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1月11日

烟花刹那 by 狐离(卷二116 – 132)

116

三人出到厅堂,吴邪才发现整个王家已是空无一人的一片废墟,完全没有了他们来时看到的大方整洁,而是四壁焦黑,房梁上结着蛛网,烧坏的桌椅器皿到处都是,地上蒙着厚厚一层灰,底下还依稀能看见褐色的干涸血迹。——这才是一幢被烧毁了四年的房子应该有的面貌。

“不错啊,喜煞都让你们破了。”司徒倒腾着自己的相机,一边环顾着感慨。

闷油瓶看他,“你知道喜煞?”

“你昨晚去哪了?”吴邪几乎和闷油瓶同一时间问出口。

“啊……我还奇怪呢,走着走着突然晕了,醒过来的时候滚在一棵大松树下,我还以为被山魈拐了,听说它们最喜欢长得帅的男人……后来发现走几步就到镇上了。”

吴邪的耳朵有种口吐白沫的幻觉。

“喜煞嘛,在这一代其实很多地方都有这种说法,我也听别人说过。看见小邪穿了身红的,这房子又打回原形,大概就这么猜了。”

司徒笑眯眯地说完,吴邪这才意识到那件让他生不如死的喜服还套在身上呢,便往房间窜去,他们的行李衣物果然还在里面,只不过是在灰尘和污垢的包围中。吴邪没工夫计较那么多,捡起自己的衣裤使劲拍拍往身上换。裤子穿起来,恩,没问题,衣服套上,咿,背上怎么那么凉快?……

司徒‘噗’的一声,同情地拍肩,“这儿耗子的牙真利,哈……”

吴邪小同志眼含热泪无语问苍天。

苍天没救他,闷油瓶子救了他。吴邪小同学披着那件云姑娘钉过扣子的外套感动得无以复加。

闷油瓶大步走出去,到了门外那口井边,伸手拉了拉井绳,像是在试验绳子够不够牢靠。

司徒不解,问吴邪,“他要干吗?”

吴邪这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那边闷油瓶就拽着井绳往下一跳,猝地就没影了。

司徒估计这辈子除了在电视上,就没见过这么玩的人,“就算后悔把你娶进门,也犯不着自尽呀,对吧?”

对……对你个头啊对!吴邪在心里默念,一声也不吱。他已经很清楚了,宁惹阎王和他那群小鬼,别惹司徒和他那张破嘴……

可他不惹人家不代表人家也不惹他,司徒大帅哥狐狸眼一眯嘴角一翘,“要不改嫁吧?我扛得住。”

说话间闷油瓶一脸冷然地从井里冒了出来,背上扛了个人。

司徒嘴里接着跑火车,“你看,他都去扛别人了。”

闷油瓶把人放下,两人这才看清这是一具尸体,在矿物质含量丰富的井水里保存完好的湿尸,那张浮肿的脸还能看出来是王石。

吴邪经过之前闷油瓶对王石已死的解释,早已经料到井里的尸体是他,再一想,这一口井供给整个王家的食水,那这几天他们喝的岂不是……呕……

司徒倒是胆大,对‘王石四年前已经死在井里’这个事实没有怎么挣扎就接受了,也不想想在王家两夜跟他躺一张床的都是谁。

闷油瓶把王石扛上来,这尸体是万万不能埋土里了,吴邪也帮着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干脆抬到灵堂里,把他放进了那具空置的石棺。

走到村口的时候乌云散了,突然艳阳高照,吴邪一看表才发现,距离他们进入乌杉村的死亡场景,一共才过了不到五个小时,现在正是中午,就连闷油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在阳光下也是越看越柔和。

那些枉死的冤魂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山下的人已经渐渐遗忘了这个古村,再过几年,这里的荒草越长越高,掩盖住一切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人找得到了。

现在重见天日般地站在这里,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倒也不失为一段奇妙的经历,悬崖滚过了,堂拜过了,鬼见过了,棺材也躺过了,真不知道是该哭他们命苦还是赞他们命大。但吴邪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过了两天,那吃的喝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特别是云朵熬的那锅很可疑的看不出原料的浓汤,胃还是止不住抽搐。

三人走出去没多久,吴邪看着前方一声惊呼,“那……那是什么?!”

“那是车。”这话是闷油瓶说的,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司徒。

他当然知道那是车,那几天前还是把他们载到山下的阿贵家的车,问题是司徒是怎么把它开上来的……

司徒插在裤兜里的手抻出来,一条钥匙在手指上转啊转,“我昨晚不是不知怎么的到山下去了吗,想着再进来一趟又要好几小时,把你们丢下吧又于心不忍,干脆就到镇上找人打听有没有路能开车上来的。”

“可是……”吴邪想不通了,“镇上的人都说没路了啊。”

“啧,”司徒笑了,“老人忌讳比较多,有些事他不告诉你,我找个年轻的,给他点钱,他这不就告诉我了?”

吴邪愣了,就这样?“你给他多少钱?”

司徒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

“五十?不能够啊……”他不也掏了五十么?

“五百。”司徒一副只花了五块的表情。

“五……百,你就……这么……给他啦?”吴邪震惊了。

“那可不,你们在这有危险嘛。”司徒笑。

“谢谢……”吴邪感动了。

“不客气,你们谁来报销?”司徒不管怎么笑,都只有两个字——狐狸。

闷油瓶看他们一眼,似乎也挺有兴致,指指吴邪,“我的钱,都在他那。”吴邪小同志眼含热泪无语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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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司徒开车,闷油瓶坐在副驾闭着眼睛养神,后座上放着行李和吴邪,头磕着前座靠椅一点一点小鸡啄米,晃得厉害了就神情恍惚地瞄一眼司徒摆弄方向盘的手。

然而,他们这一上车,就开了将近整整一天。车轮底下明显在很久远以前修葺过的路被草丛隐一半现一半,但也没有断过。司徒沿着这条路开上来时不过花了一个多小时,按理说,他们早该出去了。

可事实证明,吴邪这一伙都是为了颠覆常理而存在的。

又开了近半个小时,眼前还是葱郁一片,丝毫没有到达边界的迹象。司徒一开始还有说有笑,这会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死前面破败的砖石路,好像能盯出花来。闷油瓶也早睁开眼,这时开口对司徒说,“停车吧。”

司徒几乎是一令一动地踩下了刹车,直直地靠在椅背上,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反正轻松不了,手心都被汗湿了一层,顺手在手刹上蹭掉。

吴邪也知道他们肯定遇上事了,却有不想就这么停下不走,这好像是他们自己决定不再出去似的。“司徒你看看,还有别的路没有?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向……”

司徒苦笑,有没有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他们可一条岔道都没看见过。

“难道又是什么空间磁场的把戏,这条路其实就是个绕着山的闭合圆?”吴邪想到上山时那片能引着人绕圈的林子,不由猜测。

“不是。”闷油瓶在前面说,“你看油量。”

吴邪这才去注意那个方向盘上面的油表,这一看吓得面无人色……如果不是油表坏了,那就是他们开了这半天都是幻觉——油量指示逼近顶格,就像刚刚才加满的一样。

所以闷油瓶才会让司徒停车,因为他知道再怎么开,肯定也没有办法顺利开出去。就在他刚要叫两人下车的时候,吴邪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小哥……小哥,车在动!”

闷油瓶倏地看向司徒,司徒也正疑惑地望向窗外,他两手张开示意自己没有控制车子,脚也不在油门上。车子却越‘开’越快,已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它在缓慢无声地前行,像有生命一样。

司徒和闷油瓶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一个使劲踩上了刹车一个用力扳下了手刹,可是没用,车子像嘲笑他们一样连顿都没顿一下。连司徒气急败坏地转动方向盘也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这辆破车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自己往前开着,没有噪音,也不颠簸……

吴邪不想添乱只好装镇定,到目前为止情况也只能说是诡异,这车看似也没有拿他们玩命的意思。他咽了咽口水,“它好像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说完试着去拉车门,很显然拉不动。

闷油瓶反问他,“你想去?”

司徒也一副‘不用你说摆明就是这样一种倒霉情况’的表情瞥他,吴邪只能默了。

“那怎么办?”司徒问闷油瓶,他知道关键时候这个闷声不响的哑巴张完全可以当百GOOGLE度使。

闷油瓶说“砸窗”,然后屈起手臂直接一拐子撞窗玻璃上,没坏,不过车倒是震了一震。

司徒听那‘梆’的一声忍不住抽气,从座位底下摸出来个大扳手,把那铁疙瘩往窗上擂,一边擂一边说,“我这是正常人类的身子,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百害不忌的?”

两人这样连着破坏了好几下,窗上还是一丝裂缝也不见长,司徒骂了句娘,“比防弹玻璃还结实……”

吴邪已经坐不住了,前面两人砸车造成的震动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这车做的不是匀速运动,是他娘的匀变速运动,还是正方向的!他上前拉住两个人让他们别砸了,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停不,这车跑得越来越快了,所幸它不但知道加速,还知道拐弯,才没有被时不时挡道的大树撞稀烂。

闷油瓶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有再大的力气也使不上,第一你被困了,第二你连问题出在哪都没弄清楚。第三,有司徒这猪一样的队友,破罐子破摔照着油门就是一脚……

这下车儿听话了,‘嗖’的一下,那是怎么形容的?像支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

小破车的配置摆在那,直逼一百六的速度足以让它失控,眼看着朝一面山壁蹭过去也不知道躲了。吴邪一看要刮上的是闷油瓶那边,照现在的重力加速度来看,这一刮擦十有八九得起火,他忙扯着闷油瓶往后面拖,闷油瓶也不含糊,一个翻身就到了后座。

同一时间车刮上了巨大的山石,马上就推翻了吴邪之前的力学和能学估算,车猛烈地震了一下,翻了。才感觉五脏六腑颠得都裂开了,司徒在前面吼了一声,“趴下!”

他从后视镜看到那块巨石砸了下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抱头前俯。

后座的两人被硬生生卡在挤坏的坐椅间,吴邪想都没想,就着拉扯闷油瓶的动作把他拉到身边整个抱住才算完,闷油瓶在车顶传来巨响并凹下一大块的同时压着吴邪覆下去,跟在棺材里差不多的动作,这一次把吴邪吓得心惊胆战,话都说不利索,“我把你拉过来不是为了当肉盾的……”我是为了……我怕你有危险。

闷油瓶呼出一口气,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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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本以为砸一块石头也就没事了,正琢磨着他们没了座驾,接下来要怎么出去,却突然听闷油瓶喊了一声,“司徒,踩油门!”

他一听不是吧,还踩?先不说车成这样了油门还踩不踩得动,问题是你踩它干吗呀?让我们刷地冲出去再跟哪撞一次?

司徒显然是踩了,因为吴邪听见车子引擎发出一阵撕破喉咙的轰鸣声,不过没动,它已经彻底废铁了。他们在后面看不见司徒的脸,只不过听声音就知道他是很哭丧的,“踩不动……我们听天由命吧……”

什么听天由命,吴邪这还没反应过来呢,头上车顶就劈劈啪啪的一片乱响,像下起了雹子,车顶顿时被砸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坑。兜头一黑的时候他明白了,这里的山石高耸但不牢固,司徒加足了马力蹭上去,把块具有相当体积的大石震了下来,这样石山上的小石失去平衡,就像下雨一样都往下落了。现在看这阵势,毛毛雨已经发展成局部骤雨,车顶开始禁不住撞击被砸穿了一个个口子,沙尘簌簌地往里落,小一点的石子掉进来,溅在身上也是红一道紫一道地挂彩。

司徒眼疾手快扯了司机位上的竹片坐垫当盾牌,人缩在方向盘下面,一时半会倒也小命可保。闷油瓶把吴邪又往里推了推,没敢直接塞坐椅底下,就怕再来一块大的把坐椅压踏了。接着他用力一扳,‘喀嚓’一声,吴邪和司徒发现他们可以无障碍地面面相觑了。

“你看得见我?”吴邪有点愣。

“你也看得见我?”司徒伸手在自己眼前使劲晃晃。

而闷油瓶的手上是整个驾驶座的椅背……

还有心情拆车……司徒无奈地冲他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活埋了!”

吴邪也看着他,没说自己其实闻到了一小股汽油的味道。——事实上,他们都闻到了,就是谁都没说出来,好像说了就很不祥似的。

闷油瓶没含糊,拉起吴邪往司徒边上一放,把椅背往他俩上面一罩,然后黑刀出鞘,刀锋斜着甩出去。劈的不是变形的车门,是车尾的玻璃。

不知道是刚才附在车上那种诡异的力量消失了,还是给黑金古刀更凶悍的杀器级力量给镇压了,总之玻璃很合作地碎了一地。他瞅了个空档翻出去,落地了也不躲开,对着车里的人喊,“出来!”

吴邪和司徒这才大梦初醒似的往外爬,车窗变形了不好通过,司徒一出去就跌跌撞撞地滚了好远,吴邪一看也没协调好,翻出去的时候感觉小腿上一阵刺痛,直接滚闷油瓶身上了。

闷油瓶挟紧了他就势也往后一滚,吴邪闻到烟味才知道车尾已经起火了,滚远了的司徒马上冲回来帮着闷油瓶拖人,拖了没几步三人就直接被一股滚烫的气浪掀翻。

那一刻吴邪想的是‘爆炸了……’

闷油瓶什么也没想,调动身体各个关节和神经抱着吴邪做了个缓冲有效的完美前翻。

司徒想的只有一个字,“干!”他运气不好,一扑地扑了个七昏八素差点没把他那排整齐的白牙给磕了。吴邪的人肉缓冲垫让他很是嫉妒。

最后这一分钟可谓惊险万分,要不是闷油瓶劈了车窗,他们全交代在这。吴邪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敲打过,一动都不想动,枕着闷油瓶的手臂转了转头,见他闭着眼睛像在养神,勉强动了一根手指头轻轻推他,“小哥你还好不?”

闷油瓶把另一只手搭在脑门上,像睡着了的无意识动作。

司徒仰面摊着动了动嘴皮子,“他会不会脑震荡?”他是亲眼看着闷小哥抱着他媳妇后脑着地的。

吴邪啊的一声,骨头也不酸了,坐起来把闷油瓶那颗大好头颅轻手轻脚地搬在怀里,“不会吧?我给你揉揉……”

那边司徒还是闭着眼睛,嘴角噙着抹笑,“你怎么不说……咳,吹一吹,痛痛飞掉?”

吴邪一下尴尬了,闷油瓶也不动声色地放松躺着,他当然没有脑震荡,这身体是出了名的经摔打。他闭着眼睛只是在思考,顺便休息一下……当然他也不会告诉吴邪,因为他发现那双手在头上揉着,真的很舒服,像火车上他替他挡太阳一样舒服。他以为自己就快要忘掉这种感觉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想念得根本舍不得丢掉,只要是这双手,这个人。

司徒嘴边的笑意更深,这两个人,跟动物世界里面挤在一起互相挨挨蹭蹭的小动物一样,叫人觉得心暖,好像能这么看着就什么都释然了。

过了好一会闷油瓶才睁开眼睛起身,“好了。”

“啊?这就好了?”吴邪本来不太放心,一瞪眼想明白了,这闷油瓶子口齿清楚眼神清晰,根本一点事没有,“你讹我!”

闷小哥看了看司徒,反问,“我说我脑震荡了?”

司徒笑眯眯摇头又摇头,“我随便说的。”

吴邪顿时悟了,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你永远跟他讲不赢道理,有令一种人你永远跟他讲不来道理。闷小哥是前者,他不会跟你讲,司徒是后者,你根本不必跟他讲……

三人走回汽车爆炸的地方,之前在车里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只知道沙石滑落得很厉害,现在一看才发现眼前竟然塌了半座石山,再加上后面被爆炸所央及的,这小山足足毁了七八成。

而真正令他们吃惊的,是石山崩毁后,他们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一看就知道极深及迂回。

“将军坟。”这话被突如其来的风打乱了,吴邪只觉得格外阴冷。“我们能不能装做什么都没看到?”

他话音刚落,闷油瓶已经转身走了,看都没再看那个洞。司徒眨眼说,“我们看到什么了?明明啥都没有。”

说完拉着吴邪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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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小半段路,才听见吴邪‘嘶’地一声蹲下了,两个人低头看去,看到那一小滩血迹司徒第一反应是被蛇咬了,他是当医生的,脑子里一下窜上了十来种救急办法,想到有蛇的地方经常会有与蛇毒相克的药草,刚想在附近找找,闷油瓶也跟着蹲下了,直接撩起他裤腿一看。

吴邪也有些发愣,半天想起来了,“嗷……跳车的时候让玻璃划的!”

司徒药草也不找了,看着那道有好几寸长的口子跟着‘嘶’了一声,“我说你的反射弧不是一般长啊……”从车里出来折腾有大半天了吧,这时候想起来痛了……

解蛇毒的草药是不用找了,司徒还是在附近拔回来几棵龙牙草,碾碎了给他敷上止血,再拍拍垮下的肩膀给予他称职医师爱的鼓励,“别装死,也就看着吓人,不碰水不感染养个几天就没事了。”

遗憾的是,天很快下起了雨,天色也早早地暗下来,三人在旷野里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吴邪屈着疼得都要抽筋的腿,再幽幽地叹上一句“天要亡我……”,画面很是萧瑟……

没等他感慨完,就被司徒和闷油瓶一左一右挟走了。

天黑了看不清路,三人只是凭感觉一直朝前走,吴邪的腿不知是痛麻了还是被雨淋的,开始除了发冷就没什么感觉了,他也没工夫多管,咬牙加快了脚步——虽然不知道会去到什么地方,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总比停在原地淋雨强。

深秋的雨夜格外冷,何况又是在山里,风声像有生命的怪笑,互远互近的,一个人独行,很容易就会因为心理承受不住先垮掉。而有人结伴,就安心得多了,虽然暂时走不出困境,但知道身边还有人也在一起努力,也总不至于撑不下去。

吴邪就是怀着这样的念头在坚持,同样是男人,同样是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他没有理由拖他们的后腿,他希望大家都可以活下去。

所以他深一脚浅一脚,一声不吭地埋头走,谁都看不到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直到不知道踩到什么一下子滑坐下去,闷油瓶把他捞起来才看见那么一张几乎是发青的脸,他觉得自己脸也要青了。

吴邪看着闷油瓶表情吓人地把自己扛在背上,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没力气说了,眼一闭整个就人事不省。

这时司徒在前面雀跃地叫了一声,“这有个洞!”

闷油瓶走上去,果然,不知道司徒是怎么勿打勿撞的,在附近的一片山壁上摸到了一个石洞,往里一探竟是有些深度的,怎么也比外面温暖干燥得多。眼看着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只好先在这个地方先避一避了。

当晚,吴邪很不硬气地发起了低烧,司徒诊断是因为伤口淋了雨发炎导致的,给他重新包扎了,顺便感叹了一下吴邪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趁机欺负的人品,最后看着吴邪缩在角落也不忍心使劲损了,帮着闷油瓶收集洞里散落的一些枯枝腐叶,堆在一起也能烧上一阵子。

司徒看着地上高高的一堆枯枝,心想这张家小哥真是行动派的,不声不响就能把所有事情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方法弄妥,明明动作语言都是最少的,却偏偏让人无法忽视身上那股子强者的气势。

现在呢,这个小哥让吴邪靠在自己身上,耐心地在火堆前面帮他烘干衣服,金红的火光映衬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幻觉似的,有了温和的轮廓。

吴邪神智不情地,抓住什么就不肯撒手,又是皱眉又是咳嗽,翻来覆去地折腾,嘴里还要不停犯嘀咕。成年男人又怎么样,生病了还不是一样很麻烦……

司徒坐在篝火对面,火堆里劈劈啪啪的声音让他听不清吴邪抓着他家小哥的袖子含含糊糊念念叨叨都说了些什么,就看见张小哥时不时“恩”一声,点点头应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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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吴邪就因为退烧清醒过来,外面雨还没停,听着声倒是一阵比一阵下得大了,沉闷的雷声把他们靠着的石壁也带得震颤起来。他觉得口干,摸索着站起来想看看哪个包里还有水,刚一动就感觉身边有什么也跟着动了动。

吴邪吓了一跳,条件发射地就想弹开,一双手紧跟着拉住他,“是我。”

“小哥?”吴邪听见熟悉的声音心稍微安定下来,“这是哪?”

“山洞。”

“山洞?”吴邪记得白天的时候他就留意过这里的地形,放眼望去都是丛林荒地,哪有什么山洞?除了……他想到那个可能性,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明明是往前走的,怎么可能?……

闷油瓶好像不想让他多问,“再睡一下,天亮了再说。”

吴邪听这口气,知道他应该早就看出来不对了,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了。

可是我口渴……他还没来得及抱怨,闷油瓶就好像听出他声音干哑得不象话,“想喝水?”

哼哼唧唧了大半夜,还说得出话来就不错了。吴邪自己想起来脸上都红得冒火,什么“张起灵老子亏大了”“老子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穿裙子……”“回去你也给我穿一次,不然老子跟你没完”“老子穿红褂子……一样很帅”……这都是什么啊这?!

当然这一段被张小哥选择性地遗忘了,他记得的是最后这人半个身子拱在他怀里,爪子——真的是爪子,毫无顾忌地抓着他头发,悃得发蒙的一双招子使劲在那对焦,那样子活像要跟他拼命,“混蛋……你要是再走,我就……”头往他肩膀一砸,就……睡着了。

睡着了还要和他较劲,闷油瓶去掰他的手,掰得急了这家伙也不醒不松开,鼻子抽一下还带着哭腔。张小哥反正没辙了。

那时两人的脸挨得极近,吴邪略高的体温似乎把他也感染了,由他靠着,一下比一下平稳的呼吸落在耳边,心就像那件湿淋淋的衣服被篝火烘得又暖又软。如果不是火光对面的那双眼睛太过目光炯炯,他其实很想亲他一下。那一刻他们彼此接近得只要一低头就能够的着。

“两位新人看这里,笑一个……”一抬头,看见司徒举着他那宝贝单反,一副狗仔队嘴脸。

闷油瓶只是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没电。”

司徒心里那个堵啊,泄愤地按了好几下空快门……

吴邪坐在烧尽的火堆边,闷油瓶起身去找水,蓦地一道闪电落在洞口外不到几丈的距离。

在整个山洞被闪得透亮的那两秒钟里,吴邪看到了三道身影,一道属于背对着他的闷油瓶,一道属于睡得很死,没有一点动静的司徒,还有一道,是浓重的一团黑,勉强能看出是个人的形状,那道影子在司徒的边上,也离正在翻找背包的闷油瓶很近。

吴邪急促地叫了一声‘小哥!’,同时四周黑了下来,与先前的光照一对比,更加伸手不见五指。

他只听到一阵风声窜过,一个矿泉水的瓶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段,还有快速向山洞深处奔去的脚步声,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邪朝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又喊了几声,除了回音什么也没传回来。他没工夫分辨那道黑影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个挨千刀的闷油瓶子,又跑掉了。

等周围再次安静下来他才觉得不对,那么大的声响,司徒不可能还能睡得那么沉……他开始冒汗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一截没烧完的树枝,压低声音叫司徒,叫了好几声才听见司徒似乎刚被叫醒懒洋洋的回应。

这下他真的头皮都在发麻,司徒的声音,并不是从他刚才看到的方向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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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吴邪没有再发出声音,而司徒也没有向他询问什么,好像继续睡去了,又好像刚才那一声回应只是吴邪的幻觉。但究竟是什么,吴邪也不敢多想,他在一片死寂中等着,也不知道是在等天亮呢,还是等闷油瓶回来。

后来又发生了几次闪电,每次都把他的神经绷到最紧,可是每一个短短的两秒钟光明里,他没有再看到那个黑影,闷油瓶没有回来,司徒也还是在原地睡得死死的,一点也没动。最后他终于在这个安定得过分诡异的后半夜里,忍不住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吴邪看了看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可四周依然是昏沉沉的半亮不亮。

这就奇怪了,都到这个点上了天还没亮?可是,似乎也没听到什么雨声……

他呼出一口浊气坐起来,这才发现洞里低微的可见度其实是来自司徒身边石缝里一个小小的火把,不知道把谁的衣服挠成布条,临时拿些枯枝扎成的,看来也烧不了多久。所以司徒手上还在不停地扎着,一看地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粗糙的成品,可见他做每一支都尽量在用最少的材料满足一支火把最低限度的照明。小小的火光在司徒身边形成一个慢慢扩散的光圈,吴邪记得小时侯好像在哪本书里看到过类似的插图,偏偏头想起来了,哦,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不过吴邪笑不出来,他自身对危险的感觉系统甚至已经让他感到焦躁了,他知道如果不是那点火光,四周肯定还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他们昨夜仅仅是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避雨,这种黑相当不正常。还有一般情况下司徒会怎么做?他没有干脆地把所有枯枝烧起来,而是把它们尽可能多地扎成小火把,为此还不惜牺牲自己一件外衣,这看起来就是准备长期抗战了。还有……闷油瓶呢?他回来了没有?

半夜看到的黑影,还有那声不知道是不是司徒的回应,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想着,司徒已经发现他醒了,摘下火把举在手里向他靠过来,“醒了?”

他注意到司徒的脸色不是那么好。

“我们在哪?”吴邪的喉咙干哑,差点没听出自己的声音。这才想起半夜想喝水也没喝着,嗓子干得要冒火。

司徒递了半瓶水给他,才缓缓地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吴邪莫名其妙,难道不在山洞里吗?

“我醒来的时候小哥不在,过了好一会才回来的。回来就坐在那什么也没说,要不你去问问……”司徒笑得有点不自然,吴邪甚至在他的表情里发现了一丝少见的恐惧。

但是听说闷油瓶已经回来又不由得松了口气,顺着司徒的目光一看,果然有个人影远远地靠边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潜意识觉得闷油瓶夜里也许在哪遇到什么危险大干了一场,也许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总之肯定一晚上都没太平,就不想叫他,转头又问司徒,“怎么这么黑?”

司徒苦笑,“你自己摸摸就知道了?”

摸?吴邪一下没听明白,条件反射地就去摸自己的眼睛,他是宁愿接受他们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半瞎子,也不愿意去想这个太过诡谲的环境。

司徒这回真笑了,火把递给他,“别摸了,没眼屎。”

吴邪反应过来,颤抖着拿过火把,忍着腿疼慢腾腾沿着石壁一点一点看过去,一路都是普通的山石,也没什么可疑,可就这么走了半圈,一抬头司徒已经在他对面了……

冷汗刷地就冒出来,洞口没了。

仅有的一条通道通向更加深不可测的山洞内部,而他们身后是堵得死死的石壁。这样看来倒像他们不知道怎么到了山洞的最深处,沿着那条隧道出去才是洞口。

可这是一个悖论,他们睡着以前的所有东西都在原地摆得好好的,试想,就算他们集体梦游晃到这里还不忘带上行李,总不至于连一堆烧完的篝火残渣也搬进来吧?

就算是半夜山洞被雷劈得塌方了,那得是多大动静的塌方才能把洞口堵得一点缝都不透,还是在他们都没有被惊动的状态下?

他一下懵了,这件事连个稍微说得过去的解释都没有。

现在他大概知道为什么闷油瓶要远远地坐在‘里面’,他也弄不请那个地方究竟算是外面还是里面,但是闷油瓶肯定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才会在那里守着。现在他们没有退路,要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窜出来,他们也只能作困兽之斗了。

吴邪小心翼翼地沿着石壁又摸回司徒旁边,这次他走得更慢,在原本应该是洞口的地方琢磨了半天,不管怎么推怎么撬都没有丝毫松动,仿佛这些石块生来就是一体的,他把手都磨破了也只掰下来一小块混着沙土的碎石。

那个简易的小火把已经撑到到最后,再握着就烧手了,吴邪只好丢开,眼前马上就黑下去。那边司徒点着了另一支火把,摆手要他回来,“没用的,你去看你那小哥的手,他都不知道摸了多少回了……”

这下吴邪死的心都有了。

122

“小邪,你说,这山在什么情况下会跑?”司徒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但天底下不可能却又存在的事多了,有些难免夸大和失真,可也总是有原由的。他的感觉就是,他们藏身的这个山,‘跑’到另一座山边上去,或者另外一座山挨了过来,把洞口给堵了。

只要是个假设,提出来大家一起开开思路也是好的。

吴邪这时候也想不了太多,就告诉他,“我知道有三个家伙干过,不过他们都不是人。”

“那是什么东西?”

“孙悟空,背着须臾山和峨眉山蹦哒过。还有就是大力神的两个儿子,把寓公门前的王屋和太行山搬走了。”小学生都知道。

司徒扶额,“那不是个传说么?”

吴邪拎着火把往四面一晃,“我们不也是传说了?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知道……”这种情况,除了神话传说他还能指望听到什么靠谱的?那么能掰早进《走进科学》节目组了。

“你再想想,那会不会是这山其实不是山是个妖怪什么的,变成山的样子张着嘴,等人进去了就啊呜一口吞了?”司徒的想象力也是很可观的。

“你更传说,你说的是倩女幽魂,里面黑山老妖就把自己变成过一个房子……”吴邪不是很认真地回应,他还在不死心地摸那些石缝。

司徒沉思了一会,很严肃地说,“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把你打包好献给老妖,它会不会放我们出去?”

吴邪一听火把差点脱手抡过去,“为什么献我?”

“你刚拜过堂,有经验,做了压山夫人也好给我们开开门。”吴邪一听这话什么脾气也没了,石头也懒得再摸,一屁股坐下去,随手抓起个东西就往司徒脸上砸。

砸过去司徒没声儿了,吴邪也愣住了,过了半天他哆嗦着挤出一句,“我刚才丢过去的,是什么……”

为什么那个东西上面有几个洞,刚好可以让他像保龄球一样卡着丢?

大概是他的语气确实太吓人,连闷油瓶都惊动了,慢慢朝这边走来。

司徒干笑一声,“我好像摸到个有趣的东西……”

吴邪吓出一身白毛汗,“到底是什么?”

“医学上,我们叫它人体骨骼。”司徒专家状推了推眼镜。

吴邪虚弱状两眼一翻。

司徒无辜地看向闷油瓶,“我以为他身经百战。”

吴邪一下涌起一股被看轻的愤慨感,笑话,他也是见过不少大阵仗早就脱离菜鸟往老鸟迈进的人了,会怕区区一点死人骨头?“老子不是怕骨头!你自己想想,这里有尸骨表示什么?”

有人死在这里,表示他们也有可能被困死在这里。司徒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手里的骨头,难得沉默了。

闷油瓶没有说话,他一次点燃了三支火把,聚在一起往顶上照去。

只见整个洞顶都悬着腐锈的铁链,链子极粗,像一条条垂挂在乱石间的大蛇,咋一看几乎以假乱真。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铁链间缠缚着数十具尸骨,全都腐烂得只剩下白骨,上面布满了恶心的霉丝,衣服什么的也大多烂完了,脸朝下用空空的黑眼窝‘注视’着他们。

“我靠!怎么有这么多?……”吴邪一看就觉得身上发痒。

“屠杀,或者祭祀。”闷油瓶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把火把移开。

如果是寻常被困后的死亡,不会有机会被这样‘置顶’,看这架势肯定是人为的,把这些人杀死以后,或者活活地吊上去。

“可周围没有看见祭祀的神像。”吴邪看着像是古老族群里对罪人的惩罚。

“如果祭的不是什么神像,就是这座山呢?……”司徒看着那颗头骨提出了这样一个假设。

闷油瓶拿过头骨,眉心有一点褐色的圆点,不注意看像是霉斑。他猛地一拔,竟□一枚铜钉。

吴邪忙凑过去看,只见那钉子大约有三寸长,从尾部到钉头还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做工极为精细。这个东西他以前也略有耳闻,听他家三叔说这叫钉刑,是一种非常残忍的处死方式,镇压恶鬼用的。用刻了符咒的铜钉钉进眉心或者天灵盖,叫死者的灵魂没法超生,也没法去找凶手复仇,只能永远被镇住。这种方法一般用来对待死得极惨极冤又极不甘心的人,听说还能让他们在死后灵魂也被凶手控制。

可是现在这个不怕死的闷油瓶子竟然把铜钉拔了出来,还捧在手上仔细观摩……

吴邪有点发晕,想叫他把钉子塞回去,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了。

123

这时司徒忽然叫了一声,“你们看!”

“恩?什么?”吴邪条件反射地就着闷游瓶的手将火把举过头顶。

“不是……”司徒又夺过火把在脚下踩灭,轻轻说,“现在看……”

吴邪和闷油瓶抬起头,正好看见有一点点的微光从黢黑的洞顶像水光一样晕开来,无法形容的静谧和美丽,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看到了夜空,但很快他想起来他们头顶除了死人骨头什么都没有。

司徒的镜片在黑暗里仿佛也会闪光,他用更轻的,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的声音低声说,“你们看……像不像蝴蝶?”

吴邪这才注意到,头顶那渐渐扩散开的光晕形状,竟然是一双正在展开的蝴蝶翅膀。先是小小的一团,然后慢慢地显出圆润的蝶翼还有狭长的蝶尾。随着它的成型,身上更是折射出各种无法言说的绚丽色彩。

“鬼火吗?”吴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都快要魔障了。直到那块巴掌大小的光晕完全伸展成蝴蝶的形状,在上方轻盈地翻飞盘旋,然后慢慢向他们靠近过来。他才得以清楚地看见,那竟然真的是一只蝴蝶,甚至可以看见它头顶的一双触角微卷着,在细细地颤动。

“真美啊……”司徒轻声说着,伸出一只手去,那只蝴蝶竟然就这样毫不怕生地靠过去,围着他的一根手指打转,最后还停了下来。

闷油瓶却皱起了眉头,他在那一瞬间似乎看见司徒的眼睛在火光的印照下,染上了一层跟那蝶翼一样妖异的色泽。

吴邪的眼神也近乎执迷,没有注意到闷油瓶越来越不好的脸色,也学着司徒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想把蝴蝶引过来,他觉得自己像喝了一点酒,微醺的轻飘飘的很快乐。

蝴蝶向他飞来,他热切地看着它,甚至都没有发觉闷油瓶握住他的手在往回带,蝴蝶没了落脚的地方,困惑地原地转了两圈,一下子落在了吴邪的肩膀上。吴邪小心翼翼地偏头去看,正对上那双乌圆的眼睛,他觉得蝴蝶也在看他,眼神带着七分清冷三分委屈,像个闹别扭的情人,让人想用手掌包覆起来好好安慰。

可是下一秒它就这样飞起来,扑了两下翅膀冲进了闷油瓶刚刚点起来的火里……

一丝的焦糊味让这个幻景一般的场景有了些真实感,吴邪吓了一跳,手完全不经过大脑地就朝火里抓去。闷油瓶居然也不拦,由着他抓到滚烫的火把头上,然后嗷地一声缩回来,表情一下子生动了,“怎么回事?!”

“清醒了么?”闷油瓶举着火把问他。

吴邪再退两步,怎么的……听这语气,他要不清醒还要再烫一下?

闷油瓶又点了一支火把塞进他手里,示意他看四周,只见明灭闪烁的光点竟有数十个,有的还只是小小一团,有的也已经伸展成了蝴蝶的形态,在四下飘飞。甚至有一只,从他们在地上捡到的颅骨眼窝里慢慢爬出来,就这样安静地停栖在朽烂的枯骨上,过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飞开。

“难道它们是这些死人的灵魂?被我们惊扰了,就醒过来了?……”吴邪看着数量庞大的这一群,自然产生了某种对神秘的畏惧感。

“这是冥蝶,”闷油瓶说,“传说里阴间引路的蝴蝶。”

吴邪感觉脊背都在发冷,阴间啊……小哥你的语气怎么像说菜市场一样?……

闷油瓶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解释的话就是不想说,继续面无表情地恐吓可怜的小老板。“以往听说有人下地的时候遇见过,后来那些人有说在斗里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或者美女,又或者各种财宝。最后他们都在睡觉的时候心脏衰竭死了。”

吴邪果不其然听得面无血色。

“我猜是蝴蝶翅膀的磷粉上有类似迷魂药的致幻物质,吸入多了就会像酒精中毒或者尼古丁中毒那样挂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过来的司徒医生职业习惯一上来就开始解释。

吴邪这才如释重负,哦地一声,“不是鬼啊……恩?你没事了?”

“没事,医院天天喷消毒水,早就抗体过量了……”司徒无所谓地继续招惹蝴蝶,“多漂亮……真想养一群,对吧?”

吴邪内心很不平很不忿,原本他都想好了也要拿火把去烫司徒来着……

忽然眼前一花,两只蝴蝶从上往下撞进手上的火光里,滋地一下消失了。虽然这些蝴蝶有个不怎么吉利的名字和传说,可吴邪说到底也不忍心让这么漂亮的小生灵葬身火海,忙挥手驱赶其他也跟着要来扑火的蝴蝶。

那些蝴蝶干脆就往他身上扑,无邪怕再吸入磷粉只好四处躲,几下被折腾得狼狈不堪。闷油瓶看不过,索性在手上割个小口子,把血往吴邪身上抹了几下,蝴蝶就飞远了。

司徒看得一愣一愣的,吴邪只觉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油然而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敢碰他的虫子!”

嘁……虫子怕的是他又不是你,得瑟!司徒翻了个白眼。

124

“现在怎么办?”三人席地而坐,再现实不过的问题自然就抛出来了,四周有闪着光的蝴蝶飞来飞去固然很漂亮,但这不是老谋子再拍电影,何况连老谋子都不搞华丽大片了。场面再唯美,火把烧光了水喝光了也就是等死了。

“我们可能要进去。”闷油瓶说。

吴邪知道半夜闷油瓶曾经追着一个黑影进去过,也不奇怪。如果他都说可以进去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说明他们在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或者危险是在可承担范围内的。“你是说,我们从这里进去,可以从山的另一边出去?”

闷油瓶摇头,“不是。”他说着拿起一个水瓶,就是寻常最常见的圆柱体矿泉水包装,里面还剩了一半左右,“昨天晚上我进去以前,弄掉了这个瓶子。”然后他就像说的那样,把手一松,瓶子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开了,跟吴邪夜里听到的一样。

可是那个瓶子是向着洞里直直滚进去的,如果没有地上一些突起来的石块拦着,应该还会滚得更远。

“这条路是通向下面的……”吴邪明白了,所以根本不用想着横穿山体内部了。

“那个黑影我追丢了,只有一条路,它是突然就从眼前消失的。但是在里面,我发现有人工凿琢的痕迹。”闷油瓶仔细回忆他看到的景象,“好像是一道门槛。”

吴邪和司徒对视一眼,司徒首先转头,“什么黑影?”

吴邪本来还可以把那个当成是半夜看错,但连闷油瓶都追上去,估计就是真的有了。“不知道,估计是上面某位‘好兄弟’,下来散步吧……”他指了指头顶。

司徒不以为忤,“散步?我看是找替死鬼吧。”

吴邪居然点头,“也是啊,它当时就在你边上呢……”

司徒“……”

这算是敲定了他们还得往下面走一遭,那么接下来就是装备问题了。司徒不用说,他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的,一毛钱都指望不上,就是闷油瓶和吴邪,出发时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状况——那么试问有谁会背着一堆家什满地跑呢?

几人把为数不多的行李重新清点了一下,首先是武器,黑金古刀一,属于闷油瓶;无敌闷油瓶一……;锡制小餐具套装一,属于司徒,他说那筷子尖得能戳死人。吴邪点头,果然好餐具。

至于那支很有点年头的却邪宝剑,吴邪还在医院的时候就寄回去给吴老三让他锁进店里。失算。

照明用品好说,司徒手工制作的火把糙是糙了点,也能用上好一段时间,实在不行棺材板什么的劈了也能烧,吴邪说。

工具么,需要绳子就撕衣服,司徒说他那套餐具里还有个勺子可以挖土。真的是好餐具。

最后是食物,他们有点绝望地发现只剩下不到四瓶水,这还是吴邪和闷油瓶在火车上出于危机意识多买的,司徒对此没有半毛钱贡献,那家伙爱喝可乐,还总喜欢买个易拉罐装的喝完就丢……

压扁的过期面包一枚,同样是MADE IN 火车,吴邪和闷油瓶在树林里迷路了让来让去最后谁也没吃着的那个……

所幸还从司徒的背包里掏出两包奶油夹心饼干,小半包动物饼干……属于无聊时磨牙用,几个大男人用来饱腹那真是笑话了。

可闷油瓶是谁?他是厉害的闷油瓶啊。他一抬手撕开了一包夹心饼干,自己揣着一半不知道蹩到哪个角落去了,剩下一半被饥饿的吴邪和司徒分食之。

那么且看两个小时后的他们。

三人围着重新点起来的火堆,在烤老鼠。山里的老鼠不知道吃什么养得极为肥大,被火一烤还滋滋地冒油,大概还有五六只,被丢在一边等着加工制作。

哪里来的老鼠?很简单,闷油瓶把奶油夹心饼捏碎了撒在角落,那里有个鼠洞,估计勾上来了一窝……一只接一只地冒出来,吱都来不及吱一声就被两根手指夹毙了。

终于,三个人背着他们的这点行当,拎着一袋烤鼠肉,开始了又一段冒险。

125

而与此同时,一辆列车开过山下小镇外那个小得叫不出名字的站台,一前一后又下来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长者范儿的穿着件比较老派的土灰唐装褂子,一个三四十岁身体力壮的,背着很大的装得鼓鼓的旅行袋,向月台的站警问路。

“同志,打听一下,乌山村怎么走?”

……

那两个人走远了,年轻的小站警才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另一个,“你说那乌杉村不会真有什么宝贝吧?”名不见经传的个小地方,反倒连着几天有人上赶着要去。

“谁知道。”站警看看表,离下一班列车开过来还有好几个小时,况且这地方太偏,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人,便拍拍那小站警,“怪冷的,别杵这了。”

枯黄的树叶响应他的话似的,扑簌簌落下好几片,冷清的站台很快又空无一人。

吴邪不知道自己在这条看不到头的通道里走了多久,闷油瓶说的没错,这是一条通向地下的路,一开始还算宽阔,慢慢的越走越窄,同时只能过两人,还得猫着腰,只好让闷油瓶前面开道,他和司徒腰酸脖子疼地跟在后面。

地面也开始极大幅度地感觉倾斜起来,吴邪摸着山壁估摸差不多有四十五度了,全靠地上还有些坑坑洼洼的石块、缝隙让他们尽量把这当作是下楼梯,不然哪步踏空了往下一滚自己是绝对爬不起来的。

空气是凝固的,至少他觉得耳膜嗡嗡的,没有一点波动,但呼吸暂时没有太大问题,为防万一,他们也早就灭了两支火把,只有走在前面的闷油瓶手里有小小的光束,然而前面还是灰蒙蒙的,照不见多少地方。

这都没什么,也许一开始还会草木皆兵心神不宁,久了也麻木了,就算这下突然蹦出个粽子他也能淡定地跟司徒介绍‘看,这就是粽子’……

他只觉得冷,地下的寒气一会比一会重,裹紧了外套也无济于事,就好像那股冷是从身体里冒出来的。司徒也一样,他们偶尔互相搀扶一下,吴邪都觉得司徒已经变成了一坨冰。

闷油瓶不受什么影响地在前面走,体力好得让司徒感叹不已。吴邪什么也没说,他看到闷油瓶每隔一段时间举着火把回头看的时候,嘴唇都是白的,目光静静地在他身上扫一下,像是为了确定他有没有跟上来。

吴邪偷偷苦笑,他们这种组合,说好听了就是闷油瓶是尖兵,他和司徒是粮草辎重。说不好听了闷油瓶是肉盾血牛加坦克,他二个就纯是跟后面混经验的……张起灵啊张起灵,要是你不用回头也能看见我,那多好。

他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还有多久,也没人问。

忽然闷油瓶停了下来,身子蹲下去像在摸什么。吴邪跟上去一看,地上隐约有开凿的痕迹,一边暗叹闷油瓶眼睛毒,一边跟他一起把那些碎石茬子拂开,一边拂一边就愣住了,“楼梯?”

没错,虽然只是浅浅的痕迹,但显然,有人曾经试图在这里凿楼梯,或者有人在这里凿过楼梯,但没凿完——他没有办法不联想到上面那些被‘置顶’的尸骨。

可又是什么人会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道里凿楼梯,最后还被极其残忍地杀死?

工人。修陵的工人。

他们脚下的路,正通向一座未知的陵墓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什么将军坟,而不是出口。

吴邪不动了,蹲在那呆呆地往下看,“小哥,我们下去了还上的来吗?”

闷油瓶蹲在他边上,没说话,也专注地看着那个其实什么也看不到的地方。

“只要找到另一条通向地面的墓道就可以了,是不是?……”其实他也明白,哪有那么容易呢,且不说下面是什么状况,他们能不能顺利找到当年过棺椁的那条路——如果天然养尸地什么的所言非虚,那么他们不管遇上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就算运气好真的让他们找到出口,那也必定是封上的浇死的,他们拿什么挖?勺子?……

闷油瓶还是没说话,连一句摸棱两可的答复都没有,手却绕过吴邪肩膀,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顺势把他拉起来。

他们的脸贴得很近,吴邪听到他低沉的平稳的呼吸声,明明是比自己更冰冷的体温,却让他在那一瞬间觉得无比温暖。

“能。”闷油瓶说,不管是承诺还是为了让他安心,至少他这么说了。我们能出去。

司徒听吴邪说了句墓道什么的,再看两人的表情,大概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记得以前有人告诉他,死路,往往有不可知的生机。于是他靠在石壁上,轻松地吹了下口哨,“我们总算有目标了,不是吗?”

不然,就这么往下走,你们觉得走到哪能是个头,地心么?

司徒说完,吴邪竟看到闷油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的担忧一下子显得幼稚起来,虽然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堵,但不得不承认,司徒这样的人,比较适合做闷油瓶的搭档。他骨子里真的有股不怕死的劲在。

126

这时的吴邪还不知道,他们在这烤老鼠钻地洞,外面他英明神武的老爸和他那笑面虎二叔知道他又是下地又是失踪的,一个黑脸一个发飙。换言之,他那罪魁祸首三叔扛不住了,带了人马扑到医院准备拿他,没扑着只好又跟着线索扑到了乌杉村,总而言之吧,他要找不回来吴小少爷,就等着他老大老二扒他皮吧……

所以吴三爷很着急,给活生生急没了半斤肉,还上火了。他一上火自然潘子嘴上也跟着急出一燎子水泡,“三爷,你说小三爷来这地方,能干啥?”

“不知道,我倒希望咱找错了……他们真要进了这山里,恐怕出不来。”吴三省对着不远处那孤零零的一座山沉思。这里到处山脉连绵,只有那一处前后不接,断头去尾,偏偏镇上的人又告诉他他们要找的乌杉村就在那座山里。

“听您意思,这地方不好?”潘子看不出什么,转头问。

“不好?”吴三省怪笑,“凶死了!那么大一棺材你没看见?”他家大侄子啊,是越来越能惹事了。

“那……听说那还埋了个将军。”不然怎么还能有个将军坟呢?

“不是十恶不赦天理不容的人都不至于给埋在这。”吴三省哼哼,“不过我小时侯倒是听一些老江湖说过,如果明明知道是凶地还硬要埋人,要不就是为了镇住什么,但是这种做法对自己的损伤也很大,折寿不说,还要祸及子孙的。还有一种说法,是有高人要利用凶阵瞒天过海,绝地求生。”

“怎么个绝地求生法?”

“我也就一般高,不算很高……”吴三省点了根烟,潘子跟了他那么久也看出来了,这老头每每想故作深奥来掩盖自己其实不懂的时候,就喜欢吞云吐雾装模作样。

看见一个老人拄着拐朝他们走来,吴三省示意潘子别说了,一边又摸出根烟准备打打人情牌。

那老汉踱过来,倒是没接烟,人家自己有一大烟袋呢,“几位,这是要进山克哇?”

“啊。”吴三省点点头。

“是……找人?”不知道为什么,连潘子都听出来这话里有几分试探。

“怎么说?”三老狐狸不置可否也绕起了圈。

“前几日吧,也有两个小年轻,说要上克找人的……哎呀,那村子早么得人咧。”老汉说着叹了口气,“到今个也么出来,你们还是不要去么的好咧……”

吴三省一听找对地方了,俩小年轻,除了他家大侄子和那小哥还能有谁?就打算继续套他话,“那村子怎么就没人呢?”

“往年都要出山来做做活计,买些东西的,好几年没人下来,路也没有喽。”

“那老哥记不记得,他们最后一次出来是什么时候?”得,这立马连哥都叫上了。

老汉显然颇为受用,拄着拐想了又想啊,最后一敲烟枪,“最后下来的……也在四、五年前了,倒不像那村里的人哟!”

这蹊跷了,吴三省和潘子对视一眼,“那是什么人?”

“是个疯子。”老汉啧啧,“蓬头垢面的,也么穿衣裳,头发有膝盖那么长,大半夜连滚带爬下来的,话也说不清楚,还非要扯着人比手划脚,好不容易弄清楚……?

看他停了,潘子急着问,“什么?”

“他好像,说是姓司徒。”

“奇怪。”吴三省轻轻蹦出句。

“怎么了?”潘子问。

“一个疯子……废那么大劲就想让人知道他姓什么?”奇怪奇怪。

“可是,这跟我们找小三爷有关系嘛?……”

“多知道一些总没坏处。”吴三省跟潘子使完眼色,继续做出个恭顺的样子跟老汉周旋,“那后来呢?”

“反正大家都这样叫了,年纪轻轻的,长得倒是周正,可惜脑子有问题,旁个问他什么都不晓得。”

“那疯子现在在哪?”

“走了哇,早个走了……”

“走了?”一疯子能自己走去哪?

“他待了没几天,平常么也不说话,大家给两口饭吃,后来一声没吭走了。……你们该不会就是来找他吧?”

吴三省摆手,“随便问问的,对了,前几天进去那俩有是去找谁?”

老汉开始有点狐疑地望着他,好在吴三省表情还算慈祥可亲,不像来寻仇的……

“说去看个生病的女人,他们也没多说。”说完后面好像有什么人喊他,老头应了一声,冲他们点点头走了。

吴三省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后悔自己怎么不在医院直接把那犊子绑回家完事了。这下好,又出来个什么女人,别明年再出来个小崽子能管他喊三叔公了……

潘子不知脑子里哪根线接对了,一下想明白了,“我说怎么老觉得这地名熟悉,在斗里那会儿王盟和我说过,他老家就在乌杉村,他妈妈得了病等着做手术呢!”

王盟那小子反水的事吴三省也大概听潘子说过一些,前后一接这事倒能对上,他那大侄子怕王盟挂了,家里还有个妈没人管,跑这给人做孝子来了……

“可他们都说,乌杉村早没人了……”吴老三自言自语。

“我觉得那个疯子肯定是关键。”潘子道。

吴三省笑笑,“我倒觉得,那人可能既不姓司徒,也不是疯子。”

“啊?”

“走吧,叫兄弟几个带齐家伙什儿,准备好了进山去把那犊子拎出来。”回头一定要再把他往柱子上栓几天……

“带,带什么家伙什?”

吴三省也不瞒着了,慢条斯理道,“这山里有个大墓。”

“咱要上将军坟?”

“恩哼。”

潘子立马手脚麻利地带人买齐了铁铲镐头,又买了好几盘大炮仗,捣鼓捣鼓出来几个土炸药包子,趁着第二天天没亮,一行人就朝棺材山摸了进去。

127

脚下的路开始平坦起来,尽管心里并不是这样的感觉,吴邪知道,平坦,说明他们到底了,可到底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谁说得清呢。

过道慢慢地变的宽直,几乎可以容下四五匹马并驱,手伸出去可以摸到打磨得整齐的砖墙,和先前的石壁相比显然是经过一番装修。吴邪加快脚步跟在闷油瓶身后半个肩的距离,司徒在另一边,默不做声地像在给自己加强心理承受力。吴邪注意到他自从进来就没怎么主动说过话,正经下来的司徒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对劲。

突然闷油瓶伸手反拦在他腰间,吴邪只觉一股巧力将他往右后拨去,同时飞快地窜到司徒前面,一瞬间把三人并排的一个横队整成了纵队。吴邪明白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拉住司徒让他先别动。

闷油瓶伏低身子带着火把纵身往前一扑,又迅速地猫腰蹲下。

“他真像个兔子。”司徒轻声说。

吴邪没去观察闷油瓶像不像兔子,因为他借着火光看见前方有一扇五米多高的石门,闷油瓶那一闪身正是蹲在门缝边上。

火把突然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下灭了,谁也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小哥?”

闷油瓶反身贴上门板,用上两分力气试着推了推,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身上,立刻收了手。

吴邪也听到那一声轻微的‘簌簌’,下意识地跟上去看,他没敢再点火把,就掐着打火机朝那个模糊的身影靠去,近了才发现闷油瓶头上肩上竟然是一片薄薄的暗红色,吓了一跳,用手一抹竟然是一层薄沙。可是,他记得江南丘陵多出红土,河北反倒并不常见红色的沙土。

“这是跟哪沾上的?……”吴邪一边说一边举着打火机往门上照去,却被闷油瓶一伸手抓灭了。

“不要点火。”

“怎么了?”司徒见两人悉悉梭梭那么久都没什么危险,也跟上来蹲在一边。

黑暗中吴邪只感觉闷油瓶抓着他的手摊开,一点一点把刚才沾上手掌的红沙搓掉,整只手被仔仔细细摸了一遍,他老脸都忍不住有点热,才听见闷油瓶说,“这沙子有火油味,小心点。”

吴邪一听就知道是反盗墓的伎俩,这种门不能从中间推,一推头上就给你灌下来几百斤沙子。至于火油么,设计机关的人料定了倒斗的都得带火照明,火油一浇,烧死完事。

不过看沙子的干燥程度,火油应该都已经干掉了黏附在沙上,才会让沙子的颜色看起来这么奇怪。

“那你身上的怎么办?”

“不管它。”

“哈?”吴邪有点黑线,你把我一根手指头摸过来摸过去,自己身上一片呢你不管它?

闷油瓶看他一眼,脸上写着‘沾都沾上了还能怎么办’。

吴邪趁他不注意伸出爪子就往他头上肩上衣服上猛拍一通,直到扑扑簌簌的声音小得差不多了,那闷油瓶子的脸色也黑得差不多了——反正黑不黑么他也看不见,才自觉地张开脏手,“那……你再蹭一下好了……”

蹭一下?闷油瓶瞥他一眼,眉也不皱地下了狠手。

“靠!你扒皮啊……”于是幽深的墓穴里,飘飘荡荡传出这么声惨叫。

司徒曰: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吴邪怒了,那你笑屁啊!

一段小插曲不管怎么说也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至少司徒又开始嘴里跑火车了。

“你们站开。”闷油瓶走到门的右侧,看样子是想把沙子从边上放掉一些。

吴邪和司徒见状忙摸到另一边站远了,闷油瓶利用门上的突起的兽头和墙壁夹角,噌噌两下就上了房,两根手指探入门顶石砖的缝隙,猛地一夹,飞快地抽掉了一块。

‘哗’的一声,暗红的沙石像瀑布一样倾泻出来,周遍的几块砖石也被推挤得松动脱落,劈劈啪啪砸下来好几块,闷油瓶才一落地就被埋了脚背,跑回到吴邪他们那边,眼看着沙子还是漏不停,堆得最高的地方已经堵住了半扇门,不断滚落的也越来越多地铺泻开,甚至连他们脚下都踩上了薄薄一层,还在不断加厚。

“我的天,这是多少个吨位的……”司徒惊叹。

门前的沙子越堆越高,要等沙子都漏完恐怕人也进不去了,闷油瓶让他们都尽量用衣服包住头,鞋带也都系紧了,“等下我去推门,你们一定要跟上,被砸了也不要停,那道门槛过不去就只有被埋,没有回头路,知不知道?”

闷油瓶一口气交代了那么多,震得吴邪两人忙点头。

“小心别摔了,还有尽量少吸气。”闷油瓶看着前面又说了一句,突然就朝石门撞上去,快得像个兔子。

后面俩兔子也不敢怠慢,卯足了劲跟上去,踩进沙子才知道闷兔子那句‘小心别摔了’根本就是化境……堆得有膝盖那么高的沙子还是松的,踩下去一脚深一脚浅,两人互相提溜着把腿□,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在爬。

那边闷油瓶已经将门顶开了一条缝,沙子无法避免地又浇了一身,甚至在脸上擦出了几道血痕,他也没怎么去管,还在不断地使力。吴邪一边看得心惊,无奈脚下也没个着力的地方,眼看着只有几米的距离就是扑腾不过去,刚把左腿□,右腿又陷进去了。

司徒也是差不多的惨状,他比吴邪高点,还能顺手给他提一提……

转眼间门被顶开了半人宽的缝隙,沙子落得更凶,要是再不进去很快就会把这点缝也淹了。吴邪的力气几乎用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沙子浸过火油,先前受过伤的那条腿这时一阵一阵地辣痛,动作一慢就比司徒落后了一米,司徒想回头去拉他也够不着了。

这时司徒只觉得手臂一紧,被闷油瓶往门边一扯,看也不看就往门缝里塞。

“吴邪!再迈两步。”吴邪抬起头,正看到闷油瓶一手扒着门,一手直直地朝自己伸过来。转眼间沙子已经埋到膝盖以上,他朝着闷油瓶把手伸过去,够不着。

“再迈两步,你可以,快!”很少看见他这么急的样子啊,吴邪愣了愣,不知哪来的力气又往前挣了个几公分。

“吴邪!”就在闷油瓶忍不住要跳下去拉他的时候,那只手已经在他的手掌上了,脏兮兮的满是血迹和泥沙的手,还有后面那个同样脏兮兮却有几分得意的笑容……

吴邪感觉自己像个萝卜似的被那兔子从地里拔了出来,然后兔子把他的萝卜搂紧了又搂紧,搂得萝卜——不对,搂得他的腰都要断了……

128

三个人灰头土脸地闯进来,很一致地都靠边坐下,脱鞋倒沙子,倒完了发现沙子钻在身上又疼又痒,索性把衣服裤子都扒了使劲抖,这时只听外面轰隆一声,连带着地面都震了震。

“怎么回事?”司徒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应该是机关,把门堵上了。”闷油瓶说。

吴邪刚想说话,目光不期然和闷油瓶撞了一下,硬生生地把一句‘那这么办’憋住了,筋疲力尽地摊开手打量四周。

怎么办?这个问题跟他们现在的情况简直格格不入,被一步一步带进这里来,他们早就没有决定怎么办的余地了。再来,也不想显得自己胆子小优柔寡断的跟他们不搭……

“好吧,那我们就冲进去杀他个干净!……”说完果然看到连闷油瓶都愣了一愣,吴邪同志一下就骄傲了。看,我吴小三爷可是斗志满满的啊!

司徒一个斜眼看他,“我说你这是何苦?”

闷油瓶倒是点了点头,无比正经地对他说,“好,麻烦你了。”

吴邪那个心啊顿时就被涮了无数道,还是自己给自己涮的……连忙换了一副狗腿表情,“哪能啊……您是主将,您先请。”

闷油瓶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似笑非笑地,穿好了衣服,当真腿一迈就往前去了。

司徒一边跟上,一边揶揄吴邪,“走吧?兵车……”

吴邪鼻子歪了歪,“来了,粮草。”

闷油瓶压根没把这俩粗神经还有工夫开玩笑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这种味道他在不久前遭遇的那个黑影身上闻到过,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有各自的气,就好像他在乌衫村里能辨认出那些村民身上有死气,奇怪的是,他无法清楚地辨别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好像它根本不属于可知的世界,只是一团混沌,而且突然就没了踪影。

他不知道它与他们在这里的处境是不是有关联,才没有死追到底,眼前的困难比较严重,如果可以的话,当然不想节外生枝。

可现在重新又感觉到了那种气息,这让他对自己的决定有点后悔。将军坟,看来不打算和他们善了。

说话间,吴邪发觉通道越收越细,天花板也悬在头顶压得很低,估计不到两米。两边的石板几乎都能挨到肩膀,手抚上去还有松动的迹象,越是这样他越是小心翼翼地不敢碰,怕一推就中招。

但偏偏就是有人大意了,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吴邪并没有看明白,他只知道一直在他前面的司徒的背影晃了一下就变成闷油瓶的,而司徒,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吴邪还没来得及叫,闷油瓶就警觉地转过身一把拉住他,“人呢?”

短短的几秒之内,大变活人都没这迅猛,吴邪还陷在震惊里没恍过来,“不知道……”

闷油瓶神色一凛没再说话,让吴邪拿着火把,自己一手拉着吴邪,一手在墙壁上细细地摸,眉头渐渐皱起来。这下吴邪也看清楚了,石壁上每隔一米左右有一道竖直的断痕,想必是活动的,司徒刚才或许不小心靠了上去,被带到墙的另一边去了。

像武侠片里的密道机关,石板一翻,人就不见了。

吴邪想当然地想再推开石壁把人拉出来,被闷油瓶止住了,“别乱来,你知道他是从哪一块进去的?”

吴邪这才发现,刚才司徒走过的那一段,至少有三块这样相邻的石板,偏偏他没有看清具体的位置,要是每一块后面都是独立的空间,那他们这样贸然推开一块进去,有可能根本找不到司徒,还把自己也陷住了。他当然不会以为设计迷宫的人会好心到让他们还有机会从里面往外推,不然司徒干吗不自己出来?

想到这里,吴邪把耳朵贴上石壁,扣起手指敲了敲,他想这墙肯定不会厚到哪里去,否则没法一下就复位的,可连敲几个都没有半点回应,他有点慌,使劲抓了抓闷油瓶的手掌,“会不会有危险?”

拉进去就尖刀伺候,也不是没可能的。

闷油瓶摇摇头,“不好说。你刚才走到哪里?”

吴邪退后两步,“这里。”

闷油瓶站到和吴邪平齐的地方,有点挤,吴邪便又退了一点,谁知道手被闷油瓶抓得更牢了,“别动。”说不清是告诫还是命令的口气,泄露出一点紧张的情绪。

没办法,只好跟他身子贴身子脸贴脸地站在一起。

三个人当时走得并不分散,闷油瓶在吴邪和自己方才的位置中间,模仿司徒的步长走了两步,这样就正好能对上其中一道石壁的缝隙。

“吴邪,站我后面。”闷油瓶说着,还是没放手,把人往身后带了带,一手去推那一小块缝隙的边沿。一推没动,加了点力气再推,也还是纹丝不动。

吴邪一看心都凉了,看来就是这一块没错,而且这种机关被推开一次还他娘的会自动封死,这样他们上哪找人去?

129

“司徒?!司徒能听见吗?”吴邪不甘心地拍着墙又喊了几声,远远的回音传过来倒是让人碜得慌。

前面的路还很长,闷油瓶有这样的预感,甚至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长。

吴邪面对着石墙陷入了沉默,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又让他无从理起,就好像手里攥住了一个线头,却眼睁睁看着那团毛线滚进了一堆更加缭乱的线团里。但至少他开始意识到,司徒本身,也许就是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存在。他和他们的认识充其量不过是偶然,可是当某种偶然出现超过两次,就不能称之为偶然了。

当时他们在无琊墓里受了伤,那么去医院是必然的,他们不认识路,找一个当地人带他们去是必然的,闷油瓶伤得重,给他挂一个有口皆碑的外科专家号也是必然的——最后仔细想一想,他们遇见司徒的这一个偶然,竟然是由那么多个必然叠加而得。

然后,这位他们偶然认识的司徒医生,很偶然地被发现不仅是个外科大夫,还精通心理术,会催眠,善于揣摩人心,甚至还是个了不起的兽医,简直十项全能。又很偶然的从闷油瓶身体里找到了他正在寻找的那半块断玉。最后,他实在太过‘偶然’地又和他们在风光秀丽的乌杉村相遇,‘偶然’地在他们都摔下山崖的时候找到村民来救他们,更加‘偶然’地失踪所以没有被卷入喜煞的危险,却又好像完全知道那回事。‘偶然’知晓了一条可以开车进山的路,让离开的旅程惊险万分。最后,他‘偶然’摸到的山洞半夜洞口会消失掉,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他不是说一定就是司徒在害他们,但这一切都来得太过巧合与突然,让他一路上没有半点思考的余地。现在司徒又一下子消失在他们面前,他已经懒得再去揣测这是不是又一个‘偶然’了。

他的潜意识里并不觉得司徒会有危险,但还是想找到他,因为他觉得司徒身上似乎有一条线,是连向他心里那一堆乱麻的。

吴邪思索了半天,无果,抬头问闷油瓶,“你觉得司徒他……”

闷油瓶没让他说下去,转身就拉着他往回走。

“怎么了?”吴邪不解,他们走了半天才走到这。

“回这条过道的起点。”闷油瓶一边快步走一边跟他解释,“我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设计陵墓的人在这里造了一个万象迷宫,只有按照特定的方位推开石墙才能进去,否则不管怎么走都是在最外围绕圈。跟着我,不要碰两边的墙壁。”

吴邪一听黑线,又是绕圈,在林子里还没让他们绕够,那位高人真是够可以的……

“就像那种找宝石的网页小游戏?”必须把打乱的路线拼整齐,途中还要绕过一些小怪物,最后通到宝石那里。

“比那个要复杂一些。”因为他们不知道‘宝石’在哪个位置,也不知道哪里会有怪物。当然,没有是最好的。

“你玩过?”吴邪奇怪,“那游戏挺弱智的想不到你也会玩哈哈哈……”

“我看你玩过。”在医院终日无所事事的时候。

闷油瓶没放过他,闲闲地又说了一句,“很适合你。”

吴邪很想仰天长啸,你这个坏人不要再假扮小哥了啊啊啊小哥他不会这么对我的!当然,他只是这么想想的。

他曾经希望冷冰冰的闷油瓶子能够多一点人味,现在他觉得,……真是够了。

“好了,从这里开始。”

吴邪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站回了离石门不远的过道前端,闷油瓶把一支小巧的类似袖里剑的匕首放在他手上,“万一走散了,一定要留记号。”

吴邪看了眼还是被紧紧抓着的手腕,这样根本走不散的好不好?不过多亏这句提醒,他才想起三人进来前也事先说好过如果走散了要互认记号,闷油瓶刻的是‘XX’,司徒的记号是‘+ +’,他很随意地刻了个最简单的,‘- -’。

他想进去以后一定要仔细看看,也许司徒在哪里留了记号也说不定。

130

“来。”闷油瓶口中默念着什么,已经移到了右前方某一块石板前。吴邪大概看了看,上面根本没有任何的提示,心想这要来的不是闷油瓶,自己死十次都摸不对地方。变态的迷宫,果然就是要像闷油瓶这样的……高手,才能破解。

吴邪跟上去,闷油瓶在石板上轻轻一推,那块至少有两米高一米多宽的石板竟然就像一块豆腐,没有任何声音地滑开了,感觉到肩上被人一推,重重地就摔了进去。

石板擦着闷油瓶的衣角重新合上,吴邪试着再去推,就像焊牢了一样纹丝不动。心里不禁愈加感叹这迷宫之强大变态。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另一条同样黑漆漆的窄小过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这里似乎比外面那一条要低了一些。

这次闷油瓶走向左前方,比前一次稍长几步的距离,回头示意吴邪。

这回吴邪学聪明了,没等他推,耗子一样倏地窜了进去。再四面一看,原本单调的石壁上开始能看见一点单线镂刻的花纹,看样子是找对地方的意思了。

再看那些雕刻的纹路,回型的正反相连,有点像勾连云纹,线条很简单,却是比较方正古朴的。吴邪记得,中国古代最多采用这种纹饰的是战国和以后到两汉时期,再往后工匠想象力丰富了,雕刻技术升级了,这种最简单的样式反而用得少了,这也是秦汉以前的纹饰比较好辨别的原因。

从这一点看来,这将军坟的时期和他们不久前到过的无琊墓应该是比较相近的,当然,吴邪打心眼里不希望它们有什么关联。但很显然,不管是邯郸,还是这里附近在地图上被叫做倒马关的地方,在遥远的战国时代,都属于赵国的领地。而他们又是被在无琊墓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带到这里的,估计想不中奖都难。

“小哥,这是赵墓。”所以他才能如此肯定地说。

闷油瓶只是随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看不出是真的没往心里去呢,还是不肯表露出来。

总之吴邪有点气结,亏他还一直为公子无琊和自己的联系心心念念闹不明白……

可还没等他纠结完,很快又被带到另一个石板前,推进去……如此反复几次,早就像无头的苍蝇没了方位感。

只知道眼前的过道里开始出现了铜制的半身高兽型灯座,保存的很好,拿出去能卖不少钱,抛开这种被王胖子附身的想法,就是——也许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那个‘宝石’了。可一路上经过的石壁他几乎看遍了,也没有见到一个‘+ +’,也不知道司徒误打误撞闯去了哪里。

尽管一路顺利,闷油瓶也没敢大意,他知道有很多机关迷宫的设计者都会放烟雾弹,用一些表现来迷惑闯入者,让他们以为就快要接近了,走下去却是一条死路,现在他们要做的,除了找到正确的路,还要和几千年前的建造者斗智,防止被骗进错误的路。于是他思索的时间也更加地长,最后在两块石板中间停下来。

“怎么了,进哪个?”吴邪看他举棋不定,有点担心。

“两个都要进。”闷油瓶放开了手对他说。

“啊?……”在他认识里的迷宫,就是只有一条正确路线的,就算有两条路都可以到达,走其中一条不就好了?

这就是为什么闷油瓶说这个‘要复杂一点’了……“这迷宫的门一开始有死门和活门,死门推不开,活门能推开,但不是说哪些是什么门它就一直是什么门。”

看吴邪还是没绕明白,他举了个例子,“比如活门被开过就成了死门。”

“恩。”吴邪点头,这个好懂,他们都试过了。

“还有某些死门,必须要打开特定的活门,才能开启,而那个死门是我们下一步必须打开的。”

吴邪黑线,不带这么折腾人的,“也就是我们得分别开一个进去?”

闷油瓶点头。

“那……那要是就来了一个人,还玩个屁啊?!”吴邪很不满,跟买了个东西用了一半发现被骗了差不多……

“我们属于误闯。”闷油瓶还是一点也不急噪的样子,“一般夹喇嘛的,看见这种磕个头就出去了,我只听过以前有军队的官倒,会不会不要紧,拿着士兵一个一个试,最后出来也只剩几个人了。”

吴邪一听,这不是百人斩嘛……军队开进来都得全军覆没的龙潭虎穴,他还能有命站在这简直是奇迹。

“那我们……”吴邪踟躇。

“你怕?”

“我们试试吧。”哪有不怕的,只是就算现在退回去也没有别的路可走,能决定进将军坟本来求的就是那句绝处逢生。而且闷油瓶在这呢,他觉得自己就像随身带着个门神那样宽心……

“没事的,信我。”闷油瓶那双眼睛始终盯着石壁,可吴邪觉得他的视线就像烧在自己身上。

“恩,我信。”

131

“记住,进去以后以后左起第三块,如果见不到我再找右起第九块。”

吴邪生怕记错了,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点点头。

闷油瓶见他没有异议,双手在石板边上比了个推的手势提醒他注意,吴邪也就把手虚放在自己面前的石板上准备着,见闷油瓶那边一推,手上跟着也一用力,立刻整个人栽了进去……

其实他对两个步骤以后就能跟闷油瓶重新会合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一进去就麻溜地摸到左边石壁,拿火把照着认真地数了三个数,小心翼翼推进去,“小哥?”

没人。好,那下来是右边第九块。吴邪缓了口气往右数,“一,二……六,七,八……”

他一下钉住了,没有第九块。才数到八这条过道就到头了,第八块石板离被封死的那面墙倒还有些距离,只不过那石壁上平平整整一看就没有可以打开的缝隙。他当是自己数错了,跑回去睁大了眼睛重新数过来,还是八块。

不信邪地来回数了几道还是没能多数出一块来,在这个本质算得上小黑屋的沉闷空间里吴邪急得出了一头虚汗。

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右起第九块这玩意,难道是闷油瓶算错了?不会,当时他的语气表情明明很是笃定,而且他对闷油瓶有种几乎是盲目的迷信,——斗里的事情,只要是他说的,那就错不了。可是才短短的几分钟,自己不可能连两个简单的方向和数量都能记错。那还有什么地方可能出问题呢?上一步数错了进错门了?……

吴邪无意识地揪了揪头发,从一数到三都能数错的那叫智障。他坚决不能成立这个假设。

反复折腾了好几趟,要不是少许理智还在,说不定就破罐破摔冲着那第八块进去了,可他依然直直地站在石板前,没下得去手。自己这一推,有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闷油瓶了。人一心灰,小小的斗室一下变得阴森无比。

后来他想起这一幕,总是很奇怪当时为什么自己想的不是‘有可能就死了’这种明明更加危险的情况。

但也就是安静下来的这几分钟,他脑子里滚过了以前吴三省随口说的一句话,思维定式害死人呐……

如果排除掉异次空间这种他能力以外的可能,再不算他这一路自然形成的‘通道口都开在石壁上’这一思维定式,而第九块石板又必定存在的话。那么它……可能就是尽头那一面看似封死墙?

如果它是,那么这第九块石板他肯定就成功打开了。如果它不是,顶多也就是推不动吧……总不见得还有什么更坏的后果了。吴邪这么说服完自己,心头的毛躁也去了几分,在第八块石板旁边的墙上留了记号,迈步向甬道尽头靠右的那边走去,他有一种预感……

“咔……”

“砰!”

“我X……”吴邪以四仰八叉的姿势砸在地上,忿忿地爆了句脏话。事实证明,预感这种东西啊,很多时候是不靠谱的。

事情是这样的,话说吴邪刚走到死角前边,还没来得及伸手推,脚下那块砖突然就一松,他连‘原来第九块石板是这么回事’都还没悟到,就自由落体了……

搞了半天还是思维定式了,这天杀的迷宫不光是平面的,丫还是个3D的。

这一砸火把也掉地上,滚了两下就灭了,他眼睛一下没适应过来,这会跟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他徒劳地在地上摸了几把,又怕不小心摸到什么再把自己砸下去,只好舍弃了那点没用完的宝贵资源,从背包里摸出个新的。也不知道是树枝受过潮还是怎么,点了几下也点不着,到让人担心打火机里那点气都快耗没了,他想了想又摸出一只烤耗子,握在手里对着火把头上的布条使劲一挤。亏了这耗子油多,再点火把总算是着了。

没多久他就意识到不对,过程虽说坎坷了点,他好歹也不辱使命找到路进来了,但是本该在这会合的闷油瓶人呢?吴邪自知和那小哥水平不是一个档次的,那他应该早就到了才对,这四周怎么还是乌漆麻黑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他这才生出点事情超出计划以外的担忧来,把满手的油在地上裤子上蹭了,打算再往前走走看,也许闷油瓶刚好就从哪块石板后面钻出来了呢?

吴邪这么半自我安慰半是壮胆的又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借着火光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隐隐约约的瘦长影子。他刚想喊小哥,潜意识已经觉得不对了。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让他有种正在被盯视的毛骨悚然的怪异感。如果是认识的人,不可能这样没有动静,他都不敢认定那是不是人了……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吴邪似乎连害怕的感官的丧失了,就这么进退不得地站着,乍一看是对峙,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在射程范围里的猎物。

就在他不知道那个影子是打算就这么跟他站到天荒地老还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两只手从上至下紧紧掐住了他的肩膀……

吴邪的心脏超负荷到几乎跳不动了,只感觉自己拔地而起,被抓着朝天花板飞去。

132

他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的看见过天花板,所以这说得上是吴邪人生中,和‘第一次乘坐过山车’差不多惊险刺激的里程碑。

天花板在他鼻子前一晃而过,上帝啊他穿透了天花板!当然吴邪有这么不靠谱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泥瓦匠和闷油瓶,大家跟天花板都不是那么熟……

事实是,同样没有料到第九块石板会在地上而和吴邪走岔了的闷油瓶偶然发现地板缝居然透出光来,掀了一块地砖,一个倒挂把吴邪给捞上来了。

只是那支刚点上的火把,注定又是给浪费掉了。

“小哥,下面有人!”吴邪刚一沾地,看清了确实是闷油瓶,赶紧把在下面过道遇见的奇怪影子给他描述了一遍。

但说来说去,吴邪也只能说出那影子一动不动,是瘦长的,闷油瓶也无法从这一星半点的印象里得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要不你再下去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就是觉得那个影子的出现,也许很关键。

闷油瓶摇摇头,活门开一次就变成死门,暂时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再让他下去了。而且他相信,如果一个东西的出现有什么特殊含义,它都不可能只出现一次。他隐隐觉得吴邪见到的就是昨天半夜出现在山洞里的那个黑影,那黑影的意图不像要行凶,当时它在司徒的边上,它是要找什么?

吴邪看他否定,也没再坚持,他这先是摔下去,又是飞起来,接连着一惊一诈给折腾得够戗,他自觉地紧跟闷油瓶步伐,“我们这是在哪?前面我没走错吧?”

“没有,可是一般来说,建造者不会随便改变格局,把石板安在地上。”这就是为什么连闷油瓶也估计错误的原因。

“也许是丈量误差,过道修短了?”他是学建筑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特别是丈量方法和工具都不是那么精确的古代,像这种石板翻转的机栝,短个十几公分可能就做不成了。

闷油瓶再次摇头,“不像。”这一路缜密精妙的机关迷宫告诉他,那个背后的建造者称得上是巧夺天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比起错误论,他更倾向于,在那条过道后面有什么东西,使得他们必须缩短过道,甚至那条过道对那个东西起到了保护的作用,就好像吴邪,一靠近墙,就掉到底下去了。

他转头看向吴邪,“说不定,你那个时候和谜底只有一墙之隔。”可见运气这种东西,不能强求。

看着吴邪还在困惑的表情,闷油瓶承认,那个几千年前的设计者,真的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说不定,和设计无琊墓的,还是同一位。

“小哥……”

闷油瓶转头。

“我是不是……老坏事?”虽然听不懂闷油瓶为什么说他和谜底只有一墙之隔,但很显然,如果当时是闷油瓶站在那里,他们估计都在谜底里了。想想,还真是挺失落的,偏偏那小哥说事归说事,一点怪责他的表情都没有。

闷油瓶看着他,也不说什么,伸出手,好像他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很仔细地摸了摸。吴邪喜欢这种带着安抚的触感,不自觉伸了伸脖子,他就又摸了一下。

闷油瓶暗自叹气,一向独来独往的自己,竟然也习惯拎包袱了。

“咔……”好熟悉的声音,吴邪扑棱地动了动耳朵,当然这是耳朵突然捕捉到某些声音引起的神经震颤,不是他控制的……

“我……”前面的石板里撞出来个人,话都没说完,一屁股就坐倒了。

吴邪点头,“我知道,你来查房。”

看来坏事做太多果然会招怨的,司徒脸色有些苍白,鬓角还冒着汗。他不像闷油瓶知道怎么走,一路上误打误撞提心吊胆,可见也是一大把血泪史,“我只是想说,我X。”

闷油瓶看着难得这么狼狈的司徒,觉得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要不,就是算得太准,要不,就是太巧。

吴邪也觉得,司徒医生能在这么复杂的迷宫里重新找到他们,要不,就是技术过硬,要不,就是人品太好。

“等等……司徒,你背上是什么?”吴邪一错眼,竟然看见一些闪闪烁烁的东西黏附在他的后背,近前一看,那些东西并不是沾在衣服上的,而是从衣服底下爬出来的……

吴邪倒吸一口凉气,“蝴蝶!”

是山洞里从死人骨头里爬出来的蝴蝶,还没有完全蜕化出双翼的形状。闷油瓶也皱了眉头,举着火把凑过去,对司徒道,“快,脱衣服。”

一只蝴蝶倏然展开翅膀飞起来,那一小团绚丽的光斑在漆黑的甬道里极为夺目,司徒笑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气无力的,随手把衬衣解了,“我说呢,怪不得身上这么痒……”

闷油瓶毫不留情地把还没来得及蜕化的蝴蝶用火把扫过去,司徒背上也燎出了一片红痕。

吴邪在边上看着都觉得肉疼,扯了扯闷油瓶,“你别烧到他啊。”

“不行,冥蝶喜欢把卵产在动物身上,没有蜕变的幼虫会吸食宿主的血肉,烧一烧比较干净。”闷油瓶说着,把挨近司徒腰侧的最后一只蝴蝶烧下来。

司徒闷哼一声,松开牙关呼出一口气来。

吴邪不由得也浑身发痒,“这东西怎么从他身上长出来?”

“可能是在山洞里沾到的。”

吴邪扑棱又是一个激灵,感觉身上也爬满了那些蝴蝶,麻麻痒痒地在吸他的血、啃他的皮,赶紧自虐似的到处使劲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