韦氏身上来,而不是弹劾其他人呢?弹劾他人然后顺势辞官是很好的办法,但凭什么弹劾韦氏啊?
李玄霸抱着脑袋倒在车座上,尴尬症都要犯了。
他自信满满设套,结果这套的绳子一开始就是断的?
李世民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阿玄,我们都还小,怎么可能算计高先生那么厉害的人?以后你还是别做这种事了。如果你要做,也先和我一起商量商量。我们两人的岁数加起来,勉强……嗯,勉强快接近弱冠,说不定能与其他成年人过过招。”
李玄霸更尴尬了。他内在的灵魂可不是七岁小孩。
好吧,前世底层摸爬滚打的人虽然有心眼,但论朝堂斗争,他还得继续学。
……
让李玄霸没想到的是,他以为这次计谋失败了,但高颎和宇文弼二人居然同时对韦氏发难。
他们弹劾韦氏的理由是韦氏阻拦他们印刷儒经,并私下放谣言,说儒经只能抄写,这才是尊重先贤。印刷儒经是侮辱圣人之言。所以儒经的印刷品都应该被烧毁。
其实暗自对高颎和宇文弼将他们注解的儒经印刷贩卖不满的家族不止韦氏,但高颎和宇文弼只选择了韦氏。
显然,这是高颎在向李玄霸示好,帮弟子踩一脚韦氏。
高颎和宇文弼奏请杨广。
“圣人弟子三千,不乏庶野之人。圣人之望,不是将圣人之言束之高阁,而是教化四海。”
“昔日圣人之言刻在竹简木牍上,后来写于纸上。曾有大儒行走世间,以树枝为笔,以泥土为纸,教化无知民众。”
“陛下继位之初,恢复天下之学,讲信修睦,敦奖名教,重兴圣人教化之举。”
“若儒经能印刷,天下寒门士人皆能读书,皆颂扬陛下美德,陛下将如圣人再世!”
“韦氏一族阻拦此举,难道想重蹈废天下学之举?”
“臣等请以陛下之名刊印儒经,教导百姓,兴我大隋文教!”
杨广看完高颎和宇文弼的联手上奏,深受震撼。
他不敢置信地对萧皇后道:“这两老匹夫居然夸朕是圣人?!”
萧皇后笑道:“先帝废天下学,陛下一登基就重建天下学校,对天下文人而言,当然是圣人。”
杨广叹息道:“这两老匹夫对朕颇有诽谤,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居然会说朕是圣人。”
萧皇后对皇帝车轱辘似的自言自语颇为哭笑不得。
杨广道:“不过这两老匹夫说得很对,朕要教化天下人,这印刷术确实很有用。朕记得太子曾经提起过?”
萧皇后道:“此事确实是太子主导,让李家二郎和三郎先以孩童玩耍为名试验。”
“韦氏见不能拉拢唐国公府,就做如此小伎俩?”杨广冷哼,对太子也有些不满,“早就说昭儿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此事也是如此。试点?若这印刷术真的有用,大可将天下学校的儒经全部印刷。他不是天天进谏让朕省钱,这不就省下一大笔钱?”
萧皇后心中叹着气,应和道:“是啊。”
杨广道:“那两个老匹夫请求让朕开放藏书,编撰一部汇聚天下孤本的图书,并多印刷几部。这正是朕之前的打算。没想到这一点他二人居然与朕想的一样。”
萧皇后道:“那何不答应二人,让他二人去修书?这样他们也不会再烦陛下了。”
杨广眼睛一亮:“有道理!”
萧皇后见杨广同意,松了一口气。
她想着高颎和宇文弼私下的来信,请求她帮助。
萧皇后一直知道皇帝想杀高颎和宇文弼。她虽然认为不合适,但也不敢进谏。现在顺水推舟,这两位老臣,大概是不用死了。
萧皇后没想到,高颎和宇文弼居然会求到自己这里来。
高颎和宇文弼是骨头多硬的人啊,皇帝正因为了解这二人,认为他们会继续诽谤朝政,才对他们动了杀心。
没想到他们居然自己萌生了退却之意,还讨好皇帝。
杨广在兴奋之后,也发觉了这两个老臣的讨好之意。
他道:“他们或许是看到了杨素之死,心生惧意了。哼,看似倔强,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罢了,朕放他们去修书。”
萧皇后道:“陛下英明。”
……
李世民目瞪口呆:“啊,居然真的按照你的计划发展了。阿玄,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李玄霸使劲摇头。
我也很震惊啊!
第31章 宇文弼有些不满
宇文弼找上门来。
李玄霸挪动, 挪动,挪动到了李世民的身后。
李世民展开双臂,把弟弟挡在身后:“老师, 别吓唬阿玄, 阿玄胆子小, 身体弱,不禁吓。”
宇文弼的脸板不住了。他无奈地招招手:“过来,谁吓唬你?我还能吃了你?”
李玄霸从哥哥背后探出脑袋:“老、老师, 你为何生气啊?”
宇文弼的脸又板了起来:“你还当我是你老师?!”
李玄霸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或许因为上辈子读书的生活是李玄霸一生中唯一美好的回忆,所以他对“老师”的敬畏被带到了这一世。李玄霸虽然背着老师们敢算计,当着面就有些怂。
“过来!”宇文弼再次招手。
李世民叹了口气, 回头道:“阿玄,老师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出去吧。”
李玄霸垂着脑袋从李世民身后挪动出来, 乖乖走到宇文弼面前。
宇文弼大手按下,使劲揉搓了一下李玄霸的脑袋,不高兴道:“老夫才是你和李二郎第一个老师,那高颎是后来的,还是先嫌弃你们, 后来又眼巴巴地凑上来的!”
李玄霸:“……嗯?”什么意思。
李世民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宇文弼为什么生气。
他叹了口气, 道:“难道是高先生将谶纬之事告知老师了?”
宇文弼冷笑:“他倒是没告诉我是谁会谶纬,只说是一偶遇的老道士。”
高颎找到参加完杨素葬礼回来的宇文弼,说某日游山, 突然大雾弥漫, 正一筹莫展, 遇到一个砍柴的老道士。老道士一见他就唉声叹气, 说他明年有大灾。但看在他是治世能臣,积累了许多功德的份上,所以提醒几句。
提醒的内容,就是李玄霸之前提醒高颎的内容了。
宇文弼可不信什么老道士,但对高颎所说的谶纬之言半信半疑。
他了解高颎,高颎若不是知道更多的内幕,比如皇帝已经对他二人动了杀心,否则不会来找他说这事。
但宇文弼没打算退缩。
皇帝越是不喜欢进谏,他就越应该进谏。不然皇帝身边就只剩下奸邪小人,这大隋一定会重起动乱。
天下才平定没多久,他不想再看到大乱一日的到来了。
反正他年纪也很大了,就算最后死在进谏上也没什么,只要让皇帝少做些昏君事就行了。
等到太子继位就好了。这个太子一看就是个明君胚子。太子继位,大隋和天下都有救了。
但高颎老匹夫告诉宇文弼,对不起,老道士还说,顶多二十年,大隋就灭了。不过有个新王朝迅速崛起,然后持续三百年呢!其中盛世就有一百三十多年呢!
老匹夫,你是想死在大隋,还是努努力活到八九十,看到盛世到来的那一日?
宇文弼:“……啊?大隋这就要亡了?”
高颎:“没错!我确信!”
宇文弼不知道高颎为何如此确信这个谶纬之言,但他不信。
他觉得高颎就是在骗他,想让他苟活。
最后高颎一句话把宇文弼打蒙了。
“你现在死了也没关系,还是能单独列传,就是《隋书》卷五十六,列传二十一的位置,嗯,聊胜于无吧。”高颎道,“很配你现在的地位。”
宇文弼:“???”
《隋书》都出来了?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这话如果传出去,你绝对会被灭满门!
宇文弼仍旧不信高颎的狗屁话,但还是问道:“那你排多少?”
高颎得意洋洋:“卷四十一,列传六。唉,位置还是太低了。这写列传的人,对老夫的评价有失偏颇。”
宇文弼知道自己的地位不如高颎。
但他在北周时就参与北破突厥,南败陈国,立下不菲战功。大隋建立后,他又参与灭陈之战,继续抵御突厥,战功也不少。
至于辗转各州任军政一把手的总管,所到之处皆留下能吏之名,为父守丧都被隋文帝专门下诏书让他别守丧了赶紧复职这点小事,就不用说了。
更不说他的文名,就算没在朝当官,宇文弼自信自己直接进儒林列传都能轻松排名前列。
谁编撰的《隋书》?
才“卷五十六,列传二十一”,是看不起谁呢?
高颎道:“就二十年的时间,我们熬不到那个时候,只要没有灭门之祸,我们的儿子肯定能在新王朝为官。”
宇文弼冷声道:“哼!你遇见的那个老道士连《隋书》都知道?那他知道写《隋书》的是谁?”
高颎笑道:“他可能知道,但我不好再问下去了。谶纬之术肯定会耗费代价,他好心救我,我怎么能害他?等能活到二十年后,我再去问吧。”
宇文弼观察了一番高颎的神情,颔首:“你有何计谋?”
他被高颎说服了。
但高颎没想到的是,宇文弼被他说服,不是因为这一番说辞,而是他在提起“好心救我”这句话时,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慈祥和无奈。
宇文弼对高颎了解颇深,立刻就猜出那所谓“老道士”,应该是高颎信任看重的晚辈。
而且这个晚辈肯定不是什么在野之人,自己还绝对认识。否则以高颎和他的交情,高颎没必要瞒着自己。
隐瞒会降低谶纬的可信度,高颎宁愿编一个“老道士”,引得自己无端怀疑,也要把这个人的身份隐瞒下来,哼……会是谁呢?
宇文弼算了一下高颎可能得到消息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杨素举办丧礼,高颎“卧病”这段时间。
但他没有特意打探。
高颎既然隐瞒了,那他本该假装不知道。
但高颎与他商议如何从朝堂漩涡全身而退时,非要把京兆韦氏扯进来揍一顿,他就琢磨出点味了。
几乎是直觉一般,宇文弼的心中立刻浮现出李玄霸的身影。
李玄霸气质出尘,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却常常一副看透时事的神情,更何况还有一副病弱的身体,简直太符合“天妒”的描述了!
本来宇文弼是真的没打算特意打听这个谶纬者的,但一想到此人是李玄霸,他心里的火就冒了出来,忍不住一回大兴就来找李玄霸。
李玄霸先一头雾水,在李世民的挤眉弄眼连连比划下,他的智商终于上线。
难道……宇文先生是吃醋了?!
不、不会吧?
李玄霸立刻道:“老师可是为我劝说高先生不要劝谏陛下而来?”
宇文弼:“哼!”
当李玄霸直接问出来时,这老头突然感到了一点尴尬。
这种事有什么好质问的?好像他很在乎似的。
李玄霸立刻道:“我本来不敢将此事告知他人。除了二哥之外,连父亲母亲都不知晓。只是我寻不到解救老师的方法,只好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楚国公的葬礼上,悄悄去寻找高先生。”
李世民也立刻道:“其实阿玄也是临时起意。高先生因病留在大兴,我们去探病的话,不会引起他人注意。这不正好?本来阿玄还想找个机会直接告诉老师的,但……呃,那个,老师,真的很抱歉,我替阿玄道歉。”
李世民拱手作揖。
李玄霸也立刻拱手作揖:“学生真的不是不相信老师。”
宇文弼更加尴尬了,他立刻将两个学生扶起来,道:“这种事本来就不该告诉他人。我只是生气你们不该将此事告诉高颎。高颎根本不擅长隐瞒,你看,我都能猜出来。若是其他人猜出来,你们会惹火上身。”
说到这,宇文弼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孩子心善,但你们无论做何事,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高颎那个老匹夫,不是可以信任之人。你们以后有什么秘密,不可再告诉他,他……”
“宇文弼!你在干什么!”高颎气势汹汹地推开阻拦的仆人,走进来。
宇文弼板着脸对李世民和李玄霸道:“你看,我嘱咐下人,说要与你二人单独聊天,他都不要脸地要来偷听。这样的人,怎么能托付秘密?”
李世民赶紧对仆人道:“你们退下吧,如果有人来,请拦在外面。就算耶耶和娘娘来,也先通报。”
仆人擦着额头吓出来的冷汗告退。
高公突然就冲进来,拦都拦不住,颇吓人。
李世民驱赶仆人。李玄霸缩在墙角。两位老人已经相约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两人都不是佩剑,而是佩戴着开了刃的宝刀。
那宝刀寒光闪烁,刀身略暗,一看就是见过血的。
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就这么拿着宝刀乒乒乓乓对砍,一招一招直取要害,仿佛搏命。
哪怕前世李玄霸独自在外闯荡的时候和人打过架,但哪见过大刀对砍的阵仗?这两位还都是他的老师。吓得他面无血色,噤如寒蝉,头皮发麻,呼吸都快停滞了。
李世民驱散完仆人,又让人去和李渊、窦夫人报信,让他们不用担心。然后他跑到李玄霸身边,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别怕。”
李玄霸拉着李世民袖子:“快,快阻止!”不行,紧张得呼吸不畅了!
“别怕,深呼吸,深呼吸。”李世民拍着弟弟的背,在李玄霸缓过气后,笑着道,“不过是比试而已,两位老师都没有认真,你看着就好。好好学,这可是战场上搏命的招式,寻常时候老师不会亮出来。”
李玄霸顺着胸脯喘气。听听你说的话是不是前后矛盾?一会儿说没认真,一会儿说搏命,逻辑呢!
李世民感叹道:“你不常去校场。我去校场学武的时候,校场师傅们互相搏斗偶尔就会用真正搏命的招式,所以我一看就看出来了。”
李玄霸急道:“你看出来了还不阻拦!”
李世民轻松道:“阻拦什么?”
李玄霸急得脑门的汗都冒出来了。你说阻拦什么!
他看着庭院里的刀光,闭着眼睛大喊:“老师,别打了,都是我的错!”
宇文弼趁着高颎走神,一刀将高颎的刀击落,然后冷哼道:“我可是当过先锋的人,你的战略能力比我略强,但比武力,你差得远。”
李世民跳着脚鼓掌:“宇文老师好厉害!”
李玄霸的嘴张得老大。
宇文弼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大儒老师。宇文弼平时也一直是长袍广袖,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虽然高颎的儒学造诣也很厉害,但高颎常以武官自居,又早早开府拜大将军,所以在李玄霸心中,有半个老将的身份。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虽然高先生比宇文先生年长几岁,但这几岁,好像武力不该有这么大的差距吧?
还有,宇文先生所说的“先锋”是怎么回事?!是我知道的那种军队里身先士卒的先锋吗?
李玄霸不由看向李世民。
我哥那种先锋?
啊啊啊,这还是大儒吗?大儒不都是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模样吗?
李玄霸知道宇文弼有军功,但他以为宇文弼大概就是《三国演义》那种羽扇纶巾的谋士模样。
先锋是什么鬼啊?!
宇文弼和高颎刚刚还在抽刀互砍,现在高颎输了,两人倒是谈笑起来。
高颎笑道:“当年你随武帝伐齐,亲率三百豪侠少年,身上三处重创仍旧杀敌不休。没想到人老了,你身上那股狠劲仍旧不减当年。”
宇文弼笑着答道:“我只是人老了,心可不老。”
李世民蹦到两位老师之间,眼神中仿佛蕴含着无数星星:“老师老师,我可以跟两位老师学武吗!”
宇文弼将刀还鞘:“你若能吃苦,想学什么我都能教。”
李世民把自己的小胸脯拍得“啪啪”响:“我可能吃苦了!老师放心。阿玄,你要不要一起学?”
李玄霸跳得过快的心脏平复,他唾弃自己的胆子居然还没有真的小孩二哥大。
“我、我也想。”李玄霸冷静下来后,也不由心情澎湃。
那刀好帅啊!
哪个男人没有一颗热爱冷兵器的心?
宇文弼立刻道:“不行。你身体太弱,练些修养的内家功夫就行了,不可太劳累。”
高颎点头:“你不是认识孙医师那个道士?让他教你几手养身功夫。”
宇文弼笑道:“这次是真的老道士了?”
高颎笑着应道:“这次是真的老道士。”
两人相视一笑。
李玄霸感到眼睛有点疼。
古人的友谊,真是黏黏糊糊,让旁的人看了觉得脚趾头抠地。
“内家功夫,修炼了也没有内力,更不会飞檐走壁,隔山打牛。”李玄霸对“内家功夫”很不满,感觉和后世练的养身太极拳差不多。
李世民拍着李玄霸的脑袋道:“养身就行了,你还想飞檐走壁隔山打牛?当写故事吗?”
李玄霸道:“我还是可以练练刀的,至少要能自保吧?”
高颎道:“要练些刀剑自保,也要等你再大些。而且你这力气,恐怕拿上刀剑也砍不动人。”
宇文弼赞同地点头:“还不如多聘用几个壮士当护卫。”
李世民再次拍胸口:“有我保护阿玄,阿玄可以不会武艺!”
李玄霸被几人嫌弃得直撇嘴。
力气再怎么小,身体再怎么弱,只要刀够锋利,哪有砍不死人的?别小瞧我。
但高颎和宇文弼都把这位能观看天书《隋书》的弟子当眼珠子护,怎么也不肯让李玄霸去吃苦。
李世民倒是说了句实诚话:“其实可以让阿玄去试试。他肯定第一天都坚持不下来,然后他自己就放弃了。”
李玄霸揍了他哥一拳。
你这实诚话不如不说!
李渊听说高颎怒气冲冲要来找宇文弼麻烦的时候,担心万分,立刻前来寻高颎和宇文弼。
被李世民派人挡下后,他焦急地在院门外转圈圈。
待高颎和宇文弼请他进去的时候,他进门一看,高颎和宇文弼已经在庭院里坐着喝李玄霸泡的饮子。
饮子即后世中草药凉茶,是茶叶还被当做汤的时候,民间常喝的饮料。
李玄霸泡的饮子其实就是普通的花茶,花瓣晒干后,不加糖、蜂蜜、牛奶等任何调味,只喝花香。
两位老人虽然觉得寡淡了些,但他们这个年龄,也不太爱喝味道太重的饮子,平常以喝温开水和淡蜜水为主,现在喝着这寡淡的花茶,只觉别有一番风味。
“这名为花茶的饮子,倒是和南边的饮子有些类似。”宇文弼道,“南边的饮子不爱加奶,常用晒干的果脯花瓣。”
李玄霸道:“糖吃多了不好,饮食清淡对身体更有益。”
高颎问道:“是孙医师的叮嘱?他还有什么养身的方子,你抄一份给我。”
宇文弼道:“我也要一份……算了,我现在闲了下来,自己去太白山寻他。”
李渊一头雾水。
高公和宇文公怎么谈论起养身了?他们不是打起来了吗?
李渊道:“我听闻两位公争执,吓坏我了。大德,那花茶给耶耶也来一碗。”
李渊咕噜咕噜灌下一碗水,砸吧嘴道:“确实寡淡,应该多加蜜糖。”
李玄霸道:“喝水止渴就该喝寡淡些,蜜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渊道:“谁说的?蜜糖对身体好!”
李世民道:“耶耶,孙医师说的。”
李渊改口:“蜜糖吃多了对孩童身体确实不好。”
李玄霸懒得和李渊争辩。对偏爱高糖高脂肪的隋唐贵族而言,自己要推广养身理念过于困难。
孙医师名声那么大,他的振臂疾呼也没人理睬。
还好他哥怕他嘴馋,他吃清淡的时候,他哥虽然不愿意,也跟着一起吃。或许能把他哥的口味养得稍稍别那么油腻甜腻。
李渊随口和李玄霸、李世民闲谈了几句,让两个孩子去找窦夫人玩耍,自己留下与高颎和宇文弼聊天。
皇帝已经同意官方使用雕版印刷术推广儒经。因是李玄霸最先提出,所以李渊也被塞进了负责人的行列中。
李渊除了最开始的千牛备身,所当的官一直是文职。
没错,现在唐国公李渊还是个纯正的文臣。
所以他去推广印刷儒经,负责大业元年刚重建的学校教材供应,正好是本职工作。
如此收拢天下文人之心的差事,杨广当然不放心给高颎和宇文弼两个他不信任的老臣。
高颎和宇文弼去编书就行了,这种事得心腹和亲戚来干。
李渊这个皇帝的表兄,自然最合适,比杨广现在最信任的宇文述一家还合适。
既然高颎和宇文弼来了唐国公府,李渊便正好向二人请教此事,不用多跑一趟。
李渊还认为,那雕版印刷术应该就是高颎和宇文弼借李玄霸之手推广和改良的。
李玄霸才多小的孩子?他怎么会懂那些机巧之术?
高颎和宇文弼这样的大贤,才会什么都懂,如诸葛武侯一样。
高颎和宇文弼对视一眼,默认了这件事。
离开唐国公府时,高颎和宇文弼坐了同一辆马车离开。
待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后,高颎道:“大德似乎对李渊有些警惕和排斥。”
宇文弼叹息道:“那孩子不是和你说,能看到未来之人,就像是身上有了沉重的枷锁,大概就是如此吧。”
高颎道:“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很好很优秀的孩子,希望李渊不要伤孩子们的心,唉。”
宇文弼道:“只要我二人不死,有我二人护着,他不敢。”
高颎颔首,然后叹息:“我与你一同去寻孙医师。真希望能多活几年,活到二十年后。”
宇文弼道:“尽人事,听天命。但我相信老天将大雄大德送给我二人当弟子,对我二人不薄。”
高颎再次颔首。
李玄霸有谶纬之能,令人惊叹。但李世民的表现,更是令他们惊讶。
一个没有神异的孩童,不仅能替弟弟隐瞒谶纬之能,还在知道未来之事之后也淡然自若,仿佛任何烦恼都不会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他们都会被“未来”束缚,但李世民这个孩子却对未来毫不在意。
当他们询问时,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笑道:“知道未来,就是为了踏向更好的未来,所以没什么可焦虑的。”
李世民无忧无虑的笑容,大概是心思过重的李玄霸没有被“谶纬”压垮的原因之一。
他们居然也因李世民的洒脱感到了轻松,对未来不再忐忑不安,怨愤不平。
“二十年……二十年后,大雄也长大了。你说那开辟盛世的人会不会……”
“应该不是。不到三十岁,年纪太小了,不能服众。何况李渊那时还活着,轮不到大雄。”
“但若真的是他……”
“那大雄和大德两个孩子就太苦了。”
“是啊,唉。”
这两人是他们认可的弟子,今生唯一真正收入门的弟子。这样的弟子,如他们亲子一般重要。
两位老人都在心里祈祷,祈祷两个孩子能一直无忧无虑。
虽然他们知道希望很渺茫。
第32章 香皂甘油肥皂泡
高颎和宇文弼与京兆韦氏对上, 没人怀疑这和李玄霸有关系。
虽然李玄霸是高颎和宇文弼的学生,但高颎和宇文弼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且李玄霸和李世民两个学生是皇帝强塞给高颎和宇文弼的。
他们不知道高颎和宇文弼平时和李玄霸、李世民相处的模样, 自然不会认为两个七岁孩童能多受这两个六十多岁的老臣看重。
连京兆韦氏都自认倒霉, 觉得自己是撞皇帝刀口上了。这一定是皇帝仍旧为他们之前的试探不满, 趁此机会敲打他们。
不然暗中传谣的世家那么多,怎么非拽着京兆韦氏不放?
他们没打算继续和高颎、宇文弼对着干。两老头都卸掉了身上官职跑去编书了,再穷追猛打实在不好, 且会被皇帝记恨。只能叹一口气,吃了这个哑巴亏。
其他家族见状,明白皇帝确实有意推广儒学, 便一改口风,不再阻拦。
世家不是蠢的。所谓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但和王朝硬碰硬的世家都被屠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留下来只是世家的名号而已。比如现在弘农杨氏的本宗是隋朝皇帝这一脉。搁谁有点脑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国公府现在对外也是宣称两大汉族世家的联合。李渊与“五姓七望”的陇西李氏连了宗,窦夫人与扶风窦氏连了宗。
所以世家内部分裂就很严重,很难力往一处使,合力阻拦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的政令。
再者汉朝曾经兴起一次“文艺复兴”运动, 即假托从孔庙挖掘出了大小篆书写的儒经旧作,称“古文经”, 以和当时以隶书书写的“今文经”对抗。
在察举制为主的汉朝,争夺“注经权”就是争夺朝堂地位。
东汉末年,许多经学家投身“古文经”研究, 以“我注六经”, 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 挽天下于倾颓。
他们广开私学, 将自己注释的经书教给当时人看不起的平民百姓,形成了强大的声势,培养了许多人才。
后来许多魏晋世家的先祖都参与了这场运动,在朝代急速变换的时候获得了巨大的名利,一跃成为顶尖世家。如“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特别是荥阳郑氏,“郑贾之学”是如今显学。
这两个世家在听说雕版印刷儒经时,就在暗中搜集雕版印刷的工匠。等皇帝态度明确后,他们就准备热火朝天地开工印刷儒经,恨不得把自己家族的儒经给全天下的读书人人手一本。
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的地位就是靠着桃李满天下积累来的,而不是如一些经学世家敝帚自珍。他们虽瞧不起寒门,但让寒门都成为自己的“门生”,这件事他们可太喜欢了。
当郑家得知最先提出印刷儒经的人是李玄霸之后,家族内部召开会议,急急忙忙将许诺给李建成的郑氏美妾先送进李建成府中,并增添了一成嫁妆。
李建成现在虽然已经成为千牛备身,,但千牛备身只是六品官,他还没有资格置“媵”。所以原本郑家是想等李建成的官职提升到五品后,再把寡居女送给李建成。
堂堂荥阳郑氏,将族中女子送给他人当妾,肯定也必须是有名份的“侧室”,得有诰命在身才不算折辱。
但现在,罢了罢了,唐国公府真是越来越强盛了。郑家又将在这次印刷儒经中得到天大的好处,他们便又退让了一步。
唐国公府也投桃报李。郑氏妾一切待遇等同“媵”。窦夫人还自掏腰包,给郑氏妾增加了三成月例,并许诺在李建成娶妻前,郑氏妾在李建成后院的权力就等同于李建成的妻。
窦夫人还带其他儿女来拜见新婚的大郑氏,让李世民、李玄霸叫大郑氏大嫂,给足了大郑氏和荥阳郑氏的面子。
经历了一次寡居被落白眼,差点被送与白发老翁高官为继室,大郑氏心思已经十分通透。
她一点都不想要什么权力,也不准备端着什么世家女的架子,只一门心思讨好李建成,争取在李建成正妻入门之前多生几个儿子。
嫡庶有别,大郑氏没想过去抢什么嫡长子的位置。只要有了儿子,她就有了底气。就算将来正妻入门她失了宠,嫡长子出生后,也要因为孝悌好好尊敬庶兄。
庶兄怎么都比庶弟强。
看看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还与李建成是同母所生。就因为他们年幼,自己卖力获得的好处,大部分都被李建成拿了。李建成身为兄长,什么都不需要做,坐享其成就行。
其实郑家和其他世家也不是没有想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好处”,只是因为两人太过年幼,所以联姻这种事不好说出口。
他们又不是如长孙晟这种鲜卑勋贵,颇不知礼,三岁的女儿都能定亲。
“呸,他们世家之间指腹为婚的都不少,这还没出生就联姻了呢!他们就是嫉妒我妹妹!”长孙无忌听了酸言酸语,十分生气。
李世民脑袋一点一点:“啊对对对。”
长孙无忌生气了:“你怎么这么敷衍!这时候你不该站出来保护我妹妹吗!”
李世民无奈:“你要我怎么站出来?”
长孙无忌想了想,也确实想不到李世民该如何站出来,只能自己生闷气,抢了李玄霸的果脯啃。
李玄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李世民赶紧重新拿了一块果脯塞进李玄霸手里,骂道:“盘子里这么多果脯,你抢阿玄的干什么!”
长孙无忌笑道:“我只是看李三闷闷的模样,想逗逗他。”
这时称呼人除了叫字,还能直接叫排行。特别是同性别的人,连“郎”都不叫,直接叫姓氏加排行。
李玄霸腹诽:【小心我改姓张,以后叫张三,吓死你。】
李世民满头雾水。不懂弟弟为什么要改姓,更不懂“张三”为什么就能吓死人。
李玄霸懒得理睬长孙无忌。
这人自从听到了高夫人抱怨京城贵族女眷圈子诽谤长孙家的家风,一大早就跑过来,从吃早膳一直抱怨到吃午膳。
史书里都没写,长孙无忌居然还跑到唐太宗家里蹭早晚饭的,唉。
李世民也是好脾气,长孙无忌嘴不停地车轱辘似地抱怨了半日,他就听了半日。
长孙无忌啃完从李玄霸手中抢过的果脯,终于停止抱怨了。
李玄霸把耳中丝线团拽出来。
长孙无忌气得又抢了李玄霸手中的果脯。
李世民赶紧又给弟弟手里塞了一块果脯。
李世民抱怨道:“别老抢阿玄的。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如此幼稚?”
长孙无忌冷哼了一声。
李玄霸:【还傲娇上了?恶心心。】
李世民扶额,他用眼神教训弟弟,也不要如此幼稚,一直在心声里不断笑话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又把从李玄霸那里抢来的果脯啃完,拍了拍手:“李三,阿娘也给了我一个脂粉铺子练手。听说你那个香皂快做好了,我帮你卖?”
李玄霸点头:“好。”
长孙无忌惊讶道:“你就这么同意了?”
李玄霸道:“那不然呢?”
长孙无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道:“那铺子说是给我的,其实是给妹妹的。可不是我想占你便宜。”
李玄霸道:“一家人,说什么占便宜。如果卖得好,你和你娘说一声,问高夫人能不能与我合作。我就一家铺子,货太多了卖不完。”
长孙无忌疑惑:“你们唐国公府的铺子很多吧?”
李世民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唐国公府的铺子赚的钱进公中,我和阿玄顶多多拿点零花钱。但你家帮忙卖,就是与我和阿玄单独签订……嗯,那个阿玄说的合同,我和阿玄直接从你们家拿钱。”
长孙无忌虽然年纪不大,对商事也不精通,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也立刻明白了。
“知道了,我让阿娘用嫁妆与你们做生意,这样赚的钱也不会进长孙府的公中。”长孙无忌叹气道,“你们和我一样,有个兄长压在上面,颇不自在。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我娘的嫁妆不多,可不敢冒险。”
高夫人是北齐宗室,父亲是北齐乐安王高劢。北周灭北齐后,大部分北齐宗室的财产都被掠夺一空。高家现在的家产,全是高劢在大隋当刺史攒的,与其他勋贵无法比。
大兴居不易,高劢能给嫁给长孙晟当继室的高夫人在西市谋几间铺子,还是托了长孙晟的门路。
这时候女子的嫁妆就代表女子在家中的地位,所以长孙无忌的兄长都瞧不起高氏这个继母,在长孙晟不在家的时候,视继母如父亲的妾。
李玄霸道:“尽管放心。好卖的东西我再放你家铺子。”
长孙无忌笑道:“那我家小妹的嫁妆就全靠你了。唉,李二,你不会嫌弃我家小妹嫁妆少吧?”
李玄霸悄悄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没笑出来。
可惜现在他不能更新自己的营销号,不然又有新的话题可以水了。
震惊!长孙无忌少年时就露出权臣的尾巴!他居然叫唐太宗“李二”!
李世民无奈:“你说什么傻话?哪怕没有嫁妆,她仍旧是我的妻,我一定会很尊重她。你是在侮辱我家家风吗?”
听到李世民有些生气,长孙无忌低着头道歉道:“抱歉,我是被家里的事弄烦心了,不是侮辱你的家风。”
“我原谅你。”李世民道,“别太在意你兄长。等我和阿玄长大后,你跟着我和阿玄一起建功立业,把你娘接出来住,不受你兄长的气。”
长孙无忌点头:“好!”
李玄霸无语。长孙四郎啊,你年纪比我和哥还大五岁,你就这么自觉地把你自己的地位定位到“跟班”了?
被李世民安慰后,长孙无忌心情好了许多。
长孙晟在家的时候,长孙无忌母子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兄长都很收敛。
杨素的葬礼之后,长孙晟假期结束。因杨广还留在东京,所以朝中重臣都要在东京,所以长孙晟又离开了家。长孙无忌的兄长故态复萌,让长孙无忌心中颇为气恼。
李渊本来也该去东京,但杨广给他新安排了编撰和印刷官学教材的工作,他便继续留在大兴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挺开心。哪怕李玄霸悄悄与李渊保持距离,但独孤老夫人有儿子陪着,大半精力都在儿子身上,不再折腾窦夫人。他们看见母亲精神越来越好,自然开心。
终于把长孙无忌哄开心,送走长孙无忌后,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长叹一口气道:“如阿玄你说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李玄霸点头。
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哥,你现在已经快八岁了,心理承受能力强许多了吧?”
李世民双手放下,瞥了李玄霸一眼:“你能不说给我听吗?”
李玄霸道:“关于你未婚妻的事,不听?”
李世民眼皮子跳了跳,垂头丧气道:“说吧。”
李玄霸切换心音:【你岳父大业五年去世,刚去世,长孙安业就把高夫人、长孙无忌和你未婚妻赶出了家门。】
李世民“唰”地一脚踢向庭院小道旁的灌木丛,抬起的脸上眉头紧皱,眼中闪烁着不像孩童的暴戾:“他敢!孝悌之名不要了吗!”
李玄霸点头:【不要了。后来他们三人就寄居在舅舅高士廉家中。高士廉对他们很好,但这段经历应该还是不好受。】
李世民垂眸不语。
待两个孩子回到屋内,李世民抬头道:“阿玄,赚钱的事哥哥不懂,你要哥哥怎么做,哥哥全力配合你。”
李玄霸点头:【只要高夫人肯配合,带着高夫人赚钱的事你放心。我只是想,听长孙四郎说,高夫人已经开始教长孙小娘子识字。二哥何不把自己启蒙教材整理一份,亲手抄写一些长孙小娘子能用的书本送给长孙小娘子?】
李世民不太明白:“这样能对高夫人和长孙无忌的处境有用?”
李玄霸道:【唐国公府现在越来越显赫,你我二人更是早早就在皇帝面前挂了名号,将来前途肯定无量。人皆逐利,我想长孙安业再愚蠢,也应该看在唐国公府的面子,斟酌一下把唐国公未来的儿妇赶出门的影响。】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世人皆逐利。好,我问一问娘亲,能给刚识字的小娘子写什么。”
他没有问弟弟看到的未来中,为何自己的未婚妻会被长孙安业赶出家门,那时候长孙安业就完全不顾唐国公府的脸面吗?
没必要问。
愚蠢的人的想法没必要追究,他只要知道怎么应对就行。
李世民在长孙府玩耍的时候见过长孙安业,那是一个从头至尾都透露着愚蠢和傲慢的人,完全看不出有岳父长孙晟半分影子。
李世民握拳:“将来我的儿子,可不能像长孙安业那样,我一定要严格地管教他。”
李玄霸:【啊?你还是别太严格了。你就是太严格了,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抗压,把一群喷子弄你儿子身边。你儿子腰间戴一块玉佩,就被喷成桀纣再世,你还在那说喷得对。再加上你对幼子太过偏爱宽容,他一对比,精神都出问题了,变得疯疯癫癫。】
李世民“啊”了一声,用头撞李玄霸刚制作的花草靠枕。
李玄霸吓了一跳:“哥,你做什么?”
李世民惨叫:“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个!不要告诉我这个!为什么我还不到八岁,就要知道我儿子疯了!”
李玄霸眼神游移:“你自己问的。”
李世民抱着枕头满榻打滚:“我没问!我没问!我没问!”
李玄霸双手举起来:“行行行,你没问,我的错。等你儿子满月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哎哟!哥,你居然扔枕头砸我?!”
李玄霸不敢置信!
李世民气得声音颤抖:“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李玄霸歪头。我怎么说的不是人话了?
“啊啊啊啊啊!”李世民又抓了一个枕头砸向李玄霸,“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我好惨啊!”
李玄霸接住枕头:“……”完了,二哥心态完全崩了。
不过你心态崩了就能扔枕头砸我吗?看招!
李玄霸立刻还击。
窦夫人来看两人的时候,发现屋内一片狼藉。
新作的枕头里的干花干草全部飞了满屋,地上还有遭殃的书本、文房四宝,和一堆被枕头砸到地上的白釉瓷花瓶碎片。
窦夫人深呼吸,顺手抽出花瓶残骸里的花枝:“李世民!李玄霸!”
“快跑!”李世民鞋子都来不及穿,拉着李玄霸就跑,“耶耶!救命!”
窦夫人气笑了:“还想跑?给我拦住他们!”
几个健壮仆婆如饿狼捕猎般扑了出去。
李世民若是一个人,大概能顺利逃到李渊身边。
但无奈,他有个拖油瓶弟弟。
李玄霸努力跑了几步之后,就成了李世民的累赘。
李世民无奈,只好和李玄霸一起被仆婆逮住,像小鸡一样被抓到母亲面前。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手板心各挨了二十下,并罚抄《孝经》。
李世民因为是兄长,所以罪加一等,罚抄比李玄霸多一倍。
不过李玄霸很有兄弟情,帮李世民抄了一半。
然后,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罚抄各增加了一倍。
窦夫人冷笑:“你们二人模仿对方字迹足以以假乱真。但怎么能瞒得过你们的娘?!”
别说李世民,李玄霸都短暂退回了孩童心智,呜呜呜哭了。
就是成年人罚抄这么多,也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啊。
李渊特意来观看两个神童哭着罚抄,笑得特别开心。
高颎和宇文弼得知了此事,和窦夫人商议,把《孝经》换成教授的典籍,每种典籍各抄几份,凑够数就行了。
只抄《孝经》是浪费时间,借着罚抄,让两个孩子多学些东西,岂不是一箭双雕?
本来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孝经》已经背熟了,默写速度特别快。两位老师插手之后,两人完成罚抄的速度至少降低八成。
李世民:“呜呜呜,阿玄,老师欺负人!”
李玄霸咬牙切齿。
就算他再好学,也经不住这样多的罚抄啊!
什么功课!不要啦!什么抄写!崩溃啦!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以后不打架了。”
“嗯,再不打架了。”
“呜呜呜呜。”乘以二。
……
“哈哈哈哈哈!”李昭笑得前俯后仰。
柴绍帮新婚妻子拍着背,笑道:“你们究竟把屋里糟蹋成什么样子?居然把丈母气成那样?”
李世民和李玄霸瘪嘴瞪视柴绍。
阿姊能笑我们,你算个屁,不准笑!
柴绍看着两个小舅子充满魄力的眼神,干咳了一声,道:“音娘,别笑了,你看他们都恼羞成怒了。”
李昭笑道:“他们可不是生我的气,是不准你笑话。”
李世民抱着手臂:“哼。”
李玄霸道:“别耽误正事。来看看香皂做的如何了。”
柴绍给两个小舅子面子,跟着转移话题:“没想到还居然能做出来。太子那里已经取消了赌约,三郎还要继续打赌?”
李玄霸道:“他承诺的赌注,应该不会昧了吧?”
柴绍道:“那自然不会。”
柴绍好奇地跟在李玄霸身后,参观香皂工坊。
若香皂真的能做出来,柴家肯定要分一杯羹。
他和音娘都已经商量好了,拿了方子后,材料和销售都自行解决,赚的钱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各一成,不告诉唐国公府。
两个孩子将来独自打拼肯定需要很多钱,他们能帮一点是一点。
李玄霸进香皂工坊的时候,工坊里的人见到李玄霸等人到来,激动地给主人们磕了好几个响头。
柴绍疑惑。
李世民解释:“这里的地以前种不出好庄稼,人很穷。阿玄给他们开了工钱,还能直接折算成粮食和布匹,所以他们都很感激。”
柴绍惊讶:“自己家的佃农还要开工钱?”
李世民更惊讶:“不开工钱,难道让他们饿死吗?”
柴绍道:“只要给口吃的不就行了?”
李世民道:“那不如直接开工钱。反正都要给,给工钱他们干活的积极性还高一些。何况我和阿玄也不缺这点钱。”
李昭道:“二郎三郎心善,柴郎,别教坏我弟弟。”
柴绍立刻闭嘴。
他继续好奇地东张西望。
虽然他觉得给佃农和奴隶开工钱很不可思议,因为这时给主人家做活也是广义的“徭役”,是写进法律中的。
不过正如李世民所说,给了这些人工钱,他们干活的态度很认真,又麻利又细致。
李世民见柴绍的表情,似乎是理解他们的做法,得意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是阿玄提的。”
柴绍看向一言不发的李玄霸。
李玄霸道:“我厌恶所有让别人干活又不给工钱的人。”
柴绍失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钱财这么看重。你也没吃过苦啊。”
李玄霸不说话。我吃的苦多得去了。
其实李玄霸对工坊不太满意。
香皂工坊,其实是从提纯土碱开始做。
提纯土碱,和用盐土熬盐是差不多的步骤。
这里的草木还是繁盛,就是长不出果腹的庄稼;河水井水也不少,就是苦涩难以入口。
不远的地方就是繁华的大隋城,但隋文帝实施的户籍制度将人牢牢绑在土地上,他们只能远眺繁华的都市,在这片贫瘠的地方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李玄霸教他们熬碱土烧碱水提纯土碱,再榨大豆油做香皂。不仅每日都有工钱,如果做的活够好够多,还能计件额外加钱。
若夫妻二人都在工坊做活,每日的口粮养活一家老小还能剩一点。
李玄霸知道不能给太多工钱,工钱给多了对他们而言是祸不是福。他专门调研了粮价布价和附近农人的生活情况,卡着给的工钱,吃每日保底工钱能不饿死,多努力一些就有一丁点结余。
这样事情传出去,顶多别人说唐国公府是慈善人家,不会太奇怪。
给工钱的事,一些慈善的大户人家也会做。李玄霸唯一“标新立异”的事,就是用粗麻布做成口罩和手套,要求熬碱和制作香皂的人必须戴口罩和手套。
熬碱和制作香皂的过程都可能对工人的身体造成一定危害,口罩和手套的防护虽然不多,总比没有好。
但显然,工人们舍不得用口罩和手套。看着口罩和手套干干净净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是在知道自己要来时才戴上。
见用健康来提醒他们没有用处,李玄霸只能以“这是贵人要用的东西,不能接触到脏污”来吓唬他们。
做活的人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连连保证一定会戴好口罩和手套做活。
柴绍对李玄霸的提醒十分赞同:“没错,既然是贵人们要用来接触身体的东西,还是得多讲究一些。三郎,这些东西怎么变成香皂?”
李玄霸道:“看好了。”
用土碱制造香皂有两种办法,一个是将土碱直接和油脂产生反应,土碱的碱度不够强,这样制造出来的肥皂是半凝固状,可以用来当沐浴液洗发水。
要做固体香皂,就得用土碱和消石灰反应,过滤后形成苛性钾。苛性钾是强碱,与油脂的皂化反应更强烈。
为了效率,李玄霸做的都是热制皂,即直接加热加速皂化反应,而不是搅拌后静置的冷制皂。
冷制皂确实能保留更多的护肤成分,但在古代这个原材料和器材都不足的地方,冷制皂不仅反应速度慢,成品率也很低。热制皂就足够了。
李玄霸演示了一遍后,直接拿半成品香皂做演示。
香皂中加入了磨碎的香料,凝固后喷香扑鼻。拆开磨具后,花瓣状的香皂小巧可爱,完全看不出来是用大豆油这种廉价的材料做出来的“澡豆”。
柴绍有些不敢置信:“这真的能比澡豆好?”
李昭挽起衣袖:“我来试试!”
柴绍赶紧阻拦:“还是我来,我皮肤更粗糙!”
李世民冷哼:“哼!怎么,你不相信阿玄?我来!”
柴绍立刻道:“相信,我当然相信,所以我才亲自尝试!”
李玄霸拉住李世民的袖子:“让姊婿试试吧。不亲自试试,他也不会放心。打盆温水来。”
仆人打来温水,李玄霸又让人拿来笔墨,在柴绍手背上画了一笔。
柴绍道:“澡豆可洗不掉墨迹。”
李世民抱怨:“柴兄,你怎么啰嗦个没完?”
柴绍赶紧道:“好好,不啰嗦了。”
他先把手打湿,然后按照用澡豆的习惯,用香皂擦了一遍手。
然后,他一个没注意,香皂滑入了盆中,溅了一身水。
柴绍:“……”
李昭扶额:“你在做什么?”
柴绍尴尬道:“我没想到它蘸水后居然这么滑。”
柴绍小心翼翼把香皂抓起来:“表面变软了。”
他又揉搓了一下手,当手上生出带着细小泡泡的淡黄色液体的时候,终于觉察出了香皂的妙用。
柴绍将香皂放到旁边托台上,使劲搓了搓手。
手上的液体还没有洗掉,他已经看见手背上的墨迹没有了。
柴绍将手放进温水中洗干净,拿出来后,他端详了一下手:“好像,好像是比澡豆干净一些,没掉粉。”
李玄霸都对柴绍的废话翻白眼了。
澡豆就是豆粉团,当然会掉粉。你看我这香皂里哪来的粉?
柴绍把手擦干后又端详了一下双手。
他搓了搓了手指,从未感到手指如此清爽。
他又嗅了嗅手,香料的味道也比用澡豆更突出。
“柴郎,你的手好像比之前白了一些。”李昭抓起柴绍的手摩挲了一下,“手背滑滑的,明明不油腻,却像是擦了油脂似的。”
李玄霸道:“香皂洗完手后,会在手上留下一种叫作‘甘油’的珍贵润肤品。甘油能滋润皮肤、防止衰老、淡化疤痕、治疗烧伤……”
李昭立刻把柴绍推开,挽起袖子用香皂洗手。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甘油虽然有很强大的效果,但香皂中的甘油很少,而且用水冲洗后就剩得更少了,聊胜于无吧。”
李昭一边洗手,一边道:“能直接做出甘油吗?”
李玄霸道:“应该能吧。不过无论是材料还是工艺都十分复杂。等我有了第一桶金后再琢磨其他更高端的产品。其实香皂也能做得更高端,比如用动物油脂或者花卉精油直接做香皂。等他们习惯香皂后,我再推行高端产品。”
李玄霸前世去南边打工的时候,没有选择进工厂。
他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大部分工厂都不会收。小部分干体力活的工作,他干一辈子也还不清账。
李玄霸的脑子很灵活,立刻就瞅准了当时刚兴起的“网购”热潮。
他帮老厂长做印刷机“玩具”店的经历,成了很好的敲门砖。在南方某几乎全是小网店的小城市里,李玄霸不断寻找商机,帮助店老板赚钱。
他最后选中的就是“土法工艺品”。
那时的法律规章还不完善,网店售卖的商品不需要各种证件。只要你吹得够响,就有人买账。
从土法热制皂冷制皂洗头皂,到土法甘油、胭脂、粉饼、眉粉,李玄霸帮店老板从零开始打造出了一个手工彩妆护肤网红店。
一瓶凡士林只需要一块钱,一瓶土法甘油换个极具古典艺术的瓷瓶能卖五六十块。
李玄霸还和老厂长的店“联动”,用土法印刷的纸制品做包装,还能顺带帮老厂长卖老式印刷机模型。
之后李玄霸又找到了一家古法手工艺品店,兼职做手工纸、手工笔、手工扇子、手工吊坠等商品。
手工就是珍贵,古法就是时尚。
李玄霸很擅长给商品写“故事”,业内跟风学他的人不计其数。
虽然这些往事后续并不开心。店铺做大了,老板就想做家族企业,他这个没文凭的高级打工人就被踢了出去,还差点挨了顿打。
李玄霸本来也没打算继续干下去,就迅速报案拿钱走人了。
他还清欠账后,入职了老厂长女儿帮忙介绍的一家网络媒体“养老”,准备重新考大学。有几个认识的网店小老板后来还来找过他,希望他去帮忙,说绝对不像之前那几个没义气的家伙,会直接给他店铺干股。
他换了手机号和所有网络账号,把过往丢到了垃圾桶。
李玄霸那时满脑子都是读书,考大学。成家立业什么的,等他圆了大学梦再说。
就算他读完书后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那时候再难,还有他十七岁难?
谁知道,梦还没圆就重新投胎转世,转世后又要从“古法手工制品”开始发家致富。
李玄霸让人拿来了一个用细麻编制成的圆球:“阿姊,你把细麻球打湿,将香皂在细麻球上摩擦。”
李昭照做,细麻球上出现了细密的泡沫。
她惊喜道:“好有意思!”
李玄霸道:“用泡沫洗,对皮肤更温和。阿姊试试。”
李昭用泡沫洗完手后,看着泡沫还有很多,就坏心眼地对着柴绍吹了一口。
泡泡飞了起来,扑了柴绍一脸。
李昭大笑:“你顺带把脸也洗了吧。我看你脸上都泛油了。”
柴绍抹掉脸上的泡沫,无奈道:“不是泛油,是我今日出门涂的油脂……好吧,我试试。”
李世民拿着液体肥皂调了一瓶肥皂水:“泡泡该这么玩!”
他拿出光滑的软木枝做成的长柄小木圈,蘸了肥皂水后,对着嘴顾着腮帮子一吹。
一个个流光溢彩的肥皂泡泡飞了出来,缓缓上升。
李昭立刻道:“给我试试!”
李世民得意:“都有。看吧,阿玄,我就说肥皂水说不定也能大卖,你看阿姊就很喜欢。”
柴绍擦干净脸,也要了一瓶肥皂水吹泡泡。
李昭、柴绍、李世民两大一小来到庭院的向阳处,忘记了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吹了半个时辰的泡泡。
李玄霸坐在树荫下不断叹气。
吹个泡泡都能吹一小时不嫌腻,你们无聊不无聊?反正我很无聊,快睡着了。
他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历史书中的唐太宗、平阳昭公主、谯国公比赛吹泡泡。
脆弱的泡泡反射着七彩的阳光,彩虹在泡泡表面流淌,就像是泡泡中装着一个仙境。
李昭揉了揉吹酸了的腮帮子,拿起了团扇,将丈夫和弟弟吹的泡泡轻轻扇向空中。
“阿玄,来一起玩!”
李昭把躲懒的李玄霸拉起来,哼着歌儿与李玄霸一起在肥皂泡泡中起舞。
李玄霸嘀咕:“无聊。”
他手脚并用,僵硬得就像是小僵尸,乖乖跟着阿姊一起与肥皂泡泡共舞。
第33章 君臣一起吹泡泡
李昭和柴绍离开时, 只带走了两块香皂送给父母,但带走了一大箱液体肥皂。
李世民道:“阿姊回家后肯定会使劲吹泡泡。阿玄,我们也带些回家吹泡泡吧!”
李玄霸叹了口气:“好。”
香皂没有引起惊叹, 反倒是肥皂水引得众人喜爱。这算买椟还珠吗?
李世民把肥皂水推广到唐国公府后, 果然也引起了众人的喜爱。
李元吉都短暂地给了李玄霸好脸色, 没有一见到李玄霸就吐口水。
李玄霸真的奇了怪了。他至今不明白为何李元吉为何如此讨厌他。
总不能是因为二哥揍了李元吉太多次?那也和自己没关系啊。
还好李智云这个乖巧弟弟治愈了李玄霸的心灵。
“谢三兄。三兄,我给你吹个超大的泡泡!”李智云黏着李玄霸道。
李世民把李智云拎到自己面前,笑道:“怎么就只给你三兄吹泡泡?二兄呢?”
李智云老老实实道:“也给二兄吹, 但给三兄吹个最大的。”
李世民追问:“为什么?”
李智云鼓着腮帮子不回答。
“好了,别逗小五了。”李玄霸把李智云拉到身后护着,没好气道, “你还问为什么?还不是你总笑话小五。”
李智云有时候呆呆的,会平地摔或者把墨水不小心吃进嘴里, 一点都看不出史书中评价的十三岁就“弓马娴熟, 工于书弈”的评价。
李世民是个促狭的性子。每当弟弟犯傻,他就能一个人笑出“哄堂大笑”的效果。
李世民对李玄霸也这样。只是李玄霸不和他计较。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是吗?下次不笑他了。”
李玄霸扯了扯嘴角:“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李世民厚颜无耻道:“上次的我和这次的我不是同一个我。”
李玄霸都被哥哥的厚脸皮气笑了:“行,我看你下次又什么时候变成新的你。”
李智云抱着三哥的腰,也对着二哥笑。
李世民见李智云笑得傻乎乎的, 仗着自己身手敏捷,伸手掐了李智云的脸就跑。
李智云不敢置信地捂着脸, 眼泪要掉不掉。
李玄霸一边安慰弟弟,一边骂道:“别跑!刚说好的不欺负小五!”
李世民一溜烟地就不见人影,只有猖狂的笑声回荡:“我没有欺负小五, 哈哈哈!”
李玄霸追不上比猴子还敏捷的二哥, 只能把这个仇记在小本本上, 准备等会儿向母亲告状。
“揉揉, 不哭不哭,来,三兄教你吹大泡泡。”
李玄霸让人做出一个稍大的圆环,将肥皂水加热之后,加入了一些蔗糖,稍稍静置了一会儿,果真给李智云吹出一个比李智云脑袋还大的泡泡。
李智云拿着扇子,小心翼翼把泡泡往天空扇:“三兄,能不能把这个泡泡保存下来!”
李玄霸轻笑道:“不能,但你可以吹更多大泡泡。来试试?”
李智云在李玄霸吹的大泡泡破碎之后,才拿起新的泡泡水,尝试吹大泡泡。
大泡泡碎裂的时候,李智云的眉毛嘴角都会耷拉下来。
当吹出大泡泡的时候,李智云就会蹦蹦跳跳高声欢呼。
李玄霸第一次发觉,虽然孩童的声音很尖锐,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觉得吵闹。
“大泡泡水很好玩,小泡泡水也很好玩。”李玄霸又调配一瓶加醋的肥皂水。
一连串的小泡泡被吹出来,就像是飘在空中的珍珠。
李智云吹一口大泡泡,又吹一口小泡泡,忙得小脑袋都有些晕了。
万氏在墙角处偷偷看兄弟二人玩耍,不由抹了抹眼泪。
女婢小声道:“娘子为何不出去?五郎君也一定很想和娘子一起玩耍。”
万氏摇头,准备安静离开。
“咦?万阿姨你在干什么?”李世民突然从她身后的草丛里冒出来,吓了万氏一跳。
李玄霸听到二哥的声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了过来,把二哥逮个正着。
“快去和小五道歉!有你这样的哥哥吗!”李玄霸拽着李世民的胳膊,“万阿姨?你来看小五吗?小五!万阿姨来了,你快来给万阿姨展现一下你的吹泡泡技术!”
李智云眉开眼笑:“好呀!阿姨阿姨,看我吹泡泡!”
万氏心头一酸,但嘴角却不自觉往上弯起。她温柔道:“好,阿姨看五郎吹泡泡。”
李玄霸扯了一把李世民头上的小揪揪:“快道歉!”
“哎哟,别扯别扯,你看小五都不在意……好啦好啦,我道歉。”李世民对李智云伸手,“小五,抱歉,不该掐你。来,二哥给你吹泡泡!”
李智云本来也没有生气,很开心地和二哥一起吹泡泡。
李玄霸终于从带弟弟中解放出来,坐到台阶上躲懒。
“把新调配的肥皂水送给大兄、四弟和姊妹。”李玄霸想了想,道,“给祖母、母亲和父亲也送一份,问一问母亲,要不要给已经出嫁的阿姊送。”
奶娘屈身应道:“是。”
李玄霸伸了个懒腰,往后一倒,看着南迁的大雁发呆。
秋高气爽,秋天的天空都好像比其他季节离地面更高一些,让人看着就发困。
虽然李玄霸一年四季都在发困,总能找到发困的理由。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就地小睡一会儿。
李世民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对李智云嘘了一声。
李智云点了点头,学着二哥露出贼兮兮的表情。
兄弟二人把手中的泡泡水递给万氏,然后蹑手蹑脚地往闭眼小憩的李玄霸那里走。
李智云猫着身体跟在李世民身后,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幅度都和李世民差不多。
万氏将泡泡水递给女婢拿着,用袖子掩住嘴,以免笑出声。
她的眉眼弯弯的模样,与李智云有七八分相似。
李世民悄悄靠近李玄霸,然后回头抱起李智云。
李智云歪头:“?”
李世民坏笑着把李智云放在了李玄霸一起一伏的小肚子上。
李智云一脸懵地趴在李玄霸身上,就像是一只小奶狗。
李玄霸猛地睁眼:“啊!!”
李世民:“哈哈哈哈哈,不准睡,快起来陪小五玩。”
李智云懵懵地伸手抱住李玄霸的脖子。
李玄霸被压得呼吸不畅:“快、快下去!三兄快无法呼吸了!”
李智云仍旧懵懵的,一动不动。
李世民捧腹大笑,前俯后仰,一不小心一屁股跌坐在地,然后继续笑。
万氏也没忍住,一边笑一边去解救李玄霸。
她把李智云抱起来,没有施粉黛的脸轻轻地蹭了蹭李智云的脸颊:“别去闹你三兄。”
李玄霸终于爬起来,然后扑向还坐在地上大笑的李世民。
兄弟二人滚作一团,李玄霸拳脚交加,李世民左突右挡,还嘲笑弟弟花拳绣腿就这。
李智云眨了眨眼,指着地面道:“阿娘,我也要去玩。”
万氏笑着把李智云放在地上:“去吧。”
李智云笑着朝着滚了一身尘土的哥哥扑去。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哎哟”一声,对视一眼,一起躺着去挠弟弟的痒痒。
李智云笑得满地打滚,头撞李玄霸,脚蹬李世民。
兄弟三人继续滚作一团。
李玄霸因为体力不支最先被“淘汰”出战局,认输后在一旁躺尸。
李世民和李智云继续在地上滚来滚去互踹。
李玄霸心想:【是时候该给你找一只狸猫养了。你和小五打架的模样和猫猫一模一样。】
李世民沉浸在和小三岁的弟弟幼稚互蹬游戏中,没有注意李玄霸的促狭。
直到窦夫人来时,这精力充沛的两小只才停下来翻滚。
窦夫人看着三只泥猴儿,又气又笑,狠狠戳了一下万氏的额头:“你啊你,就纵容他们!”
万氏捂嘴笑。
窦夫人命人把三只小泥猴拎去洗澡,正好试试李玄霸和李世民拿回来的香皂。
三小只朝着万氏挥挥手。
万氏也笑着挥挥手。
她笑着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边给李智云绣衣服,一边回味着今日的开心。
突然,她手一抖,绣花针刺破了手指。
血珠浸染了丝线。
万氏的眼泪落下,泪水将血迹晕染,如在刚绣的翠枝上点了一朵盛开的红梅。
“他叫我阿娘啊。”万氏声音颤抖,喃喃自语,“我居然现在才意识到。”
万氏放下绣花针,双手捂住脸,掩面沉默痛哭。
小五知道她是阿娘,悄悄叫她阿娘。
“窦夫人,谢谢你,谢谢你……”
万氏不断小声哽咽道。
……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能自己洗澡,两兄弟还能互相搓背,不用窦夫人操心。
窦夫人打了一盆水,在澡池子旁边帮李智云搓泥。
“娘娘,我刚偷偷叫阿姨阿娘。”李智云双手高举,小声道,“可是阿姨好像没什么反应。阿姨真的是我亲娘吗?”
窦夫人轻声道:“她是你亲娘。万娘子和你一样,有时候呆呆的,肯定要回去琢磨一会儿才想起来。”
李智云嘟嘴:“小五不呆!”
窦夫人笑道:“好,好,小五不呆。小五,你阿娘心思重,你就悄悄在她耳边叫,别被其他人听到,不然她肯定又会愁这愁那。”
李智云虽然不解,还是乖乖点头。
其实他觉得娘娘就挺好的,新的阿娘没什么必要。但娘娘都这么教了,可能这真的很必要,只是自己年纪小,还觉察不到。
而且万阿姨对他很好,熟悉之后,他也很喜欢万阿姨,不抗拒悄悄叫万阿姨“阿娘”。
窦夫人看着李智云乖巧的模样,想起李元吉,心情十分复杂。
窦夫人一生没做过亏心事,唯独对不起幼子。
但她可能真的是疯了,即使是现在,她理智上知道要对幼子好,但每当看到幼子的时候,当时刚生出那个孩子时所涌出的厌恶和恐惧又隐隐浮现。
特别是她在丈夫回家后,终于能插手李元吉的教育,试图努力把李元吉扳回来,却总是无功而返时,她心中总会浮现“果然如此”的想法。
这让窦夫人的内心十分煎熬。
不过窦夫人的理智能约束她感情用事,所以她仍旧竭尽全力地教导李元吉,连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忽视了一些。
心中越煎熬,窦夫人就越努力地对李元吉好。
李元吉却完全不接受窦夫人的好意。他对窦夫人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母亲十分厌恶,常常去独孤老夫人那里告状。
李渊原本站在窦夫人这边,和窦夫人一起教育李元吉。
但独孤老夫人说了几句后,他又犹豫起来,反过来劝说窦夫人不要对李元吉太严格。
如李世民和李玄霸这样聪慧懂事的孩子自然好,但唐国公府又不是缺李元吉那口吃的,养得起纨绔。
唐国公府的子嗣人人都很优秀是不可能的,李元吉既然不喜欢读书,稍稍放松些也没什么。将来反正能通过荫蔽当官。
而且,李渊实在是不想再亲自为李元吉启蒙了。
“娘娘,你要吹泡泡吗?”李世民不知道从哪拿出一瓶泡泡水。
窦夫人回过神,看着光溜溜吹泡泡的儿子,哭笑不得:“快擦干身体穿衣服!光着身子吹什么泡泡!小心着凉!”
李世民:“就不,我吹一会儿再穿,现在很热!”
窦夫人深呼吸:“李世民!”
李玄霸一边穿衣服,一边用眼角余光鄙视光着身子遛着小鸟,一边跑一边吹泡泡的光屁股二哥。
看吧,二哥就是找打。
哎哟,果然被揍了。李玄霸微笑。
李智云咬着手指,小小的脑袋不明白,为何兄长知道一定会挨打,还要故意惹娘娘生气。
“别和你二兄学。”李玄霸穿好衣服后,和仆婆一起帮李智云穿衣服。
李智云点头。好,不和二兄学,二兄常挨揍。他以后只向三兄学!三兄很少挨揍!
……
东京城中,杨广单手撑着下巴,满脸不耐烦。
大臣接二连三劝谏了一番,请杨广别一直待在东京,该回京城了。见皇帝不耐烦,他们心里叹着气离开,心里怀念高颎和宇文弼。
若是高颎和宇文弼在,就能带领他们一直劝谏皇帝。
现在领头的不在了,他们谁也不敢带这个头。见皇帝情绪不对,他们只能立刻闭嘴。
等那群大臣离开后,杨广的表情好了一些。
“哼,回京城?大兴还不知道是谁的京城。”杨广骂道。
在场宫人听到这话,都恨不得把耳朵堵住。
杨广正发脾气时,宫人战战兢兢来报,驸马宇文士及求见。
杨广收起脸上愤怒,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宇文士及手托一个华丽的箱子,满脸笑容走进来:“臣拜见……”
“好了,别那么多虚礼。”杨广看着宇文士及的笑容,脸上的阴郁也不由散了少许,“你平日总爱在家躲闲,连职官都不肯当。今日怎么想着来见朕?怎么?终于想通,要发奋一番了?”
宇文士及对这个总爱劝他上进的皇帝老丈人苦笑:“陛下,臣真的不是当官的料子。臣这次来,是有好玩的告诉陛下!陛下,你还记得李三郎和太子殿下打赌吗?”
杨广让人搬来坐榻,让宇文士及坐在他对面:“打赌?不是已经取消了吗?”
宇文士及笑道:“李三郎说,同辈之人自己打赌玩,不知道为何长辈会插手。但他既然应下,还是要把赌打完,这才诚信。这不,他所说的香皂做出来了。”
杨广好奇地看着宇文士及抱来的箱子:“他让你送香皂给朕?”
宇文士及道:“当然不是。李二郎和李三郎肯定会直接给陛下写信。他们对陛下可亲近了。只是在送给陛下之前,他们先送了些给旁人,让旁人提一些意见。我见着有趣,就提前来告诉陛下。”
杨广正想回答,又有人报告,说南阳公主来了。
杨广赶紧让人端来蜜水瓜果。南阳公主人还未进来,他就道:“你们夫妻二人怎么还前后来?”
宇文士及脸色一僵。
南阳公主怒气冲冲走进来,先对父皇行礼,然后指着宇文士及骂道:“人家李二郎和李三郎特意在信里叮嘱,说别告诉父皇,要给父皇一个惊喜。这人居然偷偷来了!”
杨广一愣,然后拍腿大笑:“仁人,你怎么回事?”
宇文士及讪讪道:“我这不是玩得太开心,就想给陛下看看,不小心忘记了。”
南阳公主咬牙切齿,使劲拧了宇文士及的胳膊。
宇文士及疼得嗷嗷叫,赶紧求饶。
杨广大笑:“好了好了。香皂不就是澡豆吗?怎么还能玩得开心?”
南阳公主见瞒不住,瞪了宇文士及一样,打开了匣子,拿出了只剩下半瓶的肥皂水。
她惊讶:“不是有三瓶吗?”
宇文士及赔笑道:“太好玩了,玩得只剩下半瓶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要给陛下看看,这不就……”
南阳公主气得又拧了宇文士及胳膊:“我说了等我拜见完母后再回来玩,你就给我玩得只剩下半瓶了?”
宇文士及连连赔罪:“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写信给二郎三郎,让他们多送些来!”
南阳公主都气笑了:“你要脸吗!”
宇文士及道:“我和叔德关系如此亲近,不用这么计较。”
杨广笑着道:“好了,别欺负你驸马了。究竟是什么好玩的,让仁人都玩得忘记了你的嘱咐?这还是头一次。”
南阳公主叹了口气,为父皇示范。
当南阳公主吹出一堆泡泡后,杨广惊讶地站起来,接过泡泡水,自己猛地一吹。
泡泡“啪”地一下,炸了杨广一脸。
南阳公主掩嘴笑道:“父皇,别急,慢慢来。”
杨广抹了一把脸,笑道:“还有些难,再来!”
他终于吹出了完整的泡泡,乐得立刻叫人去找萧皇后和宠妃们来一起吹泡泡。
宇文士及道:“在阳光下吹泡泡,泡泡会更好看。臣先告辞了。”
唉,后妃来了,他就不能陪着皇帝吹泡泡了。
杨广随意挥了一下衣袖,让宇文士及赶紧滚,不要耽误他吹泡泡玩。
南阳公主笑着陪父皇去阳光下继续吹泡泡。
泡泡这个新鲜物品,不仅能飘在空中,还能将彩虹装在泡泡里,看上去就像是仙术一般。
杨广和萧皇后轮流吹完了半瓶泡泡,其他宠妃只能眼巴巴看着。
杨广意犹未尽道:“真是太有趣了。这是李三郎弄出来的?”
南阳公主笑道:“是的,是李三郎从古书中翻出来的。这也是件趣事。李二郎李三郎常去西市玩耍,去沿街小贩那里淘一些有趣的东西,如古籍残本。平日这些东西大多都是假的,李二郎和李三郎也就是图个有趣。谁知道这次还真的把古方给复原了?”
杨广想着西市鱼龙混杂的小商贩,别说汉时古方,就是三皇五帝的古方都有的卖,不由莞尔:“还真是一件趣事。”
南阳公主道:“这泡泡水的方子,就是用香皂融化后做成,并不难。只是二郎三郎送的香皂不多,我可舍不得……哎呀!仁人他回去,可别把我的香皂融了!”
杨广笑道:“走,皇后,和朕去逮仁人,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敢把大娘子的香皂融了!”
萧皇后失笑:“好。”
帝后把妃嫔丢到身后,坐轿子去找宇文士及。
南阳公主冤枉宇文士及了。宇文士及虽然还想玩泡泡水,但没有融南阳公主的香皂——他跑去洗澡了,一边洗澡一边吹泡泡。
南阳公主哭笑不得。
杨广也是个促狭人。他可不管宇文士及正在洗澡,立刻去了澡池子。
宇文士及只能裹着布拜见他,头发上还有泡泡。
杨广看着有趣,便心血来潮也要洗澡。
南阳公主早早地把萧皇后拉到另一处澡池子,也和萧皇后泡起了澡。
南阳公主笑道:“父皇肯定会忍不住洗澡,我们也洗。娘亲,女儿帮你洗头发。这个洗头发可舒服了。”
南阳公主悄悄拿出液体香皂:“这叫香皂露,这个我没告诉仁人,他肯定会偷偷用香皂露吹泡泡。”
萧皇后忍俊不禁。
南阳公主打开装着液体香皂的瓶子,脸色大变:“怎么只剩下半瓶了?宇文士及!”
萧皇后笑得差点呛着。
另一边,宇文士及对杨广献宝:“臣偷偷把公主藏着的香皂露拿了一半。这香皂露洗头发特别舒服,能搓出许多泡泡。”
杨广哭笑不得:“你就不怕南阳掐你?”
宇文士及笑道:“掐就掐呗,掐狠了也是她心疼。陛下,臣帮你洗头!”
杨广跃跃欲试:“朕自己来!”
两人搓了一头的泡泡,笑得像个傻子。
……
“嗯?父皇回大兴了?”杨昭高兴道,“谁劝服的?孤要去感谢他!”
禀报的人支支吾吾:“其实……其实……”
杨昭疑惑:“有什么不好说的?”
禀报的人道:“或许是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功劳。”
杨昭笑道:“哦?这两个孩子用了什么方子进谏?”
禀报的人道:“太子殿下还记得唐国公府送来的香皂和泡泡水吗?陛下从南阳公主那里用上了,觉得特别舒服,就回大兴亲自询问李二郎和李三郎有没有更好的。本来陛下是想让李二郎和李三郎去东京,但李家二郎三郎都病了。”
杨昭愣了一会儿,然后无奈道:“父皇真是……唉,罢了,能回来就是好事。开库房,选些名贵药材送给唐国公府……不,孤亲自去。”
杨昭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给他写的信,心情复杂。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信中说,赌约要继续,小孩的赌约,长辈插手真烦,他们又不会输。
这本来没什么。杨昭以为唐国公府只是借李世民和李玄霸来向自己示好,将此事定格在孩子的玩闹。唐国公府仍旧与太子亲近,只是不想卷入皇孙间的斗争。
没想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打赌”,居然能让倔脾气的父皇回京城,平息勋贵和关中世家的不满。
两个孩子肯定想不到会有这个结局。真的是很凑巧。
但这凑巧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父皇巡幸江都即将返回时,本来想走陆路,又重新制作依仗,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群臣皆规劝,父皇不听。
但这时李玄霸重病,母后和长姊借此劝说,也有许多老臣水土不服生病,若走陆路遇到意外病故,这首次巡幸就不吉利了。这才让父皇回心转意,朝中非议平息。
“这两个孩子,莫非是上天送给我大隋的祥瑞吉兆?”杨昭琢磨。
杨昭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看来他要在唐国公府上花更多心思了。
杨昭想到就立刻着手做。
正好,他听说李建成纳了郑家新妇,却苦于身上官职品阶不够,不能置媵。
于是杨昭探望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后,与李渊、李建成知会了一声,奏请皇帝,将李建成身上的散官品阶提了提,提到刚好正五品。
大隋的官职分散官和职官。散官就是干拿钱不干事的荣誉职介,上朝时也按照散官的品阶排序。职官就是有实权的官职。
北周官制改革后,将鲜卑勋贵和关中世家糅杂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关陇贵族集团门阀,以与当时支持北齐的河东门阀与支持南朝的江南门阀抗衡。
为了拉拢关陇贵族门阀,关陇贵族皆可以通过荫蔽直接授予散官。职官才需要才能考核。这样就能保证关陇贵族门阀子子孙孙皆可为官。
隋朝建立之后,河东门阀“山东郡姓”和江南门阀“江南侨姓”也被纳入这一套荫官体系中。
所以李建成身为唐国公府的嫡长子,即使还年少,不能直接授予职官,但有太子亲自举荐,散官品阶还是可以提一提的。
杨广回到大兴后,欣然批了李建成的升迁,并专门在圣旨中说,这是为了犒赏李世民和李玄霸,但因为两个孩子都小,李渊又刚升迁,所以就赏赐李建成了。
圣旨一出,李世民和李玄霸神童之名再次响彻京城,并随着京中官吏羡慕的家书,朝着天下扩散。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聪慧之外,还多了友悌的名声。
当李渊到处找人喝酒,说自己升官也是托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一对孩子的功劳时,这友悌的名声升格成“孝悌”。
后世史书记载了这一幕。时人父对子,兄对弟,都言须学李家二郎三郎孝悌。
什么让梨卧病喂蚊子都弱爆了,看看李二郎和李三郎,他们立功,父兄升官,这才叫真正的孝悌啊。
“这不是太功利了吗?”长孙无忌来探望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时候苦笑,“连我兄长都改变了态度,让我好好读书习武,将来给他赚个高官当当。颇不要脸!自己去啊!”
李世民:“阿嚏!”
李玄霸:“阿嚏!”
两个孩子蜷缩在被窝里,蔫哒哒地瞥着长孙无忌。
他们生病了,为何还要听别人抱怨?
李玄霸:【这长孙四郎真烦人!】
李世民不得不承认,此刻弟弟是对的。
长孙无忌抱怨了许久,手撑着下巴,小声道:“你们难道不生气吗?不感到不公平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继续打喷嚏,不想说话。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好吧,你们就算感到不公平也不能说。嫡长嫡长,越不过去的高山。”
李世民:“阿嚏!”
李玄霸:“阿嚏!”
李玄霸:【这和嫡长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我和哥你年纪小,现在不可能做官,所以惠及家人而已。】
李世民叹气,然后继续打喷嚏。
他这个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自怨自艾了点。
长孙无忌终于吐完黑泥,神清气爽地离开了。
李世民哑着嗓子道:“阿玄,等我们身体痊愈之前,闭门谢客吧。”
李玄霸:【早该这样了。父亲太爱炫耀了,非让我们接受别人探视。】
李世民:“我酝酿一下,对祖母哭一场,说探病的人吵得不行,更难受了。你努力努力,和我一起哭。祖母管得住耶耶。”
李玄霸点头。他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哭出来。
两个小孩酝酿了一下,成功在独孤老夫人艰难地拄着拐杖来探望他们的时候,表演了一番兄弟抱头嚎啕大哭,告父亲的状。
独孤老夫人叹了口气,安抚好孙儿后,去找李渊抱怨了一番。
这确实是让唐国公府扬名的好时机,但不能本末倒置。两个孩子若休息不好,出了什么意外,就算留下了虚名又有什么用?
独孤老夫人特意去单独找了李建成,把李建成也骂了一顿。
李建成为了展现出自己的友悌和对这两个弟弟的教导,几乎每日都带不同的友人去探病。
“我知你心疼二郎三郎,但他们还小,更需要休息。”独孤老夫人虽骂了,但还是不忍心太过责备自己养大的孩子,便话锋一转道,“你若没得事做,二郎三郎正病着,香皂工坊的事交给三娘子这个外嫁妇还是不合适。你正好去练练手。”
李建成皱眉道:“祖母,不是我不想做事,但工匠和商贾之事,庶孽能做,我身为唐国公府嫡长,怎么能做此等下贱之事?先帝最厌恶商贾,当今陛下应当也是如此。我若插手,即使是为照顾幼弟,也会被人嘲笑。”
独孤老夫人道:“谁让你做了!你后院的郑娘子升了媵,可以做些庶务了。”
李建成这才道:“也是,就让郑媵去做。”
独孤老夫人满意地颔首。
独孤老夫人先和李建成说了此事后,才告诉窦夫人。
窦夫人脸色一变,手指头绞紧了衣摆,道:“香皂生意是两个孩子做的第一份事业。现在才刚做起色,就让给兄长的媵妾。外人得知,或许会怀疑大郎抢幼弟的产业。”
独孤老夫人不满道:“这怎么能叫抢?三郎已经将香皂生意交给了唐国公府,你宁愿让出嫁女管着,也不让大郎管着,这是何意?!难道大郎不在你身边长大,你就要苛待大郎吗!”
窦夫人立刻哭着跪下道:“儿妇不敢。儿妇这是为大郎着想啊。这公中的生意肯定是会交给大郎之妇,可一是郑娘子只是一个媵,哪能主持中馈?将来郑小娘子入门时,郑娘子已经在唐国公府当了多年女主人,郑小娘子要如何自处?”
独孤老夫人皱眉,神色有些犹豫。
窦夫人继续哭道:“再者,这京中谁都知道香皂是二郎三郎琢磨出来的。现在二郎三郎刚病,香皂生意还没有赚到钱,就被大郎的媵拿了。二郎三郎付出那么多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就算后来我们补偿回来,外人要如何说大郎?大郎肯定是不会不友悌的,他们一定会说郑娘子贪婪,撺掇大郎,这岂不是污了郑娘子的名声?”
窦夫人抹了抹眼泪,观察独孤老夫人的神色。
独孤老夫人气冲冲道:“我已经和大郎说了!”
窦夫人指甲抠紧手心,小心翼翼提议道:“郑娘子贤惠,肯定也是不愿意的。说来这些铜臭之事,大郎本就不该沾手。哪怕是家中妻妾,也该与官宦女眷交往。等二郎和三郎玩闹后,这些事儿妇也会交给奴仆,不会让二郎三郎继续插手。”
独孤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窦夫人起身,擦干眼泪,垂着头静静等候独孤老夫人思索。
半晌,独孤老夫人叹气道:“二郎和三郎将来也肯定会入仕途,确实也不该过于插手商贾之事。大郎就更不能沾此事了。我本以为郑娘子只是个媵,名声坏了点就算了。但你说得有道理,或许他人会借此污蔑大郎。”
独孤老夫人反省。钱财动人心。虽然香皂现在还未贩卖,但看京中勋贵对香皂的热衷,可以预见这是多大一笔钱财,所以她立刻想到让大郎掌握这笔钱财。
二郎三郎还小,不该拿太多钱,会移了性子。他们应该静心念书,将来才能更好帮助大郎。
而且香皂本来就是唐国公府的生意,唐国公府的就是大郎的,现在不该做得太急躁。等公中赚了钱,让大郎随意取用就是了。
独孤老夫人道:“你去和郑娘子说说,让她拒绝。大郎那里……罢了,还是我去说吧。他本来也不喜商贾之事,我就不勉强他了。不过你要尽快把香皂之事收归公中,不可让外嫁女张罗。你让柴家怎么看我们?”
窦夫人恭敬道:“是,儿妇立刻去办。”
她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窦夫人心中浮现李玄霸提起香皂生意未来计划时闪闪发光的表情。
三郎自幼体弱多病,吃尽苦头,导致过于早熟。她从未见过三郎如此开心的模样。
她理解婆婆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给大郎的心思。但二郎三郎才多小?兄长抢小九岁的幼弟的事业,旁人听了,可不是会嘲笑大郎?二郎三郎也会对大郎心生不满。
还好婆婆意识到了这是个昏招,没有坚持,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