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鼻子里痒痒的,像得了重感冒想打喷嚏又死活打不出,身上的重量一股脑都往头上涌去,一直盯着的司徒也被他盯出个重影来。
“小哥,快看看下一步往哪走,再待下去我们就睡着了。”这蝴蝶的磷片会致幻,他身上抹了闷牌宝血,蝴蝶不会靠近他,但不代表他就不用呼吸不用摄入那些致幻元素。他看到司徒一脸疲色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算是整天泡在消毒水里的人,也不见得就能彻底免疫。
“不急。”闷油瓶把他从司徒边上拉开,仔仔细细地将掉在地上的蝴蝶尸骸全部烧光, 一点也没放过。
火光在司徒周围扫来扫去,连带着司徒的脸也跟着一会晦暗,一会明亮,他半阖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吴邪第一次看见可以用沉静来形容的司徒,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总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怪异,是什么呢?吴邪昏昏沉沉地想,脑子里都是交错的重影。
就在闷油瓶直起身来站到一边,而火把的光又没有一丝遗漏地洒在司徒身上时,他瞠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小哥!”
而闷油瓶站起来的原因也很显然,他们发现了同一件事。正当司徒不解吴邪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睁眼想要一看究竟时,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刀斜斜飞来,锵地插在了他身后。
这下三个人都确确实实地看见了,司徒的身后竟然跟着两条影子。颜色较淡的那一条和司徒僵直了的身体一样,被定住了似的纹风不动,而被黑金古刀扎中的那一条正在不断的翻滚扭曲,甚至渐变成了比刀身还要浓的漆黑。
“是那个黑影!”吴邪好像从眼前倾泻在地面上的这个影子和刚才与他在墓道里对峙的黑影上找到了什么共通点,指着它又叫了一声。
那黑影被吴邪这么气势滂沱的一吼震了一下,接着黑金古刀小幅度地摇晃了几下,噌地飞起来,在落地前被闷油瓶抄在手里,与此同时那黑影也迅速地从地上浮起来,凝聚成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的形状,很快就窜远了。
“小哥,那天半夜……”吴邪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拉住闷油瓶求证。
闷油瓶被他一拉,再追上去显然也是来不及了,于是点点头,“是同一个。”
司徒则定定地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吴邪心里也是弯弯绕绕,“司徒,那个……我不是想质疑你的专业技术。你看……连小哥你都……多专业!是吧?可是,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不小心,那个……?”
“什么意思……哪个?”司徒被他一七拐八拐的问句弄得满脑子石灰水。
吴邪只能明说,“你医死过人吗?”因为以前听说某些行业对这些不吉利的,影响自己名声的问题都特别忌讳,他才特意委婉一些的。
哪知道人司徒医生神经粗犷,根本就不拘这个。
“天天站手术台的,谁能保证一辈子没翻过船?”司徒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还是实话实说。
吴邪觑着那神态,就跟电影里一边喝茶一边说‘出来混的,哪个身上没有几条人命’的反派老大差不多……
“我觉得,”吴邪看看司徒又看看黑刀在地上留下的一道刻痕,“那个影子虽然看起来一直在跟着我们,可是它也没有纠缠过我和小哥。你们看,之前在山洞里它第一次出现在司徒旁边,小哥一追它就跑了,而刚才我明明就在它前面,它也没对我怎么样……所以会不会它其实只是跟着司徒而已?”
司徒茫然,“跟着我?为什么跟着我?”
“你不是医死过人嘛……”
“你不要想当然,照你这么说,当医生的都得跟着一串背后灵才对?”司徒嗤笑。
闷油瓶用刀背在地上兹拉兹拉地刮着什么,被火光照着的脸几乎仍是一片铁青。
吴邪立刻感觉背后阴森森地寒了一片,半点也笑不出。
134
吴邪立刻感觉背后阴森森地寒了一片,半点也笑不出。“好吧,那你怎么解释它这一路都跟着你?”
“他不用解释。”说话的是闷油瓶,他蹲在黑影被刀钉住的地面旁边,一直手微张着像是托着什么,“吴邪说对了一点,那个东西确实和司徒有某种联系,可是,它并不是什么人的灵体。”
“什么意思?”吴邪和司徒一同问道,当然司徒的心理更复杂一些,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什么叫确实和我有联系?”这么古怪的东西他是打哪招惹上的?
“你偷藏了什么,那个头骨?”吴邪一下想到山洞里被他当作保龄球丢来丢去的那个‘古董’。
司徒哭笑不得,“没有,早扔了。还有,你到底有没有听小哥说说话?他说那不是人的灵体……”
“那是……动物?”吴邪给钻死胡同里了。
“你要是觉得蚂蚁蜗牛什么的也能搞出那么大阵势……”司徒摊手,“那我就认了。”
闷油瓶把手平展开,“地上留下的。”
吴邪定睛看去,只见一些黄褐色残缺的小小片状物,混合着灰烬和干枯的像是毛发的东西,实在辨认不出什么。“这是?”
闷油瓶想了想,“你们知道人替吗?”
“听着倒是耳熟……”吴邪一知半解地摇头。
“这我知道。”司徒说,“古时候人们为了替自己或亲人消灾,会扎一些纸人,请人作法之后烧掉,用来代替活人承受劫难,现在殡仪的纸扎人也是从那演变来的。”
“这么神奇?”吴邪想起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谁家里死了人办丧事,他那时侯小不懂事,非挤进去看热闹,埋着头就往里钻,哪知一抬起头来就撞上个花花绿绿的纸人,有他一个半那么高,糊的不好,像死人骨头外面光裹了层皮,脸是惨白的,五官什么都模糊了,只看见颊上两坨血红的圆,同样血红的嘴倒是笑的,不过笑得又冷又僵,赛鬼似的吓人。那轻飘飘的架子被他一撞就直接砸他身上了,他坐在地上张着嘴哭都哭不出来,都说这娃撞了煞了,回去又被他奶奶灌了七七四十九天符水。这样的经历,很难不印象深刻,吴邪很自然地抖了抖。
闷油瓶不知想到什么,用纸把手里的东西包了起来,“当然不……传说人替是一种很高深的禁术,把将死或刚死不久之人的生辰八字和他的指甲、毛发、血液包在一起,再写一道符和纸人一起烧掉,这等于瞒骗鬼使,道行不够的人不但做不了还会遭反噬。”不止,做这种偷天换命的事少说也折自己半截阳寿。这么高技术含量高风险高代价的手艺,失传是正常的。
现在常见的那些,不管扎成金童玉女型,还是保镖小蜜型,不过摆摆排场做做样子罢了,谁会知道在那么遥远的以前还有人替这一说呢……
吴邪懂了,原来闷油瓶收起来那坨是人的指甲头发,想想也是,要是鬼魂的话怎么会留下实质的东西呢?……等等,“你不会想说,将军坟里面说不定是个纸人?”
“原本我也不确定它究竟是什么,现在,我想这是一个人替留下来的怨气。”将军命数尽了,有人想留下他,就弄出来这么个东西,人替里有那将军的毛发血液,又是在这种养尸阴地,想必久而久之也成了怪。
一些懂得道法的人所说的写假魂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画一道符贴在人身上,厉害的可以控制那人行动,也叫傀儡术,都是些比较邪恶的东西了。有人猜测湘西的赶尸人也是用的这类办法,让尸体自己行走。
“不对。”司徒突然说,“你刚才说做人替是为了骗什么鬼使,那这个假魂怎么还在这里没有被勾走?牛头马面上班也会摸鱼不成?”
“不知道。”闷油瓶一本正经地回答,好像真的是个多深奥的问题,“不如等你见到它们的时候,问一问。”
“噗……”这一刻,吴邪才终于觉得闷油瓶是自己这一边的……
135
三人又蹲在角落嚼了点鼠肉补充体力,才跟着闷油瓶一道接着寻找下一个入口,一路的摸索十分枯燥乏善可陈,吴邪一开始还在数着他们到底经过了多少条大同小异的通道,后来也懒得数了,只一味跟着走。遇到和上次那样需要分别进入的石板时就分开走,闷油瓶进一边,他和司徒进一边,几次下来倒也没再出什么问题,只是在闷油瓶宣布他们必须同时打开三道石板的时候,他的心里隐隐冒起过一个念头——司徒经常都可以很刚好地,和他们一起来完成某件事。
走了那么久,过道里的装饰也变得丰富了不少,有时吴邪甚至能触到一些精美绝伦的壁画,想停下细看,无奈真的没有那个美国时间。两边青铜的灯座里还剩了好些灯油,他顺手用空的矿泉水瓶装了两罐,想着总能派些用场,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就是这两罐灯油,接下来几乎救了他们的命——当然,要是知道的话,他哪怕含在嘴里也要把这些油尽可能多地带走。
事情的起因在于吴邪一不小心撞开了一块石板,虽然在他看来,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暗中推了他一把,否则,试问一个走得四平八稳的人,如何能够一下就斜到墙上去呢?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否又是那个古怪的黑影作祟,人已经滚到石板另一侧了。
司徒伸着手,很显然条件反射地想拉他一下却没有拉到,石板瞬间合拢得只剩不到一尺,所幸闷油瓶几乎也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站在石板和墙缝之间两只手死死抵住,甚至还强行又撑开了几公分的宽度。无奈这么点距离是既不够他们进去也不够吴邪再出来,闷油瓶还是默不做声地和石板较着劲,这不是他们计划中的路线,一旦石板阖上活门变成死门,吴邪就很有可能彻底跟他们分散了,再能会合的机会微乎其微,他不认为吴邪会有司徒那么惊人的运气。
“小哥,不行!手会断的!”吴邪摸黑站起来,回到门边,看到的就是厚重的石板挤着两只青筋毕现的手在一点一点往里合,那颀长的手指关节透着青白,还死死地扣着。他急得要命,想说你这么扛着还不如告诉我怎么走,大不了自己受累多绕点路,反正就他观察,这个迷宫的每一扇门理论上都是相通的,万象迷宫的名称也正是由此而来。
可是他忘了,理论上可行的,不代表真的可行,这里面变数太大,闷油瓶也有打不下的包票,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敢打这个包票,他有预感自己一松手吴邪就回不来了,把吴邪弄丢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吴邪看着石板的缝隙越来越小,而那双手还是没有撤开的打算,情急之下想起身上还有一支匕首,忙摸了出来。他当然不是要拿这玩意去撬小哥的手,只是把匕首横过来抵着门,好歹也能受些力再拖个一时半会好说话。“小哥你听我说……”
毫不容易把匕首卡进去,就听见司徒急促的一声示警,“吴邪闪开!”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噗地一阵冷风扫过后颈,阴阴凉凉地像有什么利器蹭过皮肤,他下意识一矮身,举着火把回头,同时一声怪叫,“这是什么东西!?”
呼声还没落地,人已经被某个怪物锋利的趾爪逼得在地上滚了两滚。
对于这个怪物,他实在形容不出,尽管以前也听说过某些洋快餐为了得到更多的原料,在养殖基地用大量的激素和生长素培育出了光长肉不长毛,甚至有多个翅膀和腿的畸形禽类,让人看着图就恶心地食不下咽。
可是谁能告诉他,眼前这只有半人多高的羽毛红黑肉冠肿大,而且一眼望去竟然还有三个脑袋的……鸡,是怎么回事?
吴邪才一愣神,那怪鸟的三个脑袋高高昂起竟然与他的双眼持平,一下一下狠狠地砸过来。一个人被迫进到小黑屋里,突然又出现一个世界观以外的凶恶怪物,首先气势和反应上都输掉一大截,他狼狈地躲过两下,第三下眼看着避无可避了,为了避免被啄掉眼珠子,只好侧过头伸出一只手去挡……
“呃啊!”很明显痛到极点的惨叫,吴邪刷地出了一身冷汗,惊惧相交差点没晕过去。他的手上多了一个血糊糊的洞,那怪鸟其中一首的喙缘还在滴着血,它甚至眯了眯眼一脸饕足。这还是嘴么?这是电钻啊这……
吴邪剧痛之下竟然想起了胖子曾经吹嘘过他们在无琊墓下面收拾的那只三头野鸡粽子,似乎和眼前这只颇为异曲同工,只不过那只是干巴的,这只是新鲜的。那次他们有三个人,饶是那样还把潘子开膛剖肚了。可是他当时被还剩下一口气的闷油瓶吓得心如死灰,根本没认真听他们是怎么收拾的,只记得,最后好像一把火烧了。火……
想到这里,吴邪连忙把火把往那怪鸟身前一晃,它果然往后退了退,但很快理理毛又做出了前扑的姿势。吴邪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唯一的匕首卡在石板上了,只剩下手里这只火把,勉强摆出个防御的架势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边吴邪跟怪鸟缠斗,或者说被单方面追杀得难分难解,这边司徒贴在石板边上,眼看吴邪要被擒了就点一根火把抡进去,虽说伤不到那怪鸟,毕竟也起到了干扰的作用。可那鸟也聪明得很,知道门外的两个人进不来,也没有到门边去攻击他们,这样闷油瓶就连趁机对它下手的机会都没了。
“你快想想办法,吴邪要被它玩死了!”司徒不断地朝里面抡着火把,意图吸引怪鸟的注意。
闷油瓶按住司徒乱晃的手,“别动了,我来。”说完靠在石板边上闭上了眼睛。
司徒给他唬得一愣,你来,你闭着眼睛怎么来啊喂?……
可没过多久他就看见闷油瓶额上淌下了细密的汗水,身上基本也是汗湿重衣,好像在做着什么极为耗损体力的事。莫不是还会隔山打牛?这么想着,吴邪那边又传来声气急了的惨叫,同时他看见闷油瓶全身震颤了下,跟着是关节移位的喀啦声,接着,这个成年男人双手抱着肩,在他的眼皮底下,从那个小小的不足半尺的空隙里,钻了过去。
136
吴邪大难不死逃过一劫,正纳着闷呢,眼见一把无比眼熟的黑色长刀刷地朝那怪鸟劈去,再一看那持刀的人,黑衣黑发目光森然,除去个子小了几号导致衣服套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竟也是无比的眼熟。“你是小哥……的弟弟?”
那人握刀的手毫无准备地抖了抖,眼角无声地向他扫过去,转身继续跟怪鸟周旋。
吴邪扭头去看,被匕首撑开的石板依然停在半尺来宽的地方,透过去只能看到个要笑不笑憋得辛苦的司徒,此外也没有别人。吴邪顿时悟了。
再说那怪鸟被闷油瓶一刀挡开,估计也突然懵了,连最边上那个头的半边嘴壳子被削掉也没有觉察,只是退了几步,以猛禽特有的摇头晃脑的架势不住打量这个半路杀出的张小哥,渐渐竖起了身上的翎毛。
怎么说,像个被惹火了的斗鸡。而吴邪这辈子最讨厌两种动物,一是蚊子,这二么,就是斗鸡了。前者让他烦,特别是当它们和夏天,以及没有空调的房间这两个元素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而后者,则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彻头彻尾地感觉恶心,全身起鸡皮疙瘩。听说以前有钱人家的子弟都喜欢玩斗鸡,自己养着一笼子,没事就斗完这只斗那只。要他说,他宁愿没那种命。
特别是看着那怪鸟没了半边嘴,连舌子都篓不住,长长往下挂着这副‘尊容’,当下决定以后无论谁给他推荐炒舌子有多么美味,都一律不考虑。就如同胖子那时说的,老子这辈子再不吃鸭脖儿了……这玩意恶心得让他想报复社会。
前提当然是,他们能活着出去,才存在着所谓的‘以后’。
亏得闷油瓶对怪鸟展开捕杀的过程中还不忘分神去关照那倒霉催的,见他举着火把一副完全放空的表情,当下也无语,把他往边上一扯避开从天而降的利爪,“就算我来了你放心,也有点危险意识好不好?”跟个兔子似的,眼看着鹰冲下来了还蹲那等着。
吴邪猛地醒了,被闷油瓶难得的揶揄震醒的,以往这个男人在打斗或干活的时候都是很沉默的,今天竟有闲情和他开玩笑,别是这鸟还能激发幽默感吧……其实他想说的还是,别是跟司徒待久了吧?……
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此打住了,吴邪提了口气看闷油瓶斗鸡。
先前说过胖子他们遇见的那只三头山鸡粽子智商异常的高,这只当然也不会笨,而且还是活的,比干尸灵活得多,至于它是怎么在这个地方活了上千年的,吴邪一点不想知道。
毕竟是有三个脑袋,先不管是不是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就它那种左边跟你撕杀右边再冷不丁啄你一下,趁你不注意还有一个专门冲着你脖子去的玩法。闷油瓶气势汹汹的开场自然把它震住了,可一旦撕缠上,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倒是那怪鸟占便宜了。
闷油瓶双手双脚劈砍腾挪,怪鸟三个头三个翅膀六只脚无差别攻击,一人一怪杀在一处,又都是极快极狠的,让吴邪看了个眼花缭乱心里捏汗,想帮忙也无从插手。
半刻工夫,鸟毛极为烘托气氛地扑拉扑拉飞得满屋都是,那些利爪也是断的断折的折,极为惨烈。当然闷油瓶毫发无伤那是不可能的,他身上深一道浅一道也流了不少血,可值得一提的是,鸟急了,他不急。闷油瓶很少有着急的时候,一急就容易没有分寸,就像眼前这只鸟,渐渐的已经是一副困兽的姿态了。
闷油瓶稍稍退几步蓄着力,再聪明又怎么样,禽兽始终是禽兽!
那一瞬间,吴邪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黄金右手是怎么出去的,只听见怪鸟鬼嚎一声,跟着一颗犹在狰狞地张着嘴的鸟头高高地飞出去,暗色腥臭的血液迸溅,他甚至能看到那张开的喙里竟然密密麻麻长着尖利的细牙——这究竟是什么生物?
没时间多想,闷油瓶斩下一只鸟头后顺势用另一只手捏住了正对他发起攻击的颈项,脖子上的毛扎在手上竟像被细细的刺钻着,他不由错愕一下。痛极怒极应该也丢脸极了的怪鸟(如果那禽兽真的能有么复杂的心理活动的话)驱使着它的第三个脑袋,以极为刁钻的角度深深啄进了闷油瓶耳后头与颈相连的地方——那里的皮肤柔软而没有防备,而且,那下面正是人体上的大动脉。
这就是闷油瓶预料到会吃亏的地方,他有两只手,可偏偏那鸟有三个头。
他稍微踉跄了一下,手里死死扼住怪鸟的那条脖子没有放,还在继续使力,直到那颗头颅翻白了眼睛,慢慢地垂挂下去。而那只□皮肤里的尖喙也报复似的往里用力钻了几分,吴邪想起第一颗鸟头被斩掉时露出的尖利牙齿感觉心都在颤,正想举着火把冲上去,却听司徒叫了他一声。回过头就见那把用来抵住石板的匕首朝自己抛了过来,无暇去管它是怎么过来的,接住就朝最后那根鸟脖子狠命削去。
粗砺的羽毛并不好割,反复划了几下也总算断了,只是那只盯着他一点点割断自己脖子的怨毒眼睛,注定能让吴邪好几年都睡不塌实了。
137
等那怪鸟挣歪了几下终于不动弹了,吴邪才抽空往后瞧了一眼,那石板竟还没阖上——怪哉……仔细一看,原来还有东西撑着呢,赫然就是那套被他们遗忘了很久的,司徒的餐具。
那边司徒笑着冲他摇摇手,眼镜抵住石板的银勺银筷一样,在毕卡毕卡地反着光。
吴邪安下心来去看闷油瓶的脖子,那切断的鸟头还啄在上面,被染得血淋淋的,半眯的眼睛翻着白。尽管场面恐怖骇人,但他还是松了口气,闷油瓶虽然半边脖子连带着肩膀都红了一片,但那大多是怪鸟的血,剩下真正从他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根本不是伤到了大动脉造成的。他趁着火把烧尽的黑暗轻轻贴近了闷油瓶,想了想,又把手臂环了上去。虽然臭得要命,但他很愿意这么做,这个动作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后怕,亟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动作,去释放躁动的情绪。
闷油瓶像是不想沾到他,往后退了退,吴邪索性上前一大步挨得更近,“别动,我帮你弄下来。”
长着尖细牙齿的喙扎在皮肉里,那效果跟缩小的狼牙棒捅进去一样的,不好随便扯出来,他只好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去掰那鸟嘴。
对于闷油瓶来说,直接扯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这么磨叽,不过这会吴邪埋着头小心翼翼地在他颈窝里动作,他也没有阻止,只是在气氛沉默得越来越诡异的时候淡淡的问了句,“为什么不点火?”
吴邪停了一下,“这不是……嫌看着恶心么。”当然,光用手碰也是相当恶心了。
闷油瓶听了这话动手要拔,吴邪赶紧按住,也不管恶不恶心了,“你别动别动,就好了……手缩回去,别等下一扯就一泡血喷出来,我怕了你了……”
直到确定闷油瓶脖子上再没有任何不明物,才从衣服上割下来一截布条,绕着伤口裹两圈,打了个蝴蝶结。
闷油瓶全程一动不动,被拦下的那只手就轻轻搭在吴邪肩上,不轻也不重的,就是能让人知道它在那里。
吴邪把火把点燃,刚从那股紧张劲里松懈下来,瞅见闷油瓶脖子边上那造型独特的蝴蝶结,也不想想是谁干的,就噗哈哈哈哈地笑起来,一边还一本正经地双手给他纠正理平了,表情再正直也叫眼底藏不住的坏笑泄了底。张小哥额角的青筋又开始小小的抽搐。
两人这么面对面一站,本来比吴邪高出半个头的闷油瓶这会却只到他眉上一点就好像一个3D的影象在他眼前被缩放了,之前被忽略的那种奇异感很快又冒了起来。
“小哥你,怎么缩水成这样?”
闷油瓶不自然地虚握了一下指关节,“缩骨。”不是缩水,他又不是衣服,怎么会缩水呢……
“啊……”吴邪看了看狭窄的石板缝,这才明白过来闷油瓶是怎么挤进来的。虽说以前也见过他这个影帝级的小哥易容成‘张教授’有多不靠谱,现在又惊见传说中的缩骨功,恨不得拿个放大镜给他从头到脚研究一遍。
多么求知若渴,精神可嘉。
末了他轻轻在闷油瓶手腕关节上捏一下,依然是柔韧得如同可以随意弯转的触感,让他想起这个人第一次被他背起来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贴得那么近,他怕得要命,就怕这身手不凡的小哥叫自己给害死了。更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冷硬的一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让他背着,一点不硌得慌。
现在想想,吴邪觉得所有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惶恐和害怕似乎都是从那个时候开的头,粽子和怪鸟也很可怕,但远远比不上看见血从这个人身上冒出来,或者看见他倒下去。
吴邪低着头端详了半天,就连看不太清的司徒都忍不住要以为他是不是在难过了,谁知他片刻之后抬起头来,蹦出句“小小的,不太习惯啊……”
他话音未落,闷油瓶突然用力在他胳膊上一拉,快速地急退几步,几乎都要挨到墙上。与此同时司徒也大叫一声,“地上是什么东西?!”
吴邪顺着他的话看去,竟有无数黑褐色粗粗短短的肉虫从怪鸟的残缺不齐尸身里钻出来,渐渐的鸟尸倒看不见了。
“难道……”吴邪强忍下作呕的感觉,“这些虫子是那个鸟变的!”他有点词不达意,原本他以为是虫子太多了覆盖在鸟尸上以至于看不清楚,但很快他分明又看到了,小小的虫子像粒子分解一样四散开,地上除了残留的羽毛之外几乎再看不到怪鸟的痕迹……
沙碉被摧毁后会变成无数细小的沙砾,可那仍然是沙不是吗?从恶臭的鸟尸变成满地乱爬的虫子,达尔文看见会哭的。
138
闷油瓶用火把暂时隔出一小圈安全的范围,严肃地嘱咐道,“别让虫子靠近身上。”
“啊!”吴邪这才觉出身上痒痒的,闷油瓶原来抹在他身上的血早就在他躲避怪鸟的时候被汗冲掉了,这下没了防火墙果然很快中招,眼疾手快地揪下来几个拿在眼前看,暗道这虫子生得也真是古怪,身上看起来软软的,头上倒有一圈圆圆的尖壳。一般这样的虫都会钻洞,好在发现得早,没让它们钻在肉里,否则它们这么小,一旦钻进去肯定比蚰蜓更难搞。
闷油瓶把手上的血又往他衣服上抹了一把,“这就是冥蝶幼虫,它们寄生的宿主死了,才会从休眠里醒过来,蚕食掉尸体,寻找下一个宿主。”
不是虫子从鸟身上分裂出来,而是它们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啃掉了一只巨大的猛禽……挂在洞顶的那十来具尸骨说不定也是这样,一旦断气就让这些幼虫吃了个干净,连正常的腐化过程都省了,然后它们产卵,繁衍后代,没有别的尸体和宿主就自相残杀,坚决执行优胜劣汰的生物法则,所以他们看到从死人骨头上孵化出来的冥蝶还不如这里的冰山一角。而这只不知道活了几千年的怪鸟身上,竟然寄生着数以千计的幼虫,而且这些虫很想把他当成下一个宿主,吴邪感觉头皮都要炸开了。
可是他随即又想到,虫子目前近不了他和闷油瓶的身,自然会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一看果然有许多虫子正朝石板的缝隙涌去,那边司徒已经不见人影了,吴邪着实捏了一把汗,不会已经被放倒了吧?
“他没事。”闷油瓶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看见我给你抹血的时候他就跑了。”
吴邪干笑,“是嘛……”可真聪明。他跑了,剩下我们俩在这让一老窝虫子堵死了。不对,被堵死的其实只有他一个,闷油瓶缩着骨呢,随时都能出去。
“小哥……这个缩骨功,能速成吗?”
闷油瓶看看他,“不能。”
“哦……”想也是,这功夫搁武侠小说里都是个独门绝技,不练个十年八年出不了师。
“其实原理很简单。”闷油瓶好心补充。
“是什么?”就算没办法学,这点好奇还是可以有的。虽说在虫子堆里还能保持好奇实在很不容易,可人就是这样,一旦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再危险的环境也会凭生出一种奇怪的新鲜感来。
闷油瓶伸出两手比了个对折的动作,“缩的时候全身的骨头脱臼,然后再自行接上,你受得了吗?”他神情自若地就好像只是在解说一款带关节的玩具模型。
吴邪哑然,“我希望我受得了。”……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出去了。
“别想太多。”闷油瓶摇摇头,“我不觉得很难。”
你当然不觉得很难,你反正到只剩最后一口气都不会觉得很难。是我觉得你难。
“小哥,我有个绝世好计。与其我们在这等着饿死,不如这么着,我们把东西重新分配,你拿着所有吃的出去,火把都留给我防虫子。”
“为什么。”闷油瓶的眼睛能够夜视根本用不上火把,小老板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自己亏大了。
“这样你们快点找到路出去就快点回来找我啊……”
“你呢?”
“我肯定不会饥不择食吃虫子的,等饿瘦一点说不定也能挤出去了。”
闷油瓶看着他像看一个值得研究的天花板,扳住他的肩膀拉到身前,“你想得美。”
吴邪闭着眼睛听到一节一节骨头错位的声音在耳边渐次炸开,他没有办法感觉 ‘全身的骨头脱臼,然后再自行接上’的时候,紧贴着他的这具身体有没有发抖,他自己是抖得厉害。
他不自觉地微躬着,那人的鼻梁慢慢碰到他的鼻梁,额头慢慢擦过他的额头,最后那消瘦的下巴如愿抵在了他的头顶,“谁说我们会死。”
汗水顺着吴邪的额角滑到嘴边,咸得发苦。
139
好了,这下谁都别想从门缝里挤出去,吴邪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盼着他出去呢还是留下来。他出去了就不用在这饿死,他留下来……难不成自己还盼着他死么?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这个闷油瓶子,就是鸟都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他来这么一出,断的是谁的后路。
连番的奔波和精神紧张,这会倒是难得的空闲——虽然是被迫的,但两人都亟需休整,把情绪调整好了才能去谈怎么面对眼下种种问题。
虫子较怪鸟刚死时已经少了很多,有些追着司徒去了,有些大概觉悟到眼下这二位都是能看不能碰的主,也渐渐散开自谋生路去。但不可否认的,还有更多的一部分,就像他们之前揣测的,在没有宿主和养分来源的情况下,自相残杀和吞食了。吴邪和闷油瓶各自拿着火把清场,剩下的一些来不及跑,就劈劈啪啪地成了一小团焦黑。最后,除了中央留下的那副怪鸟畸形的尸骸,这间石室里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说是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怪梦也不过如此。
两人在靠墙的角落里坐下来,怕有漏网之虫,闷油瓶把那附近的地面墙壁又烧了一趟。吴邪拧开了一瓶水递给他,闷油瓶接倒是接了,估计是怕以后不够,省着倒了小半口又递回去,吴邪干脆把瓶口凑他嘴边,“你出了很多汗。”
特别是缩骨那会,对挥汗如雨这个成语的体现简直太直观了。身体一下流失那么多水分,吴邪都担心他会不会就这么脱水了。
闷油瓶没再拒绝,就着瓶子又喝了两口,看来确实是很渴。吴邪自己也不喝了,隔三岔五的就给他递,直到水瓶被闷油瓶没收进他的背包。
“手给我看看。”闷油瓶这么说着,径直拉过吴邪被怪鸟啄伤的手,只见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皮下组织都微微外翻着,所幸五指还能虚握,看来并没有伤到手骨。但这样严重的创口,他们又没有带着药物,古墓里的任何一粒尘沙都有可能带着病菌,放着不管,感染了也许整个手就废了。
吴邪并没有想这么多,当下的条件也让他没办法想太多,当时只是拿衣袖捂了下,看血稍微止住了就没再管它,他还要在怪鸟的爪子下逃命呢,哪顾得了这些。
只是这会手被闷油瓶以一种近乎珍贵的姿势捧着,似乎所有痛感马上都回来了,还有些不可名状的委屈。就像小时侯在外头疯跑,磕了碰了哪怕跌破头了,没人看见就自己默默爬起来接着皮,被家里人看见了,哄着也好责怪也好,马上就哭得墙根都能跟着颤……
“忍一忍。”闷油瓶看他疼,还是把他手掌扳直了,用清水细细冲了一道。
吴邪忍不住唔的一声,手疼是一方面,可他还心疼水不是……
水随即也止住了,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闷油瓶埋首在他手掌里,同时手心传来一阵被轻轻舔舐的□,不疼,温热的舌尖扫过伤口,用最原始的方法进行着清洗。但是很少有人意识到,一只动物独自给自己舔伤是清洗,而两只一起,那是抚慰。最原始的本能,往往也是最真挚的。
“……,小哥你……”吴邪的手无意识地抖了抖,没有转头看闷油瓶的表情,却也没有把手抽回来。他知道自己一定僵到了极点,他们不是没有亲近过,相反地,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路上自己和这个男人一直在打擦边球,他在火车上吻过这个人,这个人也在鲜红的花海里拥抱过他,不管是轻轻啄在耳朵上微小的触碰,还是身体相偎的感受,都是真实的,可除了动作以外,一切又都是语焉不详。当然他们的亲近不是突如其来的,却总显得师出无名。
不知道是哪个伟大的人类或神祗创造出了‘爱’这个字,让它在无限漫长的时光里被人们珍惜、保护、唾弃,或逃避。没有人能阐述它到底是变得粗砺了还是更加剔透了,只知道所有人在碰到它的时候,都会有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闪神。然后有人急着分辨它,然而这不是任何有纯度硬度参考值能够划分的宝石,然后有人想要抓住它,然而这也不是有任何材质长度的一根绳索。也有人逃避它,却又发现原来它的形态和空气那么接近,你看不到它,却能透过它看到任何东西。
有很多人类学和社会学家都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不仅具有自然属性,还具有社会属性。控制自己的本能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但是人又时时受着本能的困扰。人们无时不在幻想着突破社会属性的约束,去寻求满足本能需用要的那份快乐。人们不断扮演着各种社会角色,不停地更换着面具:亲人、朋友、爱人,上司、下属、同事。有些角色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有些则如同暗房里的底片。
显像液能够让黑色的底片显露出清晰的轮廓,这真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吴邪的社会角色让他一度认为这些底片只能自己开着微弱的灯光独自注视,但现在,他突然很期待这样一个过程。很显然,闷油瓶也是,他是一个脱离了人类范畴的人,也许他不具有任何的角色,却一定有着比吴邪更深远庞大的担忧。这个时候,他愿意放下这些担忧,从而获取某个角色。
吴邪感觉到他嘴唇的形状,长久、细密地停在手心里。那是一个吻。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表露心迹的场景,刚刚经历过杀戮、焚烧,又黑暗又空旷,一点也没有情调。也许唯一的好处是,没有乱入的粽子、怪物、昆虫,和司徒。吴邪知道他不该再要求更多了。
闷油瓶静静地注视着他,“吴邪,你知道吗?”
于是他伸出手,用属于一个男人沉稳的力度,握住了另一只有点凉的手,“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于是,在阒黑的空间里,他看见某人嘴角温和的弧度,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140
吴邪突然觉得前所未有地放松,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把重心往后一靠,原想好好休息一下,谁知那石壁竟被他震得扑簌簌掉下许多颗粒状的石沫来。坐在边上的闷油瓶也受到了波及,他看向那些灰白石粉,眼神有些微的变幻。
一路走来摸到的石壁都是坚硬的,照理来说不应该被他这么随便一挨就变成这样。但他们很正常地,忽略了石头的材质——四处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壁,又是在他们急于寻找出路的情况下,谁会想起来去研究石头?
吴邪见状也捻起一撮,在指间搓了搓,又放到鼻子底下仔细闻了。如果不是这种东西在他念书的时候经常接触,他一时半会肯定也辨认不出。为什么说他经常接触呢,学建筑的再怎么混日子,实训实验过不了关也就不用毕业了,所以,他也是搞过施工砌过墙的。他缓缓转过头对闷油瓶说,“CaO。”
闷油瓶略一挑眉,CaO?
吴邪一下咬了舌头,罪过罪过,拿化学元素当拼音读的习惯根深蒂固没拗过来……
“CaO,就是氧化钙,一般是粉末状,当然这不是纯的,里面还混了其他砂石。”吴邪微微一笑,“这么随便烧,也烧不出纯的来。”估计是闷油瓶反复烧过他们暂时栖身的这一块导致的,但是,知道它能反应出这么一点也就够了。
“你说这是石灰?”
“准确来说,是少量的生石灰。”手指感觉到轻微的灼热,吴邪在衣服上擦掉,敲了敲墙,“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是石灰石啊……”河北是石灰石分布很多的产地,古代对石材的加工技术远远称不上精纯,常用到的不过就是山里能直接开采下来的几种。对这样大批量的建筑需要来说,就地取材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哥,这次真的是绝世好计。”他飞快地在地上虚写了一个最简单的化学反应式,CaCO3=CaO+CO2↑,CaCO3,就是那个石灰石。最后他在等号上面添了一个锋利的三角形,“高温加热。”
闷油瓶听到石灰石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但是……他同样轻轻搓了搓手指上的石粉,皮肤的细小烧灼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如果是大量的石灰呢?不仅吸入呼吸道会因为体内的水分产生刺激和腐蚀,对眼睛和皮肤也会导致灼伤。这是一个几乎全封闭的空间,氧气也许本就不多,他们没有工业的防尘面罩,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块石灰石,如果刻意去烧会产生多少生石灰。如果过量,还不等石头烧透,人就已经没命了。
“试一试吧,我想出去,难道你就不想?”吴邪看着他,意有所指。
如果死在这里,我们刚才所说的话,和互相昭白的心声就都没有以后可言。我还不想死,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闷油瓶对上那双眼睛,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点了点头,两人立即着手准备。
两个人手里总共还剩下五支火把,且用料十分之精简,即使集中在一起也无法燃烧太久,而吴邪在过道里顺来的那两矿泉水瓶灯油,无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吴邪在闷油瓶的示意下割开了那件在王家被耗子咬破的衬衣,让两人尽量把口鼻和脸遮严,又在石门的边沿选定了两尺来宽的范围,正好有两条石块垒叠的缝隙。用于修筑石墙的石灰石十分厚重,想全部烧透是不现实的,但所幸有闷油瓶强悍的爆破力,只要石块能松动一些,一脚洞穿应该不是问题。
闷油瓶把灯油着重浇注在石缝周围,回头看吴邪已经退远了,才将火把凑过去点燃,火焰几乎在一瞬间轰然而起,发出细碎的兹兹声。闷油瓶快步走到吴邪边上,他们已经背抵着墙角,尽可能远离正在熊熊燃烧的石壁,现在要做的就只是撑着了,看是石灰石先因为高温而发生变化,还是他们先受不了倒在里面。如果是后者,那还真是自掘坟墓还带上自焚了……
仅仅只是几分钟左右,也变得像一整天那么漫长,吴邪紧闭着眼,还是感觉到空气的灼热和难以呼吸,即使隔着衣服还是会有细小的粉尘钻进来。大脑也开始有点缺氧,整个人好像快要被烤干了,头重脚轻地让他直往下坐。闷油瓶注意到了,赶紧把他拉起来,自己半蹲着让他脸朝里靠在身上。
他想的是最多一刻钟,无论如何都要让火熄灭,他也不确定人在火场里的极限是多久,何况这烧的还是石灰。
吴邪憋得不行,忍不住咳了出来,剧烈的咳嗽总是要伴随着大幅吸气,这样直接受到氧化钙刺激的就是肺。闷油瓶将他的脸抬起来,稍微抑制了咳嗽,三两下把两人捂着口鼻的布条解了,换成双唇贴上去。
缓缓吐进的温热气流平复了呼吸,吴邪像抓到了浮木的溺水人,凶狠地缠了上去,凶狠到闷油瓶几乎都吓了一跳。以前吴邪要不就是结巴要不就是脖子上长番茄,这回倒像个要跟凹特曼拼命的小怪兽……啊不,巴尔坦星人……
闷油瓶没有再多的动作,任他紧紧搂住,他知道他怕死,也就没有松开手。
直到劈劈啪啪的爆破声渐弱,灯油燃尽之后火光也一点一点暗下去,剩下一堵烧得黑不溜秋的墙。吴邪等温度消退一些,上前去扣了扣那石壁,一时稀稀拉拉落下来许多灰黑的石粉,石块的边缘处更是出现了一条条蛛网似的裂纹。
“挡一下脸。”闷油瓶回头嘱咐一句,稍稍倾了倾身子抬腿就是一个侧踢。石块硬生生地沿着微小的裂纹渐次断开,更多的粉末掉下来,像下了一场雨。石壁上破开了脸盆大小的一个洞,这已经足够让人振奋了。
闷油瓶这一下没省力气,索性腾空飞起一脚,吴邪还来不及惊叹就听见一连串的倒塌声,眨眼间厚重的石墙就没了三分之一。
那么冲动……他原来是想一块一块敲掉来着……吴邪对这震撼的场面有些伤脑筋,这一脚的力度如果产生什么连锁反应,塌的就不是这小半拉墙了。
他拉着闷油瓶就往外跑,谁知刚踏出去就一下踏空了,像踩进某一个虚无的空间——外面的走道,没有了。
141
那一瞬间闷油瓶是下意识抓紧了吴邪的,可就是这样,两只手还是被石壁不断碰撞着,松了开去。
“吴邪!”他低低叫了一声,竟然没有回应,只好放开原本已经抓住的石壁,几乎是用力地往下落去……
吴邪其实在下坠的那一瞬就失去了意识,就好像灵魂猛然间被抽掉了一样,他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闷油瓶是不是还拉着他,只觉得自己突然悬空了,变得很轻很轻。
可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仿佛只是意识被投进了3D影院,四面八方都在飞快地闪现着或陌生或熟悉的场景,而身边有一圈看不见的界限,让他没有办法涉入。
某种陌生而激烈的情绪潮水一般从胸口涌出来,在这之前——至少在他二十五年的记忆里,这是他从来没有过感觉,可奇怪的是,身体并不排斥。杂乱的画面在眼前晃过,有堆得小山一样的卷帛,绣着流云文饰荡来荡去的衣角,有人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也有人在窗边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他还看见了长长的送葬队伍,也是哑剧一样的死寂,有戴着面具绕棺而舞的觋师,也有轮廓初显阴鸷的人一身缟素,不动声色地看着。屋檐上压着厚厚的雪,好像下了几百个冬天都下不完。
渐渐的从上帝视角变得身临其境。
又是送葬的人群,不过这回换做自己送棺椁里的至亲远去。不动声色的变成自己,喜怒无常,残忍跋扈的是赵如樾。从此两人除朝堂以外再无交集,他不知道赵如樾也是穿过盔甲的,在某一场捍卫了赵国西边城池的战役之后,他没有随着百官去迎接,因为也许他的兄长不会高兴看到他。所以他并不知道,赵如樾也没有立刻回邯郸,他特意折到当年长平之战的故地,那里曾经尸骸遍野头颅如山,葬送了他赵国四十万将士,那一刻,也许除了身边的觋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每个人夺取天下的初衷或许都是一样的,只是后来慢慢的被染色了。
这些,他也是时隔千年才能得知。
他以为和恋人生离死别的场景会再次重现,可是并没有。他只看见陵勒着缰绳在马上朝他笑,等他也跨上另一匹马,两人同时挥了鞭子,马蹄溅了满地的青草香。他甚至不记得他们有过这样快乐的日子。
最后,那身着曲裾深衣的男子从他的身上脱离出来,正了衣冠,含笑对他遥遥一揖,溶进了千年前的暮色里。
他还没来得及分辨那笑里的含义,便睁开了眼睛,身上也渐渐恢复了知觉,只好这样想,真好,他们最后都是笑着的。没错,他们,他已经能够确定他和张起灵,就是那时的无琊和陵。
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是,他记得他们刚才一起跌进了莫名其妙就没了地板的墓道里,不过亏得他也在这种地方摔过不少次了,居然还淡定得起来,所以第一时间觉察到自己没死也没摔着,比云顶天宫的待遇高多了,那到底是在哪呢?……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身上也是软绵绵感觉没着没落的,半天才发现,好么自己居然还是悬空着的,不,应该说是以比较不好看的姿势,被人拎着……
闷油瓶一手抓着突起的石块,一手攥着好不容易够到的吴邪衣服的前襟,而吴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失去意识了,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在他手里吊着,闷油瓶不禁感激起衣服的质量来。这样一个受力点原本支撑不了很久,万幸他的一只脚踏到了小半截断石,不宽,但很稳,应该能撑一段时间。吴邪晕得怪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单靠一只手臂负荷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十分吃力,他也没想过放手就是了。
吴邪很快意识到提溜着自己的是谁,第一反应是难道这闷油瓶子连蜘蛛侠的绝招都兼收并蓄融会贯通了?他尽量稳住身体的摇晃,一只手轻轻握上闷油瓶的手腕,“小哥,你还好吧?”
黑暗中他看不见闷油瓶的脸色,听他声音竟泄露出一丝欣喜,“抓紧我,上来。”
“有地方站?”吴邪很怀疑,什么也看不到的环境更是给了他充分的不确定感。
闷油瓶看了看脚下,又仔细查看附近确实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还是把手上的力道紧了紧,“站我脚上。”
“踩……踩着你?”吴邪有点发蒙。这种时候说不舍得踩那就太矫情了,可是,自己这个又确实……不纤细……给人脚压坏了可怎么好?
闷油瓶不等他内心交战完,手肘一弯把他提上来,吴邪也不敢犹豫了,尽量小心地把自己的脚‘放’在了他的脚上。
非常塌实,他没有想到,那么小的一个支点,就因为是被这个人所承载着,就变得那么塌实。
142
“我们现在怎么办?”吴邪摸了摸鼻子,这样几乎脸贴脸的站着,自己还踩他脚上,怎么说呢,怪不好意思的。
闷油瓶示意他别乱动,“你先休息一下,等下我们要爬上去。”
吴邪不再说话了,吓的。开玩笑吧这离摔下来的地方少说也有十好几层楼啊……
闷油瓶的脸仿佛不经意地蹭过他耳边,“别紧张,不怎么高。”
对你来说珠峰也不怎么高吧哈哈?……吴邪腹诽,还是尽量的放松自己贴在石壁和闷油瓶中间,希望能尽快调整好体力,好歹别太拖累人。
“小哥……”
“什么?”
“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我很面熟?”
“怎么说?”
“就随便问问……”总不能问你是不是对赵无琊有印象才对我……这样的?
“不会。”闷油瓶倒是回答得干脆,“在下西沙以前,我都以为你是路人。”
吴邪眼角默默地抽筋,没有土夫子气场这也不是他的错啊!于是连这个问题的初衷也忘了,继续追问,“那下了西沙以后呢?”
闷油瓶想了想,“见了很多次的路人。”
吴邪很想用力碾脚下的那只脚,还没来得及动作,只听他缓缓补充,“我们有那么多次走在一条路上,还不够?”
谁说路人就不能是隔着人群来来回回看几眼就上了心的人?有些人擦肩而过了,也有人会鼓起勇气拉住对方,说一声一起走好吗。
吴邪突然很有些感动,自己拉住的这个人是肯为他停下脚步,甚至掉转方向的。他感觉到所有的事情会在将军坟有一个终点,他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去到那个终点。
闷油瓶知道吴邪醒过来之后就不大对劲,但眼下的情况不容他多加揣测。吴邪最大的特点就是容易撞邪,他觉得他都该习惯了,他也没有办法说太多安慰的话,这家伙能听懂就够了。
“好了,我们上去。”闷油瓶拍拍他的肩。不管他在想什么,这里都不是适合考虑问题的地方。
这大概是吴邪这辈子最难忘的攀岩经历,没有安全绳,没有头盔,摸黑寻找落脚点,还要防着哪一块突然松动了或者踩空了。一路惊险非常,很多时闷油瓶干脆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往上够,没多久两人就都汗流浃背了。后来吴邪也渐渐摸出了点门道,爬这玩意,就不能把自己当人看,不断地自我催眠‘你是人猿你是触手系你是蜘蛛侠你是一块强力贴’,反而更有用。
也不知道这样缓缓挪动了多久,两人都省着力气没再说话,动作却愈发的默契,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动力。
吴邪总是习惯性地爬两步就向上张望,可四周没有光,顶上也是一片黑暗,没有办法看清楚还有多远的距离,甚至他有一种天地间只剩这一面峭壁的错觉。不断攀爬还要保持平衡的过程让全身的肌肉绷紧,绷过头了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差点让他抽筋。他感觉四肢已经开始发虚,筋踺的地方还有些抽搐,闷油瓶显然也注意到了,渐渐放慢速度,最后干脆停下来在他边上备着就怕他失手。他也不是永远能量充足的超人,先前施展缩骨耗费了不少体力,不可能再跳下去拎他一次。
吴邪也明白在这种时候逞强相当于愚蠢,叹了口气把手伸过去,“拉着我点,没力气了。”
一直以来吴邪在他们倒斗队伍里都不算强悍甚至可以说是生涩的,却又一直以憋足了劲不愿拖人后腿的形象出现,该爬墙爬墙,该上房上房,就是被怪物吓飞了胆也还记得抄家伙砸过去,平时开玩笑的不算,主动示弱这还是头一回。
闷油瓶稳稳地扣住他的手腕,看见他的眼角在黑暗中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空气一下静谧得几近温馨,只可惜这样的景象也没能维持太久。
“喂!!你们在下面吗?!啊……啊……”充满磁性极富个人魅力的声音一路荡气回肠地穿透下来,回音让石壁也跟着震了两震。
“司徒?!”吴邪说不清是惊还是喜,也来不及想太多,忙对着上面喊“我们在这里!”
过了一会,上面回了句“你们等等……”渐渐的又没了动静。
吴邪这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在抖,“司徒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或者说,他居然还活着?那些虫子追着他出去,他是怎么逃掉的?
闷油瓶若有所思地看向上方,眼里一明一暗的不知闪烁着什么。
没多久,头上再次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垂落在他们上面几尺的竟是一根手腕粗的铁链,司徒看来费了很大一番力气,喘着气问够不够长。
吴邪一看生的希望来了,被闷油瓶半拉半扯地又挣扎上去够到了铁链,试着拽了拽,挺结实,“他哪搞来的这个……”
上面司徒感觉铁链那端受了力,忙又叫,“你们一个一个来,太重了我拉不住!”
闷油瓶三两下把铁链在吴邪腰上绕了几圈,感觉到司徒开始拉动,吴邪配合着往上爬,这样显然轻松多了。两人努力了几分钟吴邪就蹬上了断裂的地面,刚想再把链子放下去拉闷油瓶,司徒瘫坐在地上摆手,“不用拉了……”
“什么?!”吴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急什么,他用不着。”说完司徒伸出一根手指,“喏,你看。”
于是闷油瓶单手轻松将大半边身体撑出地面,看到的就是吴邪满身的沙土,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那叫一个乍惊乍喜。他莫名地有些晕眩,感觉陷入了某个比身后还要深的深渊。
143
上去以后顾不上休息,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片莫名塌陷的区域。吴邪始终搞不懂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小范围强烈崩塌,也没有多余精力去满足自己的求知欲,现在他只想要一张床,让他摊平了睡上三天三夜。闷油瓶与吴邪并排站着,却对司徒示意,“带路吧。”
吴邪一惊,再想想那条不知打哪来的铁链,心里顿时出现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司徒你刚刚……到哪去了?”
“跟上来就知道了,”司徒果然举起火把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说,“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为了躲那些虫子,一路误打误撞地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有个很高的灯台,我想着把灯点上也可以分散它们的注意力,没想到刚点燃没多久虫子就退了个干净。那个地方很大,阴森森的我也没仔细看,就知道四面都是壁画,墙上还嵌着珠子,估计挺值钱……我看没什么危险了就回来找你们。”
吴邪抚额,司徒大医生你人品不是一般好躺着都能中招,你一个第一次下斗的菜鸟这么随随便便就找到人家正主了,你让我这种下过好几个斗的‘资深菜鸟’情何以堪……你让把古墓当宾馆的张家小哥怎能不羞愧欲绝?
当然闷油瓶没有羞愧欲绝,他目无波澜地走着,对司徒奇遇一样的自述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吴邪是习惯了他这做派,司徒可不,他还等着高手给他解疑呢,“你说那是什么灯油这么神奇,那成分提取出来做驱虫药肯定好使。”
“不知道。”闷油瓶果断回答。
司徒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讪讪,“呃……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是知也……”
闷油瓶没再答理,埋头认真走路,吴邪对这疑似胖子附身的司徒医生倒是由衷绝倒,这家伙心理造诣果然和自己不是一个段数。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在那里就一点危险都没遇到?”
“没有……”司徒忍不住想敲他,“哦敢情你是盼着我有危险呢?吴邪啊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心里那么黑暗……”
也只有你能在这种地方还心里充满阳光……吴邪再次腹诽。他只是想不通,从乌杉村到这一路惊险不断,他作为一个正常人自然也在不断累积危机感,潜意识觉得肯定有个最难搞的角色在等着才符合常理,谁知道他司徒一句没危险,就好像憋着一口气撑到最后一关才发现竟然没有所谓的大BOSS,或者踢着正步踩进了棉花堆里,实在怪异。
一时间也不知该继续紧张还是松弛下来,他忍不住看看闷油瓶,闷油瓶也看向他,可能也在思索同一个问题。
就这样跟着司徒左拐右拐,到达一个可以说是豁然开朗的空旷场地时他们才发现,这离他们遭遇三头怪鸟的那个墓室并不远,也难怪司徒凑巧摸过来了。先前被司徒点燃的灯座还亮着,他们又举了火把往里照去,远的照不到,至少他们站立的这一片能够打量清楚。
最吸引人的自然是墙上那称得上气势宏大的壁画,颜色虽说显得旧了但保存得十分完好。吴邪停下来对着石壁一幅幅看过去,自从在无琊墓见到那幅能让人身临其境的壁画后,他对这类古物就有了近乎执着的心态。而一般出现在墓葬里的壁画都是写实为主,对墓主人的身份、生平能做到最直观的诠释。
可是这几幅画里没有什么人物,主角竟然都是一只羽毛艳丽,表情狠厉的巨大凶禽,那只鸟有三个头和锋利的爪喙,在啄杀一些动物、虫豸,甚至和手持兵器的人类对峙,也有像吉鸟凤凰一样飞在云端的形象,看样子是作为保护神被供奉的。
“这是那只鸟!”吴邪忍不住惊呼,“难道世上真的有长着三个头的鸟,不是变异?”
司徒也若有所思,“是鵸鵌吗?”
“什么?”
“《山海经》有说的,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魇,又可以御凶。”
那出没在翼望山上来自幽古的神鸟鵸鵌,传说长着三个脑袋、六条尾巴并且喜欢嘻笑,吃了它的肉就能使人不做恶梦,还可以辟凶邪之气。
吴邪却不太认同,这种只在山海经里有记载的鸟,即使真的存在,看这段描述,可以让人不做噩梦还能辟凶,不应该是那样残暴的,“不会吧,你光看那个‘其状如乌’,我们遇见的那个,可远远比乌鸦大多了,简直是一只发育过头的大鸡。”
“乌鸦是寻常鸟类,但是山海经作为一个志怪录,简称之为乌的远远不止乌鸦一个,比如还有金乌。金乌也是太阳的代指,而中国古代传说中司掌太阳的昴日星官的原形,就是一只大公鸡。”司徒纠正。
这都扯得上?吴邪窘。
“不是鵸鵌。”突然有第三个声音插入他们的讨论,正是一开始就默不作声的闷油瓶。
司徒一愣,“为什么?”
“符合三头鸟形象的也不止鵸鵌一种,还有[尚鸟][付鸟]。”
“那又是什么东西?”吴邪是真的对这种发音奇怪的名字丧失想象力了。
144
“鸟,其状如鸡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食之无卧。”闷油瓶这样一说已经再清楚不过,这尚付比起鵸鵌更符合那只怪鸟的形象,至少他们见到的那鸟一脸凶相,和‘嘻笑’相差太远。只是这食之无卧是怎么个说法?吃了就不用睡觉?
好奇归好奇,吴邪一点也不想试一下,一点儿都不想……
山海经是源自古蜀国的山川地理志,最早推断成书于西周以前,对于这座战国后期的将军坟来说也是有一定年代了。谁也不知道在那段没有文字或图象记载的时代,远古的大地上出现过怎样样千奇百态的物种,它们经过后世的口口相传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至少在现在,它已经成为了一部不折不扣的神话,可就在他们眼前,神话里的东西竟然活生生地出现了——这完全不是现代人的思维或仅靠那几句不知道失真了多少的注释可以窥视的。
“如果我是墓主,就算要养也应该养鵸鵌,至少不魇、御凶什么的也是吉利话,让人灵魂安息,不受凶邪侵扰之类,在全世界的墓葬里都很常用。可是这个无卧,躺都躺在这了还无卧个什么劲?”吴邪不解,“他们不会是把两种鸟搞错了吧……”
司徒笑了,“那不一定,有几个人是自愿躺下来安息的,能不用死当然更好。”
吴邪觉得那笑带了点阴鸷,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冷笑。同时他想到在县城小饭馆和吴三省的那一番谈话,他家三叔沾了茶水写在桌面上的四个字从记忆里蹦了出来,变得无比刺眼,长生不死。
他一度以为那个话题不过是三叔的又一次故弄玄虚,也许是想把他吓回家安分当他的小老板,说不定,也是想让他离闷油瓶远点。细胞会新陈代谢,生命体会自然衰亡,又怎么可能会有长生不死的存在?
可是他们见到了那只鸟,它从墓室被关闭的时候就留在这里,如果不是他们闯了进来把它弄死,它还会在这里活多久?
还有闷油瓶,吴三省几次三番明里暗里提醒他不是个寻常角色,甚至用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样的形容,是人就是人是鬼就是鬼,这些稀奇古怪他们也算见多了,他吴三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到这个时候,才真正让吴邪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体温从来很低,他的情绪几乎很少波动,他静止的时候就像一尊雕塑,而他一旦动了,似乎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追得上。
两个男人可以在一起吗,当然可以,只不过困难会多一点,要走的路会长一点。那如果,连两个‘人’都不是呢?他们被某条看不见的线一步一步牵引到了这里,这里又会和闷油瓶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他们会不会根本无法走多远,会不会得到了就等着失去?
“吴邪,跟上来。”直到闷油瓶出声提醒,吴邪才发现他们已经擎着火把向里面走了一段距离了。快步跟上去,一下竟觉得冷风阵阵。
“哪来的风?”他暗自疑惑,几人把墓室里的七盏青铜灯座点燃,这个被封存了上千年的幽冥地宫才一点点显现出来。这是个修葺成圆形的石室,他们刚才所处的不过是最外围,往里面走去,竟还有向上的石阶,九级为一段,走一段平地,再上九级石阶,可以想象是像天坛那样的同心圆结构。也就是说,这个墓室,其实更像一个祭坛。
每一层同心圆的边缘都修着一圈护栏,越往上空间越小,到了最上面就只剩直径不到十米的一个圆台,中央停放着一只棺椁。
闷油瓶很快变了脸色,几乎是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到棺边查看——那棺材的盖子竟是开着的。
昏暗的光线不足以让人看清棺里的内容,吴邪拉住司徒不敢轻举妄动,却见闷油瓶直接拔了刀往中间一挑,一个东西被直挺挺地甩了出来,落地却没有多大动静,看来并不重。
走近一看那玩意原来是个竹篾扎成的人型,外面糊着薄薄的绢,也快要腐烂殆尽了,只依稀可以看出墨线描绘的五官和衣饰,胸前垂着一块铭牌,吴邪条件反射地捡起来辨认,才看了几眼就像抓了个烫手山芋一样远远丢开。
那上面刻的是,赵君……如樾。将军坟?这他妈分明又是个储君墓!
吴邪指了指侧翻在地上的假人,对闷油瓶苦笑,“这大概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什么……人替。”
145
他想的其实是,撞大运也不是这么撞的,才从无琊墓半死不活地爬出来,转一圈逛到人家大哥地界上来了。他没有忘记,闷油瓶曾经说过人替是一种很高深的禁术,可以让人避过灾难,偷天换命,逃离死亡,能施下这术的人必定是不世出的高人,即使成功了,自身也会遭到严重反噬。他也没有忘记,那位赵君如樾身边,一直都有这么一个人——能通阴阳的觋师,甚至是传说中应世而降的一代相星,苍。他会不会真的?
“棺材里有尸体吗?”半晌,吴邪才回过神来,急急问还在棺边查看的闷油瓶。
闷油瓶又勾出来一些破烂的布帛,织品,摇摇头表示没必要再翻找下去了。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诸侯墓就为了埋个假人?别开玩笑了,赵如樾呢?”吴邪显然是不信的,他带着一股子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偏执,似乎否定了所谓长生不老,就能否定闷油瓶是异类一样。
司徒看吴邪自言自语的也不知道念叨什么,把手里那些个古董一甩,转头又跑下台阶。
“他在干什么?”他问闷油瓶。
“找尸体。”闷油瓶嘴上回答,眼睛却是跟着吴邪毫无目标上下乱窜的身影。
司徒一愣,主墓里的明器不少,就连他这个外行人都知道这些来自两千多年前的东西有多值钱,他倒是没想到吴邪居然放着宝贝不要,去找个什么尸体?还专业地下工作者呢……“等等,找什么尸体?这个赵……如樾的?”
闷油瓶抽空丢给他一个眼神,上面写着,不然呢?
“你不跟着他?有危险怎么办……这个,”他指向横躺在地上的人替,“这东西看起来很诡异。”
司徒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发现闷油瓶看向自己的表情竟然带着几分冷冽。他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一个没有下过斗,或者说没有遇见过怪事的人,对尸体的感觉一般也就是晦气、不祥、不愿意靠近,而不会真的认为它能够给自己带来直接的伤害,更何况他是一个应该有着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医生,有什么理由认为一具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的尸骸会有危险?闷油瓶看着司徒没有说话。
气氛一下变得沉闷而微妙,司徒还完全不能习惯这位小哥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干脆快步跟上吴邪,陪他一起找尸体。
诺大的圆形墓室,最高处的地方只留下一抹瘦高的身影,毫无顾忌地靠在打开的棺木上,像正准备开始一场祭祀的朝仰。他安静地望向上方,这墓室的穹顶高得几乎让人看不见,而当他终于看清楚时,也拧了拧眉头。也许这会是墓葬史上史无前例也绝无仅有的格局,可他不是考古学家,这个发现不但没有让他欣喜,更让他因为这一切的奇诡而感到忧虑。他们不为解迷而来,可是迷却理所当然的铺开在他们眼前,一向懂得自控自量的吴邪竟然冲动地去找赵如樾的尸体,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变化。
闷油瓶再怎么神通广大毕竟没有读心术,所以很遗憾,他不知道让吴邪冲动的原因,居然是他自己……
他看着司徒追上了吴邪,两人的步伐随后也渐渐慢了下来,好像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司徒踏空了,吴邪反应极快地拉了他一把,好像还嘲笑了几句。等到他们的身影被台阶挡住,闷油瓶收回视线。明明说是去找尸体,怎么弄得像去野餐一样……闷小哥的思想,很难得的被不知名的奇怪情绪占据了……
自己应该很不赞同他去找尸体,怎么倒好像在责怪他没有在认真找尸体?闷油瓶呼出一口气,背脊靠上棺材,继续发呆。算了,找不到自然就回来的,没错,他并不认为这里会有赵如樾的尸体,苍一心要护的人,不至于这么护不住。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他慢慢记起一些人,包括自己——有一点大概大家都弄错了,他不是失去了记忆,而是因为时间,它们都被埋到了很深的地方。他的记忆就像超大容量的硬盘,格出了很多的分区,填满了一个就自动打开下一个,以往的就因为长时间没有人造访而沉淀。他很庆幸,即使难度大了一点,他还是从许许多多蒙尘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一段。
所以啊,在对着吴邪的时候才不由自主地温和起来。就算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也还是没有办法再放下他一次。这一点算是确定了,而唯一让他不解的,是司徒。
146
尸体没有找到,一路倒让他发现了不少值钱的明器,那些样式古朴的陶铁樽罐,甚至包括他们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九尊诸侯鼎,基本上都和在无琊墓里看到的如出一辙,看来这个赵君如樾就是和无琊同时代的那个赵如樾,这一点如果几分钟前还有少许存疑,那么现在已经可以板上钉钉了。而这个地方之所以被叫做将军坟,吴邪想应该是当地的土话里‘赵君’和‘将军’发音近似,几代人以讹传讹地叫下来,最后成了将军坟。
接着他们又发现了一些几乎腐化殆尽的绵帛织品,不知道为什么保存的程度远没有无琊墓里那么好,有些甚至一碰就刮墙灰似的散了一地,除了青铜和铁器稍微完好,其他的陪葬品差不多都不能看了。这也是吴邪感到最奇怪的地方,照理说密封的墓室里没有空气对流,它们应该可以大致维持刚刚被放入的状态,就好像某些考古节目播的,将古物拿到外面去又没有做好防腐处理,它们会在一瞬间破败掉,可是在这里,这些古物没有道理腐蚀得这么厉害。
除非,长久以来这里都有空气存在着!吴邪心里开始涌出雀跃的情绪,也许在这里,他们能找到将军坟的出口。这样一来就轻松了许多,也开始有心情拉着司徒讨论起墓室里俯拾皆是的明器,这才是他的老本行,新鲜热辣还没出土的宝贝,每一个都爱不释手。但也就是拿起来看看,赞叹个几句又放回去,虽说斗是下了不少,宝贝也顺了不少,但后来的几趟几乎都是为了解开心里的迷团而去的,寻宝反而不是目的。他的血液里并没有胖子那样的强盗因子,更何况这是赵如樾的东西,他潜意识地不想动。
司徒对这些也没有多大兴致,只是一路跟着吴邪,他走就跟着走,他停下看明器就在一边等着,一点也不好奇。看见吴邪十分不舍地放下一只做工精致的透雕小香炉,带着王室特征的奢华,品相也是藏品里少有,随着纹路生了零星的铜锈,也算是非常完美了。炉心里还有短短一段熏香,吴邪小心地捏出来闻了闻,竟然还有隐约的香气。
“喜欢就拿走吧。”看他这么上眼,要是这东西搁市场里早给掏钱买下了。
吴邪乜眼看看他,“说的好像这你家似的。”
司徒语塞,“这……一看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是不贵,八万来块吧,要是遇上外国人还能再多点。”这对一个小小的铜炉来说已经算得上高价了。
司徒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这要是搁废铁回收站他肯定认不出来。但就在吴邪往前走出几步之后,他一回手把那小香炉拢进了口袋里,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直到一圈一圈转回顶端的棺材边,两个人都累出一身大汗,吴邪看闷油瓶还是在靠在棺材边上,心想他不会就这么一直没动过吧,然后也跟着拍拍屁股靠着坐下去,气都没喘匀,“这个墓室……巨大!”
他和闷油瓶挨的很近,才坐下就感觉一股凉意过来了,身上的热气退了不少,竟然还有被风吹拂的错觉。不对,闷油瓶又不是雪柜,哪有这效果,可他明明感觉到了风,从一进来这里就觉察到了。他马上想起墓室里那些过度坏朽的古物,看来这里果然有通往外面的口子。
吴邪马上把这一发现告诉闷油瓶,司徒听了也来了精神。谁知道闷油瓶只是点了点头,“对。”
“那我们还不快找?”听到闷油瓶的肯定,吴邪更加振奋起来。
闷油瓶有点无奈地看看他,“我已经找到了。”
“在哪?”吴邪四下张望,却看见闷油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
147
应景似的,吴邪又感到了一丝凉意,然而顺着闷油瓶的手往上看,明明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但想到既然闷油瓶让他看那一定是有道理的,闷油瓶应该不会明知道他看不着还故意埋汰他的……
于是他伸着脖子继续很努力地看着,终于,视觉在适应了茫茫的黑暗之后,逐渐能看到一些别的东西。很快他便知道是哪里来的风……因为就在他们的头顶,竟然有一块区域,能够看见星星。
吴邪揉揉眼睛,“不是什么会发光的矿物?”
“不是。”
吴邪想挠墙,“这个墓室没封顶?你见过谁的墓室不封顶的,啊?这还算是墓室嘛?!”
司徒一样苦笑地望着上面,“其实你是想说,这个天窗矮一点会死啊?”
没有现代工具,这个高度,根本不是他们上得去的,这下总算领会到什么叫望洋兴叹了。
“你看它露天的地方,刚好是对着棺木的。”闷油瓶发现这一点之后,显然也考虑了许久,“为什么偏偏要对着棺木?”
“吸收日月精华?”司徒嘴快。
“啊?”吴邪则完全无法联想。
“妖怪不都是这么修炼的么……”
吴邪听出来了,他是指那个神出鬼没的黑影,“你是说,有人故意在这个大凶的地方修这么个墓,就是为了那个鬼影?”
“我没说一定,但现在的情况看来,确实是这样。”
吴邪又去看闷油瓶,闷油瓶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假人照原来的样子放回棺木里,又抬头看了看,才让他们先退出去。
吴邪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干吗,可也明白他们所处的地方既高又独,一旦有什么危险就会陷入没有地方遮蔽也无法马上逃脱的境地,还是强撑起精神,叫上司徒跟着他往外走。
经常爬山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上去的时候走的台阶多了,下来腿肚子都是哆嗦的。吴邪走到一半就感觉之前划伤的那条腿不得劲了,便稍微放慢了脚步,渐渐缀在了两人身后。正当他慢悠悠地继续往下挪时,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带着锐利和探究,从上到下落在他身上。他骇然回头,目光所及是他们停留过的石阶顶端,上面空无一人,只有正中一方棺木和几盏他们点燃的油灯,昏黄的影子摇摇曳曳。
看错了?可是那股视线带给他的不自然并没有消失,让他想到隐匿在丛林里危险的野兽,用冰冷的瞳孔扫视着它的猎物,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扑上去,咬穿猎物的喉咙……
吴邪左顾右盼,每片没能被火光照射到的黑暗里都仿佛蛰伏着怪兽,这种强大的心理暗示甚至让他在潜意识里勾画出恐怖的眼睛和牙齿,他被自己的臆想弄得心神不宁,没注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无法控制地朝前倒去,他还来不及喊救命,就感觉自己摔在了一个人的背上,然后那个人——看样子他是特意蹲在那里的,把吴邪的腿一捞,站起来,背着他继续往下走。那道让他不舒服的视线,似乎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吴邪一下子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还觉得冷觉得饿觉得渴觉得山穷水尽天要亡我。于是他牢牢环住正在背负着他的这根浮木,闭上了眼睛。
他想,让我休息个五分钟就好,可是等他再醒过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他睁开眼发现他们仍在主墓里没有出去,只不过已经位于石阶下方,他们刚进来时点燃的青铜灯座还亮着,看样子灯油非常经烧。他们就在其中一个灯座附近,司徒侧着身背光睡着,闷油瓶坐在墙边守夜。
看见他坐起来,闷油瓶示意他噤声,又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吴邪看了还在熟睡的司徒一眼,尽量没发出任何声音地跟着闷油瓶出去。
“我们去哪?”出了墓室,吴邪才低声地问。
闷油瓶也没有点火把,带着他拐了一小段路,停下来,“吴邪,这里有水。”
他的口气很认真,认真到吴邪完全不会认为他带自己到这来是为了喝水。
吴邪探低身去,确实碰到了清冽的液体,是有水,很多大型的墓葬里面都会有地下水,这可能是当时就有的,也可能是日后形成的,在无琊墓里他们不就见识过?只不过那显然是人工修建了水渠,而眼前这一滩周围完全没有修葺的痕迹。
“怎么了?”吴邪闻了闻手上的水,也没有什么怪味。
“我在里面捡到的。”闷油瓶把手里的一个东西给他看。
吴邪看不清,只能凭触觉勉强推论出这是一个,“荷包?……”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只比较老式的,女孩子用的绣花荷包。
这不会是两千年前留下的东西,那是不是说明,曾经也有人来过这里,也许还是个女人?
“你记不记得,王家除了打水的井以外,在靠近厨房的地方还有一口枯井,用木盖盖着的?”
吴邪一想,是有那么点印象,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他点点头,示意闷油瓶继续说。
“云朵告诉我,那口井的水很少,后来渐渐的不再用了,她小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荷包掉进去过。”
“你们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没醒。”
吴邪哦了一声,那是他们到王家的第一天,才第一天云朵就告诉闷油瓶她在井里掉过荷包,那个荷包是……
是他手上这个?!
这说明什么?说明那口井打得可正了,一打打这斗里来了,他们往这水里一跳,说不定就能从王家的井里爬出去了。
耶酥啊上帝,你给我们的出路要不在天上要不在水里,你玩儿我们呀?
吴邪一方面跃跃欲试,一方面又无法确定这下面有多深,他们没有潜水设备,虽然云朵说他们家的那口井水少,但地下水这个事情永远说不准,他连王家在哪个方向都弄不清,要是错进了哪个龙潭虎穴,都不知道浮不浮得上来。
只好听闷油瓶的,先回去休息,等天亮了再说。
148
回到他们驻扎的地方,司徒翻了个身,还是睡得挺沉。吴邪却被那水里的发现搅得一点睡意都没了,紧紧攥着那个不知道泡了多少年的荷包,好像那就是能让他们出去的保证。
倒是闷油瓶,脸上虽说一贯都是波澜不惊,那眼底下都隐隐能看出来两道青色,一看就是给累的,他这几天就没有好生睡过。吴邪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守夜,好说歹说把他摁下去,没几分钟就睡着了。闭上的眼睛下面,倦意被一闪一闪的火光映照得更加明显,吴邪看着看着就笑了。等我们出去了,一定去买一张又大又舒服的床,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你可以抱着我睡,不用轮流,也不用随时准备爬起来打架或者逃命。
你知道的,我们如此拼命都是为了能有这样一天。
吴邪在闷油瓶原本坐着的地方坐下来,那里一抬头就能望到停放着棺椁的台阶顶端,再上面很高的地方,还有一个在考古史上堪称旷古绝今的露天穹顶。不知道天亮的时候会不会有阳光照射进来,他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见到阳光了,从踏进那个不见天日的林子开始。
于是他的远大理想又有了变化,还买什么床,找片能晒太阳的草地,摊上去,把这些天身上长的霉都晒晒干净……
这么东想想西想想,似乎也有了些困意,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上一刻还很清醒,一下就这么想睡呢?伴随着困意而来的似乎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他眉头一拧,死死盯住灯座里不时跳跃的火光,暗自摒住了呼吸。然后他作势想要站起来清醒一下,或许还想动动脖子,抻一抻腿,最后还是抵不过铺天盖地的睡意,侧身面向闷油瓶他们,用力眨了眨眼睛,睡了过去。
吴邪并没有真正的睡着,虽然四肢无力几乎无法抬起,但意识毕竟还算清醒的,在闻到香气的那一刹那他几乎同时感觉到那股锐利的视线就出现在他身后。他知道闷油瓶一向都是浅眠,出现任何异状都能很快的应对,但此时他依然睡得很沉,没有半点动静,这让吴邪不安起来。他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他,会不会打草惊蛇让潜藏的敌人更快的下杀手,他甚至无法肯定能不能够叫醒他。这一切来得太过凑巧,他无法不怀疑更多。
而闷油瓶,是自己执意让他去睡的,自己不能这么没用,偶尔守个夜还能守出那么多事端来。
他微眯着眼留意对面的情况,闷油瓶静静地睡着,很放松的表情,这和他在斗里一贯的风格不像,没有了那种箭在弦上的紧绷感,让人分不清这是一只熟睡的豹子,还是猫咪。
吴邪很想做出点什么动作,能避过敌人的窥视,又能引起闷油瓶的注意,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弯曲不了。冷汗像细细的蛇一样爬过背脊,留下一片麻麻痒痒的湿冷。闷油瓶,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呢?
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杂乱的思绪被一声闷哼打乱,他转开视线,却看见令他手脚发冷的一幕。
每一个人长到二十六岁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看过鬼片的,吴邪当然也一样,人永远都有面对某些神秘恐怖的事物的好奇,就算不是为了可以让娇弱女生投怀送抱的无聊理由,鬼片也没有少看。而鬼片看多了的人对于某些经常出现的桥段往往都会麻木,甚至还会边嚼薯片边吐槽哎呀这梗都用滥了怎么还在用,例如,附身。
无责任的吐槽永远只限于隔着安全的荧屏,那么如果这样的桥段在眼前活生生的上演了,会怎样?
吴邪完全可以这样说,如果你也眼睁睁的看着司徒紧闭着眼睛表情痛苦的攥着胸口,而在他的上方,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手的部位探进了司徒的胸腔,像在拉扯着什么。然后司徒像被电击一样重重弹了一下就瘫软下去再也不动,你甚至看到一团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光晕被抽离了那个躯体,最后黑影慢慢的,附了上去。
如果你也有幸看到这样一幕,鬼才相信你会尖叫——你根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只觉得是不是一层又一层的汗把眼睛都糊了,以至于产生了重影,看见了不存在的幻觉?
很可惜不是,原本已经没有了动静的司徒睁开眼睛,很慢却一点也不凝滞地站起来,步履可以称得上优雅地,走出了吴邪的视线。
吴邪下意识的去找那个他所认为的,被拉离躯体的司徒的灵魂,也只见到薄雾一样融融的一团停在墙角,比那黑影要黯淡得多。
现在的这个司徒,究竟是谁?他去哪里,还会回来吗?
149
吴邪无法有任何的动作,几乎与地面持平的狭窄视线里只能看到同样也是一动不动的闷油瓶。必须弄醒他,这是唯一的想法。
可是还没等吴邪想到怎么把想法付诸行动,低缓的脚步声带着空旷的回音就传了过来——是那个人。
厚底的登山靴踏过吴邪身边的时候停了停,吴邪紧闭着眼睛装尸体,所幸那人并没有在他身前停留多久,又踱开去。那一瞬间吴邪几乎是松了一口气的,那人的目标不是他……但很快他心就蹦到了嗓子眼,目标不是他,那还能是谁?
小哥!吴邪咬牙,他不断在脑海里模拟闷油瓶打怪时那套经典的直拳爆击剪刀脚,或者干脆黑刀秒杀。可他等了半天,周围的气流还是近乎凝滞的平和。然后他听见低沉的男声,在持续念诵着他完全无法听懂的字句,语速略快却不显得急躁,像和尚念经。
他小心地睁开眼,那个有着司徒躯壳的人侧对着他,正半蹲在闷油瓶身前,手里拿着一面青铜古镜,形状与他们在王家灵堂看见的那面有些类似。那人把铜镜照向闷油瓶,嘴里念念有词,神色竟是十二分的专注,像在进行某种古老仪式。
他在干什么?!吴邪死死盯住那面铜镜,这一路和镜子有关的回忆全都变得异常清晰。在无琊墓里有着与墓墙相锲的巨大铜镜,那个时候王盟说,很久以前有一个觋,他通晓一种很诡异的巫术,被他施过咒的镜子会拥有奇怪的力量——只要照到任何东西,都能实体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最后证明那个王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迷惑他们的。
后来在已经成为鬼村的王家灵堂里,遇见了一块无端把他手指烫伤的方型铜镜,而王家的爷爷说那是招魂的古镜。
他不知道那个人把镜子对着闷油瓶究竟有何用意,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一时情急,竟感觉身上被魇住一样的束缚感减轻了不少。
那‘司徒’还犹自在喃喃低念,根本没想到吴邪会中途醒过来。所以也一直没有往那边看上一眼,直到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打断,“你在干什么!”
吴邪挡在闷油瓶前面,顺着俯冲过来的蛮劲把那‘司徒’手里的古镜撞飞出去,落地的时候咚咚梆梆好大一阵响动,听得他跟着一阵心慌。这也是古董贩子的职业毛病作祟——搁平常,谁舍得这么使劲把一国宝掼出去?
‘司徒’抬起头来见是他,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也不能说是惊讶还是愤怒,就是直勾勾地看着,慢慢扯了扯嘴角。吴邪总是看见司徒笑,可这样阴森的笑容却还是第一次见,他原本就是绷着一股劲冲上来,对于怎么应付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司徒’却完全没有把握,这下正面对峙难免色厉内荏。他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却被什么东西抵住了脚后跟,小哥……小哥还在后面。
退后的那条腿硬生生地顿住,又干脆向前迈了一大步,好像被什么力量支撑着变得无所畏惧。
“小看你了,居然能醒过来。不过,我刚好把事情办完。”笑声低低的,不像司徒,倒能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人重合。
吴邪猛地回过头去,听那人这么说他本以为闷油瓶凶多吉少了,却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屈腿坐着,视线却越过吴邪的肩膀,“是你。”
那人偏头,“很不巧,是我。”
语焉不详的两句话让吴邪心里的那团线逐渐有了明晰的轮廓,从无琊墓到乌杉村到将军坟一环扣一环的死结也有了松脱的迹象。
他反倒不急着解谜了,他知道所有疑问都会在今天有个答案。可当答案近在咫尺的时候,吴邪才发觉一个答案根本满足不了他。何况这个人跟了他们一路,最后选择把他们引到这个地方,他想知道为什么。
那人仿佛能读到他内心的想法,面对他们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开口道,“你有很多问题,可以慢慢问。”
吴邪看着一前一后两个坐定了似的不打算挪窝,顿时觉得自己炸毛得有够突兀,这要是个谈判桌,很明显自己已经输了一城,不过不怕,比沉得住气没人比得过闷油瓶,他能让人憋气死。他摸摸鼻子挨着闷油瓶坐下,稍微瞄了几眼没发现他家张小哥身上缺了哪块,才稍稍放下心来。
其实冷静下来不难明白,那人不伤害他们,费劲心思让他们来到这里,目的不外乎两个,一是有求于人,二是需要交易某些东西。所以能够面对面坐着也表示他们并不是任何筹码都没有的。
“为什么我们会突然无法动弹?”不要告诉他真的有什么十香软筋散。
“是灯。”那人随手指了指附近一盏青铜灯座,还是燃着的。
“不可能,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就把灯点上了。”吴邪不是没怀疑过灯油的问题,毕竟这周围能够直接影响到他们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可为什么他们没有在点灯的时候就瘫掉呢?
那人轻轻笑了一下,让吴邪有一种被看轻的愤怒感。
“味道挺好闻的对吧?那叫枕梦香,只对睡着的人有用,如果没有外界的触碰,很难真正醒过来。你没有真正睡熟——这是我疏忽了,又看见我不知道在对他做什么……”那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闷油瓶,“这香本是散人神智的,你一股急火上来摆脱控制,又不小心踢了他一下,才让他也醒了。”
说到底不过也是一种高级的安眠药,自己不会醒,得让人弄醒。
“那你拿着面镜子又在对他做什么?”吴邪看闷油瓶一直不发一语,只好接着问。
“呵呵呵……”这回笑出声来了,“招魂啊,难不成让他现原形?”
“什么招魂,他一直好端端的!”吴邪嘴上反驳,眼睛却盯着那始终不说话也没有变换过动作的闷油瓶不放,怎么现在才注意到,他从醒过来开始就一点都不对劲……
“好啊,不如你现在和他说说话,看看他究竟是谁。”薄薄的镜片后面似有微光闪烁。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