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她没看见李二郎
李玄霸拖着雕崽落荒而逃。
回到家后, 李玄霸顾不上教训乌镝,打开库房挑选赔偿的礼物。
自己养的雕崽把未婚妻的院子砸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赔偿才好。
就在李玄霸蹲在库房里扒拉东西的时候, 李世民终于到了。
他悄悄来到大兴, 想给弟弟一个惊喜, 没想到一回家就听到这么有趣的事。
李世民笑着拍着乌镝的背道:“你完了。你知不知道阿玄生气后有多可怕?太勇敢了哈哈哈!”
乌镝试图向首领求救,被寒钩一翅膀扇到了地上。
寒钩一爪子踩到乌镝身上,嫌弃地低头对乌镝“啾啾”训斥。
暂时把乌镝交给寒钩教训, 李世民去库房找李玄霸。
他蹑手蹑脚走到李玄霸背后,猛地一拍李玄霸的背:“阿玄!”
李玄霸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啊!”
李世民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的表情好好笑啊。”
李玄霸拍着胸口道:“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世民笑道:“刚到。哈哈哈, 乌镝出息了啊。”
李玄霸磨牙。
李世民道:“等会儿哥帮你收拾它。你在选给弟媳的赔偿礼?我看看……东西选得很好啊,你蹲在地上愁眉苦脸什么?”
李玄霸叹气:“以前药材送的够多了, 这次我想选些衣服首饰。但衣服首饰太暧昧, 我刚和她见面,就送适合她的衣服首饰,岂不是让她知道我一直在打量她……”
李世民挥手打断弟弟的碎碎念,疑惑道:“我完全不明白你在担忧什么。你们是未婚夫妻,怎么还担心暧昧?暧昧才对。”
李玄霸道:“但是……”
李世民大大咧咧道:“没有什么但是, 这件事听我的。除了衣服首饰,你再送些胭脂水粉和香皂去。你和娘亲、阿姊们送什么, 给她也送一套。其实你早该送了。”
李玄霸还是犹豫。
李世民无语:“阿玄,每次一涉及弟媳,你总是扭扭捏捏, 看得让人着急。你看看你这次, 与弟媳见面, 无论是之前拒绝见面, 还是乌镝毁了人家院子,一个歉都没有好好道。别说对未婚妻,就是对寻常友人,你这样都很不好。”
李玄霸低头:“我只是有些……”
李世民打断:“尴尬?羞涩?或许你有你的理由,但在外人看来,就是不尊重。阿玄,你的妻子的地位,是看你对她的尊重程度。你现在就这样,将来怎么护得住她?”
李玄霸无话可说。
他一个现代人,居然被开后宫的古代人教育要尊重妻子,这什么魔幻的展开啊。
李玄霸叹气:“我知道了。我会正式赔礼道歉。”
李世民欣慰:“这才对。唉,真不理解为何你在面对弟媳会如此害羞?你面对陛下都不惧怕。”
李玄霸嘀咕:“面对皇帝和面对未婚妻能一样?”
他前世今生这么多年,除了亲人之外的女性的手都没牵过,突然毫无准备地面对未婚妻,慌张很正常吧?
再说他的表现已经够好了,除了“你是不是嫌弃我”和“为什么见了面就会耽误”这两个问题他实在是没法回答,只能吞吞吐吐,其他对话都说得很流利,很有水平。这水平就是放在后世相亲,也能和女方吃到第二顿饭。
虽然他没相亲过,只是臆测。
李世民道:“第一面已经见了,第一步已经迈出,你之后就别再躲闪了。明日就把赔礼送过去。我也带着寒钩和乌镝一起去,让乌镝好好赔罪。”
李玄霸想了想,道:“不用。你先去拜访其他老师,我自己去。”
李世民打趣:“你是怕这次我给你壮胆,下次你又不敢自己一人面对?”
李玄霸干咳了一声。
李世民道:“好吧,我不笑话你了,免得你真的退缩。赶紧选,选好我帮你参详。”
李玄霸加快了选赔礼的速度:“好。”
选好赔礼之后,李玄霸与李世民一起帮忙重新整理行李和庭院。
李玄霸顺便骂了李世民偷换他衣服箱,给他塞了一大堆花里胡哨衣服的事。
李世民嘲笑:“什么花里胡哨?那叫贵气。你难道想穿着你黑漆漆的衣服去见未婚妻?”
李玄霸辩解:“男要帅,就要穿一身皂色。”
李世民道:“你人本就瘦,穿一身黑衣服就更加消瘦,还是穿浅色的好。听我的,是你更受女子欢迎还是我更受女子欢迎?”
李玄霸犹豫,最终妥协。
不过他还是对二哥选的过于花哨的衣服坚持拒绝,只换了一身浅色的素雅衣服。
李世民摸着弟弟的半秃头道:“好端端的一个少年贵公子,被秃脑袋拖累了。”
李玄霸看着银镜中自己头上的总角双髻,不得不对二哥这次的审美表示认可。
再贵气风雅的衣服配上总角发髻,都好奇怪。
李玄霸道:“帮我选帽子。”还好上次他去见宇文珠的时候戴了帽子。
李世民道:“好。唉,阿玄,我们现在就留发!其实我们早在张掖的时候就该留发了,当时怎么没想到?”
李玄霸点头赞同。早知道在张掖就留发了。
看着弟弟选了帽子又选靴子、腰带、佩饰……零零散散一大堆,李世民忍笑。
以前李玄霸说到衣着打扮就抱怨麻烦,现在怎么不觉得麻烦了?
他可不能笑,不然阿玄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怎么办?好不容易才迈出了第一步啊。
虽然这第一步应该是弟媳主动迈出来的。阿玄真丢脸。
李世民很努力忍笑,但李玄霸哪可能看不出来二哥在心里嘲笑他。
李玄霸阴阳怪气道:“你这么开心,功课一定做得很好吧。”
李世民微笑:“当然。”
李玄霸惊讶:“你不是沉迷狩猎吗!”为了让二哥挨骂,他特意没有提醒二哥!
李世民道:“之前被老师训过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怎么可能拖延功课?咳,当然我在洛阳沉迷狩猎,没能及时来求学是不太好,所以我自己补了点功课。”
李玄霸不相信,翻看李世民的功课箱子。
他越看越心惊。二哥确实不仅完成了老师布置的功课,还给许多老师没有布置的书籍写了读后感。
看着这功课的数量,李玄霸疑惑:“你不是每日都出门狩猎吗?哪有时间看书?”
李世民道:“我狩猎又不是不眠不休。马背上看,帐篷里看,吃饭和蹲茅厕看,总有时间。”
李玄霸听着二哥轻描淡写的语气,不知道该不该佩服。
这挤时间的本事确实很值得他佩服,但二哥这样努力挤时间也要每日狩猎,这真的让他难以评价。
二哥在读书习武上的自律程度刻苦程度超出常人,但那狩猎的爱好就真的控制不住吗?
李玄霸叹气:“行吧,你应该能应付过去了。”
李世民冷哼:“你是不是对看不到我被老师教训很不满?”
李玄霸也冷哼:“你就是功课再用功,沉迷狩猎还是会被老师教训。”
李世民不悦地看向弟弟。
李玄霸挑眉看向二哥。
李世民捏拳头:“等你明日回来再收拾你。”
李玄霸道:“你还是想想明日怎么讨好高老师吧。”
兄弟二人刚见面就“吵架”。另一边,雕兄弟刚见面也打了一架。
仆人们都笑着摇头。
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雕啊。
第二日,李世民神采奕奕去迎接老师的疾风骤雨,李玄霸也带着两只雕出门。
寒钩用翅膀比划,它要陪乌镝去道歉,以免乌镝中途耍赖飞走。
李玄霸头日已经告诉寒钩和乌镝,宇文珠就是为它们绣围脖的人。
于是这次李玄霸和宇文珠正式见面,寒钩和乌镝互相用翅膀点了对方的围脖,然后向宇文珠点头“鞠躬”道谢。
宇文珠本来因为昨日逃走的事有些害羞,看见双倍聪明的雕崽,心中害羞被欣喜冲淡许多。
她摸了摸两只雕崽:“不用谢。”
乌镝对寒钩嘀咕:原来这家的首领就是我们在外漂泊狩猎养全家的爹?
寒钩赞同:应该是。
乌镝:真辛苦。
寒钩:确实。
李玄霸和宇文珠不知道两只雕崽在不大的脑袋瓜子里想些什么奇葩的事。他们经过短暂的寒暄后,因有昨日见面的铺垫,说话自然许多。
宇文珠对李玄霸坦白,用帕子掩嘴笑道:“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你。你与齐王殿下……与太子殿下进城那日,我在马车里远远瞥见过你。”
李玄霸道:“进城那日?你是说在城里策马那次?你见到的应该是我兄长李世民。他与太子冲在最前面,我混在护卫里,不太起眼。”
宇文珠惊讶:“李二郎君也在吗?我还没瞧见呢。你穿着玄衣戴着胡帽,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李玄霸疑惑。
侍卫都人高马大,自己一个少年郎混在侍卫中,怎么还鹤立鸡群了?而且二哥不仅冲在太子身旁,穿得也十分显眼,怎么会没瞧见?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李世民就来拜访了。
宇文弼让宇文珠也去见一面。
既然宇文珠已经和李玄霸已经见面,那么也不在乎多见一个李世民。
而且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双生子,长相相似,还是让宇文珠见一面,看清两人的差别,免得以后认错了。
宇文珠和李世民互相见礼后,李玄霸好奇:“你不是去高老师那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李世民面如死灰道:“直接被高老师挡在了门外,门都没能进。”
李玄霸虚假同情:“你完蛋了。”
宇文弼虎着脸道:“若不是大德在这里,你也别想进门!”
李世民告饶:“老师,我错了!”
宇文弼骂道:“你次次都认错,哪次认真改了?过来,我这次必须仔细骂你一顿!”
宇文弼拽着李世民的手臂离开,让李玄霸和宇文珠继续闲聊。
两人往后院花园走,两只雕像走地鸡一样大摇大摆跟在他们身后。
宇文珠感慨:“我还以为三郎和李二郎长相一模一样,原来还是不同的,一眼就能认出不同。”
李玄霸以前也多次听人这么说,但今天是第一次心中涌起酸涩。
他微笑道:“是啊,就算长相一模一样,也一眼能认出不同。”
宇文珠点头:“怪不得我没看见李二郎。”
李玄霸道:“是……啊?”
宇文珠小声道:“李二郎就像个顽童,长孙妹妹以后可辛苦了……哎呀,你可别和别人说!我没有在别人背后嘴碎的习惯!只是想起了长孙妹妹!长孙妹妹说她想约我去洛阳踏青。”
听着宇文珠着急地辩解,李玄霸忙道:“这不是嘴碎。宇文娘子别担心,我不会和他人说。”
宇文珠松了口气。
她回头:“乌镝和寒钩这样走路不累吗?它们是不是飞着更舒服?”
李玄霸道:“它们俩从小跟着我和二哥一起散步,走习惯了。我和二哥一度担心它们不会飞。”
李玄霸和宇文珠逛着不大的院子,就塞外风光之事聊了起来。
宇文珠对李玄霸信中的细节几乎都背了下来,将自己好奇的事一一问了出来。
李玄霸详细解答,又补充了许多细节。
比如自己如何打探吐谷浑可汗逃跑路线的情报,又如何向回纥接到兵。
李玄霸第一次对人滔滔不绝说自己做了何事,好像在吹嘘似的。
但意外的是,他不仅不尴尬,还有些雀跃。只是他在向宇文珠描述自己的谋划时,还没有意识到这点小小的雀跃感情。
两人绕着院子逛了许久,又在亭子中坐下喝茶吃糕点。
但两人都没怎么动口。
喝茶喝多了会如厕,显然两人都不好意思中途告辞如厕,只在口渴时喝了一点水润润嘴唇,然后继续聊天。
李玄霸聊了许多后,宇文珠不知不觉也说起了自己的事。
她说自己亲自培育草药。本以为侍弄花草不累,种草药应该也不累,没想到不是一回事。
她还说到处理草药会伤手。虽然她很喜欢处理草药,但看见手上被草药磨出的茧子,还是有些难过。
草药屑和泥土容易进指甲里,她便把指甲剪了。这导致她收集了许多染指甲的漂亮草药都用不上。
现在宇文珠将手收在了袖子里。
但昨日李玄霸见过宇文珠喂乌镝时的双手,想起了那双比起寻常贵妇人粗糙许多的手。
原来是种草药和处理草药啊。
李玄霸想,他提炼出的甘油,先给宇文珠做一罐护手霜好了。还有假指甲也要安排上。
少年少女羞涩的时候很扭捏,熟悉起来也很快。
李玄霸只要想和人好好聊天时,就能和人聊得很开心。
只是这次,他面对一个才见第二次面的陌生人侃侃而谈时,没有像以往那样字句都先打好腹稿,想说的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好像都没过脑子。
李玄霸聊得很顺畅,但总感觉自己聊天的时候没带脑子,全凭本能在与宇文珠对话。
当宇文弼带着垂头丧气的李世民过来,告诉他们天色已晚,李玄霸该滚蛋时,李玄霸才惊觉,原来已经聊了半日了。
看着老师嫌弃的眼神,李玄霸的脸色有点红。
宇文珠送李玄霸离开时,犹豫了许久,才从袖口掏出一枚锦囊,红着脸道:“你在张掖时就想寄给你,但一直没绣好。”
宇文珠本想说“别嫌弃”,又觉得气势太弱,是不是该说“不准嫌弃”。
但想来想去,怎么说都好羞人,她便不说了。
李玄霸郑重地双手接过锦囊:“我会好好珍惜。”
李世民:“扑哧!”
“啪!”宇文弼一巴掌狠狠扇在李世民的硬脑壳上。
这半日都相处自然的李玄霸和宇文珠,在李世民这一声“扑哧”中变得面红耳赤,举止又拘谨起来。
宇文珠低声道:“不用珍惜,以后我会绣得更好。”
说罢,她又不顾礼节,提着裙角转身逃走了。
李玄霸攥紧锦囊,转头狠狠剜了二哥一眼。
李世民:“扑哧……哈哈哈哈哈哈,老师,你别动手,你不觉得好好笑吗?我第一次见到阿玄这种表情!天啦,真想让房玄龄他们看看!”
宇文弼本想训斥李世民,听了李世民这一连串的笑,也没忍住笑意:“都给我出去!”
宇文弼把两位弟子统统赶出门。
关上门后,他的笑容消失:“大德担心与珠儿见面后,珠儿将来会为他的早逝难过。他的担心还真准,唉。”
宇文珠昨日与宇文弼说了她从李玄霸那里听到的鼓励的话。看着孙女的神情,宇文弼就知道,孙女这一辈子眼里心里都住不下其他人了。
这样的弟子,这样的孙女婿,真的太过优秀。
“大德啊大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宇文弼祈祷。
……
“哈哈哈哈哈哈……你就别打了,真的好好笑啊!”李世民躲着弟弟的拳头,“别打别打,再打我还手了。”
两只雕也挤在马车里,啾啾啾啾不知道在交流什么。
李玄霸恼羞成怒:“你再笑,我把你的黑历史整理成小册子寄给嫂子!”
李世民道:“我不怕。好吧好吧,我怕我怕。你冷静一点。”
李玄霸挪动屁股,坐到离二哥稍远的地方,梳理今日的见面。
现在离开了宇文家,他脑子回来了,努力思索自己那些不过脑的话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思索了一会儿,李玄霸抱住了脑袋。
李世民好奇:“你怎么突然又害羞了。”
李玄霸嗡声道:“宇文娘子说我们当日和齐王一起回大兴时,她只看见了我。”
李世民道:“什么齐王?他已经是太子了。只看到了你?哦,她是只在队伍中寻你吧?这有什么害羞的?观音婢在我俩站在一起的时候,眼中也没有你。”
李玄霸横了李世民一眼,道:“我们两人站在一起时,别人只看得见你看不到我很正常。”
“啊?!”李世民挠头。
李玄霸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还是想想明日怎么让高老师消气吧。”
“哦。”李世民敷衍。他想,阿玄这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只看得见你看不到我很正常”?
李世民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
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求得高老师原谅,其他的事以后再想。
李世民努力敲高颎的门时,李玄霸终于腾出手来收拾乌镝。
他用图画的方式,给乌镝讲了长孙晟一箭双雕的伟大事迹,然后加大了乌镝躲避弓箭的训练量。
李玄霸将一根长绳拴在乌镝一只脚上,限制乌镝飞翔的范围。
他举起手|弩:“好好躲。”
话音未落,箭头磨钝的弩箭就撞到了乌镝的翅膀,疼得乌镝“啾啾”乱叫。
李玄霸虽然拉弓费劲,但手|弩虽然射不穿甲,射疼一只雕还是很容易。
寒钩收着翅膀,幸灾乐祸地看着加大训练量的乌镝。
该揍!别连累我被“一箭双雕”!
当乌镝诚心悔过时,李世民也终于进了高颎的门,求得了高颎的原谅。
在听到李世民发誓以后一个月只狩猎一次的时候,李玄霸惊讶极了。
他问道:“你说的一次,是指一次狩猎一个月吗?”
李世民追着李玄霸打。
兄弟二人齐聚大兴,每日轮番去三位老师那里求学,规律的生活让时间流速仿佛也加快了。
冬季将至,两人到了该回洛阳的日子。
李玄霸回去前,将颜真和向固留在大兴为他管理新购买的资产。
李世民没有太关注李玄霸赚钱的琐事,这时才知道李玄霸在大兴城做了什么。
他惊得下巴都要落在地上:“你居然在挖地道?!你就不怕被陛下发现灭满门吗!”
李玄霸淡定道:“我花十年时间挖地道,谁会发现?我在洛阳也挖了。虽然不一定用得上,需要用的时候也可能被人发现,但先准备着。”
李世民瞠目结舌。
他每次以为弟弟已经够厉害的时候,弟弟总能做出令他更惊讶的事。
李世民决定要加大学习量,不然赶不上弟弟的思维了!
李世民好奇道:“除了挖地道,你还准备了什么?”
李玄霸道:“铁锅终于打造成功了。我们回洛阳就可以吃炒菜了。”
李世民满头雾水。铁锅?炒菜?
他知道铁锅和炒菜,这和攻城有什么关系?
李玄霸道:“没关系。我能准备挖地道就不错了。”
李世民傻乎乎道:“也是。走,回洛阳吃炒菜!那个炒菜好吃吗?”
李玄霸道:“我怎么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铁锅菜刀,锄头镰刀。
他改良厨具和农具是造福百姓的事,把设计图呈给杨广,杨广还得赏赐他呢。
第89章 征辽东豪情万丈
回到洛阳过年, 父母很热情,小五更热情,一直缀在李玄霸身后当小尾巴。
李建成和李元吉就不热情了。
李建成已经成熟许多, 虽不是很热情, 但对李世民和李玄霸还算友好。
郑氏第二胎又得了一个女儿。李建成已经是两个女儿的父亲, 也该成熟了。
李元吉的暴躁脾气收敛了许多,嘴也甜了许多。原本不喜欢李元吉的李渊现在似乎对李元吉亲近了不少。
李元吉在人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很客气,终于能规规矩矩叫李玄霸三兄。
但背着旁人的地方, 李元吉总是会对李玄霸比挑衅的手势,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李玄霸觉得这个弟弟大概真的精神有问题。
温馨的年夜饭之后,唐国公府里的后宅就起了波折。
李元吉想要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只金雕给他, 李世民让他别想,李元吉就哭闹。
父母打圆场, 李建成拉偏架, 好一幅宅斗场景。
李玄霸借口生病,和李智云一起去了城郊的别庄居住,把李世民一个人留在唐国公府应付宅斗。
李智云疑惑:“二兄三兄有了新宅院,为什么不去新宅院住?”
李玄霸抿了一口热羊奶,慢悠悠道:“新宅邸比唐国公府还好, 我和二哥敢住进去吗?”
李智云噘嘴:“陛下的赏赐,为什么不能住进去?”
李玄霸笑着放下杯子, 摸了摸李智云的脑袋:“以后会有更好的宅子。”
李智云气呼呼道:“那也不是现在的大宅子。我还想去二兄三兄的大宅子探险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把皇帝赏赐的大宅邸让出来,李智云比当事人还生气。
李玄霸不主动开口,李渊也不可能做出抢夺儿子宅院的事。
不过李玄霸主动开口, 让唐国公府接管了宅院。
这件事杨广也知道。或者说, 赏赐给未成婚子女的宅邸, 实际上也是父母的私产。而且, 就算是赏赐给已经成家的大臣的宅邸,大臣将其给父母住都很正常。
古人很重视家族。李世民和李玄霸将皇帝赏赐的宅邸给父母,是孝顺的体现。
李渊是喜欢奢华的人。他很喜欢李世民和李玄霸新得到的大宅邸。儿子主动将其让给自己,他自然很高兴。
李玄霸顺势从李渊手中换得了许多金银、田地和奴仆。
比起宅邸,在乱世中能增长实力的“财产”更重要。李玄霸这生意做得很划算,但李智云是不会理解的。
李玄霸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承诺自己病好了之后带弟弟去骑马,李智云才停止了抱怨。
虽然李世民常带李智云去骑马,但李智云就喜欢黏着李玄霸。
这不是眼缘什么之类的问题,只是李世民有时候对亲近的人有恶趣味,喜欢“欺负”人。
随着李智云长大,开始反抗李世民这个“臭二兄”,至今没有反抗成功。所以李智云对李世民总是气鼓鼓的。
李玄霸曾经劝说二哥别太欺负小五,但李世民笑着说小五气鼓鼓的样子真好玩,忍不住。
他看着李智云气鼓鼓的样子……嗯,确实挺好玩,要忍住。
李玄霸梳理完自己离开后洛阳的产业账本,李世民终于姗姗来迟,大包小包地也搬了过来。
李世民抱怨:“如果不是看在父亲娘亲的面子上,我才不和他们虚与委蛇。后宅那些话听得我头疼。”
李玄霸道:“宅斗就是这样。不过很快我们就再也不需要宅斗了。”
李世民兴奋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李玄霸将一封信递给李世民:“因为天下要大乱了。”
李世民:“……”
李世民怪叫:“啊?!”
李智云抱着李玄霸给他做的小皮球从外面跑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李玄霸挑眉。他可没说谎。
李世民双手颤抖着拆开信。来信人是宇文士及。
李玄霸在第一次伴驾南巡后,就与宇文士及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都会先送给宇文士及一份。和宇文述的友好关系,也是李玄霸通过宇文士及搭上的。
杨广那里政策有什么变动,宇文述和宇文士及总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他们合作十分愉快。
李世民看着信,眉头紧锁:“征高丽……现在?这么急?!裴世矩他在进什么谗言!”
李玄霸淡淡道:“裴世矩通过游说皇帝御驾亲征吐谷浑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尝到了甜头,所以想更进一步吧。苏威、宇文述、裴世矩、裴蕴、虞世基,大业鼎鼎有名的‘五贵’齐聚了。”
李智云抱着球道:“我是不是不该听?”
李玄霸道:“只要你能保证不告诉其他人,就留在这里一起听。你也到了该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了。”
李智云犹豫了一会儿,坚定道:“二兄三兄放心,我一定会保守秘密,就连母亲和娘……阿姨也不会告诉。”
李世民道:“你在我们面前称万阿姨为娘亲也没关系。只是在外注意点,别被人抓了把柄。啊,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讨厌宅斗!”
李智云放下球,用帕子擦了擦手,乖乖坐到靠坐在坐榻上的李玄霸身边。
他帮李玄霸整理了一下盖着腿和腰的被褥,道:“我准备好了,二兄三兄继续说!”
李玄霸给李智云介绍裴世矩的事,李世民继续看信。
李世民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抓着信纸的指间都攥紧了。当他看完信的时候,指间已经把信纸攥皱。
“荒唐,荒唐,太荒唐了!”李世民双目赤红,“前年刚征讨了吐谷浑,去年修了江南河,今年又要征讨高丽,钱粮和役夫哪来?”
李玄霸已经和李智云介绍完朝中重要的大臣。
去年十二月文安宪侯牛弘死了,杨广身边唯一一个算得上有品德的信任之人辞世,现在大业进入了“五贵”的时代。已经没有人会劝阻杨广。
李玄霸淡淡道:“只是征讨吐谷浑和修江南河吗?大业元年和大业二年的东都洛阳、通济渠和南巡;大业三年的驰道、榆林长城和西巡;大业四年的榆谷长城、永济渠;大业五年的御驾亲征吐谷浑;大业六年的江南河和南巡……还不说显仁宫、西苑、汾阳宫、江都宫、晋阳宫等大大小小几十座宫殿。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大隋的百姓一口气都没歇过。”
李智云抱着三兄的被子一角瑟瑟发抖。
他后悔了!这些话真的是他能听的吗!
李世民揉了两下眉头,将眉间皱纹揉散,道:“如果征讨高丽能迅速成功,还能熬过去。”
李玄霸道:“都御驾亲征了,二哥你说什么胡话?”
李世民苦笑:“是啊,都御驾亲征了。”
征讨吐谷浑的时候非常顺利,就因为皇帝非要御驾亲征不听劝告穿越大斗拔谷,导致出征将领死了一成多,不得不撤兵。
这次御驾亲征呢?陛下会又折腾什么?
李世民已经从弟弟的谶纬中知道将来是大唐的天下。他原本期盼着大隋的落幕,大唐的到来。
可真的到了大隋缓缓崩塌的时候,李世民却心里控制不住地难受。
如今仍旧如日中天强盛的大隋,真的会因为征伐高丽迅速崩塌?
……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到信的半月后,杨广的诏令就颁布了。
二月初,杨广的龙舟从江都出发,经过黄河和永济渠前往涿郡。
出发时,杨广发布求贤令,征召三千余名后备和低品级官员随驾候选。他的龙舟在黄河和运河中行驶,候选的官员在岸边跟着仪仗和卫卒步行。
李渊也得到了诏令,准备北上涿郡。
他本该第二次征高丽的时候才得了督运粮草的官职。这个时空中,因李渊早早得到杨广的信任,现在就得到了这个肥差。
李元吉和李智云都还年幼,窦夫人此次没有随行。
李建成见李世民和李玄霸立了功,也起了立功的心思,请求与李渊同行。他还劝服了李渊,让李世民和李玄霸留了下来。
李玄霸拉住了想争夺机会的二哥,同意留在洛阳。
三月到来,洛阳繁花似锦,春光明媚。
杨广到达了涿郡,下令征讨高丽,命天下官吏征粮、征丁。
“陛下求贤令征召的官员在河岸上走了整整三千余里路!死了一两成!”杜如晦将温酒一饮而尽,拍桌骂道,“三千余士人!活活累死冻死了一两成!这是什么求贤!这是送死!”
薛收也双目赤红,一直沉默地灌酒。
杜如晦深呼吸了几下,道:“还好我辞官了!”
薛收闷声道:“我本来要随使团出使倭国,我也不想去了。我不愿意给大隋当官!”
李玄霸给两人添酒:“能当官就当吧。我帮你们运作。天下即将大乱,到时你们想安全地积累为官经验都没机会了。”
杜如晦和薛收猛地抬头看向李玄霸。
在一旁喝葡萄酒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被呛到。
李玄霸道:“你们不是很好奇房乔比你们多知道了什么?”
杜如晦犹豫:“李三,你说的话有危险吗?”
李玄霸道:“我不会让你们做危险的事。只是说动你们出外做官,能有什么危险?”
杜如晦直视着李玄霸的脸,似乎从李玄霸脸上的表情打量出什么。
李玄霸道:“如果你们实在不乐意也没关系,再过六七年你们再做准备也一样。我只给你们一人一个建议。”
李玄霸看着杜如晦道:“说动你兄长搬家,别和你叔父住在一地。”
他又看向薛收:“少做魏晋名士的荒唐事,保重身体,别早逝。”
杜如晦惊讶:“啊?薛伯褒早逝?”
薛收:“……我怎么就早逝?!”
李世民看向薛收的眼神中充满同情。可怜的薛兄,终于被剧透了。
薛收:“……你们俩又用我们不知道的方式交流了什么奇怪的事?!”
杜如晦看着李玄霸若有所思。
长孙无忌紧张道:“我呢我呢?”
李玄霸道:“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伯父了。”
长孙无忌不满:“为什么只告诉我父亲,不告诉我?!”
李玄霸无奈道:“伯父说,等你达到他的要求,他会告诉你。伯父是我的老师,老师的命令,弟子还是要听从一二的。”
长孙无忌听到是他父亲的命令,只能郁闷认了。
杜如晦眨了两下眼睛。
伯父?长孙无忌的父亲?长孙晟将军也知道的事?
李玄霸还有几位老师,那些老师都知道吗?
杜如晦突然觉得有点口渴。他将李玄霸刚添的酒饮下后,抹着嘴道:“房玄龄知道多少?”
李玄霸道:“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杜如晦叹气:“我和薛兄不知道,是因为我和薛兄受家族牵绊更多吗?”
李玄霸道:“是也不是。有这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有些话提前说了不太好。我总不能提前好几年给薛兄说他会早逝吧?”
薛收扶额:“你现在也别说!李三,你居然会相面?”
惊讶之后,他们想起房乔那些反常的举动,想了几年的问题终于寻得了答案,便不是很惊讶了。
李玄霸点头:“对。”
杜如晦叹气:“怪不得我邀请你去我家,你见到我兄长时神情有异。兄长还问我是不是无意间冒犯了你。当时你回答只是没想到兄长气度不凡,比我强太多。”
李玄霸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你真小气。”
李世民不断点头:“杜克明,你真的好小气,这都记得。”
杜如晦恼羞成怒:“我只是记忆力好,过目不忘!”
薛收呗杜如晦的反应逗乐:“你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小气了。”
长孙无忌问道:“李三郎,你现在给我们指的路是最顺利的路吗?”
李玄霸摇头:“相反,是不属于你们命运的路。”
三人皆惊讶:“啊?!”
李玄霸微笑:“看到未来,遵循未来,不是很没趣吗?原本你们在六七年后发迹前都没有发挥过各自才华,这次要不要提前积累做官经验?虽然这样做你们可能会遭遇原本不会遭遇的危险,但只要在二征高丽失败时辞官归隐,安全应该是能保证的。”
三人瞠目结舌。
他们原本以为李玄霸坦白自己会相面,给他们指一条最顺利的路。谁曾想李玄霸居然给他们指一条未知的路?有这样的朋友吗??!
杜如晦问道:“房玄龄选的哪条路?”
李玄霸道:“我没看见的路。”
杜如晦冷哼:“那我也要走你没看见的路。不然都被你看到了多没趣。”
薛收犹豫了一会儿,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真的什么都被你看到了,那确实无趣。”
长孙无忌傻眼:“啊?你们就这么中了激将法?”
杜如晦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不然呢?以李三的性格,若我未来每一步都走在他的预料中,不知道会遭遇多少折腾。”
薛收赞同:“可不能让大德看轻了。”
长孙无忌还是不明白,但他决定合群:“好吧,我也要重选一条路!李三郎,快给我建议!”
李玄霸道:“好好听伯父的话。”
长孙无忌:“……就这?”
李世民把着长孙无忌的肩膀:“你就好好在伯父那里学习就行。”
长孙无忌一头雾水。我原本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怎么在我父亲那里学习就行了?难道原本的未来中我叛逆了,不肯向父亲学习?不应该啊。
杜如晦和薛收却猜到了什么。
他们对视一眼,没有说出来。
杜如晦把玩着酒杯道:“李三,你不仅会相面吧?”
李玄霸道:“还会谶纬。听吗?”
杜如晦没好气道:“不听。”
薛收叹气:“大德,收了你的神通吧。今日我和克明的惊吓已经够了。”
长孙无忌嘟囔:“我想被惊吓,还不给我机会呢。”
李世民严肃道:“不,听我一句劝,你最好别想。阿玄真的会吓死你们。”
杜如晦起身拂袖:“我本来今日是来向你们告辞,之后回大兴闭门读书隐居了。看来这告辞要迟一些了。”
薛收仍旧用手撑着额头叹气:“我本来告诉你们不用和你们告别,我不想出使了。现在倒是变成告别了。”
长孙无忌想合群一点,也说点什么,但发现自己没什么想说的,生活继续一成不变。唉,好无趣。
李玄霸起身拱手:“保重,记得二征高丽后就辞官回大兴,或者直接来寻我和二哥。”
杜如晦道:“记住了。还有让我兄长远离叔父,对吧?”
薛收没好气道:“还有好好养生,别早逝。”
长孙无忌嘀咕:“二征高丽?高丽弹丸之地,还需要二征?”
李世民讥笑:“毕竟是御驾亲征。”
除了李玄霸之外的几人不再言语,都面色凝重。
沉默了一会儿,杜如晦问道:“即使李三你不说,我也看出天下要大乱了。陛下眼中看不到黎民百姓,但秦汉皆崩塌于民乱。强盛的王朝,多是亡于内部。李三,你们唐国公府是想争一争天下吗?”
薛收神色一凝。
长孙无忌脸上的表情在惊诧和忧虑中来回切换。
李玄霸没说话,只伸出手,指向李世民。
李世民抱着手臂,歪头。
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啊?就他?”
李世民眯着眼睛道:“你们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连连摆手:“我不信我不信。不是说六七年后吗?他年纪也太小了!”
杜如晦道:“应该是唐国公吧。”
薛收也道:“唐国公确实是英豪。”
李玄霸道:“是也不是。”
他放下手,又抬起手,继续指向二哥。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李玄霸放下手,“保重。虽然你们选的路有危险,但身为朋友,我希望你们能多看两眼大隋从盛世到乱世这急速变化的几年。隋末乱世不足为惧,难的是治世。”
杜如晦拱手:“你倒是有信心。房玄龄真的都知道了?”
李玄霸道:“他知道。”
杜如晦露出不满的神情:“啧。快我一步。”
杜如晦衣摆一旋,转身离去。
薛收捋了捋衣袖:“我将来比房杜二人成就小?”
李玄霸道:“你早逝。”
薛收失笑:“他们胜之不武,这次给他们增加点难度。我也告辞了。”
说罢,薛收也拱手离去。
长孙无忌指着自己:“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该走了?刚还在喝闷酒,这变化也太快了。”
李世民勾住长孙无忌的脖子:“你走什么走?来,陪我继续喝。”
李玄霸收起酒壶:“喝毛喝!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世民抢夺酒壶:“啰嗦。来,帮我按住阿玄!”
长孙无忌撸起衣袖:“好嘞!”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先抢酒喝!
……
四月,入夏。大隋皇帝住进了涿郡的临朔宫。
工匠、役丁、兵卒纷纷北上。
洛阳城郊有许多踏青的好地方。李玄霸坐在小山坡上的亭子中,看着宇文珠寄来的信。
宇文珠夸赞李玄霸寄过去的铁锅和小炒菜谱,说她在学做菜,常去市集购买外地的食材香料。
“今日去市集,竟得知粟米价格涨至一斗两百钱。祖父闻言恸哭一场,我心亦哀民生之多艰。”
李玄霸手指拂过这一行字,幽幽一叹:“大兴的物价都涨到了斗米两百钱了啊。”
听母亲说,开皇年间大兴斗米二三十钱。就是杨广折腾了许久,去年大兴的物价也不过七八十钱。
大兴算是受杨广抽调役夫影响最小的地方,物价一直比较稳定。连大兴都斗米两百,其余地方呢?
百姓,快过不下去了。
仆从道:“三郎君,那是唐国公府的旗帜!二郎君回来了!”
李玄霸收起信,骑马下山,来到渡口等候唐国公府的船只靠岸。
母亲要送些东西给李渊,李世民便趁此机会与船只一起北上,去看一看涿郡备战的情况,增长见识。
等船只靠岸,没想到与李世民一同回来的还有李建成。
李玄霸不动声色地迎接两位兄长,等回到家后才询问。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往后一倒,躺在坐榻上叹气:“阿玄,涿郡有疫病,所以父亲让李建成先回来,以免得病。”
李玄霸:“疫病啊……”
李世民睁大着眼睛看着房梁:“陛下急着造战船,工匠日夜不敢停。我第一次看到人还活着,身上就长了蛆虫的模样。”
李玄霸垂目。
史书记载,造战船的工匠和役夫“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李世民继续睁大着眼睛道:“涿郡的路上、河中,运送粮草物资的车辆皆络绎不绝,拉车的不是牛马,全是役夫和兵卒,不断有人倒下。我看的那短短一刻钟,就有四五个人倒下。驰道旁,河道旁,尸体叠着尸体,腐烂的尸体都融在了一起,只看见一堆一堆的腐肉和蝇虫。”
李玄霸继续垂目。
史书记载,河南河北的民夫拉车供应军需,江淮江南的民夫拉船运送粮草,“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
李世民抬起手,用手臂遮住双眼:“别说李建成撑不住,我上过战场,见过死尸无数,我都做起了噩梦……我都做起了噩梦,我都害怕合眼。”
“皇帝,杨广,隋炀帝,他难道就不会做噩梦吗?!”
李世民声音嘶哑,似哽咽,又似怒吼。
李玄霸道:“秉旄仗节定辽东,俘馘变夷风。清歌凯捷九都水,归宴洛阳宫。”
李世民遮着双眼道:“阿玄,你这时吟什么诗?”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杨广写的《纪辽东》。”
李世民咬了一下舌尖,哑声笑道:“好!好诗!豪情万丈!”
第90章 徭役不停天下反
李世民在家中颓废了几日。
他的颓废就是每天读书习武。连窦夫人都没看出他在颓废, 还以为李世民没有以前跳脱,是变成熟了。
李智云倒是看出了二哥的不同。
这么久没见,二哥见到自己居然没欺负自己, 真是奇怪。
他悄悄问李玄霸:“二兄是不是被大兄欺负了?”
李玄霸道:“没有。他去涿郡时看到了被强征徭役的百姓的惨状, 心里窝火又无能为力, 所以心情不好。”
李智云似懂非懂。
对于出身国公家的孩子而言,“百姓惨状”这种事离他们太过遥远。
李玄霸揉了揉五弟的脑袋:“趁着二哥现在心情不好,不会欺负人, 你正好多向他讨教学问。他这次会认真教你,不会欺负你。”
李智云犹豫:“这不太好吧?不是该安慰二兄吗?”
李玄霸轻笑:“你像以前那样对待他就是安慰他。”
李智云不明白三哥的意思,但三哥的话总是对的。
把李智云丢给李世民后, 李玄霸回到唐国公府,替代心情不好的二哥和年幼怕染病的五弟, 承担起看望和照顾兄长的责任。
李建成回到家后就病倒了。唐国公府的嫡长子病倒, 府中气氛很紧张。
于情于理,李玄霸都要做出一番好弟弟的模样,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窦夫人担心体弱的李玄霸染病,本不想李玄霸回来。
听说涿郡的疫病可能会传染,她把李智云交给李玄霸和李世民照顾, 让万氏带着李元吉、李六娘和李建成的妾室女儿去别庄居住,只自己留在家中照顾李建成。
万氏没有照顾李智云, 是万氏自己恳求的。
比起让李智云待在她身边,她更想将李智云交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照顾,自己去照顾李元吉等人。
窦夫人看出了万氏的心思, 默许了。
听了母亲担忧的话, 李玄霸道:“医师已经诊断出兄长并非疫病, 只是疲惫。虽然以防万一, 年幼的弟弟和也去过涿郡的二哥不好留在府中,但若府中兄弟全部避开,兄长心里大概会难过。何况我也不能坐视母亲一人劳累。”
窦夫人叹气:“你自幼就友悌。”
她想起李玄霸从小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好,心里很不是滋味。
理智上,窦夫人知道要让孩子们之间兄弟和睦,比起占据嫡长位置的李建成和怎么也教不听的李元吉,应当让更懂事和更有本事的二郎、三郎忍让。
感情上,窦夫人心里总是在撕心裂肺地质问自己“凭什么”。
二郎三郎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就算四个孩子都是她所生,她与二郎三郎当然也最为亲近。
只是她是母亲,是唐国公府的主母,不能感情用事。
窦夫人不断地说服自己理性地平等地对待所有孩子,这样对孩子、对这个家才最好。但每当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退让,特别是病弱的三郎对兄长、四弟友悌却得不到好意回馈的时候,窦夫人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痛。
她强忍着痛苦,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慈祥微笑:“三郎是个好孩子,那就辛苦你了。”
李玄霸道:“有仆人照顾兄长,我不过是叮嘱仆人几句,让他们别偷懒。不算辛苦。母亲去休息吧,有我在。”
在李玄霸的劝说下,窦夫人才去休息。
李建成见李玄霸来照顾他,脸色并不好看。
他心里很想问,自己灰溜溜地从涿郡回来,李玄霸是不是很得意。
但李玄霸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敌意,他这样问,反倒是显得自己心虚气短。所以他只能把话憋着,越发难受。
李玄霸当没发现李建成的别扭。
他检查了府中仆人的疏漏后,拿了一本书坐在李建成床头:“兄长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
李建成瓮声瓮气道:“有仆从在,我吩咐你做什么。”
李玄霸笑了一下当回应,低头看书。
他这样淡然的模样,让李建成更窝火。
李建成问道:“二郎身体还好吗?他上过战场,应该很习惯涿郡的情况。”
说完这句话后,李建成就后悔了。
在李玄霸还没有表现出恶意的时候,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倒像是自己嫉妒李二郎。
李玄霸把书放在膝盖上,抬头道:“战场和涿郡怎么能一样?涿郡还没开战呢。二哥也受到了刺激。只是我不想让母亲担心,没告诉母亲。”
李建成不知道为何,心中涌出一丝雀跃:“李二郎也病了?”
李玄霸没直接回答:“任何有良心的人看到涿郡的惨状都会难受。兄长这样才正常。”
李建成道:“正常啊……”
他心中涌出惆怅,因羞恼对李玄霸的敌意消失了不少。
李玄霸点头:“对,正常。”
这次李建成的生病,李玄霸确实没有任何嘲笑的心思。
李建成纵然有再多不是,至少他有正常人的情感,看到百姓的惨状会做噩梦。
李玄霸的态度让李建成心里好受不少。
他本来就没有染上疫病,只是心病。心态轻松后,李建成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
窦夫人以为是李玄霸照顾妥当,才让李建成身体这么快好转。当李玄霸回到别庄后,在夏秋季节变换的时候例行小病一场,窦夫人对李玄霸愧疚更甚。
万氏带着李元吉等人回到了唐国公府,李智云就像是被忘记了似的,继续留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身边。
窦夫人没有再提起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亲近李元吉,疏远李智云的事。
万氏暗自抹了眼泪,高兴地哭了。
只是一点风寒,李玄霸没几日就好了。
时间已经进入七月。徭役还在继续。
百姓的田今年是没法耕种了。卖身给勋贵的农人不需要服徭役,勋贵的田地正进入热火朝天的夏粮收割时节。
洛阳附近田地种植的夏粮多是小米或者大豆。收获之后,农人立刻将田地翻弄,种上冬小麦。
唐国公府的田地也丰收了,粮食堆满了仓库。
李玄霸用杨广的赏赐和李渊给的钱财购买了许多田地庄园。
百姓每户家中青壮男女都被征发徭役,家中只剩下老幼,拼了命也会误了农时,收获的粮食还不够果腹。
但赋税还是要按照原本的田地和人头征收的。
许多青壮男女有命回到家乡,还来不及享受家人团聚的喜悦,就要面临交不起赋税的灾厄。
这时就是勋贵世家豪强土地兼并和扩充奴仆的好时机。
李玄霸早早准备好了钱粮,派奴仆在各地疯狂购入庄园田地。
他购买庄园和田地的时候打着“义庄”的旗号,不仅给的钱粮更多,和那些青壮签订的“卖身契”也更宽松。
这些青壮只需要在庄园里干上五年,每年缴纳与官府规定田赋相等的粮食布匹,五年后不仅能恢复人身自由,还能带走原本卖出去的田地。
李玄霸让仆人宣传,他不是购买田地和奴仆,只是“抵押”。
李玄霸用的是他和二哥的名号,契约上只盖了他和二哥的印章,没有以唐国公府的名义。
他虽然攒了许多钱粮,但对比其他勋贵豪强,这点钱粮不过是小打小闹,又分散各地,实在是不显眼。
再加上各个地方消息不灵通,每个州县之间民间通信都需要以日计,上层勋贵也不关心底层百姓的事,所以这点小事没有引起任何勋贵豪强注意,更别说引起朝廷注意。
就是李渊和窦夫人都对此事知情不多,顶多知晓李玄霸拿自己和李世民的钱财去救助了一些百姓而已。
李玄霸所做的“善事”只在底层百姓间传递。
许多百姓都等着“李二郎、李三郎”来拯救他们,甚至愿意不签五年契约,一辈子投靠两位“菩萨佛祖”。
李玄霸很快就将手中钱粮花了个干干净净。
反正他背靠唐国公府,手中零花钱没了也不会降低他和二哥的生活水准。
老师们知道此事后,悄悄送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许多钱粮,让他们继续以“李二郎、李三郎”的名义“借贷”。
宇文小娘子和长孙小妹还以自己的名义送来金银,支持李玄霸和李世民的善举。
两位少女并不知道李玄霸和李世民所做的事不是善举。
老师们知道李玄霸的善意不纯粹。
以现在民怨积累的速度,五年后天下一定已经很乱了。李玄霸说五年后让那些百姓离开,那些百姓肯定也不愿意离开。这些扩充的人力和田地,都将成为李玄霸和李世民的根基。
而且有“五年”这个期限,即使杨广得知了此事,也不会对李玄霸和李世民生出警惕。
比起其他勋贵世家豪强们直接土地兼并购买奴仆,李玄霸和李世民五年后就会将土地和奴仆“放还”,这简直是纯粹做好事了。
老师们唯一担心的是李玄霸和李世民会不会在民间声势太过。
李玄霸写信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陛下眼中没有百姓。朝中大部分公卿眼中也瞧不起百姓,所以在百姓中的声望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他们不会忌惮我和二哥。”
宇文弼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李玄霸真正的用意告知了宇文珠,没有让宇文珠过分误会李玄霸的高尚。
宇文珠得知李玄霸的用意后,确实低落了一会儿。
但她想起李玄霸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论迹不论心”。
无论李三郎的目的如何,李三郎做的就是善事。
何况这些目的难道就不是“善举”吗?
等天下大乱,这些百姓会成为唐国公府抵抗乱世的底蕴,唐国公府也会为这些百姓提供庇佑。
这封信宇文弼也拿给了宇文珠看。
宇文珠看完后沉默良久,道:“三郎怎么能说他的善意不纯粹呢?能看到百姓,会看重在百姓间的声望,并讥讽陛下和公卿不重视百姓,三郎对百姓的善意就是纯粹的。”
宇文弼颔首:“三郎就是在这一点上很别扭。妄自菲薄是他最大的短处。你以后要好好帮他弥补。”
宇文珠道:“我这就写信夸他!”
宇文弼失笑:“好,快去写。”
看着孙女充满干劲的模样,宇文弼心情复杂。
去年孙女连在信中多写几句自己的私事都羞涩无比,难以下笔。现在孙女表达感情的态度是不是过分直爽了?
唉,罢了,直爽些也好。
李玄霸得到宇文珠的信后,看几行字,把信纸扣下,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把信纸翻开继续看,看两行又把信纸扣下挠头。
李智云趴在李世民背上小声道:“三兄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道:“还能怎么?你三嫂一定又在信中夸你三兄样样好,把他夸害羞了。你三兄就是这样的人,别人骂他他不在意,别人真心诚意夸他他就会浑身不自在。”
李智云惊讶:“真的吗?那我要多夸三兄!”
李世民道:“对,多夸他,让他习惯。喂,你都快十岁了,别还像个小孩似的老往我背上趴着,重。”
李智云道:“我离十岁还早着呢。”
李世民嘀咕了一句“都是阿玄太宠的错”,但还是驮着挂他背上的小五偷偷离开了书房,免得被李玄霸看到自己笑话他恼羞成怒。
李世民真不知道弟弟为什么会养成这样奇怪的性格。做了善事非说自己不是出于善意,谁夸他一句好像要了他的命。好像不用一层恶人的外壳包裹自己,就会被太阳晒死似的。
虽然我们家兄弟不怎么和睦,但也没险恶到需要强装坏人才能活的地步吧?
等李玄霸终于把宇文珠的夸夸信看完,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了。
他擦了擦汗,很想向宇文珠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宇文珠所写的那样好。但以前他辩解过,宇文珠却写了一封更长的夸夸信,他都不敢解释了。
李玄霸长长叹了口气,感到棘手极了。
最终,他写信催促孙医师尽快作出决定,赶紧收宇文珠为徒。等宇文珠忙起来了,或许就会在信中多写点学医的日常,少尬夸他几句。
送完信后,李玄霸继续投入“义庄”的建设。
叶护经过李玄霸的牵线,在洛阳贩卖草原特产,赚了许多钱。
有了钱财就有了地位。叶护回部落,与短视的回纥贵族进行了激烈辩论后,成功将所有钱财带回中原,也全力支持李玄霸的“义庄”事业。
叶护道:“我不知道大德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也不需要告诉我,你只用告诉我该怎么做。”
听从李玄霸的建议经商这段时间,让叶护感受到了大脑放空还能赚大钱的痛快。
李玄霸便让叶护在河套买了许多草场,扩大养马的规模。
“陛下征讨高丽需要很多战马,我会想办法让你成为朝廷战马的供应商之一。”李玄霸道,“你趁机扩大规模抢占草场,如果遇到刺头,哪怕遇到突厥贵族,就以大隋的名义借兵抢夺。只要你给驻边将领足够多的好处,他们会帮助你。”
叶护兴奋道:“抢夺突厥人的草场?好!这个首领也会支持!看我的!”
李玄霸道:“很快我会送许多青壮来马场,你教他们养马和骑射。我相信回纥人的骑射本事不会比突厥人差。这些人都挂在你的名下,你好好掩饰。”
叶护摩拳擦掌:“你对我如此信任,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办砸!”
不仅要养马,还要训练青壮骑射?叶护窥到了李玄霸的野心,更加兴奋。
叶护离开后,李世民叹气:“骑马真好啊,我也想去。要不我去草原教他们骑射?”
李玄霸道:“迟早有机会,但不是现在。你得跟我出门了。义庄建立,我们怎么能不露面,让他们看看‘李二郎、李三郎’长什么模样?”
李世民道:“你找好离开的借口了?”
李玄霸道:“我已经磨动老师,老师建议我们去游学的信到手了。”
他笑道:“身为士族子弟,怎么能不游学?”
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吹了声口哨:“可惜小五又要被我们丢下了。我和丈人说一声,让他帮我照顾小五吧。小五擅长射箭,正好丈人可以教导他。”
李玄霸道:“小五擅长书法,也可拜虞老师为师,顺便给虞老师多送点钱。”
他捏了一下眉间:“虞老师不肯收我们赠送的财物,让小五每次上课就多提点肉去,给虞老师改善生活。”
李世民失笑:“你真是样样都要操心。怪不得老师们都更疼你。”
李玄霸放下手,没好气道:“难道不是因为某人在听课的时候越来越喜欢抬杠,惹老师生气的缘故吗?你就算心中不赞同,也别和老师吵啊。”
李世民叹气:“我也知道不该,但我就是忍不住,容易情绪上头。等我冷静下来,话就出口了。以后我一定要三思后再说话。下次一定!”
李玄霸听到二哥的“下次一定”就脑壳疼。
他越发期待进入贞观朝,看二哥的臣子们被二哥折磨得脑壳疼的模样。
不能他一个人脑壳疼。
李玄霸用老师写的信迅速说服窦夫人,与李世民连夜离开洛阳。那速度之快,好像不是游学,而是连夜出逃似的。
李世民只以为李玄霸如此焦急,是不想面对母亲过于啰嗦的叮嘱。
其实李玄霸只是在赶时间。
老师的信来得太晚,差点错过时间。如果错过时间,等流民大爆发,母亲怎么也不会让他们离开。
李玄霸和李世民刚离开洛阳不到一旬,崤山以东、黄河以南就爆发了秋洪,三十多个郡遭遇水灾。
窦夫人果然如李玄霸所想,写信让他和二哥赶紧回去。
李玄霸以已经走出很远,怕被往洛阳求活的流民阻拦去路为理由,说自己和二哥暂时留在城里,等流民被朝堂安抚后再回来。
窦夫人权衡之后,认为李玄霸的决定更加安全,便同意了。
李玄霸看到母亲的回信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这次谋划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接下来,只剩下说服二哥。”
他看着镜子中瘦削的自己。
现在是大业七年。
历史中的自己,大业十年就会病逝。
因为是病逝,所以他再怎么挣扎,也不一定能渡过这次死劫。
大业七年很快就要过去,如果无法渡过这次死劫,他只剩下两年时间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总不能白来唐朝一趟。”李玄霸将银镜扣在桌上,起身。
他也有野心。
……
李世民声音高亢,自进入变声期后,他的声音从未如此高亢过:“你疯了吗?你居然要接触民贼?!”
李玄霸淡然道:“我没疯。”
李世民把自己的发髻都抓散了。
自留发之后,李世民总是很注重自己的头型,再也不像以前总角时那样挠头。
“阿玄,弟弟!我知道你同情那些被逼反的百姓,但已经成为民贼的百姓就已经不是百姓,你同情他们,他们只会想杀你!”李世民努力劝说,“他们已经没救了!你劝不动的!就算他们愿意回头,官府也不会放过他们!”
李玄霸道:“我不是劝他们回头。我是去教导他们,怎么把这场火烧得更大。”
李世民张嘴,下巴嘎吱一声,差点脱臼。
李玄霸平静道:“二哥,你知道‘福手福足’吗?”
李世民摇头。
李玄霸道:“《唐会要》注解,‘自隋季政乱,徵役繁多,人不聊生,又自折生体,称为福手福足,以避征戍’。”
李世民双拳猛地握紧。
李玄霸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但你知道这是哪一条记载的注解吗?”
李世民深呼吸:“你说了,《唐会要》。”
唐。
李玄霸看出了二哥想要逃避的表情。
但这次,他没有停下“剧透”。
“贞观十六年七月勅:今后自害之人,据法加罪,仍从赋役。”李玄霸平静道,“二哥,你是个好皇帝。纵观历史,比你爱民的皇帝都不多。但有的事,即使是你当皇帝也无法避免。”
李世民想做出捂住双耳的动作,但手抬起后还是放了下来。
他像是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贞观十七年?”
李玄霸将视线投向窗外的天空。
“隋唐更替太容易,大部分土地还留在豪强手中,能分给百姓的地太少。就算你再仁慈,治河、修路、抵御外敌也需要徭役。拥有土地的百姓越少,百姓的徭役负担就越重。”
“而且二哥,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这乱世杨广有责任,那些依附杨广的勋贵世家就没有责任?凭什么引起乱世的人换了个朝代照旧富贵加身,被祸害的百姓却要承受乱世的痛苦?”
李玄霸收回视线,语调仍旧很平静:“要打造一个盛世,只有皇帝和少数有良心的大臣知道‘水能覆舟’是不够的。反正二哥你有收拾乱世的能力,那就让乱世更乱一些,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感受到百姓的力量。”
土地兼并不可抑制,社会制度不会改变。但那有如何?李玄霸只是想让一些人感到些许和乱世百姓一样的痛处,让初唐“均田制”能实行的土地变多一点。
他想让隋末的农民起义范围变得更广,“危害”变得更大,让这把火更加令人畏惧。
李世民深呼吸:“阿玄,你疯了吗?”
李玄霸反问:“二哥觉得我疯了?”
李世民把脸皱成了一团。
沉默了许久之后,李世民问道:“福手福足……真的贞观年间也有吗?”
李世民闭上眼,咬紧牙关。
他又重重地呼吸了几下,猛地睁开眼:“他娘的!干了!阿玄,哥哥相信你!”
他伸出手:“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一定要比你看见的那个贞观皇帝强!”
李世民长舒了一口气,冷静道:“民乱更猛烈,我们也更有机可乘,说不定能早日起兵。”
李玄霸眼眸微动。
他从二哥的眼中除了看到对百姓的怜悯和对未来的不满,还看到了冷静到冷酷的理智,和熊熊燃烧的野心。
为皇为帝的人,哪可能是纯粹的善茬。
他伸出手,和哥哥击掌握拳,露出了轻快的笑容:“二哥说得对。”
大业七年秋,山东、河南洪水。十月,黄河砥柱崩塌,堵塞河道,黄河逆流,洪水更甚。百姓流离失所。
然徭役不停。
是以天下反。
隋末乱世拉开序幕。
李世民和李玄霸组织了一支乡勇,得到当地官府的认可后,协助官兵辗转各地,抵御民贼。
杨广得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来信后,赞赏兄弟二人的勇敢和忠诚,下旨给兄弟二人自行讨贼的便宜之权。
第91章 游说不可能成功
李世民打完仗回来, 洗净了一身血污去找李玄霸。李玄霸正品着茶打着算盘给他计算后勤损耗。
李世民抢了弟弟的茶灌了一口,喝得不过瘾,直接拿起茶壶往嘴里倒。
喝完一壶水后, 李世民抹了一下嘴:“接下来干谁?”
李玄霸道:“先等等, 你不累, 你手下的兵还要养伤。”
李世民从李玄霸手边把炒栗子端到怀里,捏碎栗子壳,把栗子肉往嘴里丢:“终于能歇息几天了?阿玄, 你真是太会使唤人了。”
李玄霸一边继续拨弄算盘,一边道:“你不是每次出征回来都挺高兴?像个杀人狂似的。”
李世民差点被栗子肉呛到:“我带兵打仗,怎么就变成杀人狂了?你会不会说话?不会就闭嘴。”
李玄霸闭嘴了。
安静了一会儿, 李世民忍不住道:“你还真闭嘴啊?”
李玄霸嫌弃地瞥了二哥一眼:“你刚回来不累吗?赶紧去休息,别打扰我算账。”
李世民把靴子蹬掉, 从弟弟背后扯了个靠枕出来, 斜躺在长长的坐榻上:“阿玄,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你不是同情他们吗?怎么一直让我剿贼啊。”
李世民都做好支持李玄霸任何离经叛道计划的准备了,谁知道弟弟居然拉起庄园里的壮丁,组织了当地乡勇,真的只是剿贼而已。
李玄霸问道:“怎么想起问计划了?不是说不问?”
李世民叹气道:“没办法, 我都准备好和你一起搞个大的,结果你只是让我带兵剿贼, 心理落差太大。你如此同情他们,为何还让我别留手?我还以为你们会让我当护卫,深入敌营去劝服他们。”
李玄霸拨弄算盘珠子的手一顿, 用无语的眼神看着二哥:“我多蠢才会这么做?”
为了不让二哥再说出贬低他智商的话, 李玄霸只好给二哥解释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他还以为二哥已经看出来, 不需要解释呢。
“用游说的方式就是将主导权交到他们手中, 达成目的的可能性很低。”
“而且无论他们有多悲惨的过往,当他们走上对平民百姓奸|杀掳掠的路时,就不需要手软。”
虽然这群人都叫“农民起义军”,但不要指望农民起义军的道德水准有多高。
大部分农民起义军的首领都是当地豪强或者贼寇,他们起兵后几乎不会约束手下,就是一群贼。
说他们是“民贼”,并不是贬低。
这群人对待平民百姓,比兵过如篦的大隋兵痞还残忍,常常做出攻破村庄、县城后就屠城取乐的事。
不是所有弱者手中有了刀就会对弱者有同理心,他们反而会释放兽性,变本加厉地欺辱弱者。
李玄霸在购买义庄时就布置了眼线搜集情报。
当民乱四起后,李玄霸又借着唐国公府的名义与当地官府情报共通,每一支大大小小农民起义军领袖的生平和起兵后的行为都被他记录在小册子上。
李玄霸为李世民组织了三千人的队伍,专门挑选行事暴虐的农民起义军剿灭。
二哥的带兵能力在伏击吐谷浑可汗时已经得到了验证,李玄霸很放心。
李世民不辜负弟弟的信任,每次都能以最小的战损完成李玄霸制定的战略目标。
每当李世民打完仗,都会有一群当地乡勇愿意跟随李世民。
李世民不增加队伍中的兵员总数,只保持三千人的队伍。新人老人不断进出,在杨广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便宜之权,李世民能从大隋军队库房里给自己的兵扒拉装备时,他已经能筛选出一千能跟随他冲锋的精锐。
现在马匹不够,这一千人还只能算是精锐步卒。
精锐步卒不是不骑马,而是只有一两匹马作为代步。若是精锐具装骑兵,一人至少五匹马。五匹马中一匹马是战马,平时不载人不负重;两三匹马用于急行军轮换代步;剩下的马托运盔甲武器粮草。
历史中的秦王李世民手中有三千精锐骑兵,就能扫平天下。在盛世王朝巅峰时期,也只养得起不到十万精锐,所以雍正靠着占卜微操败光了六七万八旗精锐,乾隆打仗时就得去抓索伦人的壮丁充当精锐。
秦王的三千玄甲具装骑兵是李渊给的。李玄霸早早赚钱,就是想给二哥私藏一千精锐骑兵。到时候无论历史再怎么蝴蝶翅膀扇,靠着这一千精锐骑兵,他们兄弟二人都有胜算。
“剿灭行事暴虐的民贼有三个好处。”
“第一,能保护当地百姓,提高我们在民间的声望;第二,让所有农民起义军都惧怕我们,我们才能进行二哥你所说的游说;第三……”李玄霸眼中冷光一闪而过,“用刀子威逼他们改变,不改变就死。”
对于一群没有道德的野兽,说服是不可能的。只有让他们有了性命之忧,他们才会惧怕。
大隋的军队都集中在了涿郡准备征讨高丽,地方军队几乎没有剿灭民乱的能力。若是此时大隋能派出将军剿匪,农民起义军一碰就碎。
杨广不肯停止他征讨高丽的计划,民乱的规模才会扩大到大隋无法控制的地步。
后世李玄霸常在营销号上唏嘘“杨广如果不是三征高丽就不会巴拉巴拉”,其实大隋的民乱是在第一次征讨高丽的准备阶段就开始了。
如今“反王”们已经纷纷站在了历史舞台上,征讨高丽明年才开始,现在还在征发徭役兵役。
杨广看不起百姓。农民起义军遍地开花,但他只是命令地方官吏镇压,不仅没有中止征讨高丽,还变本加厉督促徭役兵役进度。这才给了农民起义军壮大和整合的机会,让窦建德做大做强。
稍稍能打的兵卒都去了东北,地方官吏手中那点维护治安的兵就只能吓唬一下逆来顺受的老百姓,被农民起义军揍得抱头鼠窜。
自民乱开始后,竟然只有李世民在打胜仗。这就给农民起义军首领脑海中植入一个念头——不能被唐国公府的李二郎、李三郎盯上。
人的求生欲,会督促他们改变,让他们学会约束手下。
“但如果不屠戮百姓,他们要如何搜集粮草?”李玄霸嘴角上翘,“就只能去向富户‘求助’了。”
李世民叹气:“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按照常识,农民起义军应该“杀富济贫”。大部分时候却正好相反。
豪强都有家丁和高门厚墙,再加上魏晋南北朝过去没多久,有些豪强甚至还有坞堡。农民起义军如果要抢掠豪强,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对世家豪强有天然的畏惧心,即使他们揭竿而起,也会尽量绕着高门大族的门扉走,不愿意得罪“德高望重”的士人。
农民起义军大部分时候都是逼急了揭竿而起,没有理想没有纲领。他们当然只会挑软柿子捏,去抢夺与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的活命口粮。
农民起义军是没有后勤储备的,都是以战养战。如果他们不屠杀平民百姓,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被逼着对豪强世家动刀子。
“谈判、勒索,或者强攻,只要他们得到一次甜头,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的豪强世家也不过是一刀就能砍死的凡人,他们就会放弃对平民百姓的掠夺,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李玄霸道,“平民百姓家中那点粗粮,怎么比得过豪强世家粮仓里的酒肉?”
李世民用手遮住眼睛,长叹一口气:“弟弟,我们也是豪强世家。”
李玄霸认真道:“我们是他们打不过的豪强世家。”
李世民:“……好吧,你说得对。”
李世民唏嘘道:“当他们对豪强世家动手,你就可以游说他们……那你还游说他们做什么?他们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李玄霸伸了个懒腰,继续算账,一心二用道:“没有理想、没有纲领的动手,只会给豪强世家造成一丁点小麻烦。他们主动点燃了小火花,我才好给这朵小火花里加点油。”
李玄霸切换心声:【比如‘打豪强分土地’,比如‘义军来了不纳粮’。】
李世民眼皮子猛地一跳,从坐榻上爬起来:“喂喂,你这么说,会不会火烧到我们都灭不了的地步?”
李玄霸:【不会。二哥,你说他们队伍中有多少会识字算数的人?】
李世民想了想,犹豫道:“不知道,但肯定不多吧。”
李玄霸:【是的,不可能多。以行军打仗的后勤安排为例,管理者不会识字算数,人一多就会混乱。】
李世民道:“不止后勤。行军途中如果不会识字算数,战术安排也不容易。我只有三千人,路上安排多少个厕所炉灶都是麻烦事。”
李玄霸:【所以你知道为何他们就算声势再浩大,火焰都会熄灭了吗?】
李世民思索了一会儿,叹息道:“士人不会支持他们。”
李玄霸出声道:“嗯。”
隋朝虽然已经有了纸,但纸张仍旧很贵,书籍十分贵重。
再加上魏晋南北朝的乱世让民生凋敝,百姓连活下去都难,怎么有机会读书识字?知识文化只在豪强世家中传承,寒门庶族还未崛起。
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治理已经打下的地盘,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
一边是与他们同阶层的唐国公府,一边是泥腿子,你是士人,你选谁当领导?
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看到一个原本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人突然爬到自己头上,更别说他们还打出了“打豪强、分土地”这种严重损害自己利益的旗帜。
李玄霸在火堆中浇的油会让火焰更加旺盛,也会阻断农民起义军转变成新生统治阶层的路。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如果生产力不发展,读书识字的人就不会增加;只有饿不死才有闲心去思考人生,只有读书识字了才能从前人的智慧中总结出自己的路。
虽然封建王朝都歌颂汉唐,但经济都是往前发展的。明清这两个封建制度快落幕的时代,实际上经济比汉唐时期繁荣许多。
说句后世政治不正确的话,若论经济,清朝才是封建时代的巅峰。它的人口规模是前朝不敢想的。而且这不是什么营销号所说的土豆番薯玉米的外来作物的功劳,而是封建时代的积累,劳动人民的勤劳,两个大一统王朝几乎无缝切换所积累的财富。
而正因为明清的经济繁荣,扩大了知识分子群体,才能造就一群先贤思考自身,思考未来,继而推翻已经腐朽的王朝,找寻一条全新的路。
现在生产力的积累还远远不够,甚至连封建时代的黄金时期都还没有到来。所以农民阶层的愿望注定会破灭。
这就是时代局限性。
李玄霸一边拨弄算盘,一边慢悠悠在心声中给二哥科普生产力和生产关系。
李世民听得在榻上不断抱头打滚。
他都还没当上皇帝呢,怎么就要听皇帝都没了的未来了?
以前的皇帝们都只是担心自己的王朝覆灭,后代当不上皇帝而已。阿玄倒好,直接和自己说“皇帝”本身都会消失了。
不过听完李玄霸的科普后,李世民对后代的忧虑倒是减轻了不少。
反正皇帝将来都会消失,那么区区一个唐朝消失了就消失了。至少唐朝还能给后世人留下一个美好印象,比起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人人喊打好。
李世民滚完之后,捋着自己一头乱毛道:“我有点同情那群乱民了。”
李玄霸没回答。
李世民问道:“你让他们和豪强世家拼命,虽然能让豪强世家得到震撼,将来会收敛一点,让唐朝的百姓好过一点,但他们会死更多人啊。阿玄,我觉得你也挺有掌兵的天赋。要不要二哥教你打仗?”
李世民兴致勃勃:“将来我们两个人一起上战场!你为我断后!”
李玄霸回头“呸”了一声:“我强弓都拉不开,给你断后?怎么断?”
李世民笑呵呵道:“你可以帮我扛旗子,为我呐喊助威。”
“滚。”李玄霸道,“而且你真的认为他们会死更多人吗?”
李世民道:“不是吗?豪强有坞堡,有私兵,很难打。而且这个口号喊起来后,一定有更多流民变成乱民。”
李玄霸神色平静地问道:“不变成乱民,他们就能活吗?”
李世民皱眉。
李玄霸放下算盘,回身盘坐着对二哥道:“二哥,根据后世统计,大业五年户籍人口在五千万左右,在唐初开国时只剩下一千五百余万。这减少的三千五百多万人中,就算有一半是唐初户籍统计效率低下,户口逃逸现象严重造成,还有一千五百万人呢?”
李世民沉默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弟弟。
李玄霸淡然道:“大隋覆灭前饿死的、徭役死的、打高丽死的,大隋覆灭后的乱世中饿死的、被拉壮丁打仗死的、被乱兵杀死的……既然都会死,为什么不拉着造成这种惨状的人同归于尽?”
他安慰道:“二哥放心,不会死更多百姓。”
李世民没有被安慰到。
李世民揉了一下脸,使劲拍了一下腿,语重心长道:“阿玄,这些话你在心声里说,只和我说,别被其他人听到。”
李玄霸失笑:“他们会觉得我疯了?”
李世民苦笑:“没疯没疯,是阿玄你太厉害,别人跟不上你。”
李玄霸道:“好,以后我在心声里说,只迫害你。”
李世民抱头叹气:“我也不想被你迫害啊……行吧行吧,谁让我是你哥。你账算完了?”
“没有。”李玄霸抱怨:“你别打扰我。”
李世民被弟弟吓得都不困了:“我来帮你。”
“好。”李玄霸递算盘。
第92章 大业五贵齐赞同
李世民歇息了几日, 继续带兵剿贼。
李玄霸留在后方,一边为李世民保障后勤,一边与官吏们打太极。
地方官吏就算不出自当地豪强世家, 也和豪强世家有利益关联。
现在各地府兵精锐和基层将领都被抽调到了蓟州, 只有李世民的兵能打|胜|仗, 他们都希望李世民去支援自己背后的豪强世家所在的郡县。
李玄霸叹气:“我二哥不仅年少,手下才三千人。你们手中兵卒至少上万,怎么人人都来向我二哥借兵?罢了, 既然你们好意思开这个口,我也直说了。我和二哥出兵的方向,都是上面的意思。”
李玄霸指着天上。
“说难听些, 无论什么家世,在陛下眼中都是一视同仁。陛下正准备征讨高丽,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保证兵源和后勤。你们要救的人会缴纳赋税吗?会参与徭役吗?如果耽误了陛下出兵高丽, 谁来承担责任?”
“再说了,民贼一般不会对德高望重之人动手,他们不过损失些钱粮而已。先花些钱粮免灾,等陛下征讨高丽归来,大隋的大军顷刻就能扫灭民贼。到时他们派家丁与大隋军队一同出征, 不仅能把损失的财物抢回来,还能赚一份战功, 岂不美哉?”
李玄霸先温言劝说,又强硬补充道:“陛下旨意你们都知晓,我和二哥只听从陛下的诏令。若你们对我和二哥不满, 大可以和我一起去陛下那里说道说道。”
听了李玄霸这一番说辞后, 大部分官吏都只能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告辞。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仅背靠唐国公府, 更有“皇帝最看重的表侄”这一层金身光环。连朝中勋贵都对他们客客气气, 地方官吏哪敢强迫他们做什么。
李玄霸唯一遇到的麻烦,是李建成的来信。
荥阳郑氏也被民乱波及,对荥阳虎视眈眈的正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瓦岗寨起义军。
虽然荥阳郑氏家大业大,家兵、坞堡、武器、盔甲、马匹样样不缺,但自己抵抗民乱总会有损失,他们更希望李世民来给他们当护卫。
荥阳郑氏是唐国公府的亲家,他们认为李世民于情于理都该来帮他们。最好李世民就驻扎在荥阳,他们会为李世民提供钱粮和兵器的损失,不会让李世民吃亏。
李建成给李玄霸写信,荥阳郑氏就是什么都不做,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该主动去帮忙;他们都这么有诚意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应该立刻赶过去,不然就是唐国公府自己失了礼数。
李玄霸先把信按下不回,用拖字诀耗着。等荥阳郑氏自己把周围民乱剿灭了,他们就不用出兵了。
瓦岗寨起义军只是路过荥阳,不会在荥阳久留。等瓦岗寨起义军离开后,剩下零星民乱,荥阳郡守自己能解决。
谁知道李建成见李玄霸迟迟不回信,不仅派了亲信来,还向李渊告状,让李渊也派了亲信来。
荥阳郑氏也派了人来,当面训斥李玄霸不顾及亲家安危。
那姓郑的家丁估计不是什么正经家丁,而是投靠荥阳郑氏的寒门庶族读书人。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玄霸脸上。
李玄霸退后一步,想要躲过那姓郑的家丁口水攻击。
那姓郑的家丁见李玄霸退让,上前一步拉住李玄霸的袖子,声音更大。
李玄霸的护卫陈铁牛一把将人推开,拔刀挡在李玄霸身前,瞪大眼睛怒斥道:“退下!”
他声如洪钟,震得郑某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郎君,你怎么能对荥阳郑氏的人如此无礼!”李建成派来的家丁训斥道。
李玄霸的手往腰间一抹,将腰间马鞭解下,“啪”地一甩,狠狠抽在家丁脸上。
家丁捂脸哀嚎。
李玄霸慢悠悠道:“你是哪家人?我堂堂唐国公府三郎君,陛下的表侄,当朝正五品的朝请大夫,被荥阳郑氏的一个家丁拉着袖子骂,你还说我对荥阳郑氏的家丁无礼?”
说完,李玄霸又是两鞭子专门对着家丁脸抽。他力气再小,鞭子抽脸上也疼。李建成派来的家丁滚地哀嚎。
“三郎君……”李渊派来的护卫李初五皱眉道。
李玄霸瞥了李初五一眼,李初五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我和二哥是朝廷的官,带的是朝廷的兵,无论是荥阳郑氏还是唐国公府,都没资格让朝廷的兵给他们当私人护卫。”李玄霸讥笑道,“清河与郑州相隔五六百里,你让我和二哥带兵从清河郡长途跋涉五六百里去郑州?荥阳郑氏是皇帝吗?”
李玄霸收起皮鞭,捋了捋衣袖:“备马,我要去陛下那里问问,究竟谁有资格调动我和二哥这支兵。”
李初五忙道:“三郎君息怒,唐国公府与荥阳郑氏有亲,你这样会得罪亲家。”
李玄霸笑道:“你是哪家的?”
李初五忙道:“仆当然是唐国公府的!”
李玄霸道:“你还知道你是唐国公府的奴仆,我还以为你也是荥阳郑氏的狗呢。”
李初五大惊失色:“三郎君为何辱我!我只是直言劝谏!”
李玄霸失笑:“都说长辈身边的奴仆都是半个长辈,你还真想给我当长辈了。”
他收起笑容:“大概是我太和善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我狂吠。把这三人都绑了关进牢里,我去亲自问问父亲,他的奴仆对我不敬,我能不能把他一家都赶出唐国公府。”
李初五忙跪地道:“三郎君!我一家为唐国公府……啊!”
李世民如一团残影般冲了过来,一脚把李初五踹倒。
他身上的银甲未卸,只摘了头盔的脸上血迹未干,一身煞气震得周围人不敢出声。
李世民骂道:“你们是怎么护卫阿玄的?这种人直接把嘴堵住丢牢里去,还让阿玄亲自面对?养你们何用?全部去领罚!”
陈铁牛高喊“仆等会儿去领罚!”,然后气势汹汹去捆人。
郑氏的家丁在李玄霸反问“你们荥阳郑氏是皇帝吗”的时候就已经瘫软在地,被陈铁牛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李玄霸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消消气,父亲派来的家丁、兄长派来的家丁、未来大嫂的家丁,都是不好得罪的人,他们不敢擅自做主。”
“已经获胜,听到大兄派人来了,我就甩开护卫,先回来了。”李世民骂道,“他们是你的护卫!只有你一个主人!就是我骂你,他们也该挡在你的面前!既然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就全部滚蛋!”
李玄霸没有反驳二哥:“慢慢教吧。”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你真的要去面圣?我和你一起去。”
李玄霸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继续剿贼。”
李世民摇头:“我不信任别人护卫你。看他们这样,我真担心他们半路把你扔了。”
跪在地上的护卫忙磕头表忠心。
李玄霸道:“我的护卫给你训练,你派两百人保护我,这总行了?别耽误正事。”
李世民见弟弟坚持,只能点了两百亲信给李玄霸。
李世民叮嘱道:“阿玄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们就以死谢罪!”
李玄霸抬杠:“我每天都要掉十几根头发,看来他们的命不够谢罪。”
表情严肃的李世民亲信差点没绷住严肃的表情。
李世民扶额,咬牙切齿道:“李玄霸!”
李玄霸摆手:“二哥,你继续训,我不说话。”
被李玄霸这么一打岔,李世民也放不出什么狠话了,只能唠叨李玄霸保重自己。
李玄霸整理了一下行囊,第二日就快马加鞭赶往蓟州。
因路上有乱民阻拦,即使李玄霸和护卫在路上不断花钱换马赶路,也花了五日才到蓟州。
李玄霸没有去见李渊,直接递牌子请求面圣。
杨广正在看歌舞,听闻李玄霸来了,惊讶地召李玄霸觐见。
看见李玄霸风尘仆仆的模样,杨广走下台阶将李玄霸扶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什么事如此着急?”
李玄霸道:“陛下,你赶紧派个将军来代替臣和二哥剿贼吧。”
杨广疑惑:“打了败仗,失去信心了?你和二郎年少,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在意?你们不用担心输赢,尽管去磨炼!”
李玄霸叹气道:“没打败仗,二哥连胜呢。就是胜的太多了,天天都有人叫二哥去帮他们守家业。臣和二哥说我们带的是朝廷的兵,有陛下给的命令,哪能随意乱跑?”
李玄霸不遵从正经的臣子向皇帝告状的方式,像晚辈撒娇似的对着杨广抱怨起来。
我和二哥得了皇帝的命令,都是先去剿灭最凶残的民贼。
而且就算皇帝说让我和二哥便宜行事,我们也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就只在清河郡打转。
可今天这个郡守说哪家朝中大臣的老家被民贼威胁了让我和二哥去当护卫,明天又有一家民间德高望重的宿老需要我和二哥去帮忙,我们这还是朝廷军队吗?
李玄霸说着,眼眶都红了:“不干了不干了,个个都欺负臣和二哥年少!”
杨广脸色阴沉:“还有这种事?”
裴世矩与李玄霸最熟悉,率先开口:“李三郎,你和二郎乃是陛下表侄,谁敢随意使唤你们?你们大可直接驳斥。”
李玄霸抹了抹眼睛:“有能驳斥的,也有驳斥不了的。臣只能来求陛下派人代替臣和二哥。”
裴世矩叹气:“是有人求到唐国公说什么了?唐国公糊涂啊!”
杨广皱眉:“李渊?他做什么了?”
李玄霸委屈道:“子不言父过,臣不敢说。”
杨广道:“父大不过君王,朕命令你说。”
李玄霸又抹了抹眼睛,低声道:“荥阳郑氏让我和二哥带兵远跨千里,去郑州预防民乱。”
杨广正琢磨荥阳郑氏怎么有脸要求这个,裴蕴体贴地帮忙解释道:“唐国公府的李大郎与荥阳郑氏定了亲事。与荥阳郑氏的婚事难得,唐国公担心得罪亲家,不得已给李二郎李三郎写信吧。”
杨广沉着脸道:“郑州离东都如此近,哪来的民乱?!叫郑元璹来面圣。朕要问问,他那个郑氏究竟多厉害,居然敢私自调兵了!把李渊也叫来!”
李玄霸忙跪下道:“若陛下责罚父亲,臣就是不孝之人了。”
虞世基温和道:“李三郎,你是陛下的臣子,唐国公也是陛下的臣子,忠本就应该大于孝。且唐国公行事有误,你及时阻止,让唐国公免于更大的责罚,没有酿成更大的错,这才是真正的孝顺。”
苏威捋着胡须道:“你且放心,此事你做得很对,唐国公不敢训你。”
杨广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这么点小事,何须忧虑?皇后身体不适,你去看望皇后,陪她多说几句话。”
杨广体贴地让李玄霸先行离开,不与李渊碰面。
李玄霸磕头:“谢陛下。”
李玄霸离开后,杨广才露出怒色。
他回到坐榻上,骂道:“山东郡姓自诩高门,就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不成?居然隔着千里私自调兵?!”
裴世矩本想说只隔了五六百里,没隔千里。不过五六百里和千里也区别,都是私自调兵,都差不多。再者他出身关中郡姓的河东裴氏,关中郡姓一直低山东郡姓一头,他乐得看见山东郡姓在皇帝这边吃瘪。
“陛下息怒。郑家估计只是把李二郎和李三郎当晚辈,把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兵当做唐国公府的家丁,见到民乱太过慌乱,才做了这等蠢事。”裴世矩道。
裴蕴道:“郑州哪有民乱?千里之外的民乱还能吓着他们?”
裴世矩本想说郑州附近也有民乱,但见杨广的脸色,想起郑州离洛阳很近,他不敢说实话,便道:“可能胆子确实太小。”
苏威叹气:“郑州又不是没有大隋的军队镇守。他们让千里之外的李二郎李三郎去护卫什么?私自调动朝廷军队,真是荒唐!”
虞世基困惑:“他们是不是太无礼了?或许有什么误会。”
宇文述安静地听了许久,待看准杨广的态度后才开口:“我见李三郎带了一个护卫来,不如问问那个护卫,李三郎可有什么隐瞒的事?他应当不会将护卫带到皇后殿下那里去,护卫应该就在殿外候着。”
杨广颔首:“把李三郎的护卫叫来问问,朕难得见李三郎如此委屈,定还有事隐瞒。”
宦官很快就将李三郎的护卫带来。
陪同李玄霸进宫的护卫就是憨直的陈铁牛。
他提前得了李玄霸的命令,皇帝一问,他就一股脑把当日之事讲了出来。
“郑家派了个家丁拉着郎君的袖子质问,还吐郎君唾沫。郎君好言回答没有陛下的诏令不可私自调兵,大郎君的奴仆就骂郎君不尊重郑家的家丁,国公派来的奴仆也骂郎君得罪郑家的家丁。”
陈铁牛越说心里越委屈,他趴在地上哭道:“陛下,仆就不明白了,郎君那么尊贵的人,为何还必须对个家丁尊重。就是陛下派来传旨的官员,也不会对郎君吐唾沫啊!”
正好李渊和莘国公郑元璹急匆匆赶来。
郑元璹为沛国公郑译之子,先继承沛国公的爵位,后改封莘国公。他出身荥阳郑氏洞林房,是荥阳郑氏中爵位最高的人。虽然没有得到杨广的重用,但也是如今荥阳郑氏在朝中最有话语权的人了。
李渊和郑元璹在大殿门口候着,没有杨广的命令不敢进来。
陈铁怒的嗓门极大,他们在大殿门口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渊满头雾水。
他转头对郑元璹道:“你家家丁对我家三郎吐唾沫?!”
郑元璹震惊:“怎么可能?!”
陈铁牛还在扯着大嗓门哭:“国公派来的那个叫李初五的家奴,说长辈身旁的家奴也是半个长辈,要替国公教训郎君!郎君也是没办法了,他不能不孝啊!”
郑元璹转头对李渊道:“你家家奴都能给你儿子当长辈,还让你儿子孝顺他?!”
李渊震惊:“怎么可能?!”
陈铁牛面相憨直,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他畏惧皇帝,提及主人的遭遇却真情流露,连御前失仪都顾不上了。杨广和他的五位近臣都相信了他的话,又惊又怒。
杨广怒骂道:“李渊!郑元璹!给朕滚进来!李二郎和李三郎在为朕带兵打仗,你们私自要求李二郎和李三郎把兵调往千里外,是要造反吗!”
李渊:“啊?”
郑元璹:“什么?”
他们晕乎乎地跪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能扯到谋反上了?!
苏威好心道:“李二郎和李三郎正在清河郡剿灭民贼,唐国公,莘国公,你们怎么能写信给李二郎和李三郎,以长辈身份逼迫他们带兵去郑州保护荥阳郑氏?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李渊和郑元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事啊!
李渊忙道:“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得到郑家请求支援的来信,写信询问二郎和三郎在哪里剿贼,若离得近就去照顾郑家一二。臣怎么可能让二郎三郎私自调兵!定是刁奴添油加醋,胡编乱造!”
李渊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时候哪怕和郑氏不接亲了,私自调兵的事他也不敢接啊!
李渊有些埋怨李三郎,这是能面圣告状的事吗!
虞世基看出了李渊的埋怨,为李玄霸解释道:“唐国公,你和你家大郎派去的家丁都要对李三郎动用家法了,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已经传遍清河郡。若不是李三郎连夜赶路将此事禀奏陛下,陛下就会从御史的弹劾得知此事了。”
苏威道:“唐国公,你要庆幸你有个识大体的聪慧儿子。”
李渊反应过来此事的严重性,继续磕头道:“此事臣真的冤枉!”
其实李渊确实冤枉。他只是拗不过郑氏的请求,李世民又确实带兵跑到荥阳附近过,所以他就写信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若离得近就照看郑氏一二。
而且李世民是自募的兵,他就没意识到李世民的兵也属于“大隋军队”,只当李世民带着家丁在打仗,就和伏击吐谷浑可汗一样。
如果李世民的兵是杨广给的,李渊脑子怎么可能开这个口?郑家也不可能开这个口。
郑元璹糊涂了:“私自调兵?李二郎带的不是唐国公府的家丁吗?”
裴世矩皱眉:“莘国公,你胡说什么?唐国公府有三千带甲家丁?那都是李二郎和李三郎得了陛下的旨意,组建的大隋剿贼军队!你休要诬告李二郎李三郎!”
裴世矩有点可怜自己两位弟子了。
这什么猪队友啊?怪不得李玄霸不顾体弱多病也要亲自星夜兼程面圣。他如果不及时面圣,他和二郎对陛下的忠心,都快被猪队友变成反意了!
苏威年纪大,声望高,没给李渊和郑元璹面子。
他直言道:“有你们这样的长辈,李大雄和李大德真是可怜。唐国公,莘国公,你们就不想一想,‘三千甲士’是个什么意思!怪不得大德都吓哭了,跪着求陛下换将领。”
虞世基想着弟弟提起的唐国公府中兄弟二三事,道:“唐国公溺爱李大郎,恐怕只考虑了李大郎要在亲家面前挣脸面,完全没有想过李二郎和李三郎的难处。若李二郎和李三郎没那么机敏,说不准就要去牢中走一遭了。”
宇文述想着李三郎给他送的珍宝,也叹气道:“李大雄和李大德少说也能给你赚个侯爵回来,这么优秀的儿子不珍惜,唐国公你糊涂啊。”
裴蕴和李二郎、李三郎不熟悉,但为了合群,他也连连称是:“唐国公你由着郑家的家丁吐李三郎唾沫,真是不慈!谁家家丁敢向我儿子吐唾沫,我非杀了他不可!”
李渊:“……”说的好像他不会杀似的!郑家的家丁怎会如此嚣张!
郑元璹不敢置信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臣家的家丁断不可能做此事啊!”
裴世矩与李世民和李玄霸共处一年之久,对两人过往很是了解。他冷笑道:“做不出来?当年李二郎和李三郎还是稚童时去你郑家做客,你郑家派出上到弱冠、下到与他们同龄的子弟轮番与李二郎李三郎比试。他们滴水未沾比了一整日,才为李建成求得你郑家的女儿。这可是当年的佳话啊。”
虞世基也想起弟弟提过这件事:“据说当年身体十分壮实的李二郎都因此累病了一两月,不知道本就体弱的李三郎病了多久。如此对待两位幼童,你们郑氏真是……唉。再者,唐国公,我就没听说过谁家儿郎求娶佳妇不是自己上门,而是让幼弟去的。你也太偏爱李大郎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已经与苏威和好的老友薛道衡的弟子,苏威自然也偏向两人:“嫡长虽重要,但李二郎李三郎也是你的儿子啊。唐国公啊,你糊涂了!”
宇文述摇头:“真是看不下去。你不想要这两个儿子,送给我如何?”
裴蕴继续努力合群:“陛下,李二郎和李三郎擒获吐谷浑可汗之功就足以封爵,此次剿灭民乱也有功劳。虽然二人实在年少,难以封爵,但也该给个正经的将军职位,免得别人不知道他二人是陛下的将领。”
裴世矩立刻道:“陛下,臣附议!”
苏威道:“臣也附议。”
宇文述阴阳怪气:“陛下,哪怕一个最低的杂号将军也好,他们再不当将军,说不准还有人以为他们带的三千甲士不是大隋的兵呢。”
虞世基叹气:“确实应该封将军。”
“大业五贵”意见达成一致。
杨广冷哼:“李渊,朕知道你没有反意,只是太偏爱李建成,偏爱到糊涂了。看在大雄和大德的忠心上,此次朕不重罚你。这次征讨高丽,你就别领兵了,好好在蓟州给朕督运粮草,将功补过。”
李渊叩首:“谢陛下!臣一定反省!”
他松了口气。此事还好三郎机敏啊!自己这次是真的糊涂了!
杨广对郑元璹道:“你就免官回家,好好整顿家风。虞卿。”
虞世基起身:“臣在。”
杨广道:“查一查荥阳郑氏有多少人担任地方郡守刺史,都免官回家。敢私自调朕的兵,朕可不敢让他们当一地之长。”
郑元璹瘫软:“陛下!荥阳郑氏绝无反意!”
杨广平静道:“无反意都敢私自将朕的兵将调往千里外,有反意的人都没你们荥阳郑氏嚣张。朕没有削掉你的爵位,还给你起复的机会,已经是看在老沛国公的脸面上了。滚吧。把他拖下去。”
侍卫将瘫软的郑元璹搀扶走。
荥阳郑氏已经被隋文帝打压过一次,无论朝中地方任高官者都寥寥无几,杨广毫无心理负担。
荥阳郑氏的嚣张给杨广敲了个警钟。
一些世家仗着自己祖荫不把皇权放在心上,杨广早就厌恶他们。
原本杨广最厌恶的是关陇的那群勋贵世家,所以才不愿意回大兴。他想给最支持自己的江南世家机会,也有提拔山东世家的意向。
没想到山东世家比关陇勋贵还要嚣张,连私自调兵的事都敢做,不愧是自诩第一等豪门的山东郡姓。难怪父皇不喜山东五姓世家。
用此事敲打荥阳郑氏后,希望其他山东世家老实一点。
“虞卿,为朕拟旨。”杨广手指轻轻敲击桌案,“李世民和李玄霸先斩吐谷浑可汗,后平民乱,于社稷有功,封李世民为虎贲郎将,李玄霸为虎牙郎将,领清河郡府兵权!”
虞世基跪地:“臣遵旨!”
跪伏在地上的李渊瞠目结舌。
我还只是个从四品、不领兵的杂号上镇将军,二郎和三郎都当拥有实质兵权的卫府统兵官了?
二郎还是正四品!比自己高半品!
一时间,李渊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