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1月28日

渐进终极 by 三品不良(楔子)

楔子

我瘫在地上,连手指也挪不动了,只有本能地攥着手里的古刀。虽然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但我知道,此刻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皮包正在静悄悄地死掉,而我除了给他一刀外没有任何选择。

这个念头把我脑子里的浑浑噩噩抽走了一点。

潘子说得没错,他们并不是炮灰,他们也都是命。如果不是靠他过人的耳力,我连三分之一的路都走不了,而剩下的路,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我扶着石壁,勉强把古刀从鞘里拖了出来,然后摸索着蹭过去,想找到皮包的脖子。还能摸到微弱的脉搏,但皮肤的触感已经很异样了,就像隔了层保鲜膜。把刀刃搁在上面后,我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乱想,就打算压下去。

“……三……爷……”

他可能是被割伤了,全身颤了一下,竟然清醒过来。我吓得大叫一声,抓起刀往黑暗中跑,却忘了自己腿上的伤,一阵剧痛就跪了下去,还拉得旁边的什么东西一起倒了,稀里哗啦地散了一地。

这下完了,我想,现在离闷油瓶他们存身的地方至少还有四分之一的路要走,如果我停在这,所有的人就都白死了。可我现在的身体条件,也很难再坚持下去。

如果我记得没错,前面至少还有一道隔墙。虽然里面的机关已经被他们破坏了,可剩下的东西也够我喝一壶了,真不知道当初胖子是怎么出去的,果然非一般的牛口逼。

我忍着疼爬了一段,忽然感觉声音不太对,静止下来,果然听到后面的地道里传来一种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像有老鼠在爬。可这里什么生物都活不了,绝不可能有老鼠,连下面玉脉里的怪物都不肯上来,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皮包?他不光清醒了,还能再站起来?

我心中忐忑不安,听着那声音渐渐接近,果然是人的脚步声,而且已经很近了。奇怪的是听起来非常轻盈,完全不像是个身受重伤的人。

奇怪,我已经对上面的人下过命令,无论如何不能再派人来,那些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就算给钱都不见得会下来,难道是先下来的潘子?不对,这么轻该是小花吧,他们也撞进那条裂隙了?

我很想喊他一声,告诉他我在这,可同时又觉得不妥。之前炸岩缝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早该发现我们了,怎么一直不吭声呢?就算那时候联系不上,现在喊一声不算很难吧?

想到这,我心中闪过几分异样,本能地把古刀横在身前,往角落里缩了缩。

“还挺警惕的嘛。”

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猛然传出人声,我一愣,跟着心下就是一凉。这个声音不是小花,也不是潘子,甚至不是这次来的任何一个人。

我不敢开口,无声地调整了刀尖的位置。

对方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突然发现这个口气很熟悉,可是却想不起是谁。

“你说你下来干嘛呢,找麻烦。”

这种戏谑的语气终于让我想了起来,**,这居然是黑瞎子,我们从陨玉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的黑瞎子!

他他妈的怎么会在这?

巴乃是一切问题的症结,各方势力集结,谁跑来都不奇怪,可唯独是黑瞎子我没想到过。他难道不是三叔夹的呐嘛,用过一次就拉倒的么?

“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死在蛇沼了?”黑瞎子又笑起来,啧了声,“确实差点死了,早知道还不如跟着你们。”

我听不出他的话里有几分是真的,只好随口说:“那你还来?这儿可没钱赚。”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看样子是对我的话不以为然,我正要追问,却听到他说:“行了,快把刀扔了。我还指望你呢。”

我一愣,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妈的,刚才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在这完全漆黑的甬道里,他居然看得见我!而且他不光看得见我,还知道我不是我三叔!

想起他以前还扯什么戴了眼镜比不戴看得清楚,搞半天——

“你眼镜还能夜视?”

黑瞎子没回答,抢了我手里的古刀就哐当一声甩出去,听动静至少丢了七八米远。末了大概是怕我问,解释说:“这玩意上面有毒,所以他们才扔了。”

我恍然,怪不得路上还看见几具干尸,没有化成黑水,原来那个带刀上去的人居然是因为它才中的毒。古刀插在陌生人的尸体上,最早犯病的也是被割伤的那个人,而最后死的,也是最后背刀的皮包……天,我居然都没有联想到一起!决定带古刀下来的就是我,岂不是我间接害死了他们!

“那我怎么没事?”

“你有麒麟血。”

我心里一沉,糟了,没想到我那山寨宝血这时候还能发挥作用,那潘子和小花是肯定没法抵抗了。万一他们出了意外,我怎么还有脸出去。

不过这样的话至少闷油瓶是绝对没问题了,胖子能活着爬出去,可能也有他的功劳。等找到他以后再去救潘子他们,把握会大得多。

不能再浪费时间,我点亮火折子看胖子给的地图,果然黑瞎子还戴着他的墨镜,从外观一点也看不出猫腻,不知道是哪来的高科技产品。

他捡了几根烂木头扎了个火把给我,然后用绷带把我腿上的口子绑了起来,其间还蹭了不少血去,都抹在自个儿身上,血糊糊的就不提了。我知道他这种亡命之徒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没把我一刀杀了放血都算给面子了,就指着地图问他:“你见过他们了吗?是不是在这?”

他对我的问题毫无兴趣,好一会才瞥了一眼说:“不知道。”

“你到底来干嘛的?”我憋不住了。看样子他不是三叔叫来的,上次会被叫去蛇沼恐怕也使了手段,可他更不可能是裘德考的人,难道是属于第三个潜藏着的势力?

是“它”?

没错,三叔说过,这黑瞎子是旗人,通天的可能性很大。想到这我有点后悔,因为如果他真的有政治背景,那我还是别招惹为好。

他果然不回答,一瞬间气氛就冷了下来。

这是踩到雷区的意思,跟闷油瓶讲话的时候也经常遇到,我都习惯了。不过和那个一身都是雷区的家伙比,黑眼镜的大概得算军事禁区了。我不敢再问,试着迈了几步发现问题不大,就扶着墙跟在他后面往前走。

没想到才走了几步他也问道:“你来干嘛的?”

我心说你还怕我捷足先登不成,这么热心。张家古楼里到底藏了什么,真能让人长生不老么?

“看也知道吧,我来救朋友的,不跟你抢宝贝。”

“朋友,”

他重复了半句,低着头走了好久忽然苦笑起来,“哪来永远的朋友。”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一动,竟然生出几分微妙的感觉。似乎他应该是个我很熟悉的人,不仅仅是合作过一次而已。

黑瞎子把手揣兜里,走得晃晃悠悠的,活像在逛街。我一瘸一拐地跟了好久,才想到他应该是为了等我。

现在已经完全进入张家古楼的范围了,这些路在样式雷的图纸上都有标注,四下的岩石切割平整,缝里都灌了铁水,我们仿佛在一只巨大的保险柜里散步。这恐怕不光是为了防盗,更重要的是阻止玉脉的入侵。这座山是活的,不够坚固的话,很快就会被绞成粉末。

但是想到闷油瓶他们进来后被机关杀了个措手不及,我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当最后一道隔墙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下意识地看了黑瞎子一眼。他似乎觉得很好玩,嘴角挑了挑,示意我先走。

这道墙比之前的都要厚得多,是一整块被铁板包裹的花岗岩,大概两尺多。也不知道闷油瓶他们是怎么把它打碎的,在右下角出现了一个刚好能容人弓身出入的窟窿,四周的铁板翻着刀刃般锋利的茬子,估计一碰就得见红。

我凑过去看了看,刃口果然有不少黑色的血迹,想到胖子的惨状,八成就有他的一份。其实要不是我们带了那把要命的古刀,一直循着玉脉的缝隙进来,现在早就已经到目的地了。可潘子和小花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一猫腰钻了进去。还没站直,就看到面前有堆说不清什么形状的东西,定睛一看不禁吓了一跳,那竟然是一具黑糊糊的尸体,被三尺多的长箭钉在地上,已经扎成了刺猬。

这人的装备和闷油瓶一样,肯定是同行的人,已经毒发融化了,像个挂在铁架子上的腐烂的大茄子。我举着火把找了找,根本没找到发箭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失效了,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这一会,黑瞎子也过来了,他朝那死人吹了个口哨说:“怎么,怕了?”

我懒得理他,抹了把脸继续往里走。

“你就没想过,连你都能进来,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我突然特别理解闷油瓶。因为当你不想开口的时候,有个人拼命跟你说话,真的是一件很让人很烦的事。

我扯起嗓子喊了几声张起灵,回音传出去很远,没有回应。

其实黑瞎子说的我不是没想过,我本以为闷油瓶也染上了那种怪病,还在担心进去也没法救,幸好他有正版的麒麟血护体,出事的肯定是别人了。比如幸存者很多又没法搬运,为了护住那些伤员他才留在地下之类的,这在唯利是图的人看来当然不可思议,我也没有必要去解释。

也许是猜到我在想什么,黑瞎子从鼻孔里嗤了声,从地上抽了根铁箭挥了挥。我注意到他还戴着很厚的手套,包得严严实实,活像个阿拉伯妇女,肯定是为了防止染上那种能把人融成黑水的“毒”。

“三爷,再往前就是那胖子说的地方了,咱要不休息一下?”

三爷?我不禁一呆。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冒出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给谁听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用箭头朝着我虚点了几下,猛地一抬手,就把那支箭像标枪一样往前掷了出去。长箭带着尖锐的破风声,一闪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有人?

我本能地握住了腰上的匕首,谁知等了好一阵都没有箭杆落地的声音,就像泥牛入了海。我心知不好,背上一毛就想往后缩。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我的位置太靠前了,后面又被墙逼死,要退到之前的空间才有回旋的余地。

没想到黑瞎子却拉住我,在我胳膊上捏了捏,我心中一动也停下了,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那人的衣服都撕成了条,除了眼睛格外的白,全身都黑糊糊的,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右手的两指拈着那支箭,一挥手哐当一声就摔在黑瞎子脚边。

他娘的,这不是闷油瓶么!

我一时血气上涌,竟然都说不出话来,倒是黑瞎子似乎早就知道,抱着手臂笑出声来,“好大的架子啊。”

闷油瓶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非常奇怪,好像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又有点像无奈。我从没在他眼睛里见过这么明显的感情,但他马上就移开了视线,又往我身后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别找了,他在这呢。”黑瞎子把手放在我头顶拍了拍,又要顺势去扯耳朵,我赶紧躬身躲开。闷油瓶目光一闪又落在我身上,皱着眉看了好一会,才恢复到平常的样子淡淡地点了点头,但显然还有点尴尬的味道。

我乐了,没想到解家的手艺这么好,连他都没认出来,总算是报了西沙的一箭之仇,“怎么样,小花帮我弄的,技术不比你差吧?”

闷油瓶叹了口气,转身又往回走,偏头示意我们跟上,我明白这不是说笑话的场合,心情也随着沉重了起来。

黑瞎子倒是满不在乎,嘴边一直挂着笑,看那样子真恨不得唱起歌来。也许他确实应该高兴,因为按照样式雷的图纸,我们离张家古楼已经只有不到一百米远了。

闷油瓶比之前照片上的瘦了一大圈,但除了黑还收拾得挺干净,看来还挺有余裕。离出事到现在半个月了,无法想象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之前我猜过无数种见到他的情形,唯独没想过他会这么直接地走过来,好像从家里走出来那么轻易。

“那个……”我吭哧了好一会才说,“密码错了。”

直到了目的地,闷油瓶才“嗯”了声,指指地上让我们坐下。这里是半路上的一个分岔,一间三米长宽的房间,应该是机关室,墙壁都不是平的,有很多凹槽,显然都是机关运动的轨道,只不过现在那些巧夺天工的东西已经成了大堆奇形怪状的垃圾,占据了这里大部分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很淡的腐臭味,另外的几个人就躺在垃圾堆的间隙里,无声无息,要不是身体还在起伏,我都要以为是死人了。

我走过去看了看,这些人的身体也已经开始腐烂,表面有不少黑色的水泡,但是比裘德考那个手下的程度要轻得多,只是都没有意识。

进来后黑眼镜就又出去了,肯定是想进古楼。我懒得管他,用脚踹开几个食品包装袋,坐在闷油瓶边上就问:“是怎么回事?”

他说:“这些人中了毒不能动,血液循环快了就会死。”

我知道他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既然留下肯定是有几分把握的,“那要怎么救他们?裘德考那老头也来了,他的人捡了你的刀,已经快烂穿了。”

闷油瓶苦笑了一下,忽然抬头看着我,我想起惨死的同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别提了,那把刀把我们害得人仰马翻,要不是黑瞎子告诉我,还不知道要死多少。”

他沉默了一阵说:“我们进来的时候,所有的墙都是裂开的,出事以后我才知道,是密码错了。”

“我……”

他抬手阻止我说下去,指了指房间尽头的墙,我定睛一看才明白什么叫“墙都是裂开的”,只见灰色的石墙上横七竖八全是方格状的水迹,整整齐齐,地上也一滩滩的,明显有液体曾沿着砖缝流进来过。

“就是说你们进来的时候,这些石砖是分开的?”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我进来的时候墙壁毫无异状,也没注意到有水流的痕迹,难道说这条地道竟然能像蛇一样变粗,还能定时恢复?而且外层还藏了液体?

确实,作为保险柜的一部分,这里的空气太清新了,甚至连腐臭都没有多少,确实不像是完全密封的地方?

“是毒水么?”

他点点头问:“你那边呢?”

本以为汇合后当务之急是救人,他却问起无关的问题来,难道两边的遭遇有什么共同之处?我想了想,把和小花一起遇到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从砸水泥墙开始他就紧锁着眉头,直到说到我被野鸡脖子咬了一口陷入昏迷,闷油瓶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你昏迷的时候写了一串数字?”

从他的反应看,那组数字一定很不同寻常,我捡了块石头写在地上说:“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半是战国帛书上破解出来的数字,前半我从没见过。”

1896528,我想了很久也没法把这组数字和记忆中的东西扯上联系,硬要说的话,它看起来比较像一个时间。1896年5月28日,可这个时间对我来说仍然没什么意义。

闷油瓶低着头看了好久,反复念了几次,又问:“还有吗?”

“什么?”我愣了一下,“你是说还不止这么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

也许是光线的关系,他的眼睛里好像跳动着一小簇火,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看穿了一样。我心里立刻就升起几分不祥的预感。

从那盘拍到“我”在地上爬的录像带开始,“我”写的封条,“我”整理过的档案,还有我昏迷的时候写下的数字……这整件事已经越来越明显地和我扯上了关系。可是那怎么可能?二十年前我才多大?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只觉得全身发烫,似乎体内有什么烧了起来,

“你说你们对我撒谎是为了保护我,而真相是我无法承受的?”

他的表情毫无变化,我忽然觉得,这种要命的沉默也许并不代表冷静,而是等待,他在等我给他一个值得有所反应的反应。

“好,最不可承受的真相,就是我跟你们一样,这算的了什么!”

闷油瓶极淡地笑了下,用脚把地上的字蹭掉了,

“走吧,我们到楼里去。”

又猜错了么,我暗自叹了口气。确实这么玄幻的猜想能中才奇怪,不过他居然会叫我一起去,实在是件很出人意料的事,难道有什么必须两个人一起的理由?

“他们怎么办?”我担心地看了眼昏睡不醒的人,“潘子和小花下来救你们,也失踪了。”

他顿了顿,又往前走去,“你说的两条,不管哪个都得往前走。”

见他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我只得跟上。黑瞎子走了十几分钟也没见折回来,不知道是进去了,还是已经挂掉了。那里面肯定凶险异常,不过有闷油瓶在我比较放心,这么长久的交情,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

出了机关房,再往前的通道就很怪异了,所有的石块都是菱形的,就像蛇鳞一样,我想象了一下它们朝四周裂开的样子,估计后面都有机簧固定,结构非常复杂。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蛇形通道没多长就到了头,前方是一扇漆成紫黑色的大门,上面浮雕着踏火的麒麟,门钉熠熠发亮,竟然都是金的。

“你家好大的手笔。”一摸我就知道门的材料不寻常,触手阴冷,但是又不像是金属或石头。推了一把,不用什么力气门扇就悄无声息地滑开了,看来黑瞎子无疑在里面。

前方是绝对的漆黑,浓郁的禁婆香味扑面而来,我不禁迟疑了一下。虽然这里名义上是张家楼的一部分,实际上是张家的集体墓地。我们到这来是名副其实的班门弄斧,稍不小心就可能碎尸万段。

而作为张家后人的闷油瓶,即使本来知道些什么,此刻也早就忘干净了。

想到这我忽然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不对,他没有忘记!我刚才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我操,他到底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还是从一开始就在装傻?

我偷偷看了闷油瓶一眼,他正借着火光看那副正对着我们的中堂画像。哪怕画得不够写实,我也看得浑身发凉,因为上面那个人和他长得几乎完全一样。这远远超过了子孙和祖先的相似程度,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倒像是他的灵堂似的。

但他却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径直走到画像跟前,在下面的天然几上摸了摸,突然咔地翻上来一片镂空的如意纹装饰板。我凑过去看,背面刻着一排汉字。

零贰贰零零零伍玖

妈的,又是这几个数字!

我有些恼火,因为我至今只知道它是汪藏海从战国帛书里解出来的天数,据说包含了宇宙万物的秘密,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完全无法理解。

“1896528,”闷油瓶用他那奇长的手指按在数字上,淡淡地说,“你写的,就是对应这组数的密码,是打开最后一道机关的钥匙。”

“那就快输进去啊!”原来他早就把一切都摸清楚了,我很高兴,也懒得管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了,可惜找了才发现,天然几上并没有能按动的数字,“要用在哪里?要不我们去试试?”

闷油瓶沉默了一阵,转身面对我说:“密码不全。你再想想?应该还有15位。”

我心说这可见鬼了,十五位,我唯一记得的十一位以上数字就是我自己的身份证号码,连那7个数对不对都是个问题呢,要上哪才能再变出个15位的密码来?

说给闷油瓶听,他却没动,大有你想不起来咱们就只能在这干耗着的架势。

“你说不管哪条都得进去,难道潘子他们也在里面?还是说他们也中招了,得找解药什么的?”

房间的格局非常典型,迎门是一对雕龙绘凤的太师椅,两边都有门,常理来说应该是通往内院的。我转身照了照周围,也许是密封得太好,房里灰尘很薄,而且上面没有被扰动的痕迹,黑瞎子要是真的来过,肯定直接往里走了。

不过从图纸来看,两条走廊太长了,中间有狭长的一块没标记的空间。如果密码真在这里使用的话,很可能就是为了打开墙后的暗室。

“黑瞎子也进去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不用管他。”闷油瓶有些粗鲁地掀掉画像,后面果然露出一条圆柱形的密码锁。和两头精美的装饰不同,可以转动的数字表面都模糊不清了,乍一看上去有些恶心,似乎被化学**腐蚀过,露出凸凹不平的黑色芯子。

我数了数,确实是22个数字,可是就算没有密码,这种锁也应该是很容易打开的。是因为那几个人情况危急,来不及找人了吗?

我叹了口气,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如果皮包还在,凭他的耳力,说不定能听出机簧转动的差别,可他现在的情况……

“真糟糕,胖子没告诉我要带个开锁专家。要不我们找找,说不定有提示。”

“有提示的不叫密码。”闷油瓶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拖了把太师椅放在密码锁前面,手上使了点力把我按在了上头。我想起以前在斗里遇到的各种危机,忽然也有些想笑。没错,有提示的不叫密码,能找到出口的也不叫死路,只是迷宫罢了。我一直想不通海底墓中的箭为什么是莲花头,而要不是闷油瓶的记号,我也早死了无数次。

也许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方,是真的一直有什么东西在放我一马?甚至在最危险的时候还会救我的命?比如把我们和胖子分别送到玉脉中的那个力量。是不是“它”?又有什么目的呢?

我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但还是依言把最前面的数字转成了壹捌玖陆伍贰捌,然后又不敢动了。

“喂,我要是转错了会怎么样?”

“整栋楼会沉下去。”

“你说什么?”

闷油瓶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它会沉到最深处,十年后才回到原地。”

他冷淡地说,好像到时候会被关进去的不是他一样。我倒抽一口冷气。不知道下沉的范围到底有多大,想到路上那些皮包骨头的干尸,难道都是某次行动失败后被活活饿死的?

不,如果真的发生过那种事,家具还这么干燥。房间的密封性一定非常好,恐怕在饿死之前就该憋死了。

我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你还要我试?这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啊!”

他的目光停在密码锁上,一动不动。我忽然想到,他能一直表现得那么淡然,大概就是因为对某些东西太执着吧。以前一直觉得他超脱得过火了,因为他并不是真的对外界漠不关心,那么在他需要的时候,就必须尽可能地帮他。

我知道,这栋楼对他来说是最后的希望,就算没有把握也得试一试,或者说就算失败了,在他看来也算不上损失,他那种说不清的自我毁灭的欲`望恐怕也是由此而来。

至于我给小花的留言为什么会是张家古楼的密码,他又凭什么这样确信,既然无从假设起,就干脆不要去管它了吧。

我深吸口气,回到椅子上。必须很仔细才能分辨出被腐蚀过的文字,幸好是汉字而不是阿拉伯数字,再模糊也还有个形状在。从破口能看出来,拨盘的内部并不均匀,是由不同的金属拼成的,有着非常复杂的结构。

我相信这道锁没有被暴力破坏掉,一定是因为有自毁装置,但说不定它原本的机能已经失效了,就算密码正确也没用,那一旦启动,我们就会步上干尸们的后尘。

“你干脆出去吧,退出下沉的范围,免得跟我一起浸猪笼。要是我下去了,你就去找潘子和小花,说不定他们只是被困住了。”

说着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也太奇怪了,跟**战士英勇就义似的,我怎么会坐到这种地方来的?

闷油瓶长出口气,没表示赞同也没说反对,只是把右手从数字上收了回去。

要说心甘情愿,我真的不是,但要我随便编一组数在这,让他去开机关,我是怎么也做不到的。事情必须交给最合适的人做,至少我不敢一个人去救人,不是怕自己死,而是怕救不成。

我看着已有的七个数发愣。它们真的是对的吗?如果这组密码藏在我的潜意识中,就不能用理性去思考了。我是在哪见过它的呢?它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特殊意义?

“关于这把锁,还有没有提示?”

闷油瓶闭了闭眼,似乎在想该怎么说,“这个密码是别人告诉你的,你知道它很重要。”

“是谁?三叔?还是……解连环?是二十年前告诉我的吗?”

他摇了摇头,却并不像是在否定。我看着他的脸色,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因为不管听来的是真是假,都是被灌输的内容。哪怕他说的再对,也会影响我的记忆,搞不好反而会弄错密码。

可是那组数字是我被野鸡脖子咬伤以后写出来的,难道应该再找条蛇咬我一口?还是让他把我打个半晕再写一次?

太荒唐了,是胖子还好理解点,真没想到连闷油瓶也会做这么不靠谱的事。

我把第八个数字拨了几下问:“你觉得……会不会是贰?”

闷油瓶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我扶着额头也觉得很无奈。难道就像买彩票一样,我要随便选几个数填进去么?22位的密码,老天,那概率简直低得跟零没差别吧!

我瞟了他一眼,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随便选了几个数,最终还是受不了地站了起来,“不行,太扯了,我宁可想别的办法。不能把命丢在这种没意义的地方!”

他低头看了好一会,才说:“你出去吧。”

他娘的,我就知道会这样,简直执迷不悟!

“算了,要死一起死,你马上就会知道你有多**。不过没关系,反正机关在下面,就算关进去也不见得就没办法,到时候你记得欠我的情,听我的就好。”

肚子里冒起一股火气,我一口气说完想说的,反手拍在锁柱上,没想到整个密码锁猛地一沉,然后啪地一声就往墙里缩去。

完蛋了!

心里不过一闪念,脚下已经传来隆隆的声音,似乎有无数巨大的东西正在移动,来不及感叹古人的智慧,我拉着闷油瓶就往大门冲去。

他迟疑了一下,大概觉得动静大得离谱了,终于还是跟着逃了出来。而出了门我才知道,为什么外面那节地道要修成那种奇怪的样子,它们居然是有弹性的,正随着古楼的下沉而缓缓下错,乍一看就像张开了鳞片的蛇。可以预计留在这里的人一定会被石柱碾得粉碎,但这样的话,下沉的范围就不会很大了。

“回机关房,那边是固定的!”

没想到闷油瓶退了几步却停下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也吃了一惊,只见那些鳞片状的石柱正在往回缩,也就是说刚才略微下沉的房间又渐渐升了起来,而且机关的震动也渐渐停止了。

难道我随手按的数字竟然是对的?

“我靠……”怎么可能?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闷油瓶则已经闪身冲了回去。

外厅还是原来的样子,却没看到闷油瓶,我喊了两声只好往后面的小门里钻。刚才那么大动静也没看到黑眼镜出来,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和之前不同,那两条平行的过道现在连通了,中间出现了一道狭窄的楼梯,只有两尺来宽,胖子要是来了肯定会被卡住。台阶非常陡,一级接近四十公分,走起来很困难。

“喂,你说的暗门是这里吗?”

没有人回答。下面的黑暗浓得像墨汁一般,举高火把也无法照透。

就这样向下大概走了二十多级才到底,估计台阶的垂直高度至少有八米以上。我看到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了棺木样的黑影,心中有些犯嘀咕,小花讲的故事在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了出来。

他说张家剩下的棺椁都呈现诡异的状态,被张大佛爷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而这里,恐怕就是那些被运走的棺木了。

它们应该比被烧掉的更重要,能有多诡异呢?如果是为后人带来灭顶之灾的尸骸,为什么不掩埋或销毁掉,莫非是张家的祖先都会变成粽子?保护起来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起尸?

这么说来,闷油瓶不是会粽子话么,他还和血尸聊过天呢。

想到这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要是知道我这么想,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很郁闷。

但这笑容立刻就僵住了,因为我听到前方的棺椁中,正发出类似布料摩擦的沙沙声,而且声音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

我心中一凛,条件反射下一弯腰,只听嗖地一声,有个冰冷的东西擦着我的后颈飞过去,咚地钉在旁边的柱子上,光从声音就能听出力道惊人。

我来不及细看,就地一滚爬到棺椁的夹缝中。借着地上快要熄灭的火把,我看到闷油瓶提着一把纤细的弯刀,正站在角落里看着我,而我上方不远处的墙上,则插着另一柄几乎一样的刀。

多亏这几年的经历,我已经锻炼出了远胜于过去的反应能力。这种能力已经救了我很多次,但打死我也想不到,它竟然还能帮我从闷油瓶手下捡回一条命来。

我第一反应是他认错人了,比如以为我是黑瞎子什么的,当即就想站起来,但我毕竟没有那么蠢。我是举着火把下来的,还喊过好几声,他不可能连听带看全都错掉,而且他至今也没有出声解释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他要杀我吗?那把刀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要不是棺材里发出的怪声警醒了我,此刻肯定已经挂掉了。

四周的棺椁里还在发出沙沙的响声,贴上去能感到明显的振动,似乎有什么正要冲出来。但我顾不上这些,顺着中间的缝隙一直钻到了靠墙的角落里。这些棺椁都是铁铸的,横截面像个鼓,加上中间还有碗口粗的支架,放得并不紧密,躲在里面他一时很难杀到我。可是我也明白那没多大意义,因为再也不会有人来救我,甚至就算他不杀我,我都不见得能安然回到地面上。

该死的,这小子先进来,该不会是中招了吧!就像海底墓那种青铜铃之类,被幻觉迷住了?

想起过去和他一起的种种经历,虽然谈不上同生共死,也算是好几年的交情了,我决不相信他会突然要杀我,可眼下的情况迫在眉睫,哪怕他事后能清醒过来,估计我的血也已经冷透了。

身旁的铁棺发出咚的一响,我知道是他跳上来了,抬头就看到他正从缝隙里死死地盯着我,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刀,因为角度的关系,眼中的厌恶一览无余,也不知道究竟是把我当成了谁。

“你他娘的,吃错药了!”

我整个人都缩在铁棺下面的斜角里,根本没法起身,只能破口大骂,可惜看起来毫无效果。闷油瓶用刀尖在我头顶比划着,显然在找下刀的角度。我用力退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有多蠢,居然逃进了死角。我把肚子贴在墙上往后钻,生生蹭破了一层皮,才算勉强离他又远了一米。

闷油瓶也不追我,还把刀尖垂了下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我听到他忽然笑了声,说:“早知道一条蛇就搞定,就不费那么大劲了。”

我又是一愣。什么蛇?咬我的那条?

我操,不会吧,这也太荒唐了!搞半天他是为了那组密码?那东西又不是我不肯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啊!而且如果他要密码干嘛不问我?我难道还会瞒着他?

这真是闷油瓶吗?

这个念头让我狂躁的思绪平静了一点,我盯着他的脸,想找出点破绽,可他的眼睛太有特点了,哪怕现在里面蕴含的感情和平常完全不同,也不可能是另一个人假扮的。

重点是,他的眼神很清醒,是真心要置我于死地。

“张先生,你要什么就直说,没必要杀我吧?”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笑得多难看。要不是这里太挤,我肯定已经抖得像筛糠似的了。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一步跨到我上面,俯下身撑在两个棺材之间,手里的刀扬了起来。

我心中一跳,暗自叹了口气,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而几乎就在同时,猛听轰的一声,两边的棺椁剧震,一下子撞在我身上,我被夹得差点背过气去,一睁眼就看到一把幽暗的长刃停在头顶,距离不到两尺,跟着刀身就迅速地拧了一下,鲜血立刻像喷泉一样激涌而来。

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这空白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反正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上半身已经几乎被血浸透了。我就这么仰头看着闷油瓶,他的身子已经软了,趴在木架上,五官凝固成一个非常惊讶的表情,脸色苍白得就像雪一样。

很难相信我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么多血太浪费了,但那是真的,我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领口,黏糊糊的,有些凉。

我抬起手摸向他的耳朵后面,很希望这是一张人皮面具,但我什么也没有摸到,心里一片冰冷,只有心脏擂鼓似的敲在胸腔上,疼得好像要爆炸了。

随后我就听到有个古怪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几秒后我才发现,那是从我喉咙里发出来的。

那柄刀又转动了一下,猛地缩了回去。我知道是因为有人在后面拔刀,可我竟然一点也没想到危险或者恐惧,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闷油瓶死了。

甚至都没想过到底是谁杀了他,直到他的身体被拖到一边,视野中又出现了一张人脸为止。

我抽了口冷气,发现自己被紧紧地卡在两个铁棺中间,就像被人捏在掌心的金龟子,连这口冷气都抽不到底。

两侧的铁棺颤了下,轰轰地朝两边挪动起来,他甩了甩刀锋上的血,没有拉我起来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大概吧,至少他的墨镜是朝向我的方向。

我捂着脸呻吟了一声,根本就不想再挪动分毫。

“起来,”黑瞎子冷声说,“我要把这烧了。”

我心说你把我也一起烧了吧,但最终还是爬了起来。我不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死掉,哪怕我觉得自己已经身心俱疲得和死掉差不多了。

他把我赶到楼梯上,塞给我个电筒,又把火把灭了,从楼上提了很多桶汽油下来,把铁棺一个个撬开往里浇。估计这些汽油早就藏在房梁上了,他是有备而来的。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坐在台阶上看他灌汽油,然后把里面陪葬的丝绸什么的拖出来当引线。棺材封得非常严实,每次撬都要费极大的功夫,没多久他也累了,干一阵就停下来喘气。幸好这里面的棺材不太多,大概也就是三十多个。奇怪的是里面虽然不断发出爬骚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东西出来,我怀疑他这么急着下手,就是在赶时间。

事后算起来,前后估计花了两个小时,但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就是一瞬间的事。

等到把所有的棺材都浇了油,也都用布料连了起来,黑瞎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扶着额头想了一阵,把所有的引线栓成一个结,又装了个黑乎乎的小盒子。看样子应该是个小型的定时炸弹。

他要把这毁了?难道不是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吗?

我猜不透眼下的情况,忽然看到他把闷油瓶的尸体也拖了过去,忍不住叫了声,可等他回过头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他……”我指了指尸体,“你要干嘛?”

从感情上我真的很难接受那是闷油瓶,一方面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杀了,另一方面,他临死前做的事实在令人费解。

但就算他要杀我,我也不可能为他的死感到高兴。

“你要陪他就过来。”黑眼镜冷淡地说。

我盯着他,觉得不太对劲,平常他说什么都像在扯淡,可这么扯淡的话,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认真的意思。

他看我没回答,就又开始往尸体上面倒汽油,空气里弥漫的味道简直要叫人窒息。我想起胖子的惨状,猛地站了起来:“不行,你得解释清楚!他为什么要杀我?”

他瞥了我一眼,把最后一桶也倒干净了才说:“我怎么知道?是他要杀你,又不是我。”

我就像喉咙里被塞了块海绵,堵得难受又吐不出来,只好跟着他回到大厅里,见他抓住密码锁柱用力一扯,整个房间就又震动了起来。

这下好了,不光我没搞懂张家的秘密,搞不好以后再也没人能搞懂。会不会就是因为闷油瓶看到了什么,受的刺激太大,才决定把我杀掉灭口?

比如,张家的祖先都是外星人,或者所有人死了都会变粽子?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会阻止黑瞎子,但现在我只觉得没意思,就算那里面真有什么,统统烧掉也算对得起闷油瓶了。

没想到事还不算完,等震动停止,他又把数字胡乱拨了几下,用力推回去。我突然想起闷油瓶说,密码错了整栋楼会沉到山里,吓得跳起来就往外跑。可出去后等了好久,周围却非常安静,什么反应都没有。

见鬼,我被闷油瓶骗了?难道这组密码早就被人用穷举法破解了,所以他才那么确定我写的是对的?那之前让我输难道是耍我玩?

我正想转身回去,却感到脚下一软,地面忽然向下沉去,黑瞎子从门里一下子扑了过来,拽着我就往地道里跑。这次的动静非常大,地动山摇的,好像连地道都要塌了。不过它们也确实都移动了,中间露出一指多宽的空隙,大量灰色的液体正从里面涌出来,但流得很慢,像胶水似的。

这一定就是把那些人毒死的元凶,我还想提醒黑瞎子小心,谁知他毫不犹豫地就踩了上去,几步跨过机关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看着及膝的毒水,忽然注意到他手上提的刀很眼熟。

这他妈的……不是黑金古刀吗?

怎么回事,它不是丢在蛇沼了?难道他后来出去的时候,是从蛇骨那走的?

一眼扫过他的皮手套,我心里仿佛有闪电划过,一把就抓住了他:“张起灵!我操,你他娘的是张起灵!”

他顿了下,叹口气停了下来,一低头就把眼镜取了。

我睁大眼睛瞪着那张脸,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当场就要吐出血来。

这确实不是张起灵,但是他……他的脸我何其眼熟,他长得太像……老天,这是三叔,是真正的三叔!不是解连环,是吴三省!

“三叔?”

他依旧面无表情。

这一连串的打击下来,我觉得自己没精神失常都算运气好了。抖着手伸到他耳朵后面摸了摸,心里一哆嗦,抓住就是用力的一撕。

然后我呆了几秒,条件反射地一拳头就揍了过去。

他侧身躲过,苦笑了下又想往前走,但我哪可能就这么算了。

“等等!你什么意思?变脸很好玩?”站在胶水里,脚底下非常沉重,我甩了甩腿说,“那里面烧掉的是哪来的西贝货?”

闷油瓶——至少他看起来无疑是闷油瓶——又苦笑了下,淡淡地说:“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看到他的态度我就上火,本想说当然张起灵就是真的,但转念一想也不见得,毕竟他失忆过。既然开口问了,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废话,和我一起倒斗的就是真的!”

于是他这次不笑了,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出去再说。”

“那些中毒的怎么办?”

机关室的位置比较高,他们一时不会被淹死,但是如果我们走了,绝不会再有人来管他们。

“没救了。”闷油瓶摇头道,“其他人被我困在岔道里,过几天就能出来。”

我的疑惑在这里终于升到了最高点,“**,是你干的!为什么?我们是来救你的啊!你让胖子……他差点都死了!”

他勾起嘴角笑了下,什么都没说。我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他的反应太出乎意料了,如果真是我了解的那个人,怎么会做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又怎么笑得出来呢?

从我进入地道开始,一切都像个乱七八糟的噩梦,毫无逻辑和理由,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闷油瓶帮我钻过来时的隔墙,一个人在前面走得很快,忽然说:“我经常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别人的幻影。”

这几乎是他在蛇沼对我说过的原话,我不明白他突然提起来的用意,就没接口。他沉默了一阵又说:“后来我想通了,因为真的谁都没有发现。”

在胶水样的粘液里走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浓度好像在不断增大,人就像被苍蝇胶粘住的苍蝇,走起来非常吃力,真没什么耐心听他文艺,“得了,你装成我三叔,又装成黑眼镜,玩无间道还裹两层,不是幻影才怪了。”

他笑出声来,哗啦哗啦地走了好一阵才继续说:“吴邪,你还记不记得云顶天宫的事?”

“嗯……”我仍然不知道他的意思,“当然记得啦,你还没把青铜门里的情况告诉我呢。”

“那里面发生的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心说当然奇怪了,哪次的经历不是奇怪得要死,要是每次都奇怪一下,哪里奇怪得过来。

“你少岔开话题,那里面最奇怪的就是你。”

等了好久不见他回答,我有些郁闷。这小子果然不对劲,废话变得这么多,肯定是有事瞒着我。不过不顺着他的话来也不行,只好努力想了想。

“记得陈皮阿四在路上死过一回,又复活……啊!”说着我突然想起来了,“对了,是你!你在我们去温泉的路上曾经莫名其妙地消失过几秒钟!就在我面前!”

闷油瓶听完“嗯”了声,低头把手套抽掉,看到他异于常人的右手,我突然想笑。因为就算易容术再高超,缩骨功再牛`逼,这也是个很不好掩饰的特点。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把左手也抽了出来……

等看清了我头皮一紧,突然发现自己料错了,他戴手套不是为了藏起手指,而是为了藏起手背。只见他整个左手背都被凸凹不平的疤痕布满了,就像被火烧过似的,而且看样子还在往手臂上延伸,也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

这不是近期的伤,可如果他以前身上就有这么大的疤,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没发现。我觉得有点不对,可比起那个要杀我的,无疑他更像真货一点。

“那条缝和青铜门的裂谷是连通的。”他说。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进门了吗?”他说的缝就是我们躲暴风雪时爬进去的那条。我脱口而出,才想起他既然都出来了,看到潘子的箭头的概率就很大,搞不好跟我们一样是从岩缝里爬出来的。

但闷油瓶摇了摇头,说:“我没进去。”

“什么?”这句话比我今天受到的打击加起来还惊人,“不会吧!你不是说你在里面看到了终极!老子亲眼看着你进去的,你翻脸就不认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缓缓地说:“那不是我。”

我愣了下,想起刚才的经历,终于品出点味来了,“你是说你在云顶天宫的时候就被人掉包了?**,为什么?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说的假货,是不是就是刚才要杀我的那个混蛋?”

他点了点头,我突然后悔了,“见鬼,你不该杀他,至少应该等他说了门里是什么再动手。”

“他也没进去。”闷油瓶说,“他只是躲在夹缝里,等你们走了就出来了。”

我都不记得在心里骂了多少次娘,真恨不得把他揍个鼻青脸肿才解恨,只得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点,“好,那你当时在哪?你们什么时候换人的?是早就串通好了,还是你在躲蚰蜒的时候被暗算了?”

“不,”他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就在你以为我消失的时候。”

“放屁!那是条岩缝,我检查过了,什么猫腻都没有,你顶多只消失了5秒钟,难道你是超人,能从上面飞走?”

闷油瓶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怪,他看了我一会,才淡淡地说:“对你来说是几秒……”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其实不用他说完,我已经能明白了,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真相竟然会那样恐怖。因为这样的话,我身边就真的再也没有一个可信的人了。

“OK……”不知道对峙了多久,我咬着牙点点头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WHY?”

他又沉默了一阵,扭头看着前方的黑暗,说:“为了让你相信‘张起灵’进了青铜门。”

我更加茫然了,“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张起灵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拽着我往前走了几分钟,直到地上再也踩不到黏糊糊的液体才停下。

“二十多年前天安门大修的时候,有人在屋顶上发现了几张样式雷图纸。它上面画的,就是不为人知的张家古楼地底部分。这是整个故事的起点。”

二十多年前?那是75年左右?正好是文锦到张家铺考古的时候?

“少胡扯了,老九门在四川找鲁黄帛可是在60年代初,算起来还要在那之前10多年。你别老想着忽悠我,我又不是傻子,这些事是连续的,既然要说就干脆说完。”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我立刻把在肚子里都快沤烂了的话全倒了出来,“你还是听我说吧。虽然不知道之前是什么把‘它’引导过去的,但是因为老九门的人先在四姑娘山发现了张家古楼的遗址,才有陈文锦带队寻找张家楼。他们一直在找的都是张家楼,而这是张大佛爷的命令。”

闷油瓶很轻地吸了口气,转身靠在了墙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张启山是张家分出来的支脉,为什么处心积虑也要找自己的本家墓地?难道他想叶落归根?”

说完我不禁苦笑,这个问题问他是没意义的,因为他不是胖子,不会跟我胡扯,“算了,你连你自己是哪家人都不清楚。现在已知的只有考古队被掉包这点,所以陈文锦八成也是假货了,当时你要是在队里……”

我愣了下,突然停了。之前我一直以为闷油瓶不在队里,一方面是凭他的身手不会那么简单**掉,一方面我也不太愿意相信他是假货,可是刚才我明明就见过假的了,而且他的语气,也确实在暗示自己不是“张起灵”。

“老天!那个被你杀掉的,难道是……你们谁才是张起灵?”

他收了收嘴角,摇头说:“你想得太复杂了。确实时间上很巧,不过老九门的那次行动除了死了很多人外,几乎毫无所获。”

我点点头,让他继续。这是思维上的盲点,因为鲁黄帛很重要,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后来的行动都是因为破解了它,实际上却没有任何证据。

上次去四姑娘山的时候,我和小花都没怎么注意那个山洞里放竹简的小坑,也没去找当初发现鲁黄帛的地点。也许当时老九门的人不小心踩破了人头罐,才造成水泥封洞的惨剧,可仔细想想,他们都是斗下经验丰富的专家,不可能没见过蟞王,那些虫真的能造成那么惨痛的损失吗?

“你说得没错,是张启山在找张家楼,确切地说,是张家楼藏在地下的那一部分。”

闷油瓶告诉我,陈文锦的队伍真正成行是70年代中期,张起灵当时还在读书,因为查出那套图纸就是为他家祖上设计的,政府高层让他加入了考古队,但他本人对其中的渊源并不知情。

张家铺遗址考古完毕后,他们就循着线索去了西沙,然后是云顶天宫。一半是因为机关,一半是某种诡秘的原因,他们在路上不断减员,最终几乎全军覆没,张起灵本人也死在了青铜门里。

这些和之前掌握的资料差不多,只除了各个成员的结局。

“你是说真正的张起灵已经死了?你们都不是?”我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只好问,“那你是易容成张起灵的样子了?”

“不,那张照片是伪造的,只是为了让你相信有长生这回事。”

“所以根本就没有长生?”

这个消息我倒不是太惊讶,因为霍玲和陈文锦已经很明显是有问题了,而且它也不算什么坏消息,毕竟这样的话尸化就是个谎言,不会有人变成禁婆,也不会有人必须永远孤独地活下去。

但另一方面又出现了新的疑问。

“那张家楼里到底有没有秘密?他找它是为了给……上级交代吗?”

听了我的问题,闷油瓶居然笑了笑,还对我摊了摊手。

“我靠,你又不肯说?”我看着他那样就烦躁,“你不是把它烧了吗?那里面是什么?一个连的血粽子?反正你也不是张起灵,还瞒个什么劲,赶紧告诉我免得彼此都不舒服。”

他摇摇头没说话,我犹豫了一下又问,“我还是没明白,如果考古队整个被掉过包,为什么张起灵没被杀掉?或者后来死掉的也是假的?”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异样,“因为他在第二支队伍里。”

“什么?”我背后一激灵,“就是说,是张启山组建了第二支队伍?”

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单纯了。我和小花之前就分析过,“它”实际上是两个势力,直属领袖的是A,还有一个潜伏其中,实施掉包的B。

张启山是为了帮领袖找长生的方法,才奉命去找张家古楼的,明显应该是A势力的核心,可假如那支掉包的队伍是他组织的,他就必然也是势力B了。

原来他才是那个玩无间道的人?

可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因为他知道古楼的秘密,不能让人发现?还是想抢先一步,拿到里面的东西?该不会里面装的都是外星人,他怕被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才这么紧张?

那这两个假张起灵又是怎么打起来的呢?他们属于不同的势力吗?

“你是张启山那边的?又打算来一次狸猫换太子?”

他摇了摇头,我想得头疼欲裂,终于还是放弃了。

“你把房间烧掉,也是张启山的意思吧?是不是他当年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找到长生的办法,其实早就知道是扯淡,楼里的秘密跟那些无关,又不能明着说出来。为了维持谎言,他找人替换掉当年的队伍,后来更是一再换人,制造长生不老的假象,欺上瞒下拖到现在?”说着,我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里豁亮,“对,肯定是这样。照片是假的,那张封条也是假的,你们就是为了让人相信真有‘长生’这回事。”

闷油瓶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禁苦笑。这样瞒天过海谈何容易,而且还是那么离奇的故事,没有半点证据哪能骗得过去。疗养院的录像带估计也不完全是伪造,那时候一定拍了不少,说不定还有更肮脏的内幕。但越是这样,就越难理解张启山的用意了,凭他的地位,领袖死得早,剩下的那些人真能让他怕成这样?

还是说张家古楼里确实藏了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可为什么是我呢?我除了是吴家的后人外什么也不是,应该是无意中趟的浑水,怎么有些阴谋却像是针对我的?

闷油瓶看了眼表,我突然意识到他在算时间,他刚才装在古楼暗室里的炸弹一定是定时的。明白这点后,我转身就往回跑。我知道这非常疯狂,可如果现在不去,以后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果然他立刻就追了过来,“到哪去?”

“回去看看,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那跟你没关系。”他的语气有点急。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想到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这在他身上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去你妈的跟我没关系,我怎么会知道密码?”

我甩开他往回走,同时自己心里也很没底。因为这事有点混账,我其实根本不记得密码,只是把赌注全压在他对我的好意上,如果他突然觉得麻烦不想管我了,我就完蛋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后悔。当时在暗室里,棺椁都在我身边,我有那么多的时间,只要走过去伸长脖子看一眼可能就明白了,可我居然一直在楼梯上发愣。

等了几秒,闷油瓶终于叹了口气,“你去了也看不到的,那里面根本不是尸体。”

“是什么?”

他低着头没出声,好一会才说:“密码是张起灵告诉你的。”

“哪个张起灵?”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随后才想到只能是指原版,“他不是死了十多年了?是我小时候见过他吗?”

“当年他发现张家铺遗址竟然和自己有渊源,就瞒着大家偷偷潜了进去,你跟踪他进过暗室,密码也是那时候记下的。”

“那时候?”十年前我还是中学生,几乎所有时间都在读书,怎么可能见过张起灵,“你肯定搞错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绝不可能是我。”

“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闷油瓶顿了顿,说,“因为你是除了汪藏海外,唯一活着走出青铜门的人,也因为你是那支考古队里唯一的幸存者,唯一二十多年都没有老的人。”

为了让我听清,他说得非常慢,一字一顿,好久才说完。我本能地朝他走了几步,整个人都懵了,只感到热血一冲,脑浆就像被蒸干了似的,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别开玩笑了,我小时候明明……”

不等我说完,他就抬起手阻止了我,继续说道:“那天我们一起进地缝找温泉,结果你发现前面有人工修建的痕迹,提出往前继续探路。虽然我知道那条路通往哪里,也不敢反对得太明显,只好挖开碎石往里钻。地缝是直通青铜门的,当然了,因为那本来就是古人留的一条通道,否则哪来的壁画。”

我听他转移了话题,心中的冲击反而得到了缓冲,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云顶天宫时的经历又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确实,那个有双层壁画的地方非常可疑,但是因为被一块巨石堵死了,我根本没想过竟然会是一条路。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可笑,那块石头必然是坍塌下来的,否则怎么会挡住壁画呢。我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还是被某个人误导了?

我想不起细节,只记得回程时难看的箭头。全靠它我才能迅速和大部队汇合,可那真是潘子留的吗?他怎么可能在蛛网样的山体裂隙里,一次就找出通往温泉的路呢?

说着,闷油瓶露出个非常奇怪的神情,“结果我们就直接到了青铜门前,遇上了那些三青鸟。可那道门打开的周期是不变的,我为了……”

他突然顿住了,我还以为只是犹豫一下,没想到就没再说下去。

在我们发呆的时候,四周那些裂开的岩石又渐渐合拢了,水位正在缓缓下降,发出啪啪的声音,好像有很多动物在舔水。我大口喘着气,也无法缓解窒息的感觉,全身都紧张得不受控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叹口气说:“那次行动失败了。他们加固了路上的障碍,把你的记忆洗掉,重新送回岩缝,在你看来只有几秒,其实中间隔了很多天。”

原来这才是那几秒的真相?可即使他说了,我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他说的三青鸟,就是那种有口中猴的怪鸟。上次我们在云顶天宫吃了大亏,要不是青铜门突然打开,惊走了它们,我和胖子早就成鸟粪了。我还以为那只是巧合,没想到居然是经过计算的?

“所以我们其实是去了两次,第一次门没开,只好落荒而逃了?”可以想象,那条裂谷是怪鸟的巢穴,门前毫无遮蔽,进去就只能给鸟群当活靶子。“不对,你说就是那时候换人的,所以后来跟我一起的,就已经不是你了?你变成了黑眼镜?”

我靠,这简直是拍电影嘛。

他点了点头,我却更不明白了,“为什么要换人?而且我记得我和胖子检查过他的脸,没有人皮面具啊。”

“能改变人长相的,不只是面具。”他说,“你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找不死药,而最终的关键就藏在青铜门里。76年第二支考古队组建后,开始大规模清查张家楼。实际上56年张启山已经派人去过一次,只是没发现地下部分。而这次名义上也没能解开暗室的密码,反而让它沉进了地底。”

“真的沉了十年?”

原来那个假张起灵倒没有骗我,古人的智慧还真是了不起。不过他的胆子也太大了,这种一次都不能错的事居然敢让我瞎搞?

“他们发现那座楼不是静止的,而是在轨道中缓缓上升,所以一直等到66年,古楼再次和这条地道联通。为了摧毁里面的陷阱,他们甚至把河道堵塞,让湖水倒灌进整个村子,可惜还是赢不了。”说到这,闷油瓶眼里居然有几丝兴奋,好像他是站在张家那边的,并不希望这栋楼里的秘密被人发现。

“到了76年,张启山的行动被发现了,他不得不带着领袖组织的队伍来这,但他很快就把所有的人都换成了老九门的人。”

“不对,被杀掉的才是老九门的人,霍老太说……”还没说完,我猛然抽了口冷气。霍老太说的话哪能相信,她说她一直在找霍玲,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找什么,谁知道究竟是假霍玲换掉了真霍玲,还是真霍玲换掉了假霍玲呢?

“可是他们的名字没变啊?”

闷油瓶没回答我,我也明白那种细节说明不了问题,因为如果整个阴谋都是围绕我展开的,那份名单可能根本就是伪造的。

我摇了摇头。短期内接受了太多令人震惊的消息,我甚至都理不出它们之间的联系。

“这次行动的收获非常丰富,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发现了六角铜铃。于是很快,考古队就去了山东,因为那是当时唯一发现有类似青铜器出土的地方。”

“鲁王宫?”我突然想起来那时候一起去的是他,不禁有些冒火,“你娘的,你果然什么都知道,还学粽子讲话,**,装得跟什么似的。”

他没接茬,继续说:“但那次没什么特别的发现,进度一度搁置,直到西沙也出水了青铜铃,他才再次让这支特殊的队伍接手了碗礁考古。”

“那是84年左右?什么躲风暴进入古墓也是扯淡了?”

闷油瓶“嗯”了声说:“那次的发现可以说是突破性的,因为在最终的墓室里,你们找到了塔木陀的地图。”

“什么?”我愣了下,“不对吧,那里面不是云顶天宫的模型吗?怎么成了塔木陀?”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闷油瓶路出个极淡的冷笑,“‘那次’发现的是塔木陀。”

据他所说,海底墓中原本搜有的线索都是指向塔木陀的,而且那也根本不是汪藏海的墓,而是一个用心险恶的陷阱。墓中虽然没有致命的机关,却让他们染上了不治之症。回去没多久,队员就开始陆续发病,症状和我在录像带里看到的霍玲差不多,也就是说那些录像带并非伪造。

我这才想起我们在海底遇上的莲花箭,本以为是汪藏海吓唬人用的,可逻辑上确实说不通,从没听说哪个墓主人会对盗墓的手下留情,如果说他是为了下毒,倒是比较合理。而且当时胖子身上也确实长出了白毛。

糟糕,胖子中招了!”

他抬手让我不要打岔,继续说下去。

长生并且尸化的病是真实存在的,各人体质不同,尸化的速度也不同。剩下的人为了自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塔木陀,可惜因为气候和环境原因,还没来得及完全探查陨玉,就不得不撤出了。

在西王母的宝座前,他们看到了云顶天宫的模型和蛇眉铜鱼,这才知道一切都是汪藏海的计划。他自己没能成功求得长生,故意设下海底墓的局,为的就是让后世的人继续追求长生,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解开谜底。

“那为什么要把两边的线索对换?”

“因为他们怕出岔子,那里太危险了。”

我品着他的言外之意,发现事情变得更奇怪了,“所以他们本来根本没打算去那边?但是在云顶天宫没达成目的,才不得不去塔木陀的?”

“对。”他毫不犹豫地说,“他们当时已经发现自己不会老,立刻赶到云顶天宫,走的就是那条地缝,所以直接就到了青铜门前。他们急着自救,检查了九龙抬尸棺后就往前殿走了,而你和张起灵,则进了青铜门。”

“什么?你说我?我进去过?”我惊讶得简直要跳起来,如果是真的,这事也太讽刺了,我追寻到现在的谜底,居然自己本来就知道,只是忘记了?“那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闷油瓶摇头,说后来这两边都杳无音讯,外面的人发现不对立刻组织人手救援,可派去的队伍也一去不返。几次之后,整个行动就完全乱了套。

这点能够想象,因为云顶天宫在边境线上,他们肯定一方面怀疑那些人逃去了朝鲜,一方面又担心大规模的搜寻被朝鲜人发现,引发国际纠纷,所以非常难办。

所谓进了天宫的人,估计就是死在死循环里的那五个了。我当时就发现他们身上的文件和陈文锦的笔记在时间上有矛盾,现在看来那两本笔记竟然完全是伪造的?那西沙那次遇上的鬼船,也是早就安排好的了?

闷油瓶告诉我,考古队一路上都会留下记号,我们后来看到的标记大部分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但死循环被触发以后,从外面看不到墓室,所以那五个人和顺子的爸爸等于是突然无影无踪了,就只剩下了青铜门这条线索。

那次闹得很大,整个计划几乎被取消,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大概半个月之后,我竟然背着张起灵的尸体出来了,只可惜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什么都问不出来。上面的人没办法,只好把我秘密送到格尔木治疗。

“后来他们发现你的血能抵抗尸毒,而且一直都没有尸化,才知道你竟然成功地长生了。于是他们开始调查你,发现你和其他队员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曾经跟踪张起灵进过张家古楼的密室。但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就像在青铜门里的遭遇一样,谁都不知道。”

闷油瓶看了看我的脸,又说, “二十年来,他们用尽一切方法,也没能让你说出半点有价值的线索。张家楼的机关非常复杂,他们怕东西被毁掉,不敢强行突破,又怕太过剧烈的实验毁掉唯一的样本,只好布了一个局,试图唤醒你的记忆。”

我干笑了一声说:“那可真失败,你说的我都没印象。”

“不,关键不在于记忆,而是至少让你有个完整的人格。你也看到了,你在地上爬的样子,就连问话也没法进行。”他的情绪冷淡得无从猜测,“而你确实给出了正确的密码,说明这次的行动确实非常成功。”

我不禁回忆了一下录像带中的场景,觉得有些可怕,“可我实际上还是没想起来。那个密码根本就是乱输的,会不会也太轻易了?”

“一点也不轻易,你忘了秦岭中的遭遇了?”

我心中一震,顿时觉得浑身发冷,“秦岭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对,那是一次失败的催眠,不光半途失控了,还差点前功尽弃。”

催眠?老天,竟然还有这种事……我以为我在秦岭里冒险,实际上却全是幻觉?怪不得在那遇上的事都那么怪诞,原来是个梦?

难以置信。

“然后就去了天宫?”

“因为天宫是一切的关键,他们想提前结束一切,甚至让‘张起灵’在你面前走进青铜门,没想到你一点触动都没有,才不得不再去一趟塔木陀。”

我忍不住苦笑,这真是荒唐,要不是他的语气够严肃,我要以为我遇上了个精神病。

“那‘吴邪’到底是谁?我的记忆是哪来的?”

“从头到尾都没有‘吴邪’,他从没存在过。”说这些的时候,连他的眼睛里也浮出几分怜悯,“这二十年你一直在疗养院,所有的过去都是假的。”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认真到让我觉得想笑的地步,“妈的,看不出来你扯得还挺圆,真该去写科幻小说。”

闷油瓶也不反驳,摊了摊手拉着我继续往前走。我其实很希望他反驳,沉默反而更可怕些。

我以前一直嫌自己知道得太少,此刻却觉得脑袋里就像个巨大的垃圾堆,塞满了不知所云的碎片,连整理都无从下手。最糟糕的是,我没法否定他的故事,更没法肯定。

等我从恍惚里清醒了一点,才发现走的不是原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天然的裂隙。两侧偶尔能看到半透明的玉脉,不过看不到人影,也许是因为属于玉脉的外围。

闷油瓶好像把一年的份额都用掉了,一直一言不发。我心中堵着一口气,当然也不会再问他,就这样两个人闷着头钻缝,大概有了能有一公里左右,他停了下来。

“怎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必然是我的敌人,而他说的要是假的就更加算不清楚。也许实在是脑子太乱了吧,根本没法思考,看到个会动的就本能地跟上了。

他对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拿出手机来按了几下。我心说这果然是在装黑眼镜,要是以前,他身上什么时候还会带这种东西。

“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到现在都不见影子,我都到楼里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里面已经传出了小花的声音,

“见鬼,这的机关被人动过,我们迷路了!”

我心说怎么会,难道真被胖子说中了,小花的身份也有问题?还是我断章取义,他们说的不是我想的那回事?

可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在这死寂的地道里却听得非常清晰,语气里的那种熟悉和埋怨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就算他和闷油瓶能建立**友情,和黑瞎子也应该是陌生人才对。

他一直那么照顾我,救了我好多次,难道也都是假的?

对话还在继续。我心中可算得上暗潮汹涌,极想把手机抢过来亲口质问小花,但好歹还留了点理智,知道不能为这个和闷油瓶起冲突,于是一横心干脆站着不动,免得被那边听出问题。

“他们已经进去了,你们回去吧。”

小花很明显沉默了一阵,沉声说:“这可和事先说的不同。”

闷油瓶冷笑道:“这楼里的东西,难不成解家还想插一脚?”

我侧着头看他,发现他不仅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就连神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背景,何止是影帝,简直就是天生的撒谎专家。

小花沉默了足有好几分钟,显然心中正在天人交战,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挂了。我回想着他们前后的对话,统共不过五句,都云山雾罩的,没一句说在实处。只能隐约猜出小花其实事先就知道机关的解法,而且和黑瞎子有过什么交易。

这样的话,潘子又是不是知情人呢?

我想得头疼,下意识看了眼屏幕,确实显示的是小花的号码,猛然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闷油瓶拿的居然是手机。

“怪了,他娘的怎么能用手机?”我一急,抢过来多看了几眼,居然还真是手机,上面明明白白显示着有信号。

这说明张家楼考古确实是个持续性的工程,而且和外界的交流很频繁,还相当嚣张。也不记得之前来的时候是谁说手机进山就是废铁的,要不是多事把它扔在寄存处,早该发现这地方不简单了。

可反过来想想,会不会就是为了掩饰这个,某个人才特意让我们不带的呢?

一旦开始怀疑,就是没完没了的问题。

“你们事先怎么说的?”

“尽量把你带出去。”

我叹了口气,顿时就懂了小花保持沉默的意思。不奇怪,如果这边代表的是“它”,他绝不可能为了一个陌生人把解家搅和进去。而且这就说明他并不知道太多的猫腻,因为按照闷油瓶的故事,我应该是很重要的样本,不用他废话也有人保护,所以他很可能只是接到命令,不得不陪着演一出戏罢了。

想到这我略微有些安慰,但跟着又觉得无比的空虚。从理智和感情双方面,我都不想相信闷油瓶讲的故事,但如果不是那样,很多问题反而没法解释了。

人说谎总是为了掩饰什么,他现在骗我能有什么好处?

“不对啊,就算有了密码,也不见得就能找到长生的办法,那个假张起灵为什么急着杀我?”

“因为他和我约好,等密室打开后拿走值钱的东西,然后把它毁掉。”

其实我没指望他回答,没想到他答得坦坦荡荡。

原来他们居然是想脱身,那就一定是怕我保不住秘密,只有杀了才安全。而且我不死掉,他就很可能还要继续参加那个疯狂的计划。陪着一个疯子满世界冒险,绝不是什么有趣的工作,以后更不知道还要遭遇多少诡异离奇的事情,搞不好就把命丢了。

而闷油瓶杀他的理由就更简单了。

那人既然要杀我,必然不会放过威胁更大的闷油瓶。而另一方面,他就此消失了,才更方便伪装出实验失败的假象,也才用得到他刚才对小花说的谎——“他们”已经进去了。

以此类推,其实闷油瓶还应该杀掉我才是万全之策,但我此刻当然不会蠢到把这种话说出来。

也许他要带我到某个地方再动手?或者他想问我什么问题?

应该找机会逃走吗?可我能从他手底下跑掉么?又能跑到哪去呢?

如果能逃出生天,最谨慎的办法就是先易容成另一个人,再和过去的亲友接触,旁敲侧击,判断闷油瓶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可这么做了,就等于是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怀疑最亲近的人,而他们理当是我绝不该怀疑的人。

记忆就是那么暧昧的东西,越是回忆,就越是搞不清楚什么是真的,越是绞尽脑汁找证据,就越是找不到证据。

“走吧。”

他和小花联系的用意,一方面是给我听,更重要的却是给那边的人听。因为只要他们相信我进去了,而那楼真的能一沉10年,我和假的张起灵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少在10年内是没法翻案的。

所以他现在准备怎么处理我呢?

可悲的是哪怕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我也不可能甩掉他逃跑。能不能逃掉是一方面,这些蜘蛛网一样复杂的地缝里不仅塞满了怪物,还有很多玄之又玄的奇门术法,更不用说那些捉摸不定的诡异通道,不懂机关触发的规律,进去无异于送死。

在闷油瓶的拖拽下,我们又爬了半个多小时,不知道转了多少次弯,大体都是倾斜向上的路,只感到缝隙越来越窄,到后来只能贴在石头上,像壁虎一样蹭,隔着好几层衣服都能感觉到玉脉的寒气。

好在这样窄的路段没多远,又渐渐变得宽敞起来,我使劲把腿从缝里拔出来,挺腰坐在一块微微凸起的玉石上,再伸手往上一摸,居然就抓到一把冷冰冰的草叶子。

这下太意外了,我吓得一缩手,才明白头顶上居然就是地面,只不过外面是晚上,又是在阴天的林子里,四下黑得严严实实,我竟然完全没发现。

“出来了。”

闷油瓶嗯了声,伸手按住我不让我再往上。我看到他手腕上有绿光晃了下,是发光的表盘,03:26分。这说不定就是我吴邪毙命的时候?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那些。但如果我要你别回家,隐姓埋名地躲起来,你肯定不会听。”

我心说得了吧就是现在我也不会听,嘴里却说:“别这么说,我也没你想的那么不信任你。我一定谨遵教诲,从此到西藏无人区去放羊,绝对不再出现在任何活人面前。你现在有问题赶紧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你愿意听。”

他没搭腔,停了停又说:“你现在有三个选择,一,回疗养院继续当小白鼠;二,自杀;三,到这个地方去。”

说着,他塞给我一包东西,我一掂轻飘飘的,居然是个信封,里面有一叠纸和两把钥匙。

“你他娘的,玩的跟真的一样。”我捏着信封,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心里蔓延。我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有没有相信他,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害怕。

也许是一下子遇到太多的变故了,我直到此刻才开始感到害怕,突然发现身边竟没有任何不可怕的东西。因为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所信任的世界都必然会崩塌一半。

“这座山被包围了,我去引开他们。”他指了指远处,能看到几点极微弱的灯光,不知道隔了几座山头,“你往那边逃,会有人帮你易容,然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勉强嗯了声,看了看周围。视野中除了黑还是黑,这是在深山,危险的不光是人而已,而且还是晚上,搞不好就成了野兽的美餐。

甚至有可能我才转过身,就会被他一刀杀掉。

正想着,我的肩头突然一沉,是他把手放了上来。

“吴邪——”

我等他的下文,没想到轰的一声巨响,脚底猛地一晃,一下子就被摔到了灌木丛里。等我爬起来,树叶摩擦的声音已经去得远了,就像一只鸟穿过树林。静了几秒钟后,几百米外忽然响起了无数的叱喝声,十多道惨白的光柱顿时把那边的山头照得亮如白昼。

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场面很熟悉,似乎在记忆深处,他也曾这样义无反顾地冲出去,远处是紧闭的青铜门,森然矗立在黑暗中。

实际上,在我们一起倒斗的时候,他也曾好多次地叫我躲起来,可我竟然从没有想过,回来的人,还是不是冲出去的那一个。

我这才明白,他想毁灭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张起灵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