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艾勒特单膝跪地, 偏头便能看见白皙瘦削的手背上淡淡的青色茎线,粉白的指盖贴着银黑的漆面握住器材一角,一黑一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让他又垂眼回望自己蜜色的手,暗沉得快要融入器材看不见。
就连这肤色上的不同也让艾勒特感受到闷闷的不乐, 几次看到雄虫都是与皮肤同他一般白的雌虫说话,而不是像他这样的黑皮肤。
路卿说过的雌君,便是要找这样的吧?
他的心情如飞车般上上下下,默默将东西一件件放进箱子,明知路卿是拒绝的意思,可还是忍不住贪恋那抹白,偷偷地看去。
雄虫曲折的膝盖离他不到几厘米的地方, 不用特意凑近就能感受到清冷的木质香, 香味不会过分张扬,淡淡的不缠绵,一如雄虫本人。
谁能压抑着想再靠近雄虫一些的意想呢?
艾勒特抓着器材的手指僵硬崩紧, 力气足够却握不住这并没有多少重的东西, 只觉汗黏的手心沾上杆子更加湿滑, 放东西的速度愈发地慢。
他一边放, 一边心里暗暗地胡思乱想。凌晨的对话无疑给了他当头一棒, 将他的心砸碎成千万片的碎片。
这种疼痛的感觉好像出现了不止一次,但远没有再也见不到雄虫的那般痛。
这几天,不止有在线等粮的粉丝,也有在孤夜中对着冷光屏幕傻傻呆坐的雌虫。失去了唯一的慰藉、唯一那块保留着他们回忆的东西,连念想都没有了。
那夜凌晨, 艾勒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却还是在雄虫欲要离开的时候, 压抑呼之欲出的情感低声问:“您……还会回来吗?”
雌虫的试问没有点名地点,但路卿明白他要问的是什么。
“不会了。”路卿轻声回答,没再回头。
正如他之前对玉佩的回答一样,破掉的镜子不会再粘合回最初的模样。
“不会再回来”,先前的那些痴心妄想,自以为是的等待,也被打碎成沫。
怎么会呢?怎么会不再回来了呢?
艾勒特以为雄虫只是呆在家里太久想要出去看看,总有一天,终归有一天,雄虫还会回来,还会敞开拥抱,抱着他。
骗他的、冷漠的、伤虫的话,他都可以不在意的,真的。
只要再像那天晚上,用柔软的指尖抚摸他的额发,他就不会难受了。
艾勒特当然不会怪路卿,和洛克家主从小教育的话一样,雄虫就是天,是要绝对服从的对象。如果路卿能像洛克家主那样用鞭子抽打他就好,或许会和家主一样露出愉悦的笑,会开心一些罢。
“嗯,做得很好,帮我一起搬上去吧。”
老教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艾勒特稍稍回神看见整齐排列的箱子,不可避免地沉下脸。
双手随意地放上箱面,一想到又要看不见雄虫,艾勒特心底就发慌。除了一周两节的体能课,未来他有什么理由靠近不归家的雄虫呢?
雌虫有些心率焦灼,五指微动,未曾想这随意勾动的触碰搭上白瓷般细腻的指尖,带着一抹凉意。
没一秒,看着雄虫快速抽回指尖仿佛面对附骨之蛆避恐不及,艾勒特的指甲深深刺入木板。
他哑声道了一句:“我来吧,阁下。”幸好冷硬的面孔能掩饰住他被这小小举动刺伤到的心,不会让路卿觉得他莫名其妙。
路卿的手已经伸出去抱住箱子的一角,然而雌虫先一步将那箱他拖动了的箱子举起,叠在第一个箱子的上面卡入箱子的缝隙。
军雌的“殷勤”让爱德华很受用,当然雌虫帮助雄虫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不会多想什么,只当这雌虫尊老爱幼。
有免费的苦力路卿自然是白用白不用,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良而舍己为虫的好虫,后退一步站在楼梯口对两虫伸出请的姿势。
*
送走两尊大佛,路卿没有课,回去准备整理下一堂课的内容。
临走前,雌虫留恋的眼神他能注意到,门后欣长的影藏不住尾,门面的里侧还残留蒸汽和热度,是他藏在门后许久的证明。
路卿有意当作不知情地走过,却不想雌虫竟这么沉不住气,在老教授落下东西的时候走上前,出声帮忙。
路卿的眼睫扫下淡淡的倦意和疲惫,那日在树林的对话已经将该说的说清楚讲明白,没有难理解的地方吧?
在订婚夜晚的发情强吻,已经是触碰到他最下层的底线。若再多,或许他就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来间断这段似是而非的联系。
书很喜欢开一些小玩笑,这次没有开,它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摸不清雌虫的意思,毕竟它只有几岁,对感情的观念还没有定型,只能用生硬的语言拍打拍打宿主的脑袋,然后打哈哈问路卿什么时候开播。
路卿摇摇头,新的菜他还没有试做过,直接开播是误虫子弟,讨不得好。
一路南走会经过图书馆,路卿想借一些参考书,正巧在行径路上望到侧前方有一大片种植绿色蔬菜的田地。他突然想起在报名当天,于大门墙角处找到的那株荧光草,也是毫不起眼地在大学的一个普通的地方奋力生长,坚强拼搏。
这所套着军校皮子的半贵族大学,一路都是干净齐整金碧辉煌,一路平坦大道延伸至给个分支的路线,通往宿舍、教学楼或者其他地方。
所以看见这几块死气沉沉,携带满身枯黄零落的田地,路卿反倒脚下变慢,不着急于一时回寝室的时间。
自从离开了家族,他好像自动开启什么属性。
书表示,疑似工作狂的属性,外加一点完美主义。
路卿觉得书说得对。
他手痒,想亲自下场查看这些菜长势不好的原因,最好还能买些回去做新菜。
学院这条道两侧上种植的东西,又是市面上极其少见的果蔬。
路卿来到田园边上,看到木牌上标注的归属食堂,略有些意外。
“这里是三食堂的园区,学生不可入内。”
出来解释并阻止路卿入内的是一个拄着铲子的雌虫,这雌虫的脸再熟悉不过,赫然是三食堂在蒸饺窗口隔壁的那位抑郁食堂大叔。
大叔很不耐烦地挥动产子,对路卿有明显的驱赶之意:“快走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跟着宿主顺风顺水久了,头一次见到这么不客气的虫,和那村里一言不发就要打路卿的简直一样。
书撇撇嘴,却听见路卿脾气很好地询问:“请问能让我看看这些菜吗?会支付菜的价格。”
不知道的虫,或许会把宿主当傻白甜。
也确实很傻白甜。
路卿的星际银行存款若一只虫花,怕是一辈子花不完。老洛克留给他的零用钱其实不多,最多买一些精贵的衣服和饰品,毕竟一只圈养在家族中的雄虫除了装扮自己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呢。
但即便如此,路卿还是靠星网交易,慢慢囤下一笔不小的财富。
雌虫大叔听到了钱,目光稍稍摆正,至少态度好些:“可以,这些菜市场价5万星币。”
“但我只能卖你2万星币的量,不能再多。”雌虫明显将他看作有钱无处花的傻白甜少爷,眼底藏着一丝贪婪和鄙夷。
2万星币在这儿买一把碧星罗,在市场上比上好的碧星罗还要贵,他有意抬高价格减少售卖量告诉小少爷是市场价,就是起到哄骗加大赚一笔的意思。
路卿有几分犹豫,年轻的黑发雄虫抿唇垂眸,就像是被他说动却又担心受骗的样子。这种雄虫他见得太多,疑虑太多反倒是涉世未深的天真。
雌虫笑容渐深,他本就没想过用2万星币卖出所有碧星罗。
“这样吧,看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一万六卖给你怎么样?”
“已经是很便宜的价格了,不能再便宜了。”
“一万六,是多少量的碧星罗呢?”黑发雄虫怯生生地问道。
食堂大叔笑咪咪地说:“诶,将近三分之一的菜园都给你,够多吧?”2/5和1/3,他又偷偷耍了心眼,差了快1/10的菜量。大不了雄虫发现的时候他说是年纪大算数不好,最多打一顿,也不会多痛。
雌虫算盘打得好,站在原地等了路卿半晌,却不见雄虫回复。
他略有些燥意,但面上不现:“你还要吗?不要就算了啊。”
“那还是算了罢。”
路卿露出腼腆的笑,浅浅的涡让大叔很想骂出来的心都喷不出口,只能压在下面硬扯出无所谓的表情:“你确定吗,我是无所谓,今天看你真的很感兴趣我才想低价卖给你的,这是学校的菜园,平日里是不能出售给外虫的。”
“雄父对我的零用进行了限额,我刚刚才发现……”路卿将无尽的话止于依依不舍盯着那片园的双目里,口中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一直都想……恐怕不能了。”
雌虫的眼珠一转,他没有听见雄虫那声叹息中的话,但通过前后的联系能推测出雄虫对菜园的执念。
他把握住最后一点商机,询问路卿的限额量——
“六千星币。”路卿羞愧地垂下头,似乎是对自己爆出的价感到羞意。
可笑的是,这种雄虫的心理他也能推测个七七八八,年轻雄虫心高气傲,正是要面子的年纪,拿不出价来会倍感丢脸。那雌虫大叔咬咬牙,烂掉的碧星罗在市场上只能低价卖掉,三千星币都难出手。好!
“卖给你了。”
雌虫一字一顿地说,像是把血和泪吞进肚里。
“我真的是看在你和我有缘的份上。”
那雌虫说得很艰难,路卿却很惊喜,脸上满是感激的笑容:“谢谢您!谢谢您!”
食堂大叔咬牙切齿地笑:“不客气。”也算是赚钱,只是赚到的远比他想的少。
雄虫笑盈盈地走去菜园,对他的态度很有礼貌,大叔心里还是稍稍舒服了些,被他卖了还数钱,真是只傻虫!
路卿俯下身,熟稔地捏起一小块碎土,眼底的笑意加深。
书惊叹道:“路路子,这被你猜对了诶。”
“这泥土是紫盐土,市场价六万一斤啊!”
第37章
碧星罗是一种细长如杆的绿色植物, 物如其名,斑驳的紫色碎点似星光播撒在深邃的墨绿之上,如梦如幻。
食堂大叔所说的碧星罗市场价堪称昂贵是事实, 偶尔会发生供不应求的情况,但并不是过份稀有的东西, 价钱最高达到1000星币一斤,帝国便会限制溢价。
碧星罗喜湿黏的环境,它的根系很浅,不像一些植物根系分布极广甚至能够延伸至几百几千米地方的植物能自己讨要水喝。
紫盐土干燥却含有极多的微量元素和天然矿物质,只有特殊的植物能在其中生长。而这种植物大概率都是极其稀有、有价无市的单品,很难培育出完整的植株。
这种所谓极其珍贵的植株当然不会是碧星罗这样被迫抬价的假珍品,渴求水的植物遇上干燥僵硬的紫盐土, 不能说是有所联系, 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气体中似有若无的土腥气和咸燥的味道,由风流裹挟巡回流转在田地的周围,被偶尔经过的雄虫发现一丝端倪。
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那一小片还未种下植物的裸露泥土, 在发射中散发出类似淡紫色精矿的光泽, 疑似缺水而干裂灰沉的碧星罗自两边分叉, 让路卿想起这个特殊的培养基地。
书对食材的了解多, 对植物的特性和培养他们生长的泥土了解太少。
用书的话来说就是路卿还未给它升级, 它需要浅浅升个两级,才能勉强懂一点植物背后的“故事”。
理解泥土的价值,做个傻白甜的理由也不言而喻,他们的关注点从来不在碧星罗这种假珍食材,而是能够培育各种优秀菜品的泥土。
路卿为学校空留一片好田、暴殄天物而感到惋惜, 泥土的使用不当让矿物质流失至少要达到百分之十以上。
这已经是很可怕的数字了。紫盐土本就是用一点少一点的珍贵泥土,糟蹋的那部分完全可以养活一株价值连城的植物。
“怎么样?”
食堂大叔假意温和地询问, 这傻乎乎的雄虫很有可能会成为他未来的大主顾,不能像之前那样对他,伤到他自尊心怎么办。
路卿带着两袋菜混入新鲜的紫盐土,眉心平缓,不知怎么那食堂雌虫觉得这淡淡的喜悦有几分刺眼,活像是真淘到什么绝好的东西。
他晃了晃头,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明明被骗了还喜笑颜开。
听到雄虫的道谢,大叔假意寒暄似地答几句话,便放路卿离开。
事后,他收到食堂总负责虫的消息要求检查菜园,等磨磨蹭蹭地过去却发现这本来厚沉的泥土好像比先前薄了一层。
连带着那三分之一的蔬菜一齐消失地无影无踪。
*
数十天时间如流水奔腾而过,开学军训终于在这一天彻底结束,在下一周转为格斗基础。
开课的第一天,艾勒特作为任课教官早早地来到战斗室,传言他只是因养伤而留在学校授课不久便会离开,有学生猜测这位新教官对教他们这群崽子上课一事并不满意,深邃锐利的红眸始终沉浸着阴郁的暗色,如沉降一片散不去的黑雾,无虫敢随便触他的眉头。
始作俑者的雄虫如同边上的普通学生,完美地融入队列中,仿佛五天前警告雌虫的并不是他。
艾勒特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脸,又似没事虫一般移开视线,迈开长步环绕队伍细数到场学生。
雌雄两队因体能上的因素实力悬殊,雌虫和雄虫分为两队各自一对一地对抗。然而三分钟的配对时间,所有的雌虫和雄虫都配对结束,唯独留下路卿。
“都配对完成了吗?”
一声询问获得的是死一般的宁静,学生们面面相觑却鸦雀无声,新教官军训时严厉的表现至今还在他们的心口留下一道深刻的阴影,一言一语都极具威慑,谁也不愿去做这个说话的出头鸟。
路卿却在这时踏前一步,训练的要求是穿军服短袖,所以在雄虫抬手敬礼时能看见绷直柔韧的线条:“报告教官,我没有配对完成。”
艾勒特微微侧目,他知道雄虫那队有虫请假,又时刻关注路卿,怎会不知道他被“孤立”了,但他没有出声,一直等到配对结束,确定路卿确实无虫搭伙,点头回应:“好,还有吗?”
“14对雄虫、15对雌虫。”
艾勒特听不到其他学生的回答,默认再无落单虫族,对路卿说:“暂时和我一组。”
同情的目光落在路卿的身上,与冷血教官一队,岂不是被虐死。
路卿的眼眸却平和地注视着他:“教官,请多指教。”
艾勒特的眸微微敛去颜色,这张沉静的面容前不久还用温柔而坚韧的语气表示: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如若屡教不改或许会上报给雄虫协会让他们来处理。
雄虫协会的背后是军政区的高层,有直接送押庭审的权利,再加上雄虫的珍贵性,即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备受重视。
艾勒特知道这是雄虫不耐烦的表现。
“多多指教。”艾勒特半眯着眼睛,轻轻吐出这句话,脸是一贯不近虫情的冷色。
*
格斗基础是一门实践与理论相结合的重要课程。虫族讲究分工合作,雌虫上阵杀敌,承担坦克、攻击、战略部署的工作,而雄虫负责辅助和缓解虫素紊乱的作用,也有在后排貌美如花的吉祥物。
四大高校,其三以雌虫主力、雄虫后排苟命的传统方式为主,唯独军事大学以雷霆之势开创先河,安排雄虫学习基础获得自保能力。
雌虫解开扣子,把穿在身外的深蓝军服随意甩去一旁的护栏上。一双妖异的红眸充斥着野性和不驯,单薄的衣料笼不住肩胛的肌肉起伏一直延伸至流畅漂亮的腰背,任谁都能看出肌理下蓄藏的力量与危险——这是一头盘弓错马的猎豹,稍不注意就会一口咬住敌人的脖颈,直至被撕咬地面目全非。
在洛克家的雌虫或许是被拔了爪的老虎,永远驯服而温顺地压下自己的脊椎,向雄虫献出自己的忠诚。然而他真正想听从的主人并不要他,还斥责他离开。
即便是再愚蠢的雌虫也会意识到自己有多失败。
“这节课,我会和莱登中校示范一遍格斗中的擒拿术和基础对战技巧。”
艾勒特的眼底覆着一层不化的冰晶,说话自带零度冷气,他正对面的莱登咽了口唾沫,对着莫名不愉的上司发怵,不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战意是什么。
艾勒特却很明白自己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
“路……阁下,我可以保护您。”面对雄虫的警告,艾勒特驯顺地跪在地上扬起最脆弱的脖颈,他一直在想路卿不愿意靠近他的原因,最后归结于自己的压迫与强势。
“如若您对我课上的严厉感到不喜,您可以在事后用鞭子抽打我,直到您满意。”艾勒特低哑着嗓音,缓慢而真诚地说。
他恪守制度和规则,但也怕伤到雄虫,即便这是对他再简单不过的课程,也高度关注他的安危。
他喜,可以抽打他;他怒,也可以鞭挞他。一如老洛克一般,只要他能感到心中舒坦一些。
雄虫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对高高抬起长鞭的双手,冷声道:“我没有这种癖好,也不需要你的保护。”
“你的离开,是对我最大的宽慰。”
“……”
雌虫的进攻迅猛狠辣,一拳一腿如飓风席卷,让莱登抵抗地十分吃力。
在那之后的几天,艾勒特一想起这段记忆就一阵抽痛,雄虫都不需要他,甚至希望他远远地离开这才是最大的悲哀,以至于指导课的力度没有控制好,一拳擦过莱登的脸,落在护栏杆微微张裂。
“长官!”莱登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艾勒特抓住他肩膀的手稍稍放松了力度,卡住前胸翻转的动作依旧利落,当即扣住莱登的身体压倒在地面。
莱登脸侧压着地面,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空气,被艾勒特快一拳挥中鼻梁的那刻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因一节指导课住院治疗,再加上一连串快得看不清的连锁动作,呼吸都被扼住,血管收缩让整张脸面红耳赤。
雌虫缓缓站起,垂眸抽去黑色的手套换上白色,游刃有余的姿态宛如猎豹舔舐前爪,隆起的胸口毫无剧烈的起伏,甚至有几分闲适。
艾勒特的余光瞥向路卿的方向,至少此刻雄虫是看着他的。战场上厮杀的兴奋因子在膨胀跳动,他紧蹙的眉逐渐舒展成锋利的尖刀:“来。”
莱登:“?”不是说只来一次吗。
救命!和平时的老大不太一样!
艾勒特知道对面是他的下属,知道这只是一节指导课,他压抑着自己的力量,打得却肆意狂放。
我能保护您,艾勒特默念。
婚约、雌君、命令,他不要了。
他明白了路卿为什么会讨厌他,也明白自己并不想让他拥抱别的虫。
那么,就算是违背恩虫的命令,他也要和留在雄虫的身边。
反正,
艾勒特手肘抵住莱登的上肢,弯折到身后强行压住。
他也不是第一次违背命令了。
三次指导过程,仅仅用去三分之一的上课时间,艾勒特边打,边用冷硬的语调说出技巧的关键要处。
“最后一步,借腾空蹬出的力往下倾倒压住敌方。”
“只要不松开锁住他的关节,一般情况下无法挣脱,除非对方的体制超脱你三个等级。”
莱登拍拍身上的灰尘,艾勒特已经单手越过护栏跳下高台来到路卿的身前,眼眸深处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眷意。
“开始训练。”
第38章 (修)
战斗室宽敞明亮, 足以囊括四个班级的面积。帝军大市中校区在学生设施用具上面耗费的投资是毫不吝啬的,远超出皇室投下的基础储备资金。
免学费政策和良好的声誉让军校在虫族之间的认可度高,不少学子在未来都成为了军界大能。
空间如此大的战斗室, 路卿和艾勒特却站在边角处与隔壁的学生跨度至少超过二十米,不仅有雌虫有意地控制, 也有边上的学员不想被殃及池鱼的顾虑。
路卿半个月前收获一批上等的好土,书犹犹豫豫,耐不住金钱的诱惑,硬是吞下这一批好土,把身体撑成自己曾瞧不起的那般模样。
书对着路卿哭哭啼啼许久,它还嘲笑过哥哥姐姐们硬是将奖励吞下肚后那庞大的身躯。路卿盯着书才多涨一厘米的身体,沉默地拍拍它的书头, 晚上做了一顿好菜。
此后, 沉迷于种田无法自拔,任直播和书书的叫唤都拉不住他。
至于那五日前与雌虫的对话,完全是工作进行中的一次意外。
那天路卿为试验系统中得来的奖励特意出校购买一批新的营养药剂, 为的是能让特殊的植物种子健康茁壮地成长。
他找了一个比较安静偏僻的一小块地, 试营养药剂和系统种子的适应性。有些种子路卿只在书中见过,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 需要小心对待。
宿舍封闭, 空气流通不畅,他担心对新种子不太友好,思考许久将植物种在宿舍楼背后一块他发现的净土。
紫盐土能在帝军大出现,就代表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可惜看守虫不懂它的珍贵, 种植了与其不匹配的植物,白白浪费。
也是打巧, 寅笙在书中记载喜紫盐土、矿土等具有众多元素的土壤,他原本还想购进一批平替矿土,却发现更高级的土壤。
路卿放下装有紫盐土的盆,种子在土中生长几天,还算适应性不错,暂时没发现大问题,直到他出去买营养剂的那天,艾勒特接到军方那边“最近发生多起雄虫受伤案件”的消息。
艾勒特担心雄虫的安危,帝大、帝医大、帝农大已有两所大学有雄虫遭受不明物袭击受轻伤住院,上层对连续案件高度重视,要求各方高校提高警觉性,加大保护巡查力度。
罪犯极有可能是一个大型组织,在帝农、帝医之后,瞄准帝大和帝军大的可能性很高。幸好受伤的都是贫民雄虫,以防虫众恐慌,军方并没有把消息传出来。
路卿除去和室友卡卡西出门之外,大多一虫独行,艾勒特十八年内有无数时间花在星际战场,并不知道他眼中柔弱可欺的雄虫早已不是过去的他,或许他潜意识里就把路卿看作是那只需要他永远守护的小雄虫罢。
村里干脆利落的战斗也被他自动过滤。
然而就是在那一次跟随雄虫护送回去的路上,他跟得太近看得太入迷,被正在准备浇土的雄虫立刻发现。
路卿神色难看,一直温和待虫的雄虫阁下很少会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还未等艾勒特发现异常,路卿的视线直直地射入他藏的方向,随后疾步走来。
“艾勒特少将。”他听见雄虫用清晰的话语叫出他的名字。
艾勒特眼中有几分慌乱,但稍纵即逝,他看着雄虫在他的面前停下,静静地看着他:“换个地方说吧。”
“……”
接下来的对话便是路卿因种子生命力的极速衰减而衍生出的内容,一直乖乖看着芽芽的书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有什么东西靠近让种子被抽走生机!!”书多增加一项小小的新功能,能够检测出破坏植物最明显的因素。
寅笙的种子不算坚韧也不算脆弱,夹在两者之间,只是对泥土的要求高。然而艾勒特的到来,让刚冒出的芽尖的小种子肉眼可见地坠落着尖头,眼看就要枯萎。
艾勒特平日不会靠那么近,今日的逾矩导致路卿种植半个月多的小东西快要失去生机,怎么让他不恼火。
“少将。”路卿的语气过于礼貌疏离,反而让艾勒特流动的血液慢慢冷凝下来,他直觉雄虫接下来的发言不会是什么会让他高兴的话。
“生活中还是希望您能与我保持距离,您的频繁跟踪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令我不是很舒服。”
“如果您再犯的话。”路卿笑了笑:“或许我会采取法律手段,将您的所作所为上报给雄虫协会,望您知悉。”
若没有破坏种子一事,以路卿的性格会忽略雌虫暗下的行为,只要不越线。自然也不会发出与平时不同的、近乎刻薄的言论。
事后的五天里,雌虫确实没再跟踪他,但多多少少还是会远远地关注留意。
如今再一次于课堂上相见,还成对练,确实不得不感叹生活的戏剧性。
艾勒特答应路卿的话似枷锁扣住他的心脏。公平公正,什么是公平什么是公正,心脏都是肉长的会有偏颇,只能硬生生撕开血肉,套上虚假严酷的外皮,装作毫不在意,将心尖上的雄虫放在与他虫对等的位置。
无论是罚跑,还是训练,记忆中柔软高洁的雄虫就应该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握笔写字,亦或是手握着一本书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不会受伤不会疲惫,做尽自己想做的事。
欣慰也好,心疼也罢,惩罚和严厉都不是他想给雄虫的东西。刻在骨子深处的规章是他面对雄虫时唯一想丢却的,却又违背他生而知之的天性。
太矛盾了。
“阁下。”艾勒特克制住自己灼热的呼吸,尽可能放缓虫素的流动:“您先……请。”
柔韧的、修长的脖颈,能看见攀沿而上的青色血管,如同他在星际外饿极时一刀便刺入喉口喷涌出漫天鲜血的雪白小鹿,那么脆弱而苍白无力。
艾勒特的目光落在那纤细的血管上,真的怕自己太过用力将易碎的花瓶折成无数块细碎的渣碎。
这和军训时远不相同,会受伤。
路卿手握成拳,又松开手掌,感受肌肉收缩与松弛下的力度。他是课上为数不多想要学出真东西的雄虫,盯着艾勒特的双目多了几分认真和慎重。
“好。”
路卿话音刚落,身形极快地掠向身前的雌虫。
他如一道移动的光影,刚脚掌落地看准时机一拳挥出,带出与艾勒特先前一般的拳风。
艾勒特眼底流露讶异,路卿挥出的力度并不小,他能挡住,但也会受到一些轻伤。而时隔不到一秒,下身传来的咧咧劲风昭示着横向扫来的横踢。
路卿在艾勒特动的那刻立刻收回腿,再一次踢向他的下身关节,声东击西外加连续不断地两次横扫,将课程上说的假动作完美还原。
艾勒特堪堪躲过这一系列接连不断的动作,意识到路卿的底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扎实,态度发生改变。
……
莱登注意到训练室一角这对有来有回的对手,老大有意收敛力道,但盖不住对面雄虫动作的矫健与犀利。他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不在力量上硬碰硬,专挑薄弱点攻击,而且速度迅急勇猛,不像是只养在温室中的雄虫。
路卿学得杂,但其实并没有想过学武。
雄虫本就是圈养在舒适地带,等着雌虫为其拼命的存在,他们弱小又精贵,体力本就不如雌虫,有健壮强大的雌虫在世,为何要踏出舒适圈,一身臭汗累死累活地学习格斗技巧?
几乎全星系都将这点当作是理所当然隐藏在潜意识的常识,被关在家中的幼小雄虫自然也没有动过学武的念头。
这是路卿的爷爷路裕丰逼他打下的基础。慈祥的爷爷只有在这件事上格外坚定,每当路卿能回到院子探望他时,他就会教路卿如何利用自己的力量和弱小来麻痹敌手,做到出其不意。
那本武学书,也是路裕丰在死前交给他的东西,临终遗言包括将武学书的前章学尽的要求,路卿偷偷在雄父和继兄不在的时候学习,因为他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一只雄虫学习格斗,那是离经叛道,丢虫现眼,他很清楚。
莱登暗暗称奇,真是活久见,竟然有这么厉害的雄虫。
边上的学员也慢慢停下动作,眼神惊奇地望向另一头,又是他?
艾勒特有意放缓动作,将自己的频率呼吸调整至与雄虫的一致。这是指导课,他需要让好学的雄虫知道什么是最有效的动作。
家中的学习终究是纸上谈兵,要把书中的精髓融会贯通,不断地实战才是最重要的。
路卿感受艾勒特在动作中包含的指导之意,舍去多余的动作,让每一步更加精简流畅,终于在一次中勾住雌虫的后颈,插.入两腿间靠自身飞跃起来的加权重量压下去。
艾勒特就在这一时放开力道,任由雄虫将他压倒在地面锁住最脆弱的喉咙,发出砰得闷响。
“阁下,您做得很好。”艾勒特收紧的眉心舒展,是真心为路卿感到高兴。
可下一瞬他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一时不察脸靠得太近,略长的发丝就落在他的脸上引起难耐的瘙痒。
他一抬眼就能数出雄虫鸦羽似浓密的长睫,瓷白的脸似清冷无边的皓月,散尽月光与清冽的香气,笼络着他逐渐僵硬迟缓的肌肉。
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是实实在在的,两腿间挤入的膝盖紧贴着他的大腿内侧,迅速燃起黏腻炙热的高温,让本没有多想的雌虫血液倒流上涌至四肢百骸,沸腾成熔岩。
第39章
垂落在艾勒特脸上的阴影一晃即离。
路卿站起身, 轻轻抚去身上的灰尘,优雅地对同样起身的教官鞠躬道谢:“感谢您的指教。”
艾勒特微微颔首,耳垂暗暗攀上一抹鲜红。
一节课下来雌雄虫双方皆大汗淋漓却收获颇丰, 莱登挑出偷懒的学员加练一小时,剩下有模有样在训练的虫则放走下课。
艾勒特捞起挂在栏杆上的外套, 在脱去那对白色手套时,停顿片刻,将手套小心地折叠好,放在胸前的口袋。
他目视着学员散去,下属先行离开,独自一虫留在空荡的房间举起通讯端——
“家主。”
艾勒特沉声着仿佛是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愁眉不展的乌云被揉开揉碎化作眼底的点点荧光, 如他松懈下来的唇角。
“我想与卢卡西阁下取消婚约, 望您同意。”
……
同学有心回避自己的表现路卿能察觉得到。不论是今天,还是前几天,部分同学会避开他然后躲在背后窃窃私语。
就算路卿没有心思偷听学生们的秘密谈话, 书也会悄悄过去听来告诉他, 这些同学讨论的都是围绕着一个名叫内普的贵族雄虫。
路卿的记忆力很好, 只要是听过或见过的虫就一定会有印象。他思忖半晌, 想起一个前不久在终端通讯里听到过的名字, 兰迪·内普。
兰迪·布鲁斯的哥哥。
路卿并不是会为外物而或喜或悲的虫,可能是因为幼年时过于在意一些虫的看法,这种疲惫深入脊髓,他不想再多去关注。
夜晚的月格外明亮,呼啸着阵阵凛冽的风。寅笙沐浴在一层白纱似的月里, 随风轻轻地摆动自己觉得前爪,仿佛沉浸在夜半清凉的气息中表达自己由衷的喜悦。
路卿使用的几支营养药剂在寅笙上都得到不错的效果, 其中有一支与寅笙高度匹配,路卿决定借用学校的实验室,试着将寅笙的成分分析成数据表,方便他改良。
第二日的清早,上完爱德华的原理课便是耶鲁斯教授的机械组装。
耶鲁斯是一只高大的雌虫,脸方方正正颇有威严,他的眼睛虽小却炯炯有神,一眼扫下去便能揪出几个没有认真听讲的学生。
揪出的学生大多是雌虫和没什么背景的雄虫,那些上课公然吃东西睡觉的贵族虫他从未理会,以至于他在贫民学生中的风评不是很好。
耶鲁斯这次又用他不大的眼睛观察台下的学生,路卿不用猜就知道,耶鲁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预示着这一次他的目标又是自己。
“路卿,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耶鲁斯严肃地看着他。
耶鲁斯就是在面试时的那个面试官老师,他的严苛留给贫民,宽容留给贵族,自从见路卿坐在前几排的位置,有事没事就会拉他起来回答问题。
可路卿回答得很好,有时还会礼貌地询问他提问上的一些漏洞与错处。
这样的结果是耶鲁斯变本加厉地抽取路卿回答问题,久而久之路卿成为他课上的常驻嘉宾,也不是令虫意外的事了。
这次的问题超出书本上的内容,路卿了一眼题干,脑海中模拟一遍机械组装的过程后,自然而然地把如何组装的流程说出。
洛式镶嵌法在课本中还没有学,不过书读得多的好处在此凸显。耶鲁斯沉默半晌,他的原意是让路卿上台根据零件当场组装,他竟然空口说出组装过程,连他自己都要反应一段时间才能理解路卿所说的内容。
比标准答案更加准确。
下课铃声恰时响起,耶鲁斯的牙齿咬得硌蹦响,死死盯着路卿许久,终是硬扬起笑说:“说得不错,坐下吧。”
路卿俯身做标准的礼节动作来表达对老师指导他的感谢,可耶鲁斯并没有教他什么,只是单方面听雄虫输出。
该死的崽子,我还玩不死他……!耶鲁斯“哐”得一声将教案和器材敲在桌面上。
学生惊慌地看着他,却见他已脸色阴沉地走出教室。
路卿离开教室,见对面的雄虫脸色难看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朝着耶鲁斯的方向走去。
路卿顿了顿,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只迎面走来的雄虫就是那只放小飞虫的雄虫。
书因为升级,嗅觉变得更加灵敏,那天艾勒特靠近时的微弱虫素导致种子衰竭,就是靠它进化后的嗅觉感受到的,它这次明显地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路路子,有一股……”书不知道怎么说,因为这种味道太过匪夷所思:“腐臭的味道。”
“就像是什么东西放久了,腐烂后的味道,啊对,有一股海腥气!”
路卿拧眉,他没闻出腐臭和海腥气,说明这是一种远比他虫素还要微量的元素。
而且,军训时迅速燃烧的飞虫也很奇怪。看雄虫见飞虫被拍回来时那惊慌的样子,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路卿:“书书,如果下次闻到你能分辨出吗。”终端的作用有很多,可以记录下一些视觉嗅觉上的元素,但它检测不出书所说的怪味。
书点了点头:“应该可以的!”
路卿隐隐感觉到不对,雄虫的虫素信息库里没有臭味,腐烂和腥臭应该都是雌虫虫素信息库里的味道,就如艾勒特的虫素是重金属和萧杀的腥甜,带有极度的恶、崩坏、紊乱、疯狂的气味,才是军雌该有的气味。
走一步看一步罢。路卿半眯着眼,凝视雄虫没入拐角的背影,将这个身形深深记下。
*
帝军大一年一度的食堂大比拼即将开始。
每条马路边的长杆上悬挂一块白底红框的巨大牌匾,牌面上张贴着一张张食堂主厨的脸和各色pose。
其中最有特色的是三食堂的主厨,手拿锅铲,只睁开单只眼睛,另一只眼闭上,他的腰呈120度夹角,侧面折腰勾起小腿嘟起红润的嘴唇,做出飞吻的动作。
飞出来的却是蒸饺。
书:“……”绝了。
食堂比拼是为了吸引新生血液来到他们食堂的一场厨师大赛。
每个食堂会派出三位大厨前往比拼,选出前二十名的最佳美食,作为学院必吃榜的招牌特色。
路卿被卡卡西强行拉去食堂围观试吃。
在比赛前的三天,食堂不少窗口会打折让学生试吃新品。五食堂的樱花雪饼,七食堂的碳烤鲁肉,十一食堂的埃尔论的微笑全是今年才出的美食。
三食堂的主打畅销依旧是那薄皮蒸饺,看得出厨师的用心,他在蒸饺上加了额外的花边,口味也翻新过与以往不同。
新生去窗口的人数在上升,但老生去的寥寥无几,卡卡西是为数不多坚持会去蒸饺窗口捧场的雄虫。
路卿看到窗口前笑眯眯的漂亮亚雌,以及卡卡西面对亚雌时不自觉的傻笑,忽然明白卡卡西这持之以恒的动力源泉来自于哪里。
“欢迎下次再来买呀。”亚雌挥了挥手,卡卡西点头如捣蒜,一双小眼睛恋恋不舍地粘在他的身上,直到被下一波学生挡住再也看不见。
卡卡西喃喃自语,他的声音低缓与其像是对路卿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这是蒸饺窗口的主厨,一周只有246才能见他一次。”
“他是我心目中的男神,是我的天使,是我黑夜行驶中那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再过三天比赛,我想多买点蒸饺来给他加油打气。”
卡卡西扭头对路卿眨眨眼:“兄弟,一起吗?”
路卿:“……嗯。”
书吐槽:“好油。”
路过蒸饺旁的窗口,食堂大叔一眨不眨地瞪着路卿,那视线太过清楚,路卿想忽视都做不到。
他偏头看着食堂大叔布满血丝的眼珠,活像几个月未曾休息好一般可怖,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脸。
他正张开口欲要说话,路卿先一步扬起唇角,对着他友好地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笑容过于自然和灿烂,像是遇见多年未见的好友。
大叔一张嘴卡在那儿话就挤在喉咙口,还没吐出两雄虫就已经走了。
食堂大叔反应过来勃然大怒,这臭小子拿走田园中的土害他被怒骂一顿!竟然有脸对他笑??
谁知道这破土价值6万一斤啊!!
“哈撒比,你在发什么呆。”
隔壁窗口传来亚雌不耐的催促声:“你把田里的土弄丢了还在这儿偷懒,还想不想干了?要不换个更能干的来?”
食堂大叔连忙赔笑道:“没有没有,老板,我这在忧虑我们的食堂……”
亚雌主厨嗤笑一声:“我们食堂要你担忧什么,你又不会做菜,屁事儿不会……”
窗口外有叫唤声:“我的虾仁蒸饺好了吗?”
“好了好了,我马上!”主厨马上露出一抹清甜的笑容,笑意吟吟地打包好蒸饺,送到新面孔的手中。
“好吃给我们餐厅点个五星好评,下次再来有优惠啊。”
上一秒笑眯眯的亚雌,下一秒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好好看着食堂,连这事儿都干不好,我管你是什么虫的亲戚,一律辞退!”
“听见没有!”
亚雌怒然的眼睛也别有一番风情,但哈撒比也是雌虫,异性相斥,欣赏不到他的美,只感受到无尽的压榨和苦闷。
“是是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
路卿拿着一袋打包的新口味蒸饺,这是卡卡西拍拍胸脯说要送给他的新室友见面礼。
迟到了快一个月的见面礼。
书:“我猜他吃不下了。”
路卿的视线落在卡卡西圆鼓鼓的肚皮上,不置可否。
三天后,食堂大赛正式开始,却发生了一件令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
第40章
校园食堂大赛的现场原定于当天上午至下午一点, 每年的前一晚会将会场整理干净以待大赛开始。
然而翌日清晨,进入大赛现场后的工作者看到的却是乱作一团、满目疮痍的景象。
代表学校的校徽被划烂成废铜烂铁看不清金属圆牌上的标志,校园食堂的食材被踩烂成泥留有醒目宽大的脚印, 桌面上布满撕裂成碎片的菜叶和各种酱料被砸碎后的酱汁混合物。
连冰箱中的冷藏品都被拖进浸泡在脏水与血水中,撕碎成成堆的肉渣与肉片。
校方派出老师调查破坏大赛现场的犯虫, 得出的初步推论是:要在晚上十二点至翌日早上六点这六个小时之间将一个5000平方米的大会场破坏成这样,至少是拥有A级实力的高级雌虫。
拥有A级水平的雌虫在军校不多但也不少,光是教官就能挑出十个A级出来。况且被调查的虫大部分都在自己的寝室休息或是前往军部处理事件,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雄虫连续受伤案件就已经够让他们头疼,现在又跳出一个破坏现场的破坏犯。因暂未看出两者的联系,校方将它们作两件案来处理,并尽可能封锁消息, 以食材出现质量问题为由延迟大赛进程。
卡卡西见不着心心念念的雌虫, 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他看那宣传框中投出飞吻的亚雌,望了又望,望了又望, 望到深夜去三食堂买蒸饺。
这原本是一件很小的事。
直到十一点还未见卡卡西的踪影, 路卿知道出事了。
他报警及时, 当军方到达现场后, 发现伤痕累累的雄虫不算晚, 当即被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
艾勒特是雄虫受伤案的学院负责虫之一,但他今晚不在学校,堪堪赶来时见路卿正站在染有血迹的石板路旁沉默不语。
身边的虫来来往往,忙于处理案件隐藏痕迹。
这里原本是一小片血泊,被军方抽取稀释后几乎看不见鲜红色的印记, 但路卿无法忘记仰躺在血泊中的胖雄虫,紧闭着双目, 几乎失去呼吸,只有微弱的起伏告诉他还活着。
浓烈的血腥味似驱之不散的梦魇萦绕在他的鼻腔烧至五脏六腑,他不喜欢血腥,不喜欢血,不喜欢红色。
他讨厌一切和死亡有关的东西。
路卿抬起眼,那过分理智的眼神中溢出的一抹难言的悲伤,不知道为何艾勒特能清楚地看到,连呼吸都疼痛起来。
艾勒特踏前一步想亲手抚平雄虫眉间的那一抹褶皱,雄虫的情绪却如过雨云烟般揉散开,只剩下平静沉黑的湖面。
他对艾勒特点点头,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声招呼,即将与雌虫擦身的那一刻,艾勒特轻轻地叫住他:“阁下。”
他时刻记得路卿所说的保持距离,礼貌而克制地将自己的担忧压抑在询问中:“您还好吗?”
雌虫的虫素包裹着浓浓的忧虑,似银丝勾缠着那股血腥,路卿停顿片刻,并未回头,只是轻笑出声,不知道在笑雌虫,还是在笑自己。
夜色浓郁如纸上化开的墨,将一身漆黑的雄虫完美地融入夜中。
他本就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虫,与身边的雄虫皆不相同,又格格不入。
“我很好,少将。”
路卿轻声地说着,随即又反问:“接下来是要前往审讯室吗?”
艾勒特抬步来到他的身边:“是的,阁下。”
目光移至雄虫单薄的身形,宽大的长袖并不能完全地包裹他的皮肤,脖颈直至锁骨处仍裸.露太多,能看到刺眼的莹白。
夜那么凉,他念想的雄虫却套着那么少的布料在凉意中行走,连气味都透露出凉意。
艾勒特的唇线绷直,即便冒着被路卿指责的风险,他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雄虫的身上,像是在对待一团一吹即散的雾水。
路卿微顿,雌虫的信息素铺天盖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欲要攀沿而上的冲动。
他还未启唇,身旁的雌虫却先一步地开口:“我已经提出拒婚,等我上交报告信后,会正式取消婚约。”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艾勒特又垂目掩去赤瞳深处的苦涩:“我……不是想辩解什么。”
“已有婚约的雌虫不能与其他雄虫过于靠近,但解除婚约后,我想您应该不会过于抵触这件外套。”
“太冷了。”
“夜晚凉,您穿的太少,会感冒的。”
“……”
“等到了飞行器您再脱下,好吗?”
艾勒特不知道的是,未有婚约的雌虫与雄虫纠缠不清也是有损声誉的,不论是他还是对路卿这个“平民”雄虫而言。
他一句一句的解释,不知不觉说得比一天的话还要多,甚至最后的那一声,带着连他都没有察觉到的恳求。
路卿拒绝前往现场的工作者的毛毯,却对这件残留着温度的外套道了声谢谢。
艾勒特微愣,绷直的唇线微微起弧:“能帮助到您是我的荣幸,阁下。”
登上飞行器后雄虫便脱下那件外套,连片刻停留都未曾有过。艾勒特稍稍有些失落,但转而将注意力放在飞行器边站立的另一名军雌。
无缘故接收到上司不悦的视线,副官一个激灵先是检查自己的站姿和着装看是否出问题。待军用终端发出声响,他拿起来一看,一上来直面上司严厉的质问。
副官心里直呼冤枉,这位雄虫阁下看着温温柔柔,可拒绝他们的搜查时有理有据,一点都看不出柔弱啊。
连他们给予的帮助都拒绝了。
他们也不能强求。
副官有苦说不出,一口血泪吞下肚,只能回复好的。
*
内厢室,路卿望出窗外许久,突然说:“发生多久了。”
艾勒特:“什么?”
“公民受伤,学生受伤,雄虫受伤。”
路卿的指节覆着在窗沿上,不自觉地敲打:“或者两两结合,学生雄虫受伤。”
面对抿着唇角却面色如常的雌虫,路卿没有丝毫怀疑自己的动摇,继续分析:“你们应对这件事的态度太过于平淡,处理和善后的动作也很熟练。明明最近的讯审局在距离学校将近五十公里的位置,开飞行器最快也要花费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你们接到电话,出发启程却只花了十分钟不到。”
“说明你们时刻待命准备,甚至在学校附近安排警力,对吗?”
艾勒特长叹一声:“阁下,您很聪明,但我希望您不是那么聪明。”
雄虫的眸光微微闪动:“这只是基本推测而已,少将。”
“您说得没错。”
艾勒特低声说:“但我的本意并不想牵扯您进来。”
路卿淡淡道:“已经牵扯进来了。”
“那位受伤住院的是我的室友。”
艾勒特哑言:“抱歉。”
“如果你们的防御措施就是让一个雄虫受伤的话,我觉得或许你们应该正视一下自己。”
飞行器发出轰隆的响声,恰时打开舱门。
路卿微微颔首:“少将,我先下了,您请便。”
进入铺有红毯的大门,路卿蹙紧眉心,手贴扶在墙边微微闭上眼。脚下鲜红色让他的胃忍不住翻涌出酸苦,书小声地说:“路路子,你闻到那个味道了吗?腐烂的腥气。”
路卿缓缓喘出一口气:“嗯。”
卡卡西被刺伤的现场,他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臭味,这种臭味书说和它在那只雄虫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小飞虫,腐臭气味,被刺伤的雄虫。
路卿眼前猩红色一闪而过,被利刃划得破破烂烂的雄虫身体血肉模糊地瘫在地面,和他幼时的记忆重叠在一起,狰狞可怖。
“阁下!”
路卿睁开双眼,刚入目的是雌虫担忧的脸,还有臂弯处湿冷的温度。
他扶着墙站稳,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晕眩感仍然存在,但还能忍受。
十年的时间,路卿很少有脆弱的、情绪失控的时候,这几天的心情却起伏很大,幻觉在同一时无数次地出现,显得过于频繁。
“谢谢您,我可以走。”路卿的额头沁出一滴滴的冷汗,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又在犯幼年时期的毛病,路有几分模糊。
艾勒特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雄虫的身旁,神经高度紧绷,他怕不敢靠得过近,也不敢离得太远,就这么护在他的身边。
一条道直至尽头,仅有几个站守的军雌,但威压无一小于A级。
书与艾勒特一般也十分担心宿主的身体状况,它不知道怎么了,一向胜券在握的路路子会浑身发颤,除它刚开首的那句问话,任何一句他都像听不清听不见,没有任何回应。
书有些急了,是不是它不该问出那句话?
尽头的旁边是一扇高大的铁门微微敞开,从门后传来幽幽的白光,显露出高吊的白织灯下一张布满褶皱纹路的脸。
两虫一前一后。
“吱呀——”铁门被合上,镶满铁器的地界反射出森冷的光。
军官严肃地看着路卿在他的身前坐下,紧接着他的身旁坐下了身穿军服的少将。
少将,也就是艾勒特对路卿的身体状况十分忧虑,虚弱的喘息声隔着玻璃面都能清楚地听见。
想必他身边的军官亦能听清。
伊萨克斯已年过八十,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肃然的气势与压迫。他直视着面色苍白的雄虫,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阁下,我们单刀直入吧。或许——”
“这件杀虫未遂案,是您犯下的吗?”
第41章
空气陷入凝滞。
路卿掀开眼皮, 对上伊萨克斯犀利如隼般的双目,那无机制的银眸似笑非笑,看戏似地落在他身上, 语气却看似关心地问:“阁下,您这是怎么了?流下这么多汗。”
“还是说, 您在担心自己杀虫的罪名成立吗?”
艾勒特的眸光一禀,无形的气流旋转:“伊萨克斯中将,请您慎言,这不是您对一位雄虫阁下应该有的态度。”
一声嗤笑,伊萨克斯拿起桌面上冒着热气的水杯,银白色的杯壁遮住他半张透着冷意的面容:“我想艾勒特上将才是,您平日里待雄虫阁下的态度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
“前几年, 您不是还刺伤了两只贵族雄虫, 以至于被送入医院抢救吗?那高高在上冷嘲他们的嘴脸我至今还铭记于心,怎么对这位阁下就彬彬有礼起来了呢?”
艾勒特无视伊萨克斯嘲讽的语气,狭长的竖瞳立起森然的光:“伊萨克斯中将, 这不是您现在该想的事, 搜查问审才是您要做的。”
“您若不想继续搜查, 我可以帮您稍微请示一下上头取消您的搜查证, 死逼一只雄虫怕不是一位拥有中将职称的雌虫该有的表现。”
伊萨克斯突然起唇笑了, 轻轻吹去金属杯上漂浮的热气,缓缓地喝了一口,而后说:“艾勒特少将您对待上级的态度真是狂妄。”
艾勒特扬起眉梢,从玻璃隔窗的笔筒中抽出一支笔,解开笔盖的动作优雅, 神情泰然:“中将年纪大了,下官只是为您找想罢了。”
伊萨克斯不予置评, 只是放下手中的银杯,他的视线又转而落在同样沉默对视他的雄虫,微微偏头对他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阁下不是犯虫,那自然再好不过。但您是第一发现者,第一发现者就是第一嫌疑者,请您务必要知道这一点。”
“请原谅我从未听过中将口中的这番言论。”艾勒特勾着唇角,眼底却未见笑意,伊萨克斯咄咄逼虫的话语很明显是为了一个与他相同的达成一致的目的,但这个目的的目标不能锁定是路卿,其他的都可以。
伊萨克斯踩了他的雷区。
伊萨克斯深叹一口气:“艾勒特少将可真令虫为难,绝好的机会,偏要为这位阁下开脱是吗?”
“只是不随意冤枉一位普通的公民而已。”艾勒特淡淡地说。
无声的硝烟在两只雌虫之间弥漫,掺杂着无言的杀气。
书打了个寒蝉,它对气味敏感度调高了,对这种刺激的高价位虫素尤其敏感。它就被路卿抱在手中,路卿的手指微凉残留湿意,慢慢地又合上眼皮,铺散的黑睫微微颤抖,呼吸逐渐加快,过了一会儿,又在恢复平缓时睁开黑沉的眼眸。
他好似将两虫的对话收入耳中,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安静地喘息着,直到艾勒特的话音落下,他才用低缓而温和的声线开口:“中将和少将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也好节省时间。”
艾勒特的施压在顷刻间消失,眉头紧锁地盯着隔窗外路卿脸上不正常的白。
雄虫的嘴唇不复湿润的红色,整只虫虚弱无力,浅淡的呼吸断断续续,仿佛转瞬间就要失去唯一的一点呼吸。艾勒特很急,虽然面色仍旧是冷肃的,要不是他不愿将事件闹起来伤害到边上无辜的雄虫,此时他已经带着路卿离开这里,前往医院。
“我想,今天的审讯还是到此为止吧。”
艾勒特站起身冷声说,余光瞥过路卿的脸,唇不安地抿起。
他快听不见那边的声音,太虚弱了,什么都是浅浅的。
到底怎么回事?是哪里突发疾病了,还是被血腥的场面吓到了?
艾勒特等不了那么多时间,他的计划原定在今晚将犯罪组织分批次收入网中,却唯独没想到入网的会是他。和计划的不一样,和伊萨克斯说好的也不一样,所以突发了那场争执,伊萨克斯也在一次次地戳他、暗示他、甚至嘲讽他是不是被色字冲昏头脑。
“艾勒特少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伊萨克斯也站起身,拧紧眉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艾勒特说:“您何必揪着一只虫不放呢?”意思是完全可以换一只雄虫。
可伊萨克斯大晚上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一无所获地回去,他严厉的目光落在艾勒特身上,耗费的精神、人力、物力,他不想白白逝去。
以势压虫他可以做,但雄虫这儿并不好说。
正在两方都进退两难的那一刻,路卿又说:“不用,我会把我看到的经过事无巨细地告诉两位。”
“阁下,您的身体不要紧吗?”艾勒特的担忧之色就快要溢出赤瞳,他不知道路卿身上的症状时发生什么,所以更加担心,生怕他在下一秒倒地不起。
伊萨克斯整理了一下军装,缓缓坐下:“阁下很有为民的精神,那么请您说说当晚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要紧,只是在说之前,希望两位能答应我两个请求。”雄虫没有说要求和命令,而是请求,显得他的态度十分诚恳,是将自己摆在下一位的,这让伊萨克斯微微被挑起的不愉快又被压了下去。
“您请说,阁下。”不过,他并不会因此放过这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时间越长,消息扩散得越多,抓捕行动就越发艰难,还有可能被对方察觉,这对伊萨克斯是十分不合算的一件事。
路卿一眨不眨地透过玻璃看向对面的两只雌虫,声音沙哑地说出让两虫都惊讶的话。
*
伊萨克斯没想到会从一只雄虫口中听到想要以身作诱,吸引犯罪团伙的话,这和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一致。
为什么伊萨克斯会如此恼火,原因有部分来自,这个计划原本是由艾勒特提出并预计执行的。
他们在调查那些被害雄虫的过程中发现一个明显的共同点,这一共同点就是受伤的雄虫都是经受过校园暴力而且虫素等级都很低的普通雄虫。
这些雄虫在同一学校都会莫名产生联系,可能是同学,可能是朋友,可能是亲戚。
为什么他们会产生联系,又为什么会盯上他们,目的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只知道靠他们有机会抓到背后的组织。
伊萨克斯在短时间内迅速收集到被害虫和发现者的背景信息,被伤害的那只雄虫名叫卡卡西,是个家境不错的小贵族,他曾在一年级的时候当众发疯脱掉衣服,对着一只雌虫做猥.亵动作甚至发情,然而事后卡卡西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医院给出此雄虫或许是受到家庭因素的影响在学校里引发精神疾病,因此导致这场事故的发生。
自此以后卡卡西就被孤立了,认识他的雄虫和雌虫无虫愿意靠近他,连与他合住的室友也选择花额外的钱搬离寝室。
卡卡西的虫素等级还很低,属于E级范畴,这完美符合犯罪组织所要的目标。
高校内类似卡卡西这样的雄虫其实不止一个,他们无法确切指定是某一只雄虫,所以他们选择放松警力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如果运气好能够在他们正在行凶的那一刻抓住行犯者,运气不好也可以顺着受害者的这条线延伸出去,让搜索和保护的范围缩小。
艾勒特冰冷地吐出要拿下一位被害者的周边虫来做诱饵的时候,有不少虫反对,也有不少虫支持。
在一些军雌的眼中,雄虫是珍贵的、稀少的、脆弱的,应该被保护起来,怎么可以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被伤害?
然而在艾勒特雷厉风行的一番动作下,最后还是决定实施诱饵计划。
伊萨克斯发现艾勒特的性格好像发生了些许的改变,曾经他的残酷无情是对向敌军而不是内部,现在他竟然会想到用平民做诱,即便他说得再富丽堂皇,会保护虫质的安全,但有心虫都知道,这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雄虫来说危险性很高。
不过伊萨克斯欣赏他的果决,正如他说的,受伤的只是一只到两只雄虫,而他们却能因此杜绝接下来有更多雄虫受到伤害。
谁能料到这个计划会在今天被打破。
艾勒特再一次将路卿送上飞行器,并自动开启室温系统。
路卿的精神状态稍稍好了一些,他听到飞行器起飞的轰鸣声,开口道:“我不去医院,麻烦少将把我送回学校吧,谢谢。”
艾勒特侧身拿热饮的动作一顿,随后又继续打开保温箱的盖子,拿出一瓶热乎乎的营养液:“阁下,您喝牛奶味的营养液吗?”
书眨了眨眼:“牛奶味的营养液,什么营养液?”
。
“加入了各种营养成分的牛奶,口感像是牛奶粥。”路卿说着,从艾勒特的手中接过暖瓶,微笑道:“我喝的,谢谢您。”
“回去再给你。”
路卿收下牛奶营养液,却没有打开瓶盖便看向窗外,艾勒特看了两眼,又垂下眼,装作自己并不在意,但书一直在看他们两只虫,所以注意到了那边的视线,多少有些心虚,连声音也小了不少:“路路子,你真的要把这瓶营养液给我喝吗?”
“你,你,你不喝吗?”
“嗯,你喝吧。”路卿的手指搭在窗沿,眼皮懒懒地耷拉着,仿佛并不太想说话。
艾勒特又偷偷看过去,雄虫望着窗外,面向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挺括,看不出情绪。
他犹豫了半响,还是用低缓的声音问道:“阁下。”
“您……生气了吗?”
第42章
路卿:“没有, 您多虑了。”
镶有皮套的圆弧玻璃是由新材料组合重塑,镜面清晰透明。
灰色的云雾一层一层地铺开,绵延成柔软的云海, 被黑白相间的渐变色天空笼于身下,悠悠然地飘动在眼前。
路卿保持着侧头, 修长的手掌承托着线条流畅的下巴,朝向窗外缓缓地合上眼睛。
飞行器暖融融的,带着好闻的芳香。
艾勒特见路卿的身体微微前倾,肌肉似放轻了,后颈的位置却还是绷直的一条线。
他的呼吸声清浅,靠着玻璃映照的脸柔软无害,面部五官都在诉说着流水般的柔意, 艾勒特不愿打扰他, 即便知道雄虫说的是假话,也没再多问,今晚经历那么多, 肯定很疲惫了。
在深夜中, 艾勒特护送路卿至楼下, 这是他的职责, 路卿没有再拒绝。
直到六楼亮起橙黄色的灯光, 驻留在楼下的雌虫这才抬起脚,缓缓向漆黑的夜路深处远去。
路卿趴在窗台,垂眸看向窗外的雌虫逐渐走远,又将略拉开的帘布再一次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他洗漱完, 脱去衣服洗去一身的尘灰与疲惫,当仰躺下陷入柔软的被单, 还是无法克制地浮现出雌父躺在一层粗糙的硬布上,支离破碎的身体。
“……”
窗外好像下起了雨。
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外的绿框架上,伴随转瞬即逝的轰鸣。
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外面的天气变幻无常,竟下起雷阵雨。
……
“小卿,你想要什么,雌父给你带回来。”路卿记忆中的路迎少将是一个眉目刚毅的军雌,粗长的深色眉飞入发鬓,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但实则他对小雄虫有求必应,粗粝的手掌总会托起小小的路卿,笨拙而小心地将他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是个宽和而温柔的父亲。
听说这位年少轻狂的少将是在一次战后,用自己的大半数军功和财产亲自向洛克家的私生雄虫求婚,最终抱得美虫归。
然而婚后的生活却并不尽虫意,即便如此,还是生下了唯一的雄子,将他捧在手心一般爱护。
倘若路迎没有在战场上被敌军开膛破肚,凄惨至极地死去,或许路卿会有个美好的童年,至少有他的雌父时刻疼护,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
那天葬礼,也是倾盆大雨,洋洋洒洒落下一地小池。
路卿坐在二楼的窗台前,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雨,盼望着雌父的礼物。每次他远征,都会带一些兽牙、须角、长骨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但路卿并不觉得可怕,他很喜欢这些东西,这些雌父精心挑选的礼物,每个都包含了他的真心。
他面对雌父远征前的问话,每一次都是“雌父送的我什么都喜欢”这样的回答,路迎就会用大掌抚摸他毛绒绒的头发,用低沉的嗓音说:“崽崽好乖。”
这次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如此血腥而凄惨的尸身。
由于尸体侵染了毒液,需要被封闭起来,路卿和雄父必须去往一颗偏远的星球,去参加一个极为草率而简单的葬礼——
因为不久以后,这具用尽力量的躯壳要被大火吞噬,连飞灰都不剩地渗入被污染的黑土,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星球,永远的沉睡长眠。
洛克的态度是沉默的,路迎是他的雌君,在军部有一定的话语权,这给私生虫的他带来巨大的便利,让他顺风顺水,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
或许他对这硬邦邦的雌君或多或少有些感情。
路卿不是没有没有感情的虫崽。
纵使他不懂死亡的含义,可用拙劣的手法拼凑出来的假尸,翻飞的皮肉和无法被收进身体中的虫化。
腐烂的臭味混入水汽,冲入他的鼻尖。
雌父有一双漂亮而宽大的虫翅,上面有与他面容不相符的透明柔软的副翅。
路卿挪着步子。
没有虫看见一只小雄虫来到尸身边,将小小的掌心贴在透明的罩子上,隔空虚虚地抚摸那折断后强行装上的翼。
他极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与同龄虫崽不一样的聪慧,隐隐约约能知道,这不是他雌父的虫翅。
虫翅被利器割开了。
那么漂亮的翼。
路卿难过地想,细密的长睫微微扇动了一下,无声地落下一连串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雌父冰冷僵硬的面容上。
蜻蜓的翅膀,飞起来会带动一阵旋风。
风很凉爽,刚起飞的时候会被猎猎的狂风刮得睁不开眼,但习惯后睁开眼睛,会看到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广阔的湛蓝与浮云。
路迎的怀抱温暖而稳当,抱着小雄虫飞得又高又远,速度迅猛。
这么厉害的雌父,怎么会在也睁不开眼睛了呢?
……
路卿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的回忆一旦展开就再也收不回来,会像走马灯似的过一遍,直到结束。
他没有看到太过恐怖狰狞的画面,至少放在现在,路卿觉得不是很难接受的那种悚然。
可他自从那一天起,就会自动脑补出大片大片的雌父被撕咬殆尽的画面,间歇性地出现,又消失。
书用小手拍拍路卿的肩膀,用拍打无言的安慰着,拍打声小小的,却很有节奏,路卿顺势合上眼,在灯光中缓缓进入睡眠。
*
几日后,学校放了第一次小长假。
卡卡西还在医院睡着,听说有希望这两天转醒。
路卿一身轻便上阵,坐飞行器来到路家村庄。
他说好的不久还会回来,现在承诺兑现,却震惊到了在村口扫地的雌虫。
“小七!”那雌虫一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看了长达一分钟,这才惊喜地大喊,吸引了后面正在干活的虫。
几只虫探出了头,朝着村口张望。
“我好像听见了小七?”
“我也是。”
“小七在哪儿啊。”
“小七,哪有小七,啥也没看见啊。”
“在这儿!”雌虫往边上站了站,露出后面的挺拔俊秀的雄虫。
瞬间村民全都围了上来。
*
阿拉奇刚从林子中捉到一只大猎物。
这猎物叫雪松猪不常见,往往只在海拔更加高的奇山上才会有。
也算是运气好,目测雪松猪的体积大小有400来公斤,雪白的皮毛下尽是肥美的膘肉,无论是火上烤还是锅里煮汤,今晚都能来一次大的加餐。
肥大的猎物足有雌虫的两倍长,却轻轻松松地被阿拉奇扛在肩上。肉的膻味已经透过猎物破开的皮肉,隐隐传到鼻腔。
阿拉奇深吸一口空气中腥甜的血气,眸中的竖仁拉长,发出兴奋的光。
他喜欢肉类,喜欢血气,雪松猪这种绝顶的良品,尤其美味。
可惜的是,阿拉奇脑海中晃过那张白净的脸,摇了摇头,如果雄虫在的话就能尝到这雪松猪了吧。
阿拉奇在村庄后门松开手,任由死去的肥硕猎物滑落在地面飞起尘土。
他随便用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被血沾染的湿滑黏腻的手,大声吼道:“回来了!今天的运气不错,抓了只雪松猪回来!!”
等了许久未见村民出来,阿拉奇疑惑地挑起一侧的眉,抬步往村里走去。
笑声和交流的声音很大,阿拉奇远远地就听见前一侧那一声又一声的小七。
小七?阿拉奇几步跳过去,挤入虫群,看到路卿真有几分惊讶。
他有想过路卿会回来,但没想到今天刚想到雄虫,雄虫就来了。
阿拉奇嘴角微扬:“好久不见。”
路卿顺声过去,对上视线:“好久不见。”
短暂的交接让阿拉奇心神荡漾了一下,好像一个月没见,雄虫的眉眼更锋利了一点。
辣。
路裕年知道路卿回来,拄着拐杖非要疾步过来,边跑边走,神情喜悦。
路卿向前走几步扶住老虫的手,看路裕年反搭住他的手腕,高兴地说:“乖崽崽怎么来了不说一声,都没有准备什么好的,诶,我去看看后面有没有新鲜的参鱼!”
“村长!”阿拉奇拦住欲要走的路裕年,肉眼可见的笑意在眼底浮现:“我刚刚捉了一只雪松猪,可以今晚就洗洗干净,拿来吃。”
“诶呀!”
路裕年笑开了脸:“这不是虫神保佑我们家小七吗!他一来森林就送来了礼物。”
路裕年拍拍路卿的手腕:“走,小七,大爷爷给你做好吃的去。”
路卿眉眼柔和下来,没在意路裕年刚拔过草手指上残留的泥土和草气,回应道:“好。”
·
这次路卿回来明显感觉到村庄的翻新以及多出来的十几只陌生雌虫。
十几只雌虫块头大,身型壮硕,从面相上看并不像什么好虫,但直到现在,这些雌虫无一闲着,忙前忙后地,要不是帮忙处理食材,要不就是在外面站岗,修建周边的无用地界。
路卿的目光轻飘飘扫过房内的那几只陌生雌虫,他们隐隐露出的部分皮肤上画有的藏青色图案,图案有大有小,但都出奇相似。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底隐隐有些猜测,视线从陌生雌虫转移到了阿拉奇。
贯穿半张脸的刀疤,让他想起了一个在报道中听过的雌虫。
第43章
藏青色的纹路在阿拉奇的身上未曾出现。
路卿起身烧水, 余光却留意到那几只陌生雌虫与阿拉奇之间刻意的一些肢体动作,眼神交流默默流转着特别的意味。
有关系,而且是有从属关系。
路卿捞起额前的发搁置在耳廓后, 陌生雌虫对阿拉奇保持着适当又小心翼翼的态度,遇到问题时眼神下意识地聚焦在阿拉奇的身上。
谁是上级谁是下级, 通过这些就能判断。
这个村庄是他爷爷和雌父的故乡,外来者需要注意。
皮皮哥对阿拉奇下意识的尊敬和信任,还有上次在村庄发生雄虫破坏时阿拉奇的帮助,让他对这个村庄中突然到来的外客还是保持几分客气和礼貌。
亦不会过于疏远。
但是其他多出来的那些雌虫,不得不引起路卿的警惕,不论他们与阿拉奇是什么关系。
尤利尔切肉的同时,偷偷观察老大口中的这位漂亮的雄虫阁下。
这位阁下与他们之前在其他星球掠夺来的雄虫拥有一样出色的外貌, 从上往下看纤细的长颈银黑色的锁链显得皮肤尤其白, 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漆黑如夜的发很少在雄虫身上出现,所以尤利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想起了曾在黑市里贩卖的瘦弱雄虫。
被关在笼子里的雄虫只会穿着一件破陋的、袒露大片皮肤的脏衣服,白嫩的脖颈被粗长的锁链扣住一直延伸至调教师的手中, 时不时地拽动、拉扯, 让雄虫眼冒泪花, 呼吸不畅, 脸色涨红, 甚至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饶。
无数观测器对准台上的雄虫,只为让台下的买家能看得清晰。
那些常见的,瘦弱的雄虫,即便是相貌好,在黑市里也卖不出多高的价, 因为长相不错的雄虫黑市里虽不常见,但也并不少见。
往往是那些拥有特异之处的雄虫, 会被狂热的雌虫炒热至极高的价格,只为的是能将所谓的珍品肆意地凌虐,玩弄于掌心。
黑发雄虫,应该算很少见的吧?
尤利尔出神地想,视线长久地落在路卿曲起的手指,骨节分明的手细长漂亮,指节透出淡淡的粉。
他正想说什么与老大感兴趣的雄虫套套近乎,突然被胳膊处的刺痛戳出一声痛呼。
“嘶——你!”
他愤愤地扭过头来一看,却看见半蹲在地上的阿拉奇拿着砍猪肉的刀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眼神好像要杀虫,吓得眼睛瞪直腿猛地一软,将自己呼之欲出的那些脏话全吞进自己的狗肚子里,化作一声磕磕绊绊的:“老……老大。”
阿拉奇压抑着咬牙切齿的声音:“我看你眼睛不想要了。”
尤利尔:“!”
尤利尔:“没有没有。”
阿拉奇收回视线,目视着鲜血淋漓的肉块,一刀跺下雪松猪的腿骨,刀砍断骨头一连砍穿砧板:“想要那就声音小点继续干自己的活,大家都在做事,就你眼珠子乱转。”
尤利尔僵持的血液缓缓流动起来,他知道这是老大不予追究的表现,疯狂点头:“好的,好的老大,我绝对不会乱转了。”这小雄虫他是一点也不敢看了。
村庄的石砖房,一个厨房就是一间房。
大灶台,圆木桌,深水缸,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做饭的虫,弥漫着浓郁的烟火气。
路裕年拿着一个小板凳坐在路卿的旁边。他的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木桶,有点像过去给虫崽崽洗澡用的那种老旧的洗浴缸。
雪松猪大部分身体就仰躺在木桶里,鲜红色的血流了一桶。
他捞起袖子,如枯木般的小臂稳稳地接过路卿递给他的热水壶,滚烫的开水倒在生猪肉上升腾出热气,滋啦滋啦烫下一层黏连皮毛的肉筋。
路裕年动作老练,不知做了多少回这样的事,一手按压下层的肉,一手拽住猪肉的皮强硬地撕开它与机理的连接。
血腥气被滚烫的热水浇散,淌下一桶浅淡的血水。
路卿弯下腰,帮着老虫一齐将热水中的猪皮拿出来。
雪白的皮毛湿哒哒的,混合着污秽和血红打结成团,互相勾搭结成一个一个的小毛球。
血液有粘性,需要清洗。
路卿将皮毛放进水兜里的铁盆子用肥皂一遍遍地揉搓出许许多多的泡沫,然后过滤掉血水,再次冲洗抹上肥皂液。
泡沫大概冲洗个四次就干干净净的了,但还需要放在外面晒。
雪松猪的皮毛不似它的外表柔顺软滑,僵硬粗糙似细细的钢针。
不过市场上常拿雪松猪的皮毛作为冬日衣服的材料,贴着肌肉的内侧皮囊是柔软温热的,很适合取暖。秋高气爽紧接着要转为凛冽的冬风,村里前往小城市的距离不少,再加上荒山野岭很难在本地叫到飞行器,也就难于在冬日前买好过冬的衣服和资源。
这种情况下,村民们会把腌好的菜放进土坛里,然后将狩猎来的肉类洗干净,直到没有任何血水,再将其晒干。衣服就靠附近打猎到的东西,缝缝补补做出一件大棉袄,度过这一年的冬天。
他们现在所进行的就是这一步,分工合作,一部分村民处理肉类,一部分处理毛皮,拆骨切肉交给其他虫,还有的起锅烧油做晚饭。
路卿拿着猪毛皮平铺在大石的平整面上晒。近几日天气转凉,风很大,在毛皮四角压上石头不容易被风刮走。
泥路上村民来来回回地走动,搬石头的,举木材的,还有的在架柴火堆,摆高架,准备今日的晚宴。
每当捕捉到一只巨大的猎物,村子就会开启篝火晚会,每只虫搬来一张矮凳围坐在篝火前,小火堆上煮着浓香的肉汤,架上大块的猪肉。
月明星稀,抬头仰望就是一片无杂质的深邃天空。
正如虫族信仰的虫神,村子对圆月有着莫名的崇敬。
银白的月光铺洒在无边的土地,为每个虫披上雪霜似的外袍。
迎着月色的面容是柔和的,是快乐的,是发自内心喜悦的。
雌虫铺上一层草皮直接席地而坐,仰望着明月唱起歌。
刚开口,雄厚而绵长的歌声穿破虫民们的嬉笑打闹,似金戈铁马,铁骨铮铮,烈如翻涌海浪一路传播到悠长的远方。
火焰是炙热的,歌声是嘹亮的,特有的当地方言为这首陌生的歌谣绕出千回百转的情感。
一曲毕,雌虫满腔的爱意引起村民们的欢呼与掌声。
这是一首向雄虫求爱的歌,大意是“我的爱虫啊,可否在月神的见证下,实现你我的誓言。”
路卿喜欢被晚风吹拂的感觉。
他坐在小板凳上,静静地看着那唱歌的雌虫翻身从草席上起来,左右摇晃着扭起身体热情地跳舞。
村民此起彼伏地鼓掌、欢呼。
雌虫迎着欢呼声从篝火的这一边,一路跳到另一个沉默瘦小的雄虫身旁。
他扭动那一小节露出的腰腹,慢慢俯身直逼雄虫闪躲的双眼,扯开自己兽皮露出脖颈间的清晰纹路。
“阁下。”雌虫有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紧实的肌肉包裹在一张单薄的兽皮下,能看见隐隐透出的深色皮肤。
他的双目似虎一般圆睁,从中透出热烈的光,炯炯有神:“我喜欢您,请问可否给予我一个共度月夜的机会呢?”
“答应他,答应他!”
周围的雌虫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地呼喊着。
可雄虫却在话音落下那刻惊恐地抱着腿往后挪了挪,随后抿紧唇低垂下头,没再说话。
吵闹的声音逐渐平静。
村民从死一般的冷寂中感受到了几分尴尬。
利萨狄无奈地耸了耸肩,将扯松的兽皮拉回原位:“抱歉,阁下,我不是有意让您不适。”
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午夜插曲。
村民该吃吃该喝喝,继续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路卿是一只喜静的虫,但他并不讨厌这种热闹。
他看着巨大的烤猪腿被火焰燃烧,烤出香味,白花花的肉渐渐镀上一层焦香的红金色,油脂从皮下烤出晶莹的汁水,滴落进篝火,发出霹雳啪啦的响声。
“好喽。”皮皮轻瞥路卿一眼,见那出神的视线还以为是表弟饿了,当即利落地将小刀插入大腿的位置,切下外面那片连着脆皮的肉。
雪松猪除了肚子的一块是柔软多肥油的五花,大腿的位置常年用力。无论是逃跑还是攻击,肌肉时常绷紧爆发能量,所以肉质紧实,肥油少瘦肉精。
刚烤出来的脆皮猪腿还是热乎乎的,带着渗入肉里油脂香。皮皮切下来两片,用绿叶托大腿精华,一份给路裕年,一份给路卿。
路卿接过肉,对皮皮轻声道谢。这里没有筷子,没有叉子,每只虫都是用最原始的方式徒手抓着肉撕咬,任由晶莹透亮的肉汁流满手心,湿油油的,但却吃得满足。
篝火狂欢一直持续到半夜三更。
路卿和其他虫一起留下来收拾残局,直到将所有的废物都清理干净。
他默默将烧成灰炭的黑木捡进空袋,当抬起头,看到斜对角的石屋墙边站着一个踌躇不定又暗暗窥视的褐发雄虫。
他抱着炭堆的手稍稍一顿,若他没有看错,褐发雄虫正是篝火晚会上被求爱的那只。
而他的视线……路卿乜着眼轻瞥,似乎落在自己身后正在处理石块的皮皮身上。
路卿挑起一侧眉,对雄虫焦灼的视线并不感兴趣,却在意目光所落下的对象——从皮皮,又转移到了他身上。
路卿垂下眼,缓缓走过那道逼虫的目光,视线如影随形紧跟着他的脸侧,许久以后,直到他转过死角迈入路裕年的房,那死死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才得以消失。
夜深虫静,路卿留在村子中的行李又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路裕年长叹一口气,自路卿离开,几天后他才从角落中翻出行李。
现在物归原主,他拍拍路卿的肩膀,摇摇头:“你这虫崽,留下东西和纸条就走了,也不知会什么时候来,急死我们。”
路卿:“抱歉。”
路裕年眼底泄出的暖色渐渐晕开,模糊了本就不多的责怪,与其说是责怪,更多是对路卿近况的担忧。
“快去睡吧,都这么晚了,床都给你铺好了,就在挂着红绳的那间房间。”
路裕年笑了:“还是你爷爷带你来这儿时候的那间房,老样子。”
*
“吱呀———”
路卿打开房门,迎面一扇占据了半边墙面的红漆窗户。
床榻很高,粗略一数,铺的软垫层层叠叠堆上四五层。
大红色的棉被平铺在床面上,看起来很温暖。
小时候不懂这颜色的奇怪之处,看着爷爷沉默许久,掀开被子将他抱上去,小声地嘀咕:“凑合着睡吧。”现在回顾,倒觉得爷爷颇有几分孩子气。
书书一点也不挑,只觉得这床很好睡的样子,一个翻身挤进被子的最里面。
小小的火炉放出明亮的火光,只是窗户外的风吹得太急,火光明明暗暗,好似随时能熄灭。
路卿来到窗户前,欲要将那一条小缝合上。
月光透过窗缝,照在他的脸上,隐隐能看到窗外两道晃荡的倒影——
一张青涩嗔怒的脸,和背对着他的漆黑短发。
第44章
月光皎洁透亮。
黑短发却背着月光, 半张脸完全融于黑暗,看不真切。
褐发雄虫站在窗缝隙的斜角,路卿的角度正好能将他脸上的恼火和不耐收入眼底, 包括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
“利萨狄,你能别缠着我吗?”奥伽先发制虫, 杏仁眼怒瞪着他,清脆的声音又急又响,全然没有刚才瑟缩惊恐的模样。
“阁下,您受伤了。”
利萨狄垂下头,对上雄虫渗血的胳膊。
他本意只是想治疗他,伸出手正想拿胶布对照雄虫无意划伤的胳膊比对,奥伽却避开他的触碰, 一脸嫌恶地说:“别靠近我!”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群星盗, 听不懂吗?”
“我讨厌星盗!”奥伽气极,连声音都压破音。
利萨狄苦笑道:“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有了缓和。”
“缓和?”奥伽嘴角绽开一抹讽刺的笑:“你管皮皮哥让我帮忙处理你们的伤口叫做关系缓和?”
“要不是他找我帮忙,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又脏又累的苦差事?”
“你们以为在野外发现了我就是对我有救命之恩了吗?”
“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奥伽一口气将质问的话倾泻出口。
利萨狄的擅作主张让他羞恼, 被大庭广众之下求爱, 还是被不喜欢的雌虫求爱, 他一点都不开心!
甚至愤怒!
“对不起。”
“你们杀的雄虫, □□的雄虫很多吧?何必对我那么客气呢。”
奥伽冷笑一声:“对于你们而言, 我们不过是可以随便踩死的一只蚂蚁吧?”
利萨狄急切地说: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您。”
“那你想过谁,想过其他雄虫吗?”
奥伽厉声道:“恶心!你连皮皮哥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
被吸引来的书书目瞪口呆地看这一场大戏。
利萨狄站在原地,背影颇有几分落寞。
很难想象刚才还热情奔放、自由洒脱的雌虫会像个苦苦哀求求而不得的失败者,仰望着月光无言许久,最后手握着那卷胶布离开。
书书咂巴咂巴嘴:“路路子, 你认识他们吗?”这份酷似电视剧的狗血爱恋在它眼前发生,不得不引起它的好奇心。
待虫的身影完全消失, 路卿将最后一点窗合上,头缓缓摇动:“不认识,应该是外来虫。”
听他们的对话,一个是星盗,一个是星盗救下来的雄虫。
是近段时间同阿拉奇一起来的罢。
“皮皮哥长皮皮哥短,这雄虫是不是喜欢皮皮哥啊。”书书飞回床铺,在靠里边的墙角处找了个被角盖上,只露出一双稍有肉肉的胳膊和小豆子眼。
它拍拍被头,在里面来回翻滚几圈,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早些时候就听说哥哥姐姐们去过的各种小世界,有末日的、修仙的、都市的、奇幻的,可最幸福的,还是钻进暖融融的被窝,安心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还是这种大棉被好~
“不知道。”
路卿换上睡衣。
蓝色的棉质睡衣略长,堪堪盖住下臀,可爱的棕色小兽图案印在睡衣的正中央,张开嘴露出粉红色的小舌头。
书书半眯着眼睛准备睡了。
半睡半醒之间,它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去,正对面就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兽在对它笑。
书书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图案许久,突然爆发出一声通天的大笑声。
一向很沉稳的路路子穿上可爱的卡通睡衣,怎么会这么搞笑啊哈哈哈哈哈,太割裂了这个表情。
路卿倒是没什么反应。
他稍稍整理领口,睡衣是今晚路裕年给他的,听说是他遵循所谓的时代潮流,在一次去往市区的远行中花364个星币买下的,让老虫省吃俭用许久。
这本就是他看到路卿留下的纸条才想起要买的东西,连带着红被头新枕套一起准备,原以为要等许久才能再等到路卿。
面对热情的大爷爷,路卿全盘接收,也没有说自己行李中带有睡衣,默认自己是个需要照顾的小虫崽,套上这身略显幼稚的衣服,进入暖融融的被窝。
第二天起床,路卿久违地睡到八点多。
皮皮敲敲门,听到一声请进,带着一盆热水进来。
“小七,你先洗把脸,等会儿去那边刷牙。”皮皮话音刚落,盯着路卿缓缓扩大了瞳孔。
蓝色的小兽睡衣松松垮垮地搭在雄虫的身上,露出大片莹白的锁骨。
一向顺滑蓬松的黑发微翘,贴着压出印的脸侧,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感。
自从长大以后再次见到表弟,他还没见过他这般凌乱无辜的样子。
虽然在他的眼里,小时候的弟弟是可爱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种他说不透的沉静。
现在的他却像真的回到最天真烂漫的时候,穿着现在流行的虫崽崽睡衣,顶着蓬松凌乱的黑发,黑眸略显湿润。
真的很可爱!皮皮感慨道。
“好的,谢谢。”
路卿露出淡淡的笑,接过皮皮手中的毛巾。
皮皮就趁着把水盆放在桌面上的时间,余光扫到路卿的脸,发现那种茫茫然的状态已经完全从他沉黑的眸子中消失,好似从未出现过。
皮皮略感可惜,幼化的表弟又回到最初那副看不透的沉着。
如果可以,他希望路卿能一直保持幼稚的状态,然后没有烦恼和苦痛,快快乐乐在这里生活。
一番洗漱完,路卿又恢复到最初干净整洁的穿扮。
皮皮带着他走出屋,前面大片的田土早已有雌虫在那里种植翻土。
“我们要种新的菜了。”皮皮说。
市面上出的那些营养液能帮助植物快速生长。
为了囤菜,皮皮去市里批发回大量营养液。
只靠这几片田的一些蔬菜根本过不去整个冬天。
他们每年会花高价买药剂,然后在冬天前的一段时间种下三到四批的蔬菜。
被催化剂赶出来的菜,可想而知会有多难吃。
“小七,等来年春天再给你带一些新菜过来。”
皮皮长叹一声:“冬天的蔬菜长不好,味苦色暗,吃了也没有多少营养。”
绿莹莹的大块蔬菜地终究是虚伪的表象,现在他们吃的菜还是之前开春种下来的新鲜菜,自然生长,无任何添加剂,所以味甜色亮,口留清香。
路卿同皮皮一同踏上泥土地。
原本皮皮并不愿意让干净漂亮的小雄虫踩上污泥,可路卿看着他,抿唇敛眸,仿佛想去又不敢说的可怜样。
皮皮心软得太快,等答应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后悔也于事无补。
路卿其实早已换上胶鞋,他对村中种植的东西也有十足的兴趣。
皮皮看着路卿熟练地踩着泥土地凸起的地方,还未等他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已经走到最近的一颗植株前,半蹲下来细细查看。
有些虫注意到这边的一道陌生的影子,好奇地看过去,却发现是路裕年家的小虫崽,连忙放下铲子,几大跨步过去。
“诶!皮皮,你怎么让雄虫崽子上田地啊。”
一只中年雄虫连铲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匆匆赶来,愁着一张脸:“田里脏啊!”
皮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是被自家表弟迷惑了吧?
有几只雌虫已经靠上前去,左一嘴右一嘴的劝说。
“崽崽,田里不干净的,湿粘粘的。”
“是啊,有小虫蛇在爬!”
“崽崽也不想踩着满脚的泥点子回去吧?”
“快回去吧,太阳多大呀,小脸都晒黑了,到时候变成小煤球就不好看了。”
“……”
路卿一一回绝。
雌虫们回归原位,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十分担忧地望着这个脆弱的虫崽子。
他们忧心忡忡,生怕小雄虫摔上一跤,沾着满身污泥坐在泥坑里哭泣。小雄虫太脆弱了,那娇嫩的皮肤怕不是磕一下就会流血,想想就心疼。
然而事实却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只见雄虫慢吞吞从后腰口袋抽出一张折叠的布料展开,几秒后变成一件连着巨大太阳帽的透明外衣,严严实实地将雄虫的整张脸和身体笼罩在阴影下。
众虫:???
路卿抬脚找到一个方便的位置蹲下,抚摸植株叶子上枯黄的地方。
皮皮这才发现路卿的脚上还穿了专用的胶鞋。
皮皮:……很好,不愧是我表弟。
路卿想了想,久违地开启许久未登录的直播间。
主播页面下,十几条的催更已经持续加到几千条,不少评论中有过去常常出现的老熟虫。
他们在直播间开启的那一刻疯狂发弹幕,瞬间满屏被一连串清一色的啊啊啊啊啊啊占领。
[夜晚哭泣的眼睛]:主播,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雄主抛弃我后他悔不当初]:啊啊啊啊啊脑婆(超大声)
[饿了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生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你虫shi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说了我的宝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的弹幕太多,书书在旁边看得有些眼花。而路卿很有先见之明地低下头观察那只蔫了吧唧的植株,直到两分钟后才抬头看弹幕。
“啊”的弹幕已经消失不少,只剩下一批一批的彩虹屁在蓝屏里花样舞蹈。
看得出,他们对路卿的思念之情已经达到巅峰。
[落云夕下]:谁懂啊,等了快一个月,终于苦尽甘来了兄弟们!
[sususu]:脑婆亲亲~一上来就盛世美颜暴击,我哭死。
[嗷呜嗷呜]:钱无处可花,特地前来消消财。用户[嗷呜嗷呜]向您投了一架飞行器~
……
[虫生无望]:主播现在不会是在上次那次事故发生的村庄吧?看起来很眼熟。
路卿草草扫过,注意到弹幕中为数不多不是彩虹屁的弹幕。
“是。”他回应了一声,将通讯器朝向田园后屋子的方向。
青石路泥瓦墙,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已经被填了近一半。一间间的屋子交叉树立,各种类型的材料呈现出的光泽不同,在阳光下表现出的状态不同,沿角还有漂亮的花草点缀。
部分弹幕先是惊叹于村庄的大变样,紧接着就是一声声忧虑。
[一拳一只小雄虫]:那多危险啊。
[嗷呜嗷呜] :对啊,那么多坏虫虫!深山野林里根本都顾及不到。
[雄主抛弃我后他悔不当初]:我不想脑婆受伤,快回去吧。
粉丝是真实地在为他担心。
路卿笑了笑:“我在这里很好,不用担心。”
“还有。”
路卿停顿片刻,似乎在想怎么和粉丝通报,眼角微微弯起:“大概再过两个月村庄整修完毕,通往村庄的路也会开通。”
“我会在直播间抽取100个幸运粉丝体验免费农家乐活动,欢迎大家踊跃报名,过来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