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5年1月6日

献给仙君的be美学 by 寒菽(151 – 157)

第151章

周国王都的城墙还留有战争的痕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澹台莲州站在城门之下,一阵猛烈的冬风迎面拂来,袖中兜满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仙车还在云上时,城墙上负责看守的庆国士兵就已经发现了。

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熠熠生辉的仙车从天上降落下来,然后先走下来一个男子,一身青衣,看衣裳像是名士,但看腰间悬佩的剑则像是剑客,接着又有一位美丽的布衣姑娘被扶下车。

督城将军紧急领人迎接上去,谦恭地说:“拜见仙人!”

“我不是。”澹台莲州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将国书递上前去,“我是昭国太子,澹台莲州。我身边的这位女子是庆国的公主,王后所出的俪姬。”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仿佛有一颗白色流星划过大地,停留在澹台莲州的身边。

那是一只白狼。

顺手带一个凡人女子也就算了。

妖魔也想上他的车?做梦!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杀就已经很好了。他允许带上这只妖魔,也不过是因为这只狗东西身上背有能替澹台莲州死一次的咒术,可堪一用罢了。

仙君没有下车,把他们送到以后就飞回了天上,连一声告别和叮嘱都没有。

于是只剩下了两个人和一只狼。

众人难以相信自己亲耳所听的话。

昭太子?这就是昭太子?这就是那位横空出世、让昭国逆袭成为强国、反而将他们庆国死死压住、让他们吃了诸多苦头的昭太子?

像。也不像。

他们所见的这个男子,比起高高在上的王,更像是个侠客。

他看上去已经不算太年轻了,脸上有浅浅的纹路,但每一条纹路看上去都不可怕,反而让人能感觉得出来他的心性温顺平和。

他的一双眼眸深邃明亮,仿佛蕴藏着万千情感,叫人一看便有一种仿佛会被吸引进去的错觉。

但他仍是美丽的。

他的眼眸是明亮温暖的,微笑是明亮温暖的,整个人都是明亮温暖的。

纵使是他们这些应当讨厌昭太子的庆国士兵,真见到了他本人,竟然发现完全没办法讨厌起来。

真是难以置信。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个阴谋。

全天下的人也都认为,聪睿如昭太子,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平日里国书来往间,昭太子的手段可不少,总能让人吃闷亏。

却没想到竟然唯独在此处犯了个“大蠢”。

作为庆国人,昭太子当然是他们的敌人,是庆国称霸天下的最大阻碍。

但是,作为士兵,作为个人,他们难以描述见到昭太子真的孤身前来的震撼。谁能不佩服这以一己之身对抗千军万马,且依然从容淡然的气魄呢。

还有一点让他们迷惑的是,像昭太子这样高贵的人,在面对他们时,根本不用报上全名。

那些贵族从不会向他们这些小兵告以全名,贵人的名讳岂是他们这些庶民能知晓能论及的?

站在他们的面前,向他们告以全名的贵族,他们平生至今遇见的只有澹台莲州一个人。

澹台莲州大大方方地道:

“我应庆王的邀请而来了。请去禀告他吧。”

他看上去是那么地光明磊落,就这样以阳谋对阴谋,让士兵总觉得他们的庆王在这个邀请上落入了大义的下风。

不光是姿态,仔细想想,昭太子大可以直接进入城中,甚至进入王宫,可是他没有,他很有礼节地等在城门外。

连原本已经被庆王命令过届时要一起围剿昭太子的督城将军都心生犹豫起来,虽说兵不厌诈,但哪个军人的心底没有一点自己的骄傲?

尽管澹台莲州看上去孤身一人,人畜无害,但是谁也不敢小看了他。

这可是当年一个人就敢把碎月城的三千将士救出来的人啊!他们是人多势众,可连阵形计谋都没有想好,怎么可能把昭太子拿下?

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还是先请示一下庆王的吩咐吧。

很快,庆王得知了昭太子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他的消息。

彼时,庆王正在书房中,与一众心腹演算澹台莲州会带兵从哪里来,他们该在哪里伏击昭军,又有什么办法。

他不相信澹台莲州不带人来,顶多带得少点,多半会藏在附近,等待他的命令再发起攻击。

庆王喷了一口茶,喷在侍者的脸上:“你说什么?!”

侍者把腰弯得更深:“昭太子与俪姬眼下正在城门外,就他们两个人,说是来赴两国之约,请见大王。”

庆王放下茶盏,脸色变幻,道:“准备銮驾,孤这就去迎接。”

庆王与昭太子是血脉相连的舅甥,书信往来颇多,争斗更多,也曾经见过彼此的画像,但亲眼相见还是头一回。

庆王坐在銮驾上,越想越觉得不安。

阴谋!

肯定有阴谋!

他是不相信澹台莲州多么光明磊落的,都是作国君的,谁还不懂谁啊?

想着想着,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心钻上来了。

昭太子不可能不带兵,他肯定带了人,那些人呢?

那些人是如何避开他的眼线进入他的势力范围的?如今又藏在了哪里等待昭太子发号施令?

看得见的可怕,看不见的更可怕。

难道……难道昭太子还想在周国城门口击杀他不成?

太危险了。

庆王让人先去与澹台莲州说,迎接他之前,他必须要卸下身上所有的武器。

督城将军向澹台莲州转告的时候都有几分赧然,他们以数万对一人也就算了,还要惧怕这一个人,让对方卸兵弃甲。

“您的剑就由我们来保管,若是大王说可以还给您,我们就会把剑还给您。”

澹台莲州没有生气,更没有为难他,说:“我就把剑放在城门口吧。等我出城的时候我再来取。”

督城将军:“?”放在城门口,不怕被人偷吗?

说罢,澹台莲州直接将他的两把剑抽出来,随手插在了面前的地上,剑身肉眼可见地沉了一沉。

庆王再传来第二道命令:请昭太子先被搜身一番。

澹台莲州特地穿得薄一点,又薄又要保暖又要耐脏,就只有那身昆仑弟子服了。这身衣服看上去轻薄飘逸,一点也不像是能够再藏下武器的样子。

澹台莲州闻言,却不肯再配合,皱眉道:“我为与庆国结盟一同剿灭妖魔而来。庆王让我不带兵马,孤身前来,我信守承诺,来到这里。而庆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尔反尔,甚至提出这等无礼的要求。

“庆王将我当作什么了?我是一片诚心,为天下百姓着想才涉险而来,要是庆王没有诚心,想要羞辱于我,尽可以直说!”

澹台莲州生气了一下,庆王便服了软。

庆王来时看上去若无其事,一下车便亲热地拉住他的手,嘘寒问暖,邀请他共同搭乘御辇。

两人互相寒暄几句。

庆王渐渐放下过于紧张的心防,觉得并没有性命之虞。

他转头看向澹台莲州的身旁:“俪姬?真的是你!”

俪姬行礼道:“父王,俪姬思亲心切,憔悴染病,太子为我着想,是以将我带回来了。”

庆王笑呵呵地说:“好,好,好。不过你母后还在庆国,并未跟随孤前来,宫中乱糟糟的,也没整理好。你表哥独自前来,孤没想到他连一个侍女都没有带。只怕庆国周国的侍女不会伺候他,你既然在他身边几年,自然比别人熟悉,不如由你来照顾你表哥吧。”

俪姬愣怔了下,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父王一眼,眼神复杂,她深深福身:“诺。”

澹台莲州跟着上车,对俪姬伸手。

庆王欲言又止。

俪姬笑了一笑,摇头道:“太子,我乘坐御辇是不合规矩的。俪姬慢慢走过去就好了。”

澹台莲州只得作罢。

上车没多久。

庆王忽地说:“这辆车原本是周王的,是只有周天子才能坐的车。如今,你我都坐在车上呢。”

两位最接近新天子位置的国家掌控者都在这里。

昭国有精兵有武器,但因为以前积年羸弱,国民不多,士兵再精锐也就那么多,昭太子从不主动发起进攻,国土变化不大;而庆国虽说没有昭国那么精锐的士兵,也没有武器,但是国力深厚,国民更多,这些年断断续续打下来近昭国两倍的版图。

两个国家孰胜孰败,尚不可定论。

庆王愈发地阴阳怪气起来。

“孤的好外甥,孤不明白,你真的只是为剿灭妖魔而来的吗?

“你与仙人走得近,你站得比孤要高,知道得比孤要多,总是把孤耍得团团转呢。”

这是周天子的车啊?方才却是没细看。

逾矩了。

罢了,周国都亡了,还哪儿来的规矩。

澹台莲州想。

澹台莲州:“是。我只是为了剿灭妖魔而来的,我希望您能相信。请明天就带我去黄金台吧。”

庆王的眸光在九旒冕的珠串之后明灭不定,他静静地看着澹台莲州,若是普通人此时已经被他那过于阴鸷锐利的目光给看得满身冷汗。

澹台莲州却佁然不动。

半晌,庆王阴恻恻地问:“那九鼎真的是九鼎吗?九鼎之下真的镇压着妖魔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吓唬孤,要孤将周国拱手相让,所以故意在诓骗孤?

“昭太子,你就不怕孤不管不顾直接把九鼎的仙像给砸了吗?”

澹台莲州回望着他,笑笑说:“不怕,舅舅,虽是第一次见您,但我们算是已经神交许久了。其实,就算我不来,您也绝不会砸了九鼎的仙像。”

庆王也展颜一笑,反问:“哦?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澹台莲州笃定地说:“因为您也是凡人。您是一位爱惜百姓、雄才大略的明君。”

庆王怔了片刻,面容隐匿在九旒冕之后看不大清晰神色,他感叹道:“澹台莲州啊澹台莲州,你为什么不是孤的儿子呢?”

第152章

庆王宴请了昭太子。

看上去一片和乐融融,可称是舅贤甥孝。

庆王笑眯眯地问:“孤的好外甥啊,孤这两年可没有少听你的英雄事迹,还有你跟那仙人的来往,是民间百姓编造的,还是真的啊?”

澹台莲州也笑眯眯的:“那都是百姓们添油加醋写的。”

“哦。”庆王,“可是,我看比起他国之人,你确实跟仙人更熟悉啊。当年,你是怎么进入昆仑学剑的?在哪儿遇见的仙人?”

庆王兴致勃勃地问道,他的目光尖锐,仿佛一把剑架在澹台莲州的脖子上,一定要逼迫他讲出来。

早先荆玉山给他出的主意,他至今没忘,放在心上,可是就算他想把孩子送给仙人去讨好仙人,也没有任何的路子,所以至今没有办法。

澹台莲州放下酒杯:“舅舅如果真的那么想要送孩子去昆仑,那我可以帮您问一问我相识的仙人,只是能不能被选中,还要看这孩子自己是否有灵根。若是没有灵根,人家也是不收的。”

这话有点耳熟,他前阵子才刚说了一遍差不多的呢。

那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汹涌波涛仿佛息止了些许。

庆王的杀意淡了淡,他是很想杀了澹台莲州。可只杀了澹台莲州就一劳永逸了吗?未必。

兵法云:哀兵必胜。

澹台莲州在昭国的声望太高太盛,若是贸然用阴谋无耻的手段杀了他,一定会让昭国士兵怒火极炽,双方大战,庆国会元气大伤。

不计一切代价,强行杀了澹台莲州是不得已的不得已。

如今能让澹台莲州亲自过来,坐下来谈判,让渡出部分利益……尤其是与仙人的联系,那就是莫大的好处了。

庆王紧捏着酒杯,打量着泰然自若在饮酒的澹台莲州,很难说心里没有嫉妒。

凡人,凡人,他是纯粹的一介凡人,不与仙人交熟,更别说什么仙君了。昭国比之庆国,不正是胜在了与仙人交好这一事之上吗?

他不服。

若只是比治国、比治兵,他不认为庆国比昭国差到哪儿去。

所以他也一定要搭上仙人的路子,为庆国谋取福祉。庆国的国祚绵延至今,已有八百三十七年,等他也有一个从仙山回来的儿子,那么十年二十年后,再来看庆国行不行。

正想到这儿,澹台莲州就仿佛有读心术,能够读出他的心思一般,忽地提醒道:“我本觉得这样说未免扫您的兴,可是不得不提,这凡人想要进仙门的第一件事便是断绝尘缘。庆国王子若是真的去了,未必还会回来。”

庆王脸色一僵,半信半疑:“是吗?那倒是要多谢太子提点了。太子记得为你的表弟们问一问。”

澹台莲州又问:“公主要问吗?昆仑也收女弟子,只要灵根优异,不论男女,都可以入昆仑门中作弟子。”

“?”庆王蒙了下,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问。劳烦了。”

来到庆王为他安排的寝殿。

澹台莲州差点没认出俪姬。

他已经习惯了俪姬素净的模样,又换回公主华丽的锦绸绣缎,画眉点唇,妆容艳美,反而难以辨认。

澹台莲州脚步一滞,不确定地问:“俪姬?”

俪姬身上穿着一件杏粉色的裙子,宽大的袖子静静搭在地上,当她慢慢俯身而下向澹台莲州行拜礼时,像是一朵花绽放,她将额头贴在手背上,恭敬地道:“拜见太子。俪姬遵父命,前来服侍您。”

澹台莲州叹了口气,把她扶了起来。

他挥退其余侍者,表示要和公主独处。

澹台莲州牵着俪姬来到这个小院子的庭院中,亲自摆了一张草席,邀请俪姬在自己身旁坐下。

俪姬不明所以。

周国今晚的夜很静,没什么风。

他们坐在偌大庭院的中央。

澹台莲州不大端正地坐着,他往后支着手肘,歪斜地仰着身子,望向浓墨色的天,一轮雾蒙蒙的月亮,不大亮,像落了一层薄的铜粉。

俪姬也抬起头来,纳闷,有什么稀奇?

澹台莲州饶有趣致地看着,道:“多好看的月亮。”

俪姬附和道:“嗯,好看。”

澹台莲州说:“二十岁时,我想过的日子其实只是每日优哉游哉,仗剑天涯,长歌而行,渴了喝露水,饿了吃浆果,困了便倒头躺在大地上,看看星和月今天又有哪里不一样。”

俪姬问:“我知道月有阴晴圆缺,星有斗转星移,但看这些有什么用?”又说:“躺在地上也、也太脏了吧?会沾上很多尘泥的。”

澹台莲州笑了起来,他喜欢听俪姬孩子气的话,说:“那就铺一张席子呗。”

澹台莲州松开手,往后仰躺下去:“结果这些年,也没什么空看星星看月亮,难得今天可以看,我想要好好看一看。以后就不一定能看到了。

“俪姬,我没有情魄。我最近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并不爱你。”

俪姬已放松下来,闻言顿了一下,笑起来:“嗯,我对太子是敬仰之情。”

澹台莲州对她说:“风大,你回去睡觉吧,我今晚上躺在这里,看看月亮。”

俪姬:“是。”

俪姬离开之后,白狼才出现,走到他的身边,歪头想了一下,变大了一倍,靠在澹台莲州的身上。

澹台莲州虽不觉得冷,但是白狼毛茸茸的,又温暖,靠着取暖甚是舒服。

澹台莲州把白狼的尾巴抱在怀里,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当被子用。

如霜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温柔,冰凉。

他想:为俪姬也问一问能否去昆仑吧。

想到这儿,澹台莲州又陷入了一番困扰之中——对俪姬来说,凡间、王室是她的牢笼,若是能从凡间去仙界,是逃离牢笼;对曾经的他来说,昆仑是他的牢笼,他从仙界去人间,人生豁然开朗。

既如此,究竟哪里才是牢笼,哪里才是自由?

这时,澹台莲州感觉到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了,有人站在自己的身旁,影子盖下来。

他睁开眼睛,打招呼:“仙君,晚上好。”

岑云谏压抑着什么似的,闷声不豫地问:“你刚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澹台莲州:“啊?”

岑云谏冷冷地说:“你明知道我在你附近,在看着你,所以说这段话给我听。你大可以直接跟我本人说。

“你缺了情魄确实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放心,我不会赖账。

“本尊从不欠人东西。”

澹台莲州头皮一阵发麻:“我没要你还。你真的很想还的话,那你还杀过我一次呢,你怎么不还?”

第153章

澹台莲州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埃,走向岑云谏,在三步外站住脚步,背后是深深扎根于地的参天大树。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岑云谏的双脚,看上去是站在那儿的,其实双脚离地仍有一点距离,鞋子与衣服都不会沾上泥土。

岑云谏是浮着的。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岑云谏那只垂落在身边的左手,仿佛指尖发麻似的悄悄地略微张合,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又惶惶地收进袖子中,不想给他看见。

澹台莲州觉得好笑。

正当他以为岑云谏不会回答,岑云谏一板一眼地说:“等到天下太平之后,我可以将我的寿数用秘术分你一半。你别觉得少,仙人寿数多少,凡人寿数多少,我分你一半总够了。”

澹台莲州倒不觉得岑云谏是想要赖账,户口一说。

人这是想在百年内就清净宇内呢!

历代仙君没有做、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岑云谏想要去做。

他想:不愧是仙君。

澹台莲州笑了笑,说:“我没想跟你追究。

“你这家伙还不得活个起码一两千年,说不定更久。就算只有一千年,分我一半,那也是五百年了。我可不想活那么久,算了吧。”

话音没落,岑云谏就接上话来:“为什么?你们凡人不是都想要长生吗?那么多凡人想要求得长生,你能长生,你为什么不要?”

澹台莲州:“不想要就是不想要,非得有个为什么吗?”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在短暂的沉思之后给了一个理由:“非要有原因的话,那大概是我就喜欢作个朝露溘至的凡人。要是我长生不老的话,那我还算是个凡人吗?我不再是凡人了,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想吗?

“多半不会了吧。

“仙君别着急,明早我就去九鼎一看。”

这一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

唯独澹台莲州睡得酣甜。

翌日。

庆王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过来找澹台莲州,送他去了王陵。

两位王站在仙像的脚下,即便拼命仰头看也看不到顶。

庆王低下仰酸了的脖子,不甚耐烦地问:“仙人呢?你不是认识很多仙人吗?你一定是带他们来这里了吧。”

尽管他们身边并没有别人,但澹台莲州还是抬起手以作遮掩,将这当作秘密一样地对庆王说:“仙人想来哪需要我带,正是因为他们无法接近,所以才让我来。这儿只有我们凡人能够接近。”

庆王愕然:“?”

澹台莲州兜了兜衣袖,老神在在地对他点了下头,微微一笑。

庆王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笑了一会儿又笑不出来了:“那怎么办?”

澹台莲州望着仙像,说:“我先看一看吧。”

庆王戒备地说:“孤不会给你一兵一卒。”

澹台莲州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从这一天起。

澹台莲州就每天袖手在王陵各处走来走去,如此搜寻半月无果之后。他干脆住在王陵附近的一间旧屋之中,这原是守陵人所住的。然后,每天早上天一亮,他就会来到王陵的广场上,就地打坐,抬起头来,与仙像垂睫的眼眸相对望着。

安静地,耐心地,深思地。

日月轮转,风吹日晒,枯枝叶落,他孑然一身地坐在原地,几乎不吃饭,几乎也不喝水,参悟一尊石像。

负责看守王陵的庆国士兵每天看见他全神贯注的模样,莫名地感到心灵也被注入了宁静一般。

这十年间,他们也经历了很多。

加税、征兵、战争、杀戮、背井离乡,甚至家破人亡,痛苦而麻木地日复一日地活着。

澹台莲州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教,他只是坐在那儿而已。

他们没有去想为什么,也只是单纯地感觉,见到昭太子以后,心头的痛苦仿佛变得减轻了许多。

一位士兵想不通,他将澹台莲州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告诉了百姓,言语之间不无敬仰。

昭太子本来就是百姓们热议的焦点,关于他的消息,百姓之间很快就传开了。

……

幽国。

公孙非听了关于澹台莲州的邸报,哈哈大笑说:“果然是澹台莲州会做的事情。一个人去庆国?他竟也敢!

“英雄之君,千年以来,唯此一位。

“可惜了。可惜啊!”

庆国。

荆玉山坐着马车,驱往周国,一边看澹台莲州最新的消息,一边焦急地嘀咕:“十年了,太子这个性子怎么还不改改?庆王只恨不得啖其肉。

“既然太子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也要去周国,莫非这周国的九鼎下真的镇压着妖魔?我们凡人又能做什么?

“太子此举必有深意。”

昭国。

郄城。

王子阿错正在伏案写作,他的小屋子里,写着他平生见闻、听闻的竹简堆成小山。他刚把昭太子在这里治理水患、养桑织布的一些事情写下来。

又起了一卷新的竹简,记录下关于昭太子去往周国黄金台的最新事件。

他写了半句,又用小刀铲掉了,皱眉道:“不够考证。不如我亲自去周国一趟吧。”

天蒙蒙亮,他已背上行囊出发。

王都。

昭王纳闷地问王后:“你说,咱们家小驹儿这是在干吗呢?每天在周国王陵打坐呆看有什么用吗?”

王后刚给庆王去了一封信,试图唤起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为澹台莲州的孤身赴庆增添几分保命的筹码,她毫无来由地信任地说:“你看他什么时候做错过事,既然他这样做,那就一定有用。”

洛城的众人更是忙活起来,每日都在集思广益。

杨老将军催促:“老裴,秦娘,你们俩的学生不是很精通八卦阵法吗?还没有算出来九鼎处的阵法奥妙在哪儿吗?赶紧让他们接着算啊!”

黎东先生:“在算了,我比你还急。”

秦夫人:“太子现在是没事,却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事。不如我们还是请太子先回来吧。”

赵蛟:“不错,我去请?我得问问我孟大哥。”

兰药:“我想去周国找莲州哥哥,我应当可以帮上他的忙。我可以询问附近的小动物是否知晓啊。”

众人齐齐地看向她,怎么先前没想到呢?!

他们连夜帮兰药打包好行李,将五六十个学士从周易八卦、天文星象诸多角度所研究出来的想法凝结在几张羊皮纸上,连图带字,让兰药带在身上。

兰药原打算自己启程发出,江岚却找上门来,表示要亲自送她去周国找澹台莲州,道:“仙君下了命令,这半年间,只要对昭太子有益,昆仑弟子无限予以一切帮助。”

而在周国附近。

岑云谏也在亲自遥望着澹台莲州。

胥菀风正陪伴在仙君的身旁。

仙君进不去王陵,她当然也不进去。

胥菀风问:“您知道昭太子这是在做什么吗?”

她说着,目光却落在了给澹台莲州送饭的俪姬身上。

所幸,岑云谏在专心致志地看澹台莲州,并未发现她的走神。

他俯瞰到澹台莲州坐在空旷的广场上,身上的气运不光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地壮大了,像是一棵已经长成的参天大树,无需你费劲浇水呵护,它亦会自己伸枝展干。

以前他认为澹台莲州是亲自做了一些有利于凡人的政事以后才会增添身上气运,最近这段时间,澹台莲州在周国什么也没做啊。

而当澹台莲州来到仙像之前的时候,他隐隐感觉到他的灵魂在与什么相互呼应。

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

很好。

他让澹台莲州来这里并没有错。

岑云谏想。

可他也有几分迷惘,事关仙魔的秘钥,怎会在一个凡人身上?

见俪姬来送饭,澹台莲州对她道谢。

俪姬看他一脸沉重严肃,不敢打搅,等他吃完饭以后收拾了碗筷就离去了。

良久。

澹台莲州低下头,愁眉不展,暗暗抓狂地对身边仅在的白狼说:“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你能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吗?你说我是不是派不上任何用场?”

白狼时隔许久,再次对他开口,毫无预兆地道:“不,你很有用。你的确应该守在这里。”

澹台莲州:“???”

大哥,你突然开口说话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先?

第154章 第五十四、五十五回

【第五十四回】

澹台莲州一直觉得小白是只奇怪的妖兽。

哦,对了,小白这个名字还是他擅自这么叫的,白狼自己从来不承认这个称呼。

除了他,别人这样叫它,它从不会回应。

这十年间,小白无时无刻不伴随在他的身边,可是很少听它开口说话,它总是静静的,不发出半点声响,就近随意找个小角落待着,大多时候是蜷成一团闭眼睡觉。

当澹台莲州全神贯注地办理公务时,它可以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整天,像是一尊雕塑。

它不吃肉食,只吃野果,妖魔的血肉里,它也只挑妖丹出来吃,其余部位它连闻都不会闻一下。

至今为止,它没有伤害过一个人,尽管它偶尔会作为澹台莲州的坐骑上战场,可它并不会冲撞扑上来的凡人,就算有敌方士兵用刀尖刺向它,它也至多用爪子和尾巴拍开,或者直接一口咬碎,却从没有杀过——甚至误杀过——哪怕一个人,至多冲散人群。

这正合澹台莲州的心意,他当然没有质疑过,不然难道直接问:欸,你是妖兽,你怎么不杀人呢?

他该是疯了才去这么问吧。

他本来就是为了保护被妖魔杀害的凡人们才揭竿而起,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妖兽杀人。

他只在九年前的那次,在紫微殿中,被岑云谏质问时,为小白担保了绝不会害人的承诺。

他们之间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更多时候,在战场上,小白像是个旁观者,并不插手凡人的战役,全心全意只保护他一个。

它的确不害人,可也不会去保护他本人以外的其他士兵。

有的士兵即使快要被杀死在它的面前,只要它抬一下尾巴就能够救下来,他也无动于衷。

澹台莲州没有命令它去救人过。

不是他不爱惜自己的士兵,但是……今天他可以命令小白去救人,那明天他就可以命令小白去杀人。

假如他让小白为了保护己方士兵而伤害敌方士兵,那与驱使妖魔杀人有什么区别呢?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用计谋或者迷踪阵法把妖魔送去别国的领土上。假如这样做的话,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毁灭其他国家。

因为他有他的原则,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要这么做。

但是,澹台莲州也不觉得小白不破杀戒是因为他们的约定,又或者是因为他对小白持有关乎性命的言灵咒语,而是小白自身就不屑去做这些。

是小白不想杀人。

澹台莲州看向白狼。

白狼没有看他,垂落尾巴,高高地仰着头,眺望巨大的石像,神情惝恍,赤红的眼眸中殷忧之情若隐若现,像极了一个人,又或者说,比很多人的眼神都要更加复杂。

其实说像人也不准确。

澹台莲州觉得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并不是只有人才有情绪的。

也有时候,白狼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的灵魂被困在了妖兽的身体里。

因此,他才时不时地会觉得,小白好像有点痛苦?澹台莲州问过白狼两回,但是白狼并不回答他,只是在他的面前趴下,让他帮忙掏耳朵或者梳毛,像这样子蒙混过去。

除非紧要关头,白狼从不会跟他主动交流。

每次突然开口还是会把澹台莲州吓一跳,不过也不是第一回了,澹台莲州很快平复下来,问:“你知道什么?”

白狼的声音沙沙的,音调扭曲诡异,听在凡人的耳中,让人觉得就像是耳膜被刮擦一般难受,又莫名地让人心慌心悸,顿生畏惧。

澹台莲州倒不至于多么害怕,走神地想:是因为声音太难听了,所以才几乎不开腔吗?

他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白狼耳朵动了动,回过头来,用赤红眼珠看着他,说:“他是一千两百年前昆仑的十三位知虚境修者之一的乾渊真人,没被逐出昆仑之前,他是昊风仙君的师父。”

澹台莲州怔了一怔:“??!!”

他感觉脑子像是轰的一下,把诸多思绪激飞起来,张了张嘴,问:“你竟然知道?等等……”

澹台莲州按了按胀痛的额角,他闭上眼睛,紧皱眉头,思索起当初在昆仑的记忆,笃定地说:“不对啊,那个时期昆仑不是只有十二位知虚境的修者吗?我记得很清楚,每一位的尊称名讳我都知道。怎么有第十三个?没人提起过这个人啊。”

白狼说:“他被昆仑除名了,与他相关的一切记载也被抹去,当初认识他的那些人都死了,自然没人记得他。”

澹台莲州张了张嘴,他紧张起来,想:岑云谏知道这些吗?他是不是该赶紧把这些事情告诉岑云谏?……等下,还是先问清楚吧。

与此同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的疑问被他暂时压在心下,没有发问。

澹台莲州问:“不对啊,几位长老里有好几个都有千余岁,大长老更是有一千五百岁,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白狼答:“他认识乾渊真人,乾渊真人正是大长老的师弟,乾渊真人被逐出师门他就在其中出了很大一份功劳,他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澹台莲州头疼起来:“那,为什么一个被逐出师门的昆仑弟子会变成仙像,镇压了魔皇啊?他不是上一任的昊风仙君啊。那昆仑呢?昆仑弟子都做了什么?仙君呢?又去了哪里?”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不知道白狼是不想回答,还是答不上来,一时间静默下来,白狼闭上嘴,转回头去,继续看着仙像。

澹台莲州走上前去,问:“你怎么不说了啊?是我问得太多了吗?我一个一个问题分开来问行吗?喂……”

他推了白狼一下,白狼不为所动,半晌,才沉沉说了一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澹台莲州:“啊?”

又是这样。

澹台莲州久违地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来,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眼下已是凡人天下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了,还说一半藏一半?他为百姓们着急啊!

这魔皇假如出世,他们昭国离得远,不一定会立即被波及,但周国王都的百姓首当其冲,绝对凶多吉少,他无法坐视旁观。

澹台莲州不高兴地问:“你要说就说,为什么要半遮半掩的?既然说都说了,干脆言尽其实。我真搞不懂你,你不要学那个岑云谏好吗?”

不知道触及了白狼什么,它低下头去,依然不作声。

澹台莲州没办法等它自己想通。

他要是不知道白狼原来手握这么多线索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那就一定要全部逼问出来的。

澹台莲州用了言灵之术,命令的语气:“变小!”

白狼“唰”的一下缩小了,不停地缩小,缩至幼狼的大小,只比巴掌大一些。

澹台莲州捏着它的后颈皮肉把它提起来面对自己,说:“我完全可以这样直接逼问你的,我不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我跟你是朋友。你虽然是妖兽,却不害人性命,你信任你。”

白狼的红眸微微地闪了一闪,说:“我是妖魔,其实你不应该信任一只妖魔。”

澹台莲州说:“我不是相信妖魔,我是相信你……”说到这里,澹台莲州自己先顿了一顿,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以信任你。”

澹台莲州好声好气地说:“小白,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想用言灵术来命令你回答我。”

他现在已经没几个能平等相交的朋友了,小白是仅剩的几个之一。

白狼的内心似乎在挣扎,它咬紧了牙关,耳朵也耷拉下来,偏生还被变小了拎起来,叫澹台莲州用一双明澈的眼眸紧盯住。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说:“你不要问我是从哪里知道的……”

澹台莲州爽快地答应下来:“好。”

白狼想了想,再补充:“还是,让岑云谏不要来这里。”

澹台莲州懵怔,问:“为什么?”

怎么可能不让岑云谏来这儿?

天底下能打万妖之首魔皇的就只有昆仑的仙君了吧?澹台莲州还没有托大到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他一个人,加上这城中的士兵,绝不够魔皇吃的。

白狼不作解释:“别问为什么,警告他就是了。他不能来,其他昆仑弟子却是可以来的,让所有昆仑弟子驻守在周国王都四周,严防有妖魔入内。”

澹台莲州欲言又止,干脆地说:“行。”

不问就不问吧。

有用就行。

若是能齐心协力度过这一次难关,到时候再慢慢问,也来得及。

澹台莲州想到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你知道魔皇什么时候出世吗?”

白狼:“我不知道具体的日期时刻……但应该就在最近了,我能感觉到妖力的波动,已经快要破阵而出了。”

澹台莲州沉思起来。

他拔腿走向了仙像,一直走到了仙像的下方,绕着走了几圈,最后在仙像的双足之前停下脚步。

仙像的一双脚下,一只脚踩着月亮,一只脚踩着太阳。

澹台莲州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抬起了头。

时值黄昏,淡墨蓝色的天边,一轮昏黄的太阳即将沉没于天际线的背后,一轮月亮则已现出了浅浅的白。

士兵们看见的场景便是:昭太子揣起袖子,呵出一口热气,立时被凝成一团白雾,然后笑了起来。

如雨后初晴,云开月明。

这么多天了,他们第一次见到昭太子这样开怀明媚的笑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叫他们都看呆了片刻。

在广场上坐了三个月后,在冬天的第一场雪的前一日,澹台莲州回了行宫,向庆王提出写信回国的要求。

庆王:“你的信中的内容得先给孤过目,孤才能帮你送回去。”

澹台莲州:“可以。这封信可以昭告天下。”

澹台莲州的这封信没有不能与人言的内容,不过,与其说是写给昭国的一封信,不如说是写给全天下人的:

魔皇将于日月异变那一天出世,可有善于观星识日的贤能者?能否算出接下来每一天日、月、星、天的异象呢?

黄金台是魔皇所在之处,非常危险,万需小心,若是前来此处,很可能会性命不保。

但是,天下诸君啊,请助这世间凡人的万千渺小命数一臂之力吧。

【第五十五回】

“让我别去黄金台?”岑云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澹台莲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要在附近,但是其他的昆仑弟子要布防在周围,防止妖魔侵入,让最好的弟子来吧。”

岑云谏皱眉:“现在昆仑哪还有那么多人手?”

昆仑的内部清洗还没结束,对外各门派还没有完全被打服,时不时地反逆一番,还有骚动的妖魔需要剿杀。

要不是因为这几年的灵石产量越发地多,他又将昆仑的库存开了,将几位长老攒的家底发放出去,使得昆仑弟子的实力暴涨的话,他们根本撑不住目前这个局面。

如今也已经是捉襟见肘的程度了。

十二岁以上的小弟子都被送出去干活儿了,再找就只剩下一群十二岁以下的见习弟子,这怎么可能送出去,全是小孩子呢。

培养一个能出师的昆仑弟子一般起码需要五十年的时间,人材还是万里挑一地珍稀,一时半刻,他从哪里变那么多人出来?

岑云谏为难地缄默下来。

澹台莲州说:“你们修真界又不只有昆仑,还有几万其他门派的弟子啊。”

话没说完,他想起听过一耳朵江岚讲过的,正在进行中的关于岑云谏想要一统修真界的雄伟大业,他抱着侥幸心理地问:“……人还没有被你杀光吧?”

岑云谏答:“哪有那么快?再者说了,大多数的都投诚了。”

尤其是在他把几位大长老给杀了以后,某几个还有老祖宗坐镇的门派直接望风而降,只是这投降是真心还是假意就不清楚了。

岑云谏手段是狠辣,但是假如愿意投诚,能得到的好处也很丰厚,可以分得满坑满谷的灵石。

岑云谏也没有想这么快就把整个修真界都拿下,暂时稳住,打算之后再慢慢收拾。

当澹台莲州提出这个建议后,他考虑了片刻,道:“他们心中未必服我,我还不能完全驱使他们,若是他们有异心的话,用了还不如不用。”

澹台莲州天真了一下,反问:“就算不服你,就算修炼方法不同,但大家总归是修士,都有一颗斩妖除魔、守护苍生的心吧。”

岑云谏冷笑一声:“那可未必。”

他想起自己在收服整理其他门派的时候,就发现过这么一件事:有个门派的长老,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去抓几只他最擅长杀的小妖,放在一座凡人小城的附近养,将小妖喂得厉害了一些以后再杀了吃其妖丹,修炼的进度就快多了。

而且,他每次在百姓们被妖魔侵扰得民不聊生的时候出手杀妖而受到当地百姓的顶礼膜拜,还有百姓为他塑像。

哪知这一切本来就是他设计所为,他会让小城清静个十几年,得以繁衍生息,又增加了人口,再次放出妖魔,如此反复了两百年。

念及于此,岑云谏就觉得厌恶至极,羞耻难当。

他所在的这个延续了万年的修真界藏污纳垢,他只恨自己没有再早生个几百几千年,好早点进行清洗与变革。

澹台莲州闻言被噎住,他想了想,确实未必,是他方才太武断了。

岑云谏的声音却压了下来,道:“无妨。这件事我会安排妥当。你不用担心。”

既然有了岑云谏的承诺,澹台莲州就不怀疑了,在这种公事上,岑云谏还是很能信任的一位仙君。

接着,澹台莲州面露踌躇。

岑云谏:“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澹台莲州便慢条斯理地把自己从白狼那里所知晓的线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岑云谏。

他知晓得不算太详细,但起码有了个轮廓。

大致如下:一千两百多年前,乾渊真人收了还没有成为仙君的昊风仙君为徒,亲手教导抚养,多年以后,不知是何原因,总之乾渊真人犯了昆仑大戒,几乎被诛杀,流落凡间,与周国的第一位王一起打造了凡界第一个真正意义的统一国家,又将魔皇镇压并用九鼎阵法封在黄金台下。

澹台莲州也向岑云谏提出了疑惑:“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要是魔皇是乾渊真人封印的,那昊风仙君呢?昊风仙君去哪儿了?昆仑不是说他与魔皇同归于尽,一道下落不明了吗?”

岑云谏的脸色愈发凝重,澹台莲州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敏锐地观察到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他马上抓住这机会,问:“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你们昆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岑云谏抬起头来,眼瞳黑如不化的墨,寒气森森,深抱怀疑地问:“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连我都没能查到,你怎么会知道?”

澹台莲州答应了白狼,他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的说辞,眼都不眨地撒谎道:“我梦见的。”

岑云谏:“……”

澹台莲州貌似真诚地说:“虽然是我梦见的,但是希望你相信一下。”

岑云谏盯着他看了又看,眼神像是能够看透他的灵魂一般,然而澹台莲州岿然不动,厚着脸皮受下来。

澹台莲州正想接着说,到时候请岑云谏不要在黄金台附近,还没来得及开口,岑云谏先一步认真地警告:“你说要紧守住周围不能让妖魔入侵,那你身边那只狼妖呢。它也是妖魔吧。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可以进入黄金台的阵法结界里,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它很危险。你不能让它待在里面,它迟早会做点什么让你出乎意料的事情。妖魔毕竟是妖魔,不要太相信它。”

澹台莲州:“……”

他很是无语,心想:你们俩也不熟啊,干吗这样互相针对啊,你让它别进去,它也让你别进去。

澹台莲州一时语塞。

他不知道该听岑云谏的,还是听白狼的。

……他还是再想想吧。

先谈别的。

澹台莲州道:“我估计魔皇出世一定与日月星象有关,虽然已经在查了,但是多一些人帮忙总更好些,你能不能动员修真界的人一起?修士能活那么久,每日都在用日月精华的灵气在修炼,应当比凡人有更多的观察和经验吧?”

他回忆着说:“我只略通天文星象,那些东西都是在昆仑学的,我记得有几本书……你问问有没有其他昆仑弟子学过。”

岑云谏答:“好。”又说:“我让人把书送来,但你从现在开始学习计算日月星辰的运转还来得及吗?”

听到岑云谏这样一本正经地问。

澹台莲州愣了愣,笑了起来:“哈哈哈,当然来不及。”他用手指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只有一个脑袋,我能学的东西有限,能算的更有限,但我又不止一个人,我可以请别人帮助我啊。你没有见过,这个世上比我聪明的凡人多如繁星。”

澹台莲州的求贤书发出后,不知为何,庆王开始夜不能寐,心怀不安。

是夜,庆王与丞相讨论:“已经好些日子过去了,昭国的回信怎么还没有送回来?你说,这会不会只是昭太子的诡计?他会不会把刺客、武者伪装成学士送过来?到时候一定要仔细地检查……”

他还是放心不下,就算仔细检查了,也可以进城以后再寻找武器吧。

越是跟澹台莲州亲身相处的日子久了,他就越是认识这个外甥,这个昭太子,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随之,他就越是不能理解。

他不懂,为什么昭太子对荣华利禄、对男女美色、对王权霸业都不怎么感兴趣,甚至,好像对自己的性命也置之度外……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昭太子这个人他图的是什么呢?

他想不通,他找不到破绽,是以越发觉得可怕。

他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将自己的死敌放在侧畔吧?

丞相从未见过庆王这样,最近几乎是神经质了,想得多且乱,他温言安慰了许久。

庆王服了一剂安神药压制住对昭太子止不住的揣测猜忌以后睡下了,睡前吩咐道:“若有一点关于昭太子的异动,即刻知会于孤,把孤叫醒就是。”

翌日。

天还没亮,庆王就被叫醒了。

侍者道:“启禀王上,城外有人自称要来见昭太子了,说是来赴救世之约。”

终于来人了!真的来人了!庆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问:“是昭国来人了吗?”

侍者神色复杂地说:“不是……是容国人。”

容国是一个不足道的小国。

庆王心里头七上八下,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他挥挥手说:“把人留下,先安排住处,孤会让人去接待,但不要告诉昭太子。”

他想:借此机会,正好将这些贤才给挖走几个。

但他总有一种糟糕的预感……

半日后,第二个来找昭太子的学士也叩响了城门。

三日后,二十人至。

十日后,两百余人至……还有昭国的一车学士,一共八人。

庆王无法再隐瞒下去了,他惶恐至极,他深知要寻求一位贤士何其难也,前来的这些人里,他已经接触过几个,不乏不世出的能者。

而昭太子不费一金一银,仅以几个字就召唤到这么多有能之人奔赴而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第155章

楚问星出身于容国,是第一个来请见昭太子的人。

容国是有三座城池的小国,因为坐落在深山中,所以鲜少发生战乱,王室不大富有,也没有雄心壮志,哪个大国得势便派人示好投靠,如此,也算是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事实上,容国算是诸侯国中最古老的那一个,比它立国更早的,国祚没有它长,比它强盛的,立国没有它早。

有数个诸侯国的开国国君出身都只是平平,但容国的开国国君的出身却很尊贵,他是第一任周王的幼弟,因为年纪差了二十几岁,几乎被当作是儿子抚养长大。在这个最疼爱的弟弟长大后,周王原本想要将一块丰沃的土地分封给他。

但是容王却指着地图上如今容国所在的地方说:“我要这里。”

周王问:“你要这破地方干吗?都是山,没有多少能够耕作的土地,河流也不多,这未免太贫瘠了。”

容王却很喜欢:“因为这里的山很高,所以可以更近地看到星和月,我喜欢看。”

周王乐之,一口答应下来。他钟意这个幼弟的一个原因正是孩子傻,对建功立业都不感兴趣,时常爬山爬树地看星星。

与其他国家不同,容国的国都建在国内最高的一座山上,前前后后修了三百年才算是大概落成,直到现在也还在建设中,他们在陡峭的山坡上搭建牢固的房屋却不会倾塌,一重一重,包围着城中心的王宫。

这座城池易守难攻,迄今为止从未被攻陷过。

王宫建在山巅,山巅之上还盖了一座观星台。

第一位容王在世时,在王宫中第一个重点修的就是这座观星台,可惜,直到他死去时,也只盖成了五层楼,如今已经盖了十三层。

因为他生前在周国担任的就是司星之职,所以立国后,将容国的司星一职设为不可取消的职位,世世代代由最优秀的观星者来担任。

楚问星正是容国现任的大司星。

后世的几位容王都对天象不感兴趣,没有人再像第一任容王一样自己既是王也兼任司星一职,但整天闲着没事看星星看月亮也不是忙于劳作的普通百姓能够消遣得起的。

楚问星出身于容国的一个古老贵族之家,几乎代代与王族联姻,他的祖母就是容国的公主,他从小就能够轻易地进出容国的宫廷,与幼时的王一起攀上观星台玩耍。

成年以后,他以旁人不能及的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司星,陪伴在他的国君表哥身边。

这些年昭、庆、幽三国争霸天下,因为战火从未蔓延到容国,他们地处中心,也没什么妖魔出没,所以他跟表哥都很不以为意,继续过着与以前一千年一样与世无争的生活。

偶尔表哥也会跟他抱怨两嘴:“又有一家工匠全家逃去昭国了,听说在昭国只要盖了一座不错的房子证明有工匠手艺以后,昭太子就会给予这户人家平民身份,不再作奴隶,孩子也可以上学,甚至有入仕作官的机会。”

然后感慨:“这个昭太子,真是太不守规矩啦。”

容国的工匠实在太多太多了,暂时少那么几个也不成问题,只是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昭太子挖空呢。

楚问星向国君表哥提议:“您也可以奖励一下我国的工匠。”

表哥说:“哪有那么多钱可以奖励?再者说了,要是每个都脱奴籍,岂不是反了天去了。”

楚问星摇摇头:“臣听说昭太子会设置考试与比赛,您有样学样不就是了。您也弄个比赛,获胜的前两名可以得到脱籍等奖赏,几年办一次,比如五年。五年两个人,也不算多。但凡有个盼头,没有人想要背井离乡。而且只有在我们容国才有最精湛的造房之术,想要登峰造极,就必须留在这里。”

表哥心动了,将信将疑地问:“真的有用吗?”

楚问星笑说:“没有人比臣更了解一心于某门技艺的人有多执着。臣正在其中。您若是也有可以献出生命的一生所求的话,您也会理解的。”

楚问星以前从未想过要离开容国,他就想留在这里一辈子,每天有两顿饱餐,每天看星星看月亮看太阳,像他的前几任大司星一样,记录每一天所看到的天象直到他死去的前一天就行了。

但当看到昭太子的告天下书后,他第一次心动了。

楚问星去询问国君表哥:“臣可以去见昭太子吗?”

表哥愁眉不展地问:“你也要被昭太子拐走了吗?这个昭太子,怎么到处拐骗别人的能臣,他是不是有点邪术啊?”

楚问星:“臣只是去见他一面,将臣算的东西告诉他,到时臣就回来了。这世上没有其他地方能比得上容国的观星台更适合看星星了。

“臣今年二十三岁,一直在观星用于趋吉避凶、农田耕作,从没有想过还能起什么更大的作用……”

表哥插嘴:“已经很厉害了啊,容国能够安居乐业可是仰仗了你不少。”

楚问星:“其实臣观察到了一个星象,一千年前也曾经出现过的星象。只有我们容国的容王在幼时记载下了这个星象,所以,除了我们无人知晓。”

表哥:“什么星象?”

楚问星:“世有大灾降临。这次,我们想必是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只见他的国君表哥揣起袖子,说:“那能怎么办呢?反正孤是无能为力的,还是去问问昭太子吧。唉,合该人家成为一方霸主。”

表哥亲自送他出城,还将王所用的四马四辕马车借给他用,临行前拉着他的手情真意切地叮嘱:“孤的好表弟啊,你可不要被昭太子的美色与花言巧语诱惑,见过昭太子以后记得要回来啊!……到时候,也与孤说一说那个昭太子长得到底有多美丽。”

还有一事,楚问星没有说。

他在容国之中,至多被容国的国书记上一个名字,与他之前的大司星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他若是真能在魔皇问世一事上有所作为,他的名字能够流传何止千年?

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整颗心都激动到战栗起来了。

后来,楚问星才知道他是第一个应约来到周国王都的人。

当他被侍者带到王宫中,见到一位中年男子时,多少还是有点失望的,尽管这位男子相对来说也算是比较英俊了,但是比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美男子来说,这个“昭太子”不够美,还有点老。

他想:回去要是这样跟国君表哥说的话,表哥一定会大失所望吧。

结果来人自称是庆王。

楚问星顿觉索然无味。

庆王自认是折节相交,但在楚问星看来则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质问,于是不怎么乐意回答。

庆王以为他没多少真才实学,便将他放了过去,随便找了一处房舍给他居住。

楚问星待了几天,院子里接二连三地住进新的学士,一问也是会天文星象的人。

大家都比较孤僻,很少见到同好者,突然见到这么多,便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楚问星沉迷了好几日,才意识到:咦,怎么还没见到昭太子呢?

众人私下悄悄地说:“还用问吗?一定是因为庆王的阻拦啊……他可真是小气啊……”

当楚问星住的院子和附近的院子再也住不下更多的人以后,终于有人来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去见昭太子了。

他们被带到一处宫殿,昭太子正与几个广袖长袍的男男女女在一起,这些人穿着都差不多,腰间悬剑,每一个都是冰骨玉肌,相貌美丽,不染凡尘,美则美矣,却更像琉璃玉质的雕塑,没什么生气。

这些人一身高傲之气,侧立一旁,冷眼旁观。

啊,终于见到昭太子了……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丽。

楚问星看了好几眼,他想:兴许是因为边上那群男男女女太好看了吧,第一眼看到昭太子就显得没那么惊艳了。

真是一群怪人……楚问星想,躲着那些人走。

而且,他也不是来看美人的!他是来工作的!

几日后。

一个俊逸出尘、昳如明月的男人来到这里找昭太子,他走到还在全神贯注的昭太子身边,问:“研究出来了吗?”

昭太子头也没抬,抬了下手:“别吵,我正在想东西。”

这时,其中一个青衫人对这个男子恭敬地行礼道:“参见钧天仙君!”

嗯?仙君?楚问星反应过来,等等,仙君不是什么昆仑最厉害的仙人吗?

跟这群冷冰冰的青衫人一起工作了几天之后,楚问星才猝不及防地得知,这些人全都是昆仑剑宗的弟子。

昆仑弟子,也就是修道者,或者说,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楚问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这群人第一次见一个个都感觉眼高于顶。

他又愣愣地想:怎么感觉……这些人在地上行走的时候,跟他们凡人也没有区别呢?

楚问星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等在边上。

半晌,澹台莲州终于算出一个数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岑云谏,又看向楚问星,一看就看出来楚问星是有事要跟自己说,便把岑云谏抛到一边,优先问他了:“楚先生,你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楚问星递来一卷竹简:“我想问问,这个竹简是从哪儿得到的。”

澹台莲州一看,答:“是从昆仑带来的。”

楚问星诧异:“啊?”

澹台莲州问:“怎么了?”

楚问星从袖中掏出了又一卷颜色、尺寸都不同的竹简,说:“可是,可是,这跟我们容国收藏了一千多年的占星术看内容应该是一套书。那份是上卷,这份是下卷。”

第156章

澹台莲州惊异之,刚伸出手去,楚问星手中的竹简却浮到半空,飞向岑云谏的手中。

澹台莲州:“……”

他抬头看岑云谏。

“怎会?”岑云谏冷脸蹙眉,先把竹简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嘴唇也越是抿紧,看完就把竹简递给了澹台莲州。

澹台莲州懒得跟他吵架,却也没有直接接下他的认定,而是自己仔细地看过以后,才说:“……还真是。”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现让澹台莲州有点蒙,他的脑子发胀,看向站在一旁等候答复的楚问星,想了想,说:“楚先生,先请坐下来再说吧。”

虽然这些时日以来,楚问星已经知道昭太子是个没有架子的人,他经常会突然在学士们的身边坐下来自然而然地加入讨论。起初大家都会被吓得站起来向他问安行礼,昭太子说了好多次不用多此一举以后,大家才没有那么一惊一乍了。

楚问星作为传承千年的世家长子,在澹台莲州面前一向不卑不亢,从容落座,澹台莲州没起身,挪腿靠到他近处,把两卷竹简都展开了来,说:“请问你的这份竹简是哪儿来的呢?”

楚问星道:“是容国开国国君的收藏,他是周王的幼弟,也是一位占星师,毕生都在收藏关于这方面的典籍。”

澹台莲州转过头,问:“你听说过吗?昆仑那边有记载?”

岑云谏亦落座:“不曾。大抵这篇文章是当初乾渊真人去人间世留下的吧。”

澹台莲州微微颔首,这个猜测差不多是最合乎逻辑的,又说:“兴许一千年前,凡人与仙界没有后来那样泾渭分明……可要是这样的话,怎么会一点记载都没有呢?”

岑云谏问:“你在昆仑时不是爱看这些书吗?你没看过吗?”

澹台莲州被噎了一下,道:“昆仑的藏书浩如烟云,我还要练剑,哪里能做得到全部都看得过来?不过是拣着几本感兴趣的看看,运气还好罢了。那些奇门异术,我草略学一些也足够用了。”

他好奇地翻看着楚问星送上的竹简,问:“容国还有多少这样的藏书?可否能够借给我一看?”

楚问星心头微热,尤其是被澹台莲州那双单纯赤诚的眼眸给凝望着,更让他觉得亲近,这几日的交谈下来,毫无疑问,昭太子堪为他的知己,他说:“还得问过我们国君。眼下也不是好时候。”

澹台莲州笑了笑:“是呢。”

澹台莲州低头又摸了摸凡间和仙界的两份不同的竹简,他想:怎么感觉容国收藏的这份看上去刻得更好,看上去昆仑的那份才像是副本……

他的脑海里光是突然浮现出这个猜测就有种头皮发紧的感觉。

这有可能吗?澹台莲州皱起眉头,正要陷入沉思,又被旁人的呼唤给打断了思考:“太子,我算出来了!”

澹台莲州连忙回过神,望过去:“好,我这就看看。”

庆王是听说那位昆仑的仙君好像下凡来了,正在他借给昭太子议事的宫殿中,他半刻也不敢耽搁,连忙换衣服赶来了。

但当他锦衣华服无比隆重地赶到这儿时,见到的场景却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群人围在一张大桌子四周,围得密密麻麻,挤得水泄不通,乍一眼看过去,并没有凡人和仙人之分。

庆王顿时头疼起来,想:这儿也没有谁是飞起来的,哪位是尊贵的昆仑仙君?这算怎么回事?就算是他,也不会跟一群庶民、女子这样平起平坐。仙人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吗?怎么这样不讲规矩呢?

他们嘁嘁喳喳地在说着庆王听不懂的话,更让庆王觉得头疼,他轻咳一声,身旁的内侍捏着嗓子尖声提醒道:“庆王驾到!”

堪堪盖过了大家争论的声音。

“是不是有人说庆王来了?”澹台莲州闻言抬头,可是被人群堵在中间,根本看不到庆王,他不太确定地问。

岑云谏说:“是来了。”

澹台莲州拿起玄石镇纸,在桌上敲了敲,“砰砰”,说:“安静。”

此言一出,以他为中心,一个推一个,众人都在十息之内闭上了嘴。

澹台莲州再说:“请让一让。”

庆王所见的场景就是:这些个或是桀骜不驯、或是自负清高、或是偏执乖戾的学士们竟然真的由内而外地安静下来,紧接着,有条不紊地让开了一条路,让昭太子可以看见庆王。

庆王愣了一愣,心头一阵极寒,又一阵极烫,好似泼了一瓢油上去,恐惧像是幽蓝的焰心再次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静悄悄地燃烧起来。

然后众人各找位置,向庆王揖身行礼:“参见庆王。”

没有弯腰的,除了昭太子,就只有几个青衫的昆仑弟子,其中有一位气质格外出众,站在昭太子的身边。

庆王一眼就看到了,他立即可以断定,这位一定就是昆仑的仙君。

澹台莲州颇为高兴地说:“舅舅,我们已经算出了几个可能的时日,你要过来看看吗?”

庆王讪讪一笑:“这就不必了。”

他是傻了才走到一群昭太子党之间被围住,更何况,其中有几个小国与庆国不是没有龃龉,若是有谁趁机捅他一刀,说不定都找不出是谁干的。

庆王的目光落在岑云谏的身上,好不恭敬谦卑,嘴上却是在与澹台莲州说:“昭太子,你先前曾说过要为孤引荐于昆仑仙君,不知你可还记得?……这位昳貌仙姿、龙章凤姿的先生便是昆仑的仙君吗?”

澹台莲州怔了一下,略有点失望于庆王没兴趣和自己讨论,但也没有愣太久,道:“是的。”

澹台莲州看都没看就知道岑云谏现在肯定很不爽,不用看,以免岑云谏出言拒绝,他连忙在桌下,想要拉了一下岑云谏衣袖,结果一不小心抓到了岑云谏的手指。

虽说有点意外,但也不好甩开。

岑云谏像是被戳中某个穴道,止住了原来要说的话,澹台莲州附身到他的耳边,轻声道:“请你见他一面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岑云谏低低地回答:“不过说几句话而已,称不上是人情,不用欠。”

澹台莲州便不跟他客气了:“好。”

如此,庆王请走了岑云谏。

一路上,庆王大气也不敢出,也没有国君的架子,像是个侍者一样为这位仙人带路。

不过,庆王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位仙君与昭太子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为什么他与昭太子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平而视之的感觉……而他就得卑躬屈膝呢?唉,大丈夫能伸能屈,且忍了这一遭吧。

尤其是这位仙君对他说的话似乎左耳进右耳出,他小心翼翼地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岑云谏回答哪怕半个字。

庆王心下已很是不满,还得耐着性子道:“……还请仙君给个机会,为我的孩儿们看一看是否有灵根,若得幸拜入昆仑门下,便是感激不尽了。”

岑云谏没为难他,这次开口了:“好。我给你两个名额,能不能选上就与我无关了。”

这时,在旁边作侍女端茶倒水的俪姬闻言,她抱紧了托盘,咬了咬牙,突然上前去,“扑通”跪下,伏拜道:“仙君在上,请收我进昆仑吧,为奴为婢我都可以。”

岑云谏看向她。

庆王脸色一变,训斥道:“俪姬,休得无礼!来人啊!把俪姬带下去!”

俪姬深深低着头,眼泪落在地上,被人连拖带拽地要带走。

岑云谏问:“你为什么想要进昆仑呢?”

庆王闻言,只能抬手让侍者先放开俪姬公主。

俪姬重新跪好,她抽泣着说:“因为我既无法违逆我的父母,放不下杀兄之仇,又做不到有朝一日说不定不得不要亲手谋害昭太子。无论是哪一边,我都不想做。”

说罢。

殿内寂静到落针可闻。

俪姬屏住呼吸,泪珠不停地砸在石砖地上。

庆王亦紧张起来,他能感觉到仙人身上那令人心悸害怕的威压,霎时间,头上背上都冒出了涔涔冷汗,只怕招惹了仙人吃不了兜着走。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是倒一盏茶的时间,岑云谏道:“我不可能收下你。”

俪姬像是被戳破的气囊一样,呼出一口气,眼看着要坍倒下去了。

“但有其他人或许愿意收留你。”

他唤了一个名字:“胥菀风。”

女剑修凭空出现,庆王被吓了一跳。

岑云谏:“你不是缺一个人帮你在你离家的时候看洞府吗?收下这个小姑娘吧。”

胥菀风怔了怔,欲言又止,脸微微红了。

岑云谏:“不要就算了。”

胥菀风抱剑抬拳,向岑云谏敬了一敬:“下属的确缺一个帮我看洞府的……多谢仙君挂心了。”

庆王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怎么觉得仙君会收下俪姬也是看在昭太子的面子上呢?这个女儿被送去昆仑他感觉对他全无好处啊……

正想着,岑云谏转向他,冷冰冰地道:“测试的事我会安排。还有一件事——把澹台莲州的剑还给他。他是一个剑客,一个剑客怎能没有佩剑?”

庆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纵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牙关发颤,也还是点了下头,说:“好。”

第157章 第五十八、五十九回

【第五十八回】

庆王原以为自己与仙君之间的交谈亦可以大书特书,化作一段美谈,然后传播入民间,没料到接二连三地发生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即便之后他已经拼命为自己找补了,也做不到太多的粉饰。

最糟糕的是,他为此还准备了一名史官在旁记录。

回头他看了看史官记下来的东西,简直眼前一黑,大概是这样写的:

某年某月某日,在周国首都,昆仑仙君从天而来,庆王连忙宴请他,想让儿女进昆仑拜师学艺,仙君应之。宴至半,公主俪姬从旁闯入,请求拜入昆仑,仙君亦应之。仙君又问庆王,昭太子是个剑客,为什么不把剑还给他?庆王应允,还剑于昭太子。宴会散。

庆王想发怒却又不好发作,因为有损于他宽厚仁慈的形象,好声好气地与史官说:“应当润色一番才是,孤方才分明与仙君相谈甚欢。”

这个史官是个愣头青,不知是真听不懂庆王的暗示,还是装成听不懂,直言不讳道:“没看出来。我不过是如实写下罢了。”

庆王:“这已经算是相谈甚欢了,你不能以凡人的标准来看呀。你看,仙君只与有为的国君来往,除了昭太子,也只有孤了。他与孤说了也有十几句话,怎么能不算相谈甚欢呢?”

说罢,便见到史官拿起刻笔,低下头去书写起来,庆王还以为他是打算改了,结果定睛一看,发现他把这几句话也记了下来。

庆王:“……”

还是夜里找个人把这段史书给烧了,再找个人重写吧。

这时,他派去为昭太子拔剑的士兵两手空空地回来禀告他:“大王,我、我们拔不出昭太子的佩剑……”

这就很尴尬了。

是他要求昭太子进城前解剑。

这种事一向是还剑容易,解剑难,未承想,到了昭太子这儿却调了个个儿,成了解剑容易,还剑难。

庆王不解:“怎么会拔不出来?”

士兵摇头:“臣不知,昭太子的剑像是镶嵌在大地上一样,我等上前去拔都纹丝不动。或许附有仙力。”

庆王嘀咕:“仙君这样关切,莫非这两柄剑正是仙君所赠?”

士兵没听清:“大王,该如何是好?或请大王亲自去看。”

庆王吃瘪了两回,已然心生怯意,心想:那他过去了,他要不要试试拔剑呢?多半他是拔不出来的,到时候又得丢人。正色道:“孤就不去看了吧……”

他说着说着,才注意到那个史官一直没走,手上的刻笔不停,还在写东西。

庆王猛然反应过来,定睛看他所写内容,正好写到:……士兵请庆王去拔昭太子剑,庆王犹豫而拒之。……

庆王哽了一下,脸色黑了,脱口而出:“是让孤去看看,不是让孤亲手拔,你怎么还乱写呢?!”

史官:“呃……”低头,继续写。

庆王绷不住了,愠怒道:“快,把他的手给按住,不准他继续写了!”

当初他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是他给昭太子吃了一个下马威,所以才专门选在城门口逼昭太子解剑,没想到如今吃了个回旋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庆王又让军中的大力士试一试能否拔剑,大力士也没有拔出来,可这是他对仙君的承诺,所以最后不得不请人去告知昭太子可以收回佩剑了。

庆王自我安慰地想:昭太子要自己过去拔剑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呢……

澹台莲州听闻时略为惊异了一下:“怎么又准我拿回佩剑了?”

士兵不答。

澹台莲州并没有放下书,而是叩了一下桌子,从桌下钻出来一只小小的白狼,跳到桌子上。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几天里没有人注意到桌下还藏着只白狼,但很快也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中伴随昭太子下山的神兽吧。

澹台莲州对白狼说:“帮我把剑拿回来吧。”

白狼一跃而起,几步间体形长至两米多长,赫赫威风,令观者胆战心惊,捏着汗感叹道:“不愧是神兽啊!”

澹台莲州掂量这个称呼:“神兽吗……”

世人以害人之兽为妖魔,以助人之兽为神兽,倒也不算错。

不多时,白狼叼着两把剑回来了。

澹台莲州摸摸它的头,道:“多谢,多谢。”

在座的各国天文学士本来就是生性极度好奇的人,看他这两把剑都不似凡间之物,一柄剑身浅蓝通透如琉璃,另一柄则是通体漆黑隐隐闪烁着红光。

有人询问这两把剑的来历,澹台莲州也不作隐瞒,如实相告:蓝色那一把是昆仑之剑,仙君所赠;黑红色的则是用白狼的牙齿与玄铁等材料所铸造。

众人啧啧称奇,有人想要看剑摸剑,澹台莲州也同意了,半点没有太子的架子。

庆王将他占领的周国王宫内外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外界无法获知昭太子的消息,昭太子也无法获知宫外的,至多知晓自己那座宫殿中所发生的事情。

所以,澹台莲州并不知道庆王与岑云谏之间交谈了何些内容,反而是他宫殿中所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被整理禀报到庆王的案前。

庆王得知他那两把剑的来历如此特别,心中半是嫉妒,半是渴望。

他想:若是宫外那些愚昧不知的百姓知道了,必定会认为昭太子比他更加不凡,起码他得拥有跟昭太子差不多的东西吧?偏生这玩意儿不是他努力就能得来的。

庆王找到收拾行囊的俪姬,拉着她的手道:“你母后在庆国对你万般思念,时常因为担心你在昭国有没有吃饱饭穿暖衣而泪流不止呢。

“你能去昆仑是再好不过的了,为父也很为你感到高兴,你这一去,比嫁到最远的国家还要远,以后是很难回来了。你与我,你与你母后,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们养育你一场,一直没有疏忽对你的教导,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一个善良孝顺的公主,为父很欣慰……”

在没离开庆国之前,俪姬时常也会听到父亲对她说这样的话,但当时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是以深受感动。

眼下再听到这番话,她只觉得惶惶不安,问:“怎么了吗?父王……”

她原想问“是要我做什么事吗?”但是怕问出口以后,父王真的要她去做,那她该怎样回答?她不正是因为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所以才孤注一掷地去往昆仑吗?

庆王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说:“是因为为父在殿上叱责你把你吓到了吧?为父也不想那么凶的,其实是在担心你的安危啊。”

俪姬:“父王……”

庆王:“你到了昆仑以后,弄一把昆仑的剑送回来可好?”

俪姬难以拒绝,可也没办法答应,她哪有这个资格去答应,茫然地说:“我、我不知道……”

庆王正要继续出言哄骗,那个女剑修神出鬼没地现了身。

胥菀风直截了当地道:“不能。她是去昆仑看洞府的,并不能得到一把佩剑。就算得到了,也不可能给你送回来。请你不要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

见到她忽然出现,庆王的反应比上回淡定得多了,他自觉是与仙界的“国君”平起平坐过的人了,岂能被一个仙界的小角色看不起,道:“你们仙君对孤都是好言相待,你怎么这样无礼呢?”

胥菀风笑了:“你以为你是国君就多么了不起了吗?”

她不退反进,欺身上前,声音平如古井无波:“凡即是凡,仙即是仙。我见过的国君不止你一个。你即便是凡人的国君,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看在俪姬的分上,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僭越身份,妄想能够得到仙界之物。我见过的上一个这样做的国君是老幽王,他落得什么下场,你也见到了。”

庆王脸色难看,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殆尽,却没有退却,不甘心地问:“那凭什么昭太子可以呢?你们为什么就高看他一眼?!”

胥菀风轻嗤一声,就好像在说“我们也没有多高看昭太子”一样,道:“我们要怎么对待昭太子轮不到你来指点。”

说罢,她看向俪姬,说:“俪姬,收拾好了吗?该走了。”

俪姬心怀惴惴,含泪问:“我想要与太子也道个别,可以吗?”

胥菀风点点头。

庆王脸上发烫,见她们要走了,厚着脸皮,连忙问:“究竟你们是为什么对昭太子另眼相看?”

胥菀风给他指了一条路:“你不如去问他本人。”

庆王讶然:“他怎么可能告诉孤?”

胥菀风反问:“怎么不可能。哈哈,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庆王心底大抵是个模糊的猜测的,他想:或许与昭太子一心一意对抗妖魔有关。

难道真的要亲口去问吗?换作是他自己,他才不会告诉一个敌国的国君。

昭太子真的会这样做吗?

庆王想着,脑海中却浮现出澹台莲州袖手空空、解剑入城的洒脱潇洒的身影。

【第五十九回】

直到俪姬来向自己辞行,说明前因后果之后,澹台莲州才知道这小姑娘竟然破釜沉舟,真的要去昆仑了。

澹台莲州真为俪姬感到欣喜。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昆仑对他不是个好去处,但对俪姬来说却很不错,他兴致勃勃地说:“昆仑一片灵山秀水,有很多好风光的地方……可惜没有空了,不然正想与你说一说。不过你自己去找也不错。”

也将坏处告诉她:“就是在那儿实在有些寂寞,没有别的凡人,交不到朋友。你自个儿养些小花小草吧。”

澹台莲州赠了她一支竹笛:“这个送给你,到时候可以聊以取乐吧。”

俪姬珍惜地收下:“多谢太子。”

澹台莲州看她眼睛发红,又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心事?”

俪姬惭愧地说:“我思念我的母亲,只可惜事出仓促,没来得及告诉她。我胆小怕事,白白作了二十年的公主,却对国家没有任何的裨益,也没能够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如今更是要抛弃凡间,逃往仙界去了……”

澹台莲州安慰她道:“既已决定,就往前看吧。月尚有阴晴圆缺,世事哪有全都圆满。能被你遇见,这就是你的缘分。”

胥菀风在旁道:“你想去与你母亲见一面,说声告别,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俪姬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一样,惊讶地睁圆了看向她,结结巴巴地问:“可、可以的吗?”

胥菀风颔首:“为什么不可以?”她没发现自己微微笑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暖煦:“仙君允许我离开三天,送你去昆仑,三天时间绰绰有余顺路带你去一趟庆国,不过,至多也只能逗留半天。时间够吗?”

俪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够了,够了。”

澹台莲州敛袖抬手:“事不宜迟,你赶紧带俪姬启程吧。”

他笑说:“我就不远送了。”

他看着俪姬离开,推开门,光照过来,就好像在她的衣裙上插缀上了发亮的羽毛,看上去轻飘飘的,再一眨眼,被胥菀风牵着手,如此翩然飞去了。

不多时。

庆王前来,这次没敢再叫个史官在旁边,关上门来单独与他说话,连必须要留在身边的几个护卫也屏退了。

澹台莲州猜想他一定是有要事相问,思及这些天发生的事,还以为是又要问关于仙界修真者的问题。

庆王在他的对面落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沉默了良久,才艰涩而郑重地问:“昭太子,你可否告知孤,你我都是国君,为何仙人重你而轻孤?”

这个问题就出乎澹台莲州的意料了。

他纠正说:“我还不是个国君,我只是个太子。”

“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谁都知道你才是掌控昭国的真正君主。”庆王眉心的川字纹极深重,毫不回避地望进他的眸中,“和妖魔有关吗?这事只有你能做吗?”

这一时刻,不知为何,庆王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十岁,甚至二十岁,又回到了最年少轻狂的时候。

刀是刀,剑是剑,直来直去,少有掩藏。

越是年长,他就越是无法相信别人,他想:能够试探一下昭太子的态度就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至于直接从昭太子的口中得到答案,他并没有这种奢望。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澹台莲州,想要从他的脸色变化中分析出一些信息来。

只见澹台莲州闻言之后哈哈一笑,道:“并不是只能我做。他们对我更看重,其中有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我执着于驱除妖魔,我比你们更配合。还有就是,他们修真者修炼需要灵石,每个国家的土地上都有灵石矿,而我发现这份矿藏的丰沃与贫瘠大致和所在国家的人气是衰是旺有关。”

庆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爽快地就回答了,他若有所思地问:“是指人丁兴旺吗?”

澹台莲州:“差不多吧。”

庆王想到这些年来他连年征战,最先还只是一户抽一男丁来服兵役,随着投入战争的损耗越来越大,甚至连四十岁以上的男人都需要加入军队,已经失去了很多人口……他懊恼起来,又怀疑其真假,故意装成发怒地问:“你不是一心为天下吗?先前怎么不说。”

澹台莲州似笑非笑地说:“舅舅,先前我们从未见过面,要是我直接这样与您说,您会信吗?再说了,我一直呼吁各国不要再打仗了啊,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抵御妖魔不是更好?”

庆王:“你诡计多端,让人怎么相信?”

澹台莲州好不无辜地说:“我何时主动出战过了?我不过是不想被欺负罢了。若是为了天下的万千凡人,您来问我什么,我都会告诉您的。”

此时此刻,庆王忽然想起仙君称昭太子为“剑客”的那句话。

他说不上自己究竟还有没有羡慕昭王有个出色的儿子了,深想一番后,他又觉得澹台莲州其实不算是个作国君的好材料。

倘若澹台莲州说的都是真的。

这么轻易地把重要的秘密说出来,实在太愚蠢了吧。

话音未落,澹台莲州将桌上半展开的丝帛完全打开,对他说:“庆王,我们已经算出了几个可疑的时间,您不如来看看这个,您觉得哪个更像是妖魔出世的日子。”

对这件事,庆王不能说很感兴趣,也不是全不关心。对他而言,仙与魔都很遥远,即便到了他的面前,也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事情吧。

再说了,他还在怀疑真假中……

庆王静心地看完帛纸所记录的这些内容,指向其中一个,道:“应该是这天吧。”

这一句写着:

二月十五日夜有月蚀。

月蚀是不祥之兆。

他在书中看过提及,从没亲眼见过。

庆王问:“真的会发生月蚀吗?”

澹台莲州道:“十有十。我也觉得是这天呢,这是天地灵气最弱的一天,照理来说,仙人所设下的阵法结界也会变弱,到那时,被封印的魔皇兴许会借机打破封印,重现人世。”

庆王笑起来:“正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庆王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与澹台莲州之间超越年纪的、同为一国之君的惺惺相惜。

但又有另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想:或许世上只有澹台莲州能够理解他吧。那就是他们已经身为凡人世界中最尊贵的存在,但到了仙人面前,却依然被当作尘埃。

他心中的念想很多,有好有坏,纷乱不堪,其中最重要的,是对澹台莲州的杀意真的开始淡去了。

在他的几番试探之后,他觉得他没必要现在就不惜代价地杀了澹台莲州。

且不说能不能杀成功,即便杀成功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位仙君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树立那么大的一个仇敌真的值得吗?不值得吧。

庆王暗暗地叹了口气,想:他从小立志要成为统一诸侯国的霸主,但或许在他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做到了。

但是,等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他的子孙说不定可以做到。

先等昭太子,不,是澹台莲州死了以后再说吧。

他倒要看看这位宛如圣人的仁德之君是否真的能坚持不嗜杀到底。

古往今来那么多国君……不,哪怕是在那么多普通人之中,从来没有过一个这样的人,尤其是在国君这个位置上。

澹台莲州的目光温柔平和,不似有假,对他说:“还有一件事,大概算是个不情之请,为了百姓苍生,需要庆王您来做。”

又是这么大的名头,要孤给你做嫁衣吗?庆王并不怎么情愿地问:“什么事?”

澹台莲州:“我曾经见过魔将的厉害,那已经是很可怕的妖魔了,听说他们加一起也没有魔皇更可怕。周国王都这么多普通百姓,我只怕到时候会殃及无辜,请您将这些百姓都迁走。

“在二月十五日之前,尽量留一座空城给我。

“这不是正好你们庆国正缺人吗?”

庆王怔了一怔,接着回过神来,仰头大笑:“好你个昭太子,从一开始就在跟孤耍阴谋吗?”

澹台莲州淡淡然道:“不,是阳谋。”

他的目光灼了一灼,为庆王倒了一盏茶,亲自双手奉上:“正如您所说的,我想,您会理解啊。而且,换作是别国的国君,我万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知道,迁民不易,这世上除了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做到这么难的事,也只有您庆王能够做到。”

“不要再给孤戴高帽了。”庆王说着,却不再犹豫,接过这杯茶,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倒转过来,展示已经没有一滴水残留。

这下他们算是喝到一个杯子里去了。

庆王握着杯子没有放下,说:“孤总不能白干活儿,那么多百姓那么多嘴,填饱他们的肚子需要很多粮食,还是冬天,孤还不如不管。”

澹台莲州问:“我可以少少资助您一点……”

庆王:“十万金。”

澹台莲州:“两万金。”

庆王:“五万。”

澹台莲州:“两万五。”

庆王伸出手,澹台莲州与他击掌。

交易落定,庆王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