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3月19日

玄武之北 by 喵御史(01 – 10)

(接《盗8》,无视《藏海花》《沙海》;哥不会出现得太早,人物会有一定程度的崩,楼主尽量控制;中长篇,绝对HE)

第一章

2008年年初的时候,我在北京住了两个月,照顾从巴乃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的胖子。

其实这几年他跟我的联系不多,我常打电话去问阿贵胖子的近况,而胖子从未接过电话,这次他回京我也是不知道的,但出了车祸之后医院的护士在他身上唯一摸到的能联系上认识胖子的人的东西就是一张照片,那张他曾经寄给过我来得瑟他讨了云彩欢心的照片,背面写了我的名字和手机号,于是一个电话过来。

当天我就赶了飞机去北京,胖子出车祸这事儿倒没怎么惊到我,按胖子的说法,他有神膘护体,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他的恢复功能,让我诧异的是他居然离开了巴乃,离开了那个埋葬他爱人的地方。

第六感告诉我,出事儿了。

下了飞机直奔医院,胖子已经抻着骨折了的左腿在跟同一个病房的几个大老爷们锄大D锄得热火朝天了,见到我的时候还一脸“你咋这么慢”的神情,我愣愣地走过去,胖子拍拍我的肩,道:“天真无邪小同志,别用瞻仰的眼神对着胖爷成不?刚捡回条命,快帮胖爷削个苹果,要全生的。”

这是我熟悉的胖子,但不对劲儿,纠结了快三年的胖子怎么能还是胖子呢?

当然当着别人的面我是不会说什么的,就算胖子在演戏,身为好兄弟,得配合下不是?家丑不可外扬,要让别人知道胖子这么个爷们外形的人其实有颗玻璃心,总是挂不住面子的。我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看着胖子闲不住嘴对着别人侃古董,一副潘家园一霸的架势。

待医生来查房,才总算太平下来,那个年轻的男医生帮胖子检查了伤口,转身对我道:“家属要小心看着点儿,要真是闷得慌可以去三楼康复科那边借个轮椅推出去走走,别让他乱动,错了位要么得瘸着,要么得打断了重接。”

我“哎”了一声,心说胖子这家伙肯定又干了什么让医生相信他的行动力了。

医生满意地点头,正要离开时,又忍不住似的回头,“你叔有五十了吧?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活泼的腿部骨折的病人,连最闹腾的小孩子都没刚手术就想下地蹦跶的。”

等医生没有进一步指示后,我对胖子道:“走,叔,小爷去推个轮椅来,咱出去走走,顺便把该交代的交代了?”

胖子哼哼唧唧,“胖爷那是五十的年龄四十的外表三十的体质二十的心态,所有以年龄取人都是反科学。”

我无语地去借回轮椅,胖子拍开我伸过去扶他的手,灵活地蹦跶两下,就稳稳坐在轮椅上,我心中一乐,胖子能胖子起来,无疑是这几年我知道的最好的消息了。

推到僻静处,我在条凳上坐下,道:“胖子,咱俩也别来那虚头八脑的叙旧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放下云彩了么?”

胖子笑眯了眼,“云彩自个儿都‘放下’了,胖爷还有啥资格放不下她?你们小年轻就是讲个浪漫啥的,胖爷我不是放不下云彩,放不下的是对着云彩妹子的心思,待在巴乃,也就是想跟自个儿的真心待久点儿。”

胖子一直给我的感觉是盲目乐观还贼大胆,说出这番话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但偏偏让我接不下话茬,从2005年开始,三叔消失,潘子没了,还有特地跟我告别的闷油瓶……吴邪的生活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二叔接了三叔的盘,凌厉地换了自己的班底,稳住了局势还彻底收了原来陈皮阿四的地盘,一时间长萨那边的各大盘口对二叔马首是瞻,二叔这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无害模样,但我私下听到的不少传闻中二叔的手段,只觉得不愧是吴家多年的一把手,吴三爷唯一畏惧的人物!

我如今也在他手下担了堂,负责出货这一条线,按二叔的说法,我顶着个名牌大学的学历,人长得上得了台面,多磨磨气场,串个“儒商”不在话下。我本以为顶多是铺子大了点,没花大心思,结果被二叔竟在某天来了个突然袭击,从长沙飞到杭州,说要跟我下棋,一盘下来,几乎在片刻之间被杀地片甲不留。

押了口茶的二叔说:“阿邪,从两年前你决定跟老三下斗开始,你就是真正的吴家人了,知道么?”

二叔说完话就回去了,在杭州的整个过程我敢说不会超过两个小时,那天,我独自在家自斟自饮,干了两瓶白的,不知到第几杯的时候,开始泪流满面,大奎、老痒、阿宁、文锦、三叔、潘子、云彩……朦胧中他们一一出现。

爷爷说过:“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这些人,不是每一个跟我的感情都多深厚,却都在我面前离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它”和“它”的欲壑难填,沾上了,这辈子都没法逃离。

在醉死过去的时候,他们所有人渐渐离我远去,一片漆黑之中,一双淡然无波的眼睛却越来越清晰而深刻,闷油瓶。

我笑起来,越笑越觉得自己可笑,三叔不是没有警告过我,而我的固执让自己自投罗网,谁又不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呢?吴邪啊吴邪,有个人,生来就注定要为别人的选择负责,而他心甘情愿……

十年之约,我若还“天真无邪”,难道再要让那个人替我十年么?

那天之后,我给自己造了座墙。

“天真,在巴乃,我多少也听说了你的事儿。”胖子打断了我的回忆,语气竟有些沉重。

我苦笑:“胖子,我以为你都要在那儿养老了。”

胖子点头:“胖爷还真有那打算,多好的地儿,胖爷好养活得很,还有力气干活,那提溜的人见识少,够胖爷吹的,这三年算是胖爷成爷之后最舒坦的日子。”

“那怎么又出来了?没钱了?”我好奇起来。

胖子东张西望了阵,确定没人后,才道:“能让胖爷回来的自然是大事儿!天真,胖爷这会儿跟你说句心里话,胖爷在巴乃逍遥,只有两个人可以让我出去,一个是你天真,一个就是小哥。”

我一惊,闷油瓶出事了?!我下意识地摸烟,这几年我心里不太平的时候就抽烟,瘾头大的连二叔见了都皱眉头。

胖子见我表情不对,忙继续解释,“这事儿胖爷还没法确定,不然怎么的第一个都得通知你小天真啊,所以胖爷才想先悄悄回北京这头问个究竟,万一弄错了消息,不是害得你白担心一趟。”

胖子说的事儿才没几天,大概一个星期前,胖子照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过晚饭出去遛弯,站在能看见埋葬了张家楼的湖的高地,一边欣赏天边的云彩,一边怀念那时候云彩对闷油瓶哼唱的小调儿,隐隐绰绰间,竟发现湖边有人影移动,胖子当下就决定去摸个究竟。

按理,三年前的事对道上是个大轰动,霍仙姑的死几乎让北京一大半而的盘口有了动静,对于张家楼,所有人都产生一种由衷的恐惧,甚至改变了皮包这样的倒斗新星的人生目标,所以胖子觉得如果不是有新的发现,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轻易去张家楼送命。

待靠近之后,胖子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那个塌肩膀“张起灵”跪在几个人面前恸哭失声,他的脸整个地被毁了容,眼睛那一块儿光剩下俩窟窿,估计是碱气破坏了他的泪腺,所以只能听到他在那里干嚎。

我们跟塌肩膀面对面说过话,在我的认知中,他就是个铁桶般的人物,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还特附有攻击性,难怪当时的张起灵计划会挑中他,在常人的理解中,他这等级已经够牛的了,当然后来真正的张起灵出现之后,正常人连想都不敢想。

无论如何,能让塌肩膀伤心成这样的人物绝对也是个牛性生物,胖子眯起眼儿想看清楚那领头人是何方神圣,奈何天公不作美,连一点光线都不肯施舍,任凭胖子称酸了眼睛还是看不清人脸,只模模糊糊地看身形轮廓,应该是个年轻人,身量显瘦,却比边上俩壮实的保镖样子的人看上去稳当,按胖子的说法,一看就是位大爷,一般人站不出那种气势。

胖子唯恐打草惊蛇,所以没敢靠近去打照面,当时按下心中疑惑,悄悄遁了,想等第二天在村子里打听打听,有外乡人来这儿,多多少少会有蛛丝马迹,尤其那个湖,没有向导能找准的,要么亲自来过而且不止一次,要么装了小哥牌GPS。

第二天,胖子在寨子里四处打听一番,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我相信胖子的观察力,巴乃瑶寨虽然出过很多事儿,但那边儿的人整体仍是很淳朴的,跟胖子淫浸多年的功力没法比,如果连细心状态的胖子都看不出一点端倪,那百分之九十九是没有端倪。

于是胖子开始分析另两种可能,首先他想到的是闷油瓶,西沙的张秃摆在那儿,胖子没法确定他看到的人里头没有闷油瓶的马甲,但闷油瓶想干什么呢?总不见得是来跟塌肩膀单挑争取姓名权不成?而且小哥这人别的优点不说,就是单兵作战够强,三对一那完全不是闷油瓶的作风。再加上他跟阿贵稍打听一番就知道三年前的那茬,于是只剩下一种可能:

那三个人至少有一个曾经到过这边,知道塌肩膀的存在,甚至可能进过张家楼。

第二章

胖子想到的是解家小花。

本来胖子计划的是找上当事人直接问个一清二楚,虽然塌肩膀九成九不能交代实话,总能有点儿线索,但就在第三天傍晚,他摸向湖边的时候被急喘着气的当地猎户迎面拦下,那小伙子满脸惊恐,语无伦次地跟胖子说湖上有怪物约莫是个人形却没有脸。

胖子大骇,以为是密洛陀从陨玉里头挣脱了出来,揪着那小伙儿潜到湖边,那是天还没黑,待胖子看清那个东西之后,心中咯噔一下,那是塌肩膀的尸体,漂在水面上。

塌肩膀的丧事是寨子里的人帮着简单办的,胖子借着整理遗物的名义去了趟塌肩膀的那个山洞,却发现,那里已经被清空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些简单的日用品,就好像这个人只是因为被毁了容而自闭地躲起来一个人过日子。

胖子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阴谋,而且决然跟张家有关,像他说的,事关小哥,他怎么都不能袖手旁观,但事情不能确定,他怀疑小花,而我和小花之间的关系还有那么点复杂,于是他打算查出点眉目之后再来跟我商量,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我听完胖子的叙述,总结出这么个事实,疑似小花去了巴乃找到塌肩膀,然后告诉了他什么震撼的消息,这时候出现了选项——

A、塌肩膀受不了打击投湖自尽并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干过的勾当把东西清理了;

B、塌肩膀受不了打击投湖自尽然后是疑似小花那伙人把他的东西清理了;

C、疑似小花那伙人弄死了塌肩膀然后把他的东西清理了。

关键在于,那个消息是什么?塌肩膀的东西里头有什么?而首先,要确定那个疑似小花究竟是何方神圣!

“胖子,你再好好想想那个‘疑似小花’有啥特点,小花这人鬼精,我上门去试探他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得看出来,得罪他也就算了,万一他去我二叔面前透个风,那就诸事不宜了。”

这几年跟解家没少来往,要不是看在发小的份上花儿爷能让我亏到卖裸照……都是九门新生代,他那就是小天王,我这就是万年新人,二叔不止一次说过要是我跟小花掉个个,他就能提前享清福了。

胖子对我怀疑他的判断很不满意:“小天真,你还别说,就算胖爷看岔了现在也只能先去跟花儿爷探探口风,放心,咱直接上门去,开门见山得了,就你那挫样,还想跟人斗智斗勇不成?没得被人看笑话,还不如大气着点儿,死了也有人夸句‘是个爷们儿’。”

我操了一句,心说我就不该为这人凭白担着心,隔三差五地打听他的近况,还动过给他请个心理咨询师的念头,这厮一出来就损我,这是哪门子JB友情。

“那你说怎么干?我就这么一个人找上门,揪着小花,‘喂,是你弄死塌肩膀的吧’不成?你以为我有小哥那能耐?这么干还没近小花身就得被扭断了胳膊!还爷们儿,那儿尽是小花的人,编排一个我想吃花儿爷豆腐被花儿爷结果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胖子听我这番理论,愣是严肃了张脸,拍着我的肩膀,道:“你跟花儿爷不是青梅竹马来着?弄不好一个脑热还定过娃娃亲,那就算不得觊觎,大不了就把花儿爷娶了,包你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去你娘的满脑子龌龊黄料!你他妈的就不能正经一会儿?!”我忿忿地抬脚踹向胖子的瘸腿——当然没用力,纯粹吓唬人。

胖子果然紧张地一手捂住瘸腿,一手伸开跟我保持距离,“小天真不带你这么谋财害命的,我怎么不正经了,这可是你先挑了话头的。”

我不稀罕搭理这个话茬,道:“行了,说说怎么办吧,直接上门倒不是不可以,我牺牲了也就罢了,总得想个法子把消息套出来。”

胖子贼兮兮地转了转眼珠:“刚胖爷就想好了招,咱这么来,先找个由头住进解家,花儿爷是人精,不代表解家都是人精呐,指不定从厨娘那儿就能打探到花儿爷前段时间出过远门的消息,心里有个底再去逼问。”

我心说胖子这招虽然迂回了点,但可行性高,暴露的危险不大,我们当即拍板,当天晚上我就跟小花通了电话,把我和胖子想到他家借住一段时间的事儿说了,小花答应地很爽快,甚至还问我要不要他派人去接,让我不觉怀疑胖子看到的人只是跟小花的身形像而已。

敲定小花那边儿,我还得跟二叔报备,二叔没说什么,只说让王盟帮我好好盯着点,这三年,除了我自己,王盟这小子也历练了不少,先是头一年二叔硬是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弄得他才像二叔的大侄子。后来王盟回到我身边帮衬之后,我才彻底明白二叔的良苦用心,王盟或许永远不可能成为潘子,但他起码算个心腹。

做完这一切,我闷闷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明明一天的折腾下来身体很疲惫,精神却极度亢奋着,这种充满了战斗力的感觉离开我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记铁三角曾经的走南闯北的跳脱。

我静静闭上眼睛,脑海里交错着曾经倒斗的片段,最后定格在长白山上弄晕我之前的闷油瓶的眼睛,他的眸色比一般人深邃,无波无澜,但映着长白漫山的雪色,却能看到浓得化不开的宿命的忧伤。我总觉得闷油瓶很强大,事实上,他只是习惯了独行。

回忆过后,我开始想着明天和小花的见面。首先我得自然,不能让他觉着我在打小算盘,或者即使看出我在打小算盘,也要把他的思想转移到是吴家想跟解家讨笔赚头。其次我得混淆视听,这是打太极的功力,最重要的就是沉得住气,我没二叔那样能耐,但模仿个形似还不在话下,反正这不是比输赢,多撑一刻就是我的胜利。再次最好别跟小花正面交锋,这个应该不难,我知道小花不是一般的忙,说句好好招呼我们顶多就让我们吃好喝好罢了,要他作陪,别家不说,我们吴家除非二叔亲自出马。

我一路洗澡收拾,一路在自己脑子里模拟跟小花的见面,怎么开口,怎样的表情,真有点小时候考试没考好忐忑在回家的路上想怎么跟爹妈报备的感觉。我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好笑,眼见着手机没电了,就翻了翻随手带的旅行包里头,希望曾经在某次旅行之中藏过电板。突然一个块状的硬物磕在手上,我不觉讶异难道我一不小心带上什么利器了,不对,如果是利器我是怎么过机场的安检的?难道因为奥运会、世博会结束了交通安检就疏忽大意成这样了?

待我抓住那个东西的时候,一股凉意从手尖直蔓延至心头,鬼玺……

我可以确定我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手扔在这个旅行包中,三年前从长白山回来后我没有带回闷油瓶,只多了个鬼玺,一度怀疑它的真假,辗转让几位大师鉴定过,却都告诉我是真货,还说这个东西玄乎得很,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镇得住的。

我心说这还用说么,鬼玺这玩意那是指挥阴兵的兵符,估计也就闷油瓶那种人用起来没有心理压力,我光是捧着就觉得透着一股阴气,所以一直是锁在古董架最上头的隔间里头。

现在的问题是,这玩意怎么会在包里?!知道胖子出车祸的消息后我几乎只拽了换洗的衣服就出发了,怎么可能有心思去开了隔间拿出鬼玺?!但它确确实实出现了!

我单手捧着鬼玺,那深绿色的玉石闪着未明的幽光。

这些年,我对一些灵异的东西接受度高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鬼玺不会害着我,这些百年、千年、甚至万年的东西见惯山水人世,都带上些灵性,它跟着我,只怕也是灵性所趋。

我神差鬼使地抚摸着鬼玺上头的纹路,心中对胖子的猜测加了几分信,这件事儿绝对跟张家脱不开关系,闷油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还有他离开张家族搭上老九门的原因,以及张家族的秘密,或许都会在此慢慢揭开。

我有这种预感。一想到这个,我竟平静下来,那阴森森的鬼玺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我对可能帮到闷油瓶这件事的认知形成之后,就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果然这人太强大,总让人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这回反一反,不定多带劲儿。

小心翼翼地把鬼玺收起来,躺上床阖上眼,去格尔木之前的心境复现,有些事我可以等一个答案,所以我承下十年之约,但有些事,如果不主动争取,只会徒留遗憾。

闷油瓶,既然一个机会放在我面前去揭开这段迷,不抓住那就不是吴邪了,在斗下老让你和胖子护着,这次,让我去找到些什么来承你救命之恩,和护我周全之情。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医院接上胖子,他已经办了出院手续在等着了,北京的公交我从来不敢恭维,因为胖子的腿我们打了个车,然后堵掉我近百人民币,肉痛了半天,而后来为了显出我们纯粹是来好哥们家借住,一点儿都没有急迫的打探消息的心情,还在解家附近慢腾腾地吃了个早饭。

所以见到小花的时候已近中午,小花正在花园里头喝着茶听留声机唱花鼓戏,他是个特别念旧的人,家里头的装饰都透着当年解九爷的风格,这台留声机我见过,还是当年留洋回来的九爷置办的,经过这么些年,本来是早坏了,连修的人都找不着,偏偏花儿爷神通广大,硬是跑到产地找出当初的厂家给弄好,如今他还从各处掏回了老碟子,逮着空闲就在院子里听,兴起了还跟着唱一回,还别说,做起架势来,隐隐还能看出当初那个从招贴画里头走出来的小姑娘的身形。

见我们到了,小花挑眉笑得意义不明,挥手让我们过去坐下,歪着头问我:“阿邪,你今儿个怎么得闲了,二叔竟放得你过来照顾病人?”

我特真诚地笑,说:“小花你还能不知道我跟胖子的交情么?过命兄弟,差点去阎王殿,我还不得亲自照应?这回别说二叔了,我爷爷在世也没法不让我过来。”

小花看看胖子,道:“胖爷这样儿我怎么看不出鬼门关晃一圈呀?莫非是用了灵丹妙药了?”

我心说我这不是给自己下套么!非要说那句“差点去阎王殿”干吗?!难道要说胖子见到我之后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原本已经停止的心跳又被我刺激直飙120么?

正在我急速反应之时,胖子插嘴道:“还不是医院里头大惊小怪,屁大点儿事儿就发啥病危通知,要这么娇贵,胖爷我还不早就折在哪个坑里头了,哪能在道上扬名立万。”

小花凑近看了眼胖子,笑得格外灿烂:“是折在茅坑吧胖爷?”

怎么都没想到高雅艺术熏陶着的小花会冒出这么一句,我万分庆幸他还没来得及叫我喝茶,不然喷哪儿都不好。

看胖子,他倒是一副坦然样:“嘿!花儿爷不是我小看你,你这年岁家世,怕是正宗的茅坑都没见过吧?胖爷这就给你普及下知识,不是随便儿挖个坑就能当茅坑,首先得挖地够深,大小适中,然后架上木板子,这有讲究,太轻了架不住胖爷这样的身材,要不说我就比你和天真容易掉茅坑呢!这怎么弄胖爷还真研究过……”

小花的笑已经有点僵了,任谁在快饭点儿的时候听这番“茅坑论”也受不了,我赶紧打断胖子:“别胡扯了!要是茅坑知道你这么惦记它,指不定还得让你跟它亲密接触下。”

小花噗地笑出声,指着我道:“阿邪,我是多久没见你这么损了?果然胖爷就是个奇人。”

我跟着笑,心说,过了三年吴小三爷的生活,我也没想过我还能跟着胖子一块儿互相掰扯得轻松若此。

“小花,这几天就打扰你了,胖子潘家园的房子都几年没人住了,估计得收拾一阵子。你这儿也不差两双筷子,我就不跟你提啥房租餐补的了,就是有啥要注意的你也直说吧。”

“白养你们两个还是养得起的,注意的话……”小花别有意味地看了眼胖子,“我这院子里头女孩子不少,你们住在别去骚扰就成。”

胖子不乐意地反驳道:“花儿爷就算不相信我们哥俩的人品,也该相信我俩的品位,一看小九爷就知道解家的女娃都不好惹。”

小花哭笑不得道:“这话时夸我还是损我呢?我怎么听着怪别扭的?”

胖子赶紧装狗腿,“必须是夸!解家不论男女都得才貌双全。”

“罢了罢了,”小花站起身来,“总之不要招惹就是,碍着吴家面子,阿邪的话顶多断根手指,至于胖爷,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咱吃饭去,要是吃不惯解家的饭菜,我让厨子给你们开小灶。”

吃了饭,小花让管家领着我们去客房,自个儿推说有事儿就不见了人影,我收拾着简单的东西,心说,早知道昨晚上忐忑个什么劲儿?所以千准备万准备,不如临场随机应变,这总算是住进来了,那接下来更得小心谨慎。

小花这两天似乎一直很忙,那个悠闲的早晨就像是我自己的幻想,不管怎样,他不常在解家是对我们最好消息,胖子充分发挥他的交际能力,没两天就跟解家上上下下混得好像几十年的老朋友,问题是谈天说地归谈天说地,就是问不出啥有价值的消息。我想这些仆人进解家必然是受过训练的,知道随便嚼主人家舌根会有什么下场。

时间渐渐推移,我越发心浮气躁起来,心中有很糟糕的感觉,我不知道我的第六感准不准,但这几天一直怪梦连连,有时候一片苍茫,好像雪山又像奔腾起沫的海浪;有时候是黑暗一片,像是无底洞,而我在不断坠落;有时候又是被硬塞进另一个身体之中。总之睡的我几近神经衰弱。

胖子倒是一直很有劲头,看着他跟中年厨娘乐呵呵的交谈,我甚至怀疑他要迸发人生的第N春,可惜依旧没有办法知道小花是不是出过远门。解家不愧是老九门最有谋略的九爷一手开创,权力的核心被很好地控制在金字塔的塔尖,小花有两个算得上形影不离的左右手,基本就是那种见此二人如见花儿爷的架势,跟着他十几年,算是解家的死士,所有正规的外出,小花身边必然有这两人,其他情况一律都守在小花的大屋门口,至于大屋里有人没人,那就不是其他人能揣测的了。至于饭菜,每天照做,吃或不吃都有人处理,故而其他人那里探不出任何消息。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等几天,因为住进解家四天之后,小花带了个人来见我,而那个人的出现解开了一些疑团,但又出现了更多的疑团。

那天晚上日子很巧,是个十五,解家有规矩,每月十五是个“算账”的日子,当然不像扮三叔那会儿的交账那么险象环生,就是每个堂口的负责人过来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签到,然后就是解家本家的几位当家一块儿吃顿饭,至于能吃下多少……我也没见识过。这次显然正好撞上了。

吃的是晚宴,本来我和胖子身为外人,没有被小花邀请过去,但就在我们吃完了想去“遛弯”的时候被人请去说有要事,等我到了大客厅的时候,才知道,解家这回,真是出大事了。

因为解连环回来了。

看到他的时候,我有瞬间迷茫,然后突然有种抓住他往潘子坟头带的冲动,三年了,我年年清明、祭日给潘子扫墓,一直没法给他带去他最在意的三爷的消息,而面前的这个,虽然是个冒牌,但毕竟是官方许可的,潘子地下有知,总是个欣慰。

解连环看到我有点不自在,踯躅着不知道怎么喊我。正尴里不尴尬的时候,小花开了口,“阿邪,不认得了么?好歹叫了几十年三叔了,这怎么还不如我这个没见了二十年的儿子自在呢?”

我呆呆地坐下,冲着小花抱歉一笑,三叔虽然一直以玩弄大侄子为乐,却真的很疼我,不管真假,而小花,明明是解连环的亲生儿子,为了二十年前的计划,可以说没有享受过几天解叔的疼爱,这一点上,我总有种霸占他的东西的感觉。

“三……解叔。”我叫了解连环一声。他不留痕迹地看了眼小花,点点头,“小邪,这么久不见了,家里都还好吧?”

我大致说了说我家那边的近况,本来就没啥大事,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吴二白那只老老狐狸,自然知道有二叔接管,吴家是不会出太大纰漏的。

这一问之后,几个人又是安静,倒是胖子忍不住了,“我说你们几个都是大老爷们儿!咋这么别扭呢?呃……解三叔,小天真被你和吴三叔那是弄得一头雾水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怎么地都把事儿交代交代吧,我看你见天真,那就是愿意说事儿了,不然瞒着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我知道胖子是帮我的,可这话听着就是让人不舒坦。

解连环倒是真大方起来,跟小花对视一眼,那一眼,同伙的感觉大于父子,然后道:“小邪,确实有一个消息,而且,你已经陷进来了。”

解连环告诉我,他之所以消失,是去了蛇沼,三年前张家楼那边的事儿给了他一个提醒,他并没有全程参与二十年前的事情,所以没法弄清楚前因后果,当然张家楼是不能再去了,唯一能弄清楚的人大概只剩下在蛇沼失踪的陈文锦。

于是他爬进了当初文锦消失的窟中,看到一个巨大的蛹,蛹坚硬无比,解连环判断那是青铜蛹,蛹身有铭文,由于整个蛹是陷在窟中的,根本没法看到完整的铭文内容,他不知道是什么文字,就用纸和泥土拓了下来。

那个青铜蛹有个细狭的裂口,周围围着细细的不易发现的铁链,应该是个机关,文锦和张起灵应该就是从这个机关进入了蛹,然后一个消失,一个失忆……解连环没有想赌命,所以就退了出来,想看看从铭文上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找古文字专家来判断拓下来的文字,可惜没有人认识,后来还是道上一个土夫子在墓里头见过类似的,这才破解出来。”解连环拿出一张画着不知何方文字的纸,递给我,“那个土夫子小邪也认识,就是道上的黑瞎子,关外满人,这东西照他的说法,就是‘肃慎’二字。”

第四章

解连环知道原本的计划已经不可能执行下去,他已经没有吴三省时代的能力,所以要查清楚这个线索必须由另一个与吴家不相上下的家族当靠山,于是接下去的事就顺理成章,他干脆回到了解家,恢复他本来的身份,当然一切都在秘密之中。

今年年初,黑眼镜从关外寄来了一封信,拆开只有一张照片,是一尊模糊的青铜像,而照片上被黑眼镜圈出来的地方俨然是“肃慎”的铭文,而整个铭文又巧妙地组成一个我们都熟悉无比的图案——麒麟踏鬼。

解连环当下决定去关外找黑眼镜问个清楚,没想到黑眼镜那厮拿乔说有个条件,就是让他入伙,这事儿必须算他一份。解连环弄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不答应也没法子,只好击掌为盟,黑眼镜这才说了前因后果。

那尊铜像是兴城县郊的一座小庙里头的神像,黑眼镜也是无意间看到的,他这种人对青铜器尤其是,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比较敏感,趁着庙里没人,他把青铜像看了个底朝天,要不是是实心的他真能拆了,然后在后颈的位置看到了那个纹路。

黑眼镜倒没想到之前的铭文,他的第一反应是鬼玺。然后开始觉得那尊铜像有种熟悉感,找了附近村子里一个秀才似的老人家,这才明白那种熟悉感是哪来的,那尊铜像的本尊是满族的先祖——佛库伦!

黑眼镜觉得有些奇怪,佛库伦虽然是满人的先祖,但这么供着的真不多,且不说满人经过清之一朝早就汉化了大半,就是满人原始的萨满教,那供奉的也是石神。

于是他留了心眼,没想到真被他看出了点端倪:他发现,除了那个秀才老头,村子里其他人都叫那个铜像“王母娘娘”,叫那个小庙“娘娘庙”,黑眼镜对“王母”两个字尤为敏感,西王母城的那段儿就算是这位爷也决计印象深刻。

问起来,还是秀才老头那儿的信息最有价值,原来那铜像到这村不过三十来年,来路特别蹊跷,眼见过这事儿的人都讳莫如深,因为铜像不是运过来的,而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黑眼镜就说这是江湖术士的把戏,秀才老头却摇头,他们那个时候虽然科技不先进,但还没有没世面成随便被骗,村子里不知道挖了多少次被认定是长出铜像的那块儿地,没有任何种过东西的痕迹,但铜像就这么凭空出来了。

而后来声称见识过的那些个人,陆陆续续无病无灾却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以后这就变成村里人谈话的忌讳,而这铜像被好好得供了起来,倒也真像是保佑一方,村子里很是平静了一番,几十年连饥荒都没遇上过。

这番叙述对于一般人来说大概就得往灵异上想,但我们这群土夫子出身的,自然会想到底下的勾当。

黑眼镜是个土夫子里头的优秀分子,他几乎第一时间就肯定这铜像是倒出来的,那几个声称眼见铜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人九成九是去挖了哪个坟,又不好销赃,没法子才公之于众的。他就追问了那些自称的目击者在见到铜像之前的行踪,秀才老头回忆了半天没有结果,倒是告诉了他其中几个还有家人在村子里头,可以去问问。

我听着解连环说这段事儿,不觉好笑,心说这秀才老头难道是黑眼镜的私生爹,怎么能这么管用?

不过转念一想,有钱能使鬼推磨,黑眼镜只怕为这些个消息下血本了,只是不知道他的血本有多厚实,要知道他在道上的价位跟闷油瓶差不了多少,而且这人是公安局的“头牌”,估计都得给现金,指不定这人家里的墙上头贴满了老人头当壁纸用的。

“小邪,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来找你的原因。”解连环看向我,严肃道。

我瞪眼看着他,表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耐让他“一定”来找我,难道是我的体质特殊想让我当诱饵?还是想拉吴家下水,但把主意打到二叔头上那绝对是脑袋被驴踢了,就退而求其次拉我去凑数?

我还没问出心中疑惑,胖子先开口了:“我说解三叔,你家小邪得劲的也就驱虫子的血和那小哥留给他的鬼玺,打这两样的主意可都不厚道啊!这不能胖爷瘸了小哥走了就可劲儿地欺负咱天真呐,胖爷现在进了解家门儿就任解家人宰割那是没法子了,可人小哥可跟天真约好了的,要是到时候见不着人,就不怕人小哥杀上门来问您要人?”

我感激地看向胖子,心说这人到底是个知根知底的,我这人,心软是个硬伤,给我十年我都不可能轻易拒绝三叔,不管真假。胖子知道我想问什么,也知道我问不出口,这一点,只有胖子能做到,对他,我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各种俗里俗气的心思,因为我们都是凡人,但对闷油瓶,我觉得哪怕有一点儿这样的心思都是亵渎,他是个神,不是因为太强大,而是足够不在意。

“胖爷这话虽然不中听,不过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回答的是小花,“那还是先听听接下来的事儿,阿邪再做决定吧。”

“嘿!”胖子抢白道:“天真好骗不代表胖爷好骗,就九爷这人精儿的样儿,拿捏小天真的命门还不是一摸一个准儿?玩心眼儿这回事儿,打吴老狗起他们吴家就没玩的过你们解家,不带这么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的。”

小花似笑非笑:“那您倒是划个道出来,怎么着才算公平?”

胖子从善如流:“有去有来,再借不难,不管天真最后做啥决定,你花儿爷得如实回答我们一件事儿。”

“原来在这儿等着呐?”小花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说这回怎么非要住我这儿,阿邪,难道这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咱别白话了,有事说事,开门见山,我和胖子也不藏着掖着了,行不?”我心说反正没有什么需要继续隐藏的,玩不过心思,我跟你们玩坦白总行了吧。

解连环到底是长辈,咳了一声,继续讲之后的事。

黑眼镜去了那几个人的家里头,几十年前的事情不是轻易能记起来的,但那些个人年轻的时候干过什么倒是清楚,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走私珍稀植物,冬天没活计的时候会去长白山附近挖野山参,然后偷运到内地或者越境卖给人参贩子。

那个时侯这种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儿是说不得的,所以家里人只知道个一星半点,对着外人都是三缄其口,现在倒像是种传奇了,拿出来说说谁都不知道真假。

黑眼镜就是在这个时候联系了解连环,当初在云顶天宫的事,道上传得我都不忍心去打听。

云顶天宫是东夏王陵,解连环把这个跟黑眼镜互通了有无,当下两人觉得我们见过的云顶天宫只是整个云顶天宫的一隅。他们在山上带了一个多月,没能找到当初下去的地儿,就像我与闷油瓶分别的时候一样,庆幸的是,他们的向导是个传统的满人,所以对长白山有更多的听闻,他说起了流传在老满人之中的一个传说——娘娘坟。

娘娘坟据说是个上古的仙冢,是满人的祖先布库里雍顺为了纪念自己飞天的仙女母亲而修建的衣冠冢,长白山东北部曾经有座布库里山,山下有一个布尔瑚里湖,那是佛库伦吞果受孕的地方,所以布库里雍顺就在这个地方造了母亲的陵墓。

这当然只是传说,上古社会非常开放,感而孕这种事情倒不如说是父系氏族回忆母系氏族的时候强制按上的名目,说到了湖,解连环他们自然是想到天池,按他的说法,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丁点儿地图去寻龙点穴。

唯一确定的就是在长白山的东北面,漫无目的地找是不可能的,说是找斗,实际上就是找之前的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娘娘坟肯定被人盗过,盗到什么程度没法判断,找人的痕迹简单了很多。

中间过程的艰辛不加累述,最后他们找到了那个地方,黑眼镜还下去探了路,只是没进多深就遇上拦路虎,一道青铜门……

我听到这儿,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答应解连环的邀请,我一直在想闷油瓶留给我鬼玺的意义,他需要我去接替他么?如果他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我去青铜门后又何必代我十年?他娘的他根本就是算准了我必定会死心眼地去找云顶天宫那时候的老路,而那条路的机关是他可以轻而易举破坏的。

那么十年,不过是一个欺骗的幌子……

我突然想笑,仰天长笑,他娘的自以为是的闷油瓶!

“三叔,我答应,什么时候动身,只等你一句话。”我镇定地看向解连环。

他点点头,却没有欣慰的表情,甚至更加凝重,“明天就走,瞎子在长白山等着。花儿会跟我们一块儿去,有什么事路上说。”

第五章

解家办事的效率高的离谱,本以为总得等上一天让我和胖子做好准备,一般的装备要说解家没准备那是三岁的我都不会信的事情,小花跟他爷爷性情极为相似,都是缜密到一定境界的人物,而我认为小花更胜一筹,因为现在的解家跟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尤其经历这次的事件,我算是彻底跪服。

几乎就在第二天的清晨,我和胖子就被一伙人利落地套上衣服,抬进车里,要不是迷蒙间看到小花标志性的粉色衬衫,我都得以为我被绑去卖了,而胖子更有意思,先是激灵地瞪眼发挥神膘优势反抗,待看清领头人是小花的时候又瞬间睡去,整个过程睡得跟死猪似的,之前的清明就像是梦游了而已。

解家的车把我们一路送到了机场,解连环、小花、我、胖子,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伙计跟组团旅游一般过了VIP通道,我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硬要我穿这种休闲款有点骚包的西装。那俩伙计,高的那个长着丹凤眼,一副花花公子打扮,还喷了古龙水,小花叫他林子,矮的那个叫阿奇,看上去年龄整个得小我一轮,白的很,像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

胖子悄悄说这俩人一看都像兔儿爷,我不稀罕搭理他,整天瞎咧咧编排这些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他这三年修身养性修到哪儿去了!这俩人必定有两把刷子才能入得了解家的眼,有四把刷子才能近小花的身,有八把刷子才能出这样的任务。

小花包下了头等舱,胖子一进去就直接占了两人座开始躺着装老佛爷,阿奇在一关上机舱之后就打开笔记本开始飞快地操作,而林子则靠着舱门警戒,解家父子俩靠着舒服的座椅闭目养神,我心说既然现在觉得困,怎么不晚点起床呢?非要中断下睡眠。但又转念一想,当睡眠时间保持不变的情况下,将其中一段和赶路时间合二为一确实让我们更能提前去长白山弄个一清二楚。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阿奇合上电脑,几乎在同一时间,小花睁开了眼睛,眸色清明,丝毫没有困的痕迹,“林子待着别动,其他人都过来。”

我不明就里地靠近小花,心说难道刚才是那个阿奇是在跟黑眼镜MSN交流,现在有第一手资料了?果然小花做事就是显年轻人心性,换三叔那年岁的,用个破机子也就罢了,还只会跟地下室联网。

“昨天黑瞎子给我急信,先前开的墓道开始愈合了。”小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这两年流行宽屏,小花那个更是宽得跟他纤细的手指不搭调,按了几下调出张图递到我和胖子面前。

我起先还觉得小花的用词不恰当,墓道变小这种事情我不是第一次遇到,在西沙海底墓的时候差点没变成夹心饼干的事儿记忆犹新。但看了图之后我确信没有比“愈合”更合适的词了。

那是一张拼起来的对比图,最左边是还没打洞的时候拍的照片——这个习惯我还是第一次见土夫子们有,解家到底是做事滴水不漏,中间是打完了的盗洞,看洞口被压扁的草应该是已经进去过了,最右边是个缩小了盗洞,被人用红色的笔圈了个圈,我仔细一看,被压扁的草仍然在老位子,而盗洞洞口开始向中心蔓延,而新生的土还来不长出杂草。

我和胖子对望一眼,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我也想到了,这他娘的跟张家楼的密陀罗老窝太异曲同工了吧!

小花满意地看着我们的表情,收回手机,“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现在在这儿而不是解家吃早饭的原因,瞎子前两天就发现盗洞不对劲,起初以为是里头有什么邪性的东西,下去两次之后才确定是盗洞自己在愈合。”

“嘿!看来这佛娘娘不喜欢别人去她老巢,摆明了关门谢客!”胖子来劲了,“不过胖爷就是喜欢不请自来。”

小花往后靠上椅背,笑着看向我,“阿邪,看你这结的什么道?人家是蹬鼻子上脸,这位爷那就是直接上脸,连蹬鼻子的功夫都省了。那我倒要问问了,你们不请自来我解家到底是要我交代什么底?”

我怔了怔,小花这家伙,明明应该是交底的那个,怎么倒是霸道得像要被交底一般?不过这在几千米高空上的,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这小身板要是把我扔下去也得掂量着被我带下去的风险啊。我也往后一靠,睨眼道:“花儿爷最近可去过广西巴乃?”

小花闭上眼睛,答非所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的眼睛是最能真情流露的,小花闭眼就代表他不想让我看到什么情绪的波动,这一招是我决定跟着二叔之后,二叔给我支过的招,潘子曾经从那张吴三省的脸上看出的吴邪,全是在我的眼睛之中。闭上眼睛就关上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就完全关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我正想再来个直线球,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疑惑转头,却看到胖子一脸严肃地挤眉弄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难道胖子便秘了要去解决一下,让我等他回来再问?但随即我就明白过来,小花不愿意谈这个事情,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恰恰是他没做什么却知道谁做了什么,小花在等那个人的态度。

我看向解连环,他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像极以前三叔阴谋我的样子,只可惜这三年跟二叔一道久了,三叔的把戏就稀疏平常起来。胖子过去搭着解连环的肩膀,“我说天真他叔,咱别叫花儿爷为难,胖爷够诚意,这事儿是我亲眼看着的,那个都快化了的人是简单粗暴了点儿,可身残志坚,还老念着吴三省的好,怎么就非得整成个抑郁症哭得稀里哗啦闹自杀?”

解连环点头道:“东西是我拿给他的,至于看了东西后的事,我概不负责。”

是什么东西这么强大,文艺一点想,大约是塌肩膀他媳妇儿的照片,不离不弃等了他二十年,如今积怨成疾没等回他就先去了,塌肩膀想着他媳妇儿等了他一辈子,怨了他一辈子,整成个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就懊悔不已,随着去了当对鬼鸳鸯。当然这是三流电视剧的情节。

后来的航程解连环给我们讲了塌肩膀的故事,二十年前的“张起灵”计划收集了上百个叫张起灵的男人,经过严密的筛选才挑出他,可见此人身手了得到什么地步,当时组织上告诉他的是完成秘密任务,然而事实上他只是个替代品,一个替代真正的张起灵成为其他势力的焦点的人,说难听点就是个“替死鬼”。

这样的替死鬼找了很多,三叔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三叔太精明,又太能逆天,最后在爷爷和二叔的协助下成了另一个设局者。塌肩膀比较单纯——大概他的心思都在怎么练功夫上了,按解连环的说法,塌肩膀的身手在他见过的人里头绝对能排前三,对老九门的事儿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一个队里头的人害死他,却不知道当他被选中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

解连环这次去,只是把真相告诉了他。我能想象一个人突然被告知自己二十年的悲惨生活都只是为了做好一个替身的时候的心情,同情两个字已经没有办法形容我的心情。我想到了在青铜门后的闷油瓶,都是不问意愿的牺牲者,只是一个是被瞒了半生,一个自己走进了局。

我不知道说什么,生活在欺骗中和死在明白里哪个更有意义我无法判断,但我明白解连环一定不会做这种只对别人有影响的事情。果不其然,他是为了一样东西,或者说一把钥匙,说到这儿解连环卖了个关子,说等我们到了娘娘墓就能见识到那样东西的威力。我心说难道是塌肩膀在“隐居”的这些年经过发愤图强研究出了什么先进的武器,对盗墓行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事情是清楚了,如果是以前的吴邪,大概要开始在内心抨击点什么了,而现在,我只是觉得麻木,本来干的就是逆天的事儿,再非得谈礼义岂不是笑话?只是理解不代表接受,我闭上眼睛假寐,脑子里又开始出现我、胖子、闷油瓶一块儿的那些事情。

这些年见惯了私欲与谋利,只有想起曾经的“铁三角”才能让我平静,小花说过他看我就像在看以前的自己,而我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在的他,我想不会,因为他的生命中少了闷油瓶和胖子。当初跟闷油瓶约定的那个十年,让我始终在心里留了块地给他,然后一不小心留得太大,总感觉有双闷油瓶的眼睛看着。这也好,好歹不会不知所踪让我满世界地找。

所以这一次,换我来帮你找出真相,欠你几条性命,我还不起,只有好好活着,欠你一个十年,是你一厢情愿!

我在心里苦笑,闷油瓶,你丫的好歹告诉小爷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啊!张起灵张起灵地叫着,感情小爷叫的是“张族长”,不带这么暗爽的!叫“小哥”,这么个普遍耐用的称呼搁我这儿都成你专属了……

第六章

下了飞机接我们的居然就是黑眼镜,他依旧是一副遮了半边脸的墨镜,黑色夹克军绿色长裤,套一双长靴,加上比我略高的身材,惹眼的要命,半个大厅的人都看着他。我心说这人到底是不谙世事还是显摆招摇,这年头在室内带个墨镜就等于告诉别人“我是明星,快来找我签名”,又一想,要说明星也真算得上,倒斗界排个“四大天王”,黑眼镜怎么都得榜上有名。

我刚上道的时候,专门被告知过道上名人的身价,这厮夹次喇嘛少说得有六位数,绝对比我有钱得多,但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听说过他有什么家产,我一度奇怪他是怎么挥霍的,毕竟他不像闷油瓶忘性大,办了卡记不住密码。更奇怪的是他在道上出现都是特立独行的,就像个背后灵一样,一段时间突然出现一段时间又隐匿地无隐无踪,找他夹喇嘛价位是一个问题,找到他人也是个问题。比如从塔木托分别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消息。

黑眼镜很熟稔地对小花和解连环挥了挥手,然后看到我之后露出有点儿夸张的惊喜表情:“哟——好久不见呐小三爷。”

我一直挺欣赏黑眼镜,他这人够潇洒,像个亡命之徒,但又不比真正的亡命之徒那样仇视社会,逞勇斗狠,跟二叔讲起过他,二叔说这人就是关不住的独行兽,谁都别想去镇住他,但谁也别费心思防着他,他的原则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别的事儿全不管,所以在道上无敌无友,从来没当过谁的人。

这次解连环说黑眼镜主动找上门,我着实吃了一惊,不过想想他跟闷油瓶之前合作得默契,或许他俩有什么特别来往也说不定,想到这茬我心里头挺不是滋味,认识到在闷油瓶心中我没别人靠谱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我点点头,叫了声“眼镜兄”,然后他就自然地过来勾着我的脖子,一副老朋友叙叙旧的架势,道:“听到这声眼镜兄,那肯定就是小三爷本人没差,被花儿爷一家子的人皮面具唬了好几次,见着谁在花儿爷身边都留个心眼。”

我笑笑,心说任谁见过解家的易容术都得长个心眼。

小花捏着拇指和食指,一副嫌弃的样子把黑眼镜的手从我肩上移开:“黑爷要跟小三爷叙旧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不过在那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没交代清楚?”

黑眼镜嬉笑着想去搭小花,被小花一个睨视改了方向,恰好边上是解连环,于是见识了黑眼镜硬是转了九十度的身子,搭上一直在情况外的胖子:“自然花儿爷的事儿最要紧,咱车里说。”说着就想拖上胖子往外走。

偏偏胖子是个无风也起浪的主,学着小花的样儿拉开黑眼镜:“别介,胖爷跟黑爷可不熟,胖爷的肩只有小天真能搭。”

黑眼镜撇嘴,索性自己开了步子,趁着那仨都大步流星,我悄悄靠近胖子,附耳道:“有什么不对劲么?”

胖子摇摇头:“没啥,就是这事儿本来就怪得很,天真你得小心着点儿,好东西别乱拿出来。”

我知道他指的是鬼玺,我点头,这东西等于是闷油瓶托付给我也是能见着他的唯一物什,我怎么能不小心着点。

黑眼镜开过来的是辆小面包,一行七人直接去了长白山,一路上都是在跟小花他们父子俩报告这两天的情况,我听下来也没什么新情况,倒是在谈话中我才知道阿奇和林子的身份,这俩人都不会跟我们下斗。

阿奇是解家培养的黑客中的头,专门干入侵数据库和破坏信号的事儿,而林子是个特别的保镖,他能模仿几乎所有听过的声音,包括女人和小孩子,这次跟来就是为了在地上帮着小花控制解家。

车子七弯八绕地越开越偏僻,一个多小时后总算被宣布下车,营地人不多,四个帐篷三个人守着,见到小花都恭恭敬敬地喊花儿爷,倒是对解连环还没那么尊重,没给我喘息的机会,小花就让人把装备拿上来。

我其实一样心急,二话没说就开始换衣服,接着把自己包里用不着的东西全清理出来,开始挑装备,小花做事细腻,太全,有时候就缺乏重点,比如给的装备包,太大,比划那盗洞,胖子光人过去就得蹭着边,我身材再瘦比不上半个胖子,带上装备非卡不可,而我这装备不比其他,那鬼玺包括胖子我都不能让人经手。

我只挑了称手的武器、必要的工具、一些抗生素和绷带,以及方便的食物,其他零碎都扔在一边,既然黑眼镜和解连环已经进过墓,那危险性已经降到了最低,我们要做的就是快速行动,我带的东西都是为了青铜门后而准备的。冥冥之中我有预感,在青铜门后,一切要靠我自己。

收拾妥当,黑眼镜自然是开道的,胖子大概是寂静了太久,举着枪,一脸打了鸡血的样子跟在第二个,就差没唱个歌喊个口号。我跟在解连环后面,小花殿后,看着胖子的劲头,不由自主地明朗起来。时隔三年,我再次走上盗墓之路,身边是昔日战友,我们去寻找那个不该缺憾的一角。

黑眼镜应该是在这条墓道里走了无数次,简直像在逛自家后花园,一边走一边提醒我们脚下的东西,干啥都闲不住嘴的胖子,对着那些非自然阻碍问东问西,于是我被迫现场参观并全程解说黑眼镜如何破机关的故事,就这一条墓道让胖子赞口不绝,然后特人来疯地拍着黑眼镜的肩膀,说:“黑爷这身手,我也就见过咱小哥有过,道上的人就是没眼力劲儿,要我说那就该封你俩个南张北黑,东张西黑的。”

我差点没喷笑,东张西黑,我还东张西望,再说这怎么分南北东西?张家明明也是东北这地界的,说不定跟黑眼镜还是“君住松花江头,我住松花江尾”的关系。不对,闷油瓶虽然不知道叫啥,好歹确定姓张,黑眼镜怎么的都不能姓黑吧?!他是满人,满人里头姓黑的我还真没听说过,难道是满文发音?啧,有机会找个懂满文的问问。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到胖子用托孤的口吻对黑眼镜说话:“……所以天真就劳烦多照应着点,这不没了小哥,天真三魂丢了七魄……”

我越听越不对劲,忙出声道:“胖子你瞎编排什么呐!”

胖子倒没藏着掖着,吼回来:“啥叫胖爷瞎编排?!这不是黑爷身手有富余,托付人家照顾照顾你还不行。”

我郁闷地想抓脑袋,这人就不能有点与时俱进的眼光?!三年里头我要没点长进那还不如跟着闷油瓶去守青铜门,我不能让他十年之后再敲晕我。

黑眼镜的声音传来:“呵呵,也请小三爷多加照应,人各有所长,小三爷可有我们这儿所有人都没有的作用。”

他指的自然是我那时灵时不灵的宝血,我心一凛,我身上能让人指望的大概就这么一点,我知道这是我的筹码,就像当初在四姑娘山上,然而听到这样的话说没有波澜是骗人的。

在道上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一直太幸运,胖子宁愿肚破肠流也要护我周全,闷油瓶更是什么都一马当先,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血会被人觊觎着,但现在,即使有些交情的黑眼镜、小花,都或多或少会惦记我的血,这本就无可厚非,却让我更思念闷油瓶子。

正想着,身后的小花圈上我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给了半个哥们的拥抱,然后对着黑眼镜道:“我说黑瞎子你这是想写回忆录,老说以前的事儿有意思么?赶紧走,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黑眼镜一边说着“遵命”一边加快了步速,没一会儿就到了一扇四分五裂的石门前,周围一片惨烈,解连环解释说这是个九宫门,门上比对九宫格设了机关,没有任何线索只能一个一个试过来,幸好他们运气不错,到第三个的时候就找准了,石门是开了,里头却还有一层铜制品挡着,黑眼镜仔细查看之后说是古墓时代太久远,而铜比不上金的器皿,机关的连接处弄得比较纤细,所以被腐蚀在所难免,一不小心就把门给扣死了,幸好他们带着炸药。

进门之后是一个空旷得出乎我想象的地方足有一个篮球场大的地方居然只在中间的顶部悬了一个两米长一米宽的石棺,其他别无一物。我望着上头的石棺,问道:“那里头就是正主么?”

解连环摇头,“这个棺邪得很,没有开。”

胖子憋不住了,“怎么个邪性法?有九龙抬尸邪性么?”

“你站到那个石棺下头就知道了。”小花口气生硬,他向来看不惯胖子那种冒失劲儿,解家人习惯掌握一切。

我也好奇,就和胖子一起站到石棺正下方,往上看,不觉心中一惊,那个在原来的位置看着没什么特别的石棺像是感觉到下面有人打它主意一般,向下沉了足有一指的距离,我和胖子对视一眼,急忙回到他们三个身边。

第七章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悬棺之下有什么承重机关,人的重量导致机关启动,黑眼镜顺手扛起砸了的门碎下的最大石块,小心地放在悬棺之下,然后拍拍手道:“这块石头起码三十斤。”而悬棺完全没有下降的趋势,胖子道:“三十斤怎么能够,咱这儿谁只有三十斤?小花儿爷再瘦也有百来十斤呐。”

黑眼镜不说话,缓步走到悬棺之下,闲适地坐在那石块上,然后指指头顶,示意我们看悬棺,那悬棺居然纹丝不动!

我讶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机关这玩意难道还歧视胖子,要重量达到两百斤才能启动?

黑眼镜走回来,长长出了口气道:“刚我可是憋了气的。”

“小邪你也不用多想了,该想到的我和瞎子早就试过,惊动悬棺的不是重量,而是人气。”解连环招呼我们跟着他往前走,“所以我才说它邪性,还是不要惊动得好。”

我心说墓里头外行人只当是死物,偏生活物比死物还多。往前走的整条墓道都坑坑洼洼,跟蜂巢似的,我总有种凹陷的窟窿里头会出现大批尸蹩的感觉,这么想着,身上就怪异地痒起来,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这道上真有古怪。

突然带路的黑眼镜手里的冷光灯暗了,瞬间漆黑下来的墓道让我吓了一跳,心说前头肯定出了什么情况,难道遇上了见光而聚的玩意儿?不觉一手按上腰上的枪一手摸包里的闪光弹。

胖子的声音传来:“我操瞎子你干什么!想胖爷投怀送抱也不用使这阴招吧!”

听到这一声,我顿觉心情轻松起来,胖子还是那个胖子,倒斗界相声说得最好,相声界倒斗本事最高。

“诸位小心着点儿,前头有些不好弄的东西,见光凶,所以咱还是按规矩来。”黑眼镜的声音近了点,大概是为了让我们在黑暗中好走,前后都往我这儿靠近,我走着还能擦到解连环的衣角,身后的小花干脆抓住我的背包带。

就这样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不知走了多久,我感觉小花靠得更近了,几乎能呼吸相闻,于是小声朝后道:“小花,你走得也忒急了吧?”

“阿邪你说什么?”小花的声音传来,我立马感到头皮发麻,这声音怎么都不能就在我耳边。

我心中无奈呻吟,果然爷爷给我起的名字是白起的,这哪是无邪,整一招邪!我僵硬地挪动脖子,果不其然看到一双在黑暗中发出幽绿光芒的眼睛,正直直地打量着我。

我没控制住“啊”了一声,同时脚下踉跄,啪地一下靠在凹凸不平的侧壁上,一直抓着我背包带的小花被我这一下也带的一个不稳,幸而他平衡感极好。然后他也看到了这双眼睛。

那眼睛有点懵懂地看着我的动作,又看看小花,像是在确定谁是它要找的那个,没等它找到,前头解连环一刀劈了过来,轮到那玩意嘶叫一声掉到地上。

黑眼镜打量冷光灯,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道:“啧,果然是传说中小三爷的必杀技,也罢,惊动了省得黑爷还得摸黑走路。”

原来黑眼镜说的那个怕光的玩意就是这个?我看了眼那个比一般猫头鹰大一点的鸟类,心说这玩意有啥可怕的,跟人面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就是一只小尸蹩都比它有威胁性。

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黑眼镜道:“这玩意要只有一只,黑爷能把它当叫花鸡当场办了,但小三爷请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顿时明白过来。他娘的,墓道的另一边正面墙上爬满了这样的鸟,个个睁着夜光的眼睛,凝视着我们。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耳边是胖子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嘲笑的声音:“我说天真,你知道胖爷沉寂三年送这么份大礼欢迎胖爷重归倒斗界么?!”

我囧然无言间,小花已经举枪射下三只大个儿猫头鹰,目不斜视道:“有功夫油嘴滑舌还不如快点动手。”

猫头鹰被枪声刺激到,几乎在一秒之间就抛弃原来刚睡醒尚在迷蒙的模样,尖叫声此起彼伏,向我们俯冲过来,我忙加入扫射的队伍,一边躲开它们的攻击一边瞅准机会就放枪。

不得不说墓道太过狭小,我们几个人又都用的是热兵器,一不小心就有弹片擦过,我脸上被胖子一梭子流弹划破了口子,火辣辣地疼,而血腥味更是刺激了猫头鹰,一只只发了疯一般向我扑过来,几乎将我掀翻在地。

我硬是靠墙撑着,手捂着伤口,一时间无法开枪,只能用手背狠拍,这三年练了身手,下手重起来,一下一个竟也能把它们拍得晕在地上。小花和解连环换上了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劈向猫头鹰,渐渐地墓道里头一片恶心的腥味,连带着满地鸟尸。

然后总算安静下来,而原先布满猫头鹰的地方露出一个漆黑的空洞,我们这才明白过来,那里根本就是一个猫头鹰搭成的屏障!

我们在离鸟尸稍远的地方坐下,休息片刻之后黑眼镜去洞内探路,然后解连环告诉我们说,之前他们进来的时候这群猫头鹰还在长眠,而且都是在顶壁上,而这条墓道上坑坑洼洼的状况大概是猫头鹰的排泄物造成的。

一听这个推测,我差点一个激灵跳起来,他娘的我现在就坐在那个排泄物上,看样子大概是几百年前的排泄物,硬得跟石头似的。至于为什么猫头鹰会堵在入口他也没法找出理由,胖子猜测是之前黑眼镜几次三番下来把人家吵醒了,我觉得有点道理。

小花一直在擦沾满血的刀,他是我见过最爱干净的土夫子,看着他我突然很好奇他和解连环下斗的目的,为钱肯定没必要,我开始怀疑他们是想找某样在青铜门后的东西。

解家是九门中尚未没落的一门,闷油瓶曾经说过青铜门原本应该由老九门轮换着来守,轮到我的十年被他代替去了,黑背老六没有后代,齐铁嘴的后代早就不知所踪,那剩下的只有霍家和解家,小花断然不能让秀秀去守青铜门,那么解连环他们难道是为了下一个十年而来?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心情复杂,让解家乖乖去守门是万万不可能的,那他们就很有可能会设计让闷油瓶继续待在青铜门后。我不觉对那扇门怨恨起来,我想让闷油瓶出来好好过日子,我也绝不能看着小花或者解连环去接替着,那么最好的结局就是我去待在里头。

我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和一杆折叠笔,这是我这几年养成的习惯,随身都带着纸笔,为的就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能留个信下来,趁着黑暗中这几个夜视力没有闷油瓶那么恐怖,我开始偷偷地写遗嘱,其实要交代的不多,我活了三十来年,所有的就杭州西湖边的小古董店和为数不多的存款,好歹够给闷油瓶一个在地上落脚的地儿。就是店里自打王盟走后,生意荒废了,闷油瓶这性格大概是做不好生意的,不如把胖子也招来得了,反正在哪儿不是做生意。

其他的,二叔那边得交代一句,不能让他觉着是谁害了他大侄子,至于爹娘,除了儿子不孝,我无言以对,简简单单几句话,凭着感觉摸黑写完,我暗舒一口气,心想着得找个机会放胖子那边儿时,黑眼镜就回来了,看着靠近的冷光灯,我赶紧把东西全塞进口袋。

黑眼镜用自下都以来最严肃的口吻道:“伏魔石裂了。”

接着解连环和小花皆是一惊,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取得特网游的东西是什么,不过听名字就知道不好惹。胖子抢先一步问:“伏魔石是什么东西?”

“就是从巴乃拿来的那块有死气的铁石。”解连环简短地回答。

我和胖子依然不明就里,这石头的来历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究竟拿来干什么?

黑眼镜招呼我们围坐下来,把冷光灯往中间一插,顺手捡了些石块,开始详细解释:“哑巴张是怎么进青铜门你们都见过,这儿的青铜门就在那后头,和我们这儿隔了个阵,叫做‘还魂阵’,进去就能见着,伏魔石是一块沾了死气的铁石,据说是在殉葬的万人坑里头挖出来的玩意儿,这玩意被埋得越久沾上的死气和怨气就越多,就越能克这还魂阵,所以解三爷要去把这个弄来。”

那个“还魂阵”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简单点说就是“粽子军队”,一旦被人的生气惊到,就会集体起尸,更糟糕的是这些粽子是被输入记忆的粽子,会排兵布阵,一般的土夫子哪懂这些,生死门一旦走错就是必死无疑,要是运气好走对了生门,围过来的粽子够喝一壶的。

但我们还不能直接轰了这群倒霉催的粽子,因为这些粽子有另一个名字——阴兵……闷油瓶进青铜门除了鬼玺便是阴兵,我想进去,必然也得如法炮制。

真他娘的流年不利!

第八章

“按着黑爷的意思,咱得趁着那伏魔石没坏之前冲过去?”听完黑眼镜的解释,胖子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黑眼镜摇头,蹙眉道:“没那么简单,青铜门那边我过去过,铜门跟地面严丝合缝,就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破绽。我进过‘还魂阵’,也是毫无发现,这才跟解三爷商量,这次恐怕得小三爷亲自出马。”

我觉得不对劲,之前的那个青铜门,怎么看都是人凿出来的,为什么这里的会像“长”出来的呢?难道这青铜门只是个巧合,长白山这块地界在古代就擅长造青铜门,所以大人物的墓地都得有这么一扇来当防盗门,所以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联系?可是这样的门不是说造便能造,且不说青铜的用料,光人工就得海量。

“小邪不要多想了,到这儿来了就不妨一试,”解连环拍拍我的脑袋,“成了不是什么好事,不成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点点头,道:“我来开路。”

众人皆是一惊,胖子赶忙否决:“天真你这是干什么!有胖爷在还能让你去当先锋么?!知道胖爷有啥名号不?搁水浒里头那就是‘急先锋’,搁现在那就是‘先锋侠’!你还是乖乖跟着胖爷当个好师爷就成。”

我感激地凑过去一把搭上胖子,狠拍两下,趁机把刚才写的小纸条塞进他外衣的口袋,然后把胸一挺,拍得嘭嘭响:“小爷现在说一句是倒斗世家嫡系传人都不为过,胖子你他娘的少看不起小爷!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说的就是你跟我!”

“哈。”黑眼镜突兀地笑起来,“冲小三爷这口气,那就得刮目相看呐。我说胖爷,既然小三爷想开路那就由着他呗,反正这里头的雷被黑爷趟得差不多了,小三爷不过是心急了点儿,咱能理解。”

黑眼睛这话虽然不靠谱,总体还是在帮着我的,我顺势猛点头,瞅瞅解家父子,面色都缓和不少,胖子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再次把里头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之后,我们开始继续深入,我走在第一个,身后是离我只有半步远的黑眼镜,然后是解家父子,胖子说当不了排头他就压轴。里面的墓道比刚才的猫头鹰窝好走得多,但明显有一股森然的阴气,仿佛走进了冰窟,刚进去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打寒颤。

大概走了十米长的时候,我看清楚了前面的布局,心中不觉震撼,眼前所见的还魂阵,简直就是另一个兵马俑……我看着这些无言伫立着的粽子军队,面容狰狞,长身笔挺,触目惊心——当初殉葬的时候为了让他们能“站”起来,每个人都用长矛“固定”在现在的位置,如今长矛只剩下铁戟,但他们再也不能弯腰……

“咔”地一声,把我们一行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在还魂阵的中心位置看到解连环从巴乃拿过来的伏魔石,黑眼镜推我后背,道:“不要看,快走,前面路很平,可以跑。”

我应了声,赶紧加快步子向前冲去,没几步之后,青铜门就出现在我的眼前,纵然有了心理准备,我仍然能感到心跳漏了半拍。恍惚间我看到了青铜门后的闷油瓶,就像当年长白山上临别时那样决然的背影。

等等——这不科学!

我骤然凑近青铜门,发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门上遍布着铜环的印子,却没有门钉,如果不是没来得及按上就是被人一一拔出,他娘的谁有这等闲情逸致?!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似乎听说过一个说法,门钉是用来提放火攻的,后来也成为门第等级的象征,例如“白丁”就是指门上没有钉的平头百姓的门户,难道佛库伦娘娘或者她的子孙后代跟人有血海深仇,于是仇人来毁了她铜门上的门钉,意义在于贬低她的身份,嘲笑满人的老祖宗?

正当我想得入神的时候,胖子敲了敲铜门,然后摸摸铜环的印子,面色古怪道:“这……胖爷怎么觉得这门朝里的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我们从这面看到了这扇门,可是谁又能说这门就是把我们拒之门外的呢?也可能我们已经在门内了……

“咔——叮”又是一声,我心说不妙,看向伏魔石,它已经从中间断裂,仿佛烧卷了的纸页,断裂处向外翻出。然后离我们最近的粽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

“跑——”最外面的解连环吼了一声就往外奔去。

反应最快的是胖子,我还没看清道,他已经如离弦之箭跟着跑了两米远。小花边跑边把枪抓在手里,我跟在他身后就怕被一不小心射到冷枪。

黑眼镜是最淡定的,甚至有种要开狂欢派对的表情,他没有拿枪,而是用眼花缭乱的速度从外套的内侧摸出几块镖头,飞手而去,率先苏醒的粽子应声倒地,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都想竖起拇指夸他“小黑飞刀,例不虚发”了。他这人越是危险就越有兴致,所以必然也是个危险的人。

我们尽力往外撤,但意想不到的是,还魂阵里头的粽子准确地跟着我们出去了,我这会儿有点后悔先惹过了猫头鹰,不然现在还有层防线,幸好他们速度慢得可以,才让我们有撤到悬棺那墓室的时间。

暂时性喘息之后,我问:“现在怎么办?”

胖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非要先发表意见:“天真,要不你拿出那个鬼玺试试?我记得当初小哥也就比咱们多了个鬼玺,就顺利混在阴兵堆里头进了门,那个大概就是他们的身份证来着。”

小花斜了他一眼,嗤笑道:“胖爷莫非贵人多忘事儿,人家的阴兵是往门里走,这会儿的阴兵可是赶着我们追。”

这下我更确信我们在门内的说法,都到人阴兵的老巢了,怎么还能让他们出去呢?可是我疑惑不已,我们就这么一路过来,怎么就能到了门后?这简直比瞬移还古怪。

“啧,看来只能闯还魂阵了。”黑眼镜翻出包里的食物,“当然在那之前,黑爷得补充点体力。”

小花锁着眉头:“并不是只有一条路,我们还可以撤回去,解家人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不行。”解连环拆自家人的台,“雨臣,这个地方是不可能准备的。”

小花明显地僵硬了身体,沉默片刻后,喃喃道:“从来没听你叫我名字……”

我握紧了拳头,从包里拿出鬼玺,道:“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有用。”

说话间,粽子军的先锋就出现在墓室门口,我们靠着门口的石壁严阵以待,未料想,当他们触及悬棺的边的时候,居然停了下来,等了半刻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我们面面相觑,看来这悬棺另有蹊跷。

没等解连环发话,胖子直接将手中的小铁棍子扔向悬棺,后者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微微晃荡,等了片刻没有后续。胖子这人胆子太肥,见这一下不行,就一闪身潜到悬棺正下方,悬棺感应到人气之后开始下降,直到堪堪悬在胖子脑袋上。

黑眼镜二话没说跳上悬棺,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把半长的刀,插进棺缝之中鼓捣了两下,笑起来,“这里头有个楔子,不能硬来只能巧取。”说着看向我,“小三爷来搭把手。”

我心下疑惑,怎么会想到让我当助手?论力气胖子占优,论功夫小花灵巧,难道是怕里头奔出来尸蹩之类的玩意,要我出点血帮着驱虫?

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黑眼镜笑笑,“这里头就小三爷够高哟!”

没想到小花冷笑一声,利落地翻上悬棺,站在黑眼镜身后:“爷够不着那就让它来够爷。”喊了声“吴邪闪开”之后也没管我反应多快,直接来了三枪,把牵制着悬棺的粗铁链崩断了,一声巨响,悬棺坠地,砸起微尘一片。

突然的下坠没有影响小花站在棺上的身子,还有工夫给了黑眼镜一脚,后者反应奇快地翻身而下,举着刀,道:“花儿爷息怒,小的这就把刀献上,让花儿爷来开馆。”

小花没理他,从装备里找出个铁钩子,顺着棺缝插进去,划拉两下只听一声“叮”,一角的楔子应该是寿终正寝了。黑眼镜玩味地看着小花的动作,而我心中只剩佩服,他娘的在一帮子阴兵的监视之下还能这么镇定自如地开棺,小花这气场真是霸气外露!

待撬了边角,小花翻下棺,然后给黑眼镜使了个眼色,后者边心领神会地推开棺面,小心翼翼地用刀往下试探,突然规规矩矩站着的阴兵开始行动,朝黑眼镜而去。我大骇,心说果然开棺没好事,好事不开棺么?!可是我这会连主意都没出啊!

黑眼镜拿刀的手突然发力,另一只手猛地推开棺面,几乎在同一时间,将刀下的东西抽出棺,竟是一只枯萎的巨鸟,长颈中扣着一块黑色的玉佩状物体。

枯鸟出棺着地的一瞬间,阴兵竟纷纷跪倒,岿然不动,仿佛钉住一般,只觉无比壮观。

第九章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古代君王那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也就这样了吧,胖子不知何时跑到那只枯鸟旁边,开始评头论足道:“这不会是个鸟人吧,跟万奴王似的,长得比较出众,就成了这些个没脑子的阴兵的头儿?”说着竟开始用脚对着枯鸟踹。

我慌忙制止他,他娘的这人就是死性不改瞎大胆,且不说这鸟到底什么来路,万一被他一踹踹通了奇经八脉,谁规定鸟不能变成粽子?!当初怎么没见对着万奴王来这么几脚,难道还有欺瘦怕肥之说不成。

胖子被我拉地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数落我,枯鸟仿佛突然变成了个绝世明器吸引了他,我看他蹲着看枯鸟脖子,心说他该不会想说这玩意脖子够长可以做个绝味鸭脖啥的吧,那我就直接把他做成烤乳猪得了。

事实证明,胖子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靠谱的,他发现新大陆一般对我招手:“天真你看,这个东西,是不是有点儿眼熟……”

我忙凑上去,冷光灯被解连环举着,黑眼镜已经不知何时钻进了之前的悬棺之中,两人对棺内进行排查,而小花举着另一个灯在石壁上摸索,故而我只能指着这几年越来越差的夜视力来辨认胖子说的那个东西——扣在鸟脖子上的玉佩。

玉佩是通体纯黑,在黑暗中泛出幽幽的微光,还有微不可见的纹路,如果不是我这样仔细看,还真直接就被忽略,在胖子的鼓动下,我壮起胆子摸了摸那玉佩,先前看到的纹路竟不是刻在玉佩的表面,而是隐在玉佩之下,鬼斧神工……

等等,胖子刚才说这玉佩眼熟,我们什么时候看到过这种品质的黑玉?我回忆我们一起去的最可能出现极品玉佩的地方,斗里是不可能的,忙着逃生谁还去看一块玉佩,那就是新月饭店,可我们仨又点天灯,又闹事的,只跟着闷油瓶关心鬼玺,至于拍卖的其他东西,恕我直言,还不如那个耳朵贼灵的姑娘印象深刻。胖子到底说这玉佩哪里眼熟?

“天真你再靠近就得跟那鸟亲上了。”冷不防背后这一声,吓得我猛抬头,嘴唇碰到个干枯枯的东西,他娘的真亲上了!

我呸呸呸地吐口水抹嘴,冲胖子吼道:“死胖子你瞎嚷嚷什么?!看我跟它亲不上要出嘴相助么?!”

胖子乐道:“嘿!小天真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不就是‘碰’了下么,又没嘴对嘴,初吻还在,等见着小哥再献出去不迟。”

我一屁股坐下:“小爷不看了!有啥眼熟的直接说!”

见我气性上来,胖子也不在胡说八道,他蹲在鸟边上,指着那块玉佩的纹路:“你小子没看对角度,从胖爷这儿斜过来看,那条条线线不就是个‘张’字么。”

我一惊,扒拉开胖子,按着他刚才的位置蹲好,侧目看去,玉上的纹路果然蔓延成一个大篆的“张”字。几乎第一时间我就确定这跟张家、跟张起灵脱不了干系。

自古盗墓这行当就隐晦,张家一族能在成这样的气候,绝对脱离不了当权者的缘故,而当权者偏偏对这种犯着鬼神又见不得光的事儿尤其重视,多会用及其信任的死士来做,并直接由最高统治者管辖,知道的人都被严格地控制,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都是如此,而张家的这个信物,自然也有这个意义。

这玩意大约连军队都能调动。等等,调动军队……谁说阴兵不能是军队!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胖子摇摇头,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这里的五个人,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三个敌友不明,即使他们不会害我们,但还有个闷油瓶,张家族在半个世纪前的一次轻信,加速了整个家族的灭亡。

“你们在这儿发什么呆?”前头传来小花的声音,抬头看,只见他灵活地穿梭在阴兵堆里,冷光照在脸上,打出一片阴影,显得格外森冷。我对小花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是怎么能像在逡巡解家门人一样对待阴兵的?

见我们看着他,小花叹了口气,略显无奈的口味:“墓室其他地方没什么线索,他们那边应该有发现,死鸟有什么好看的。”

“花儿爷说的没错,这棺材里头果然有点东西,”黑眼镜从跟解连环的研究中抬头,道:“小三爷对拓本是行家,不如来看看,这里头刻了什么。”

我应声而去,就刚才一会儿的时间,黑眼镜已经把悬棺里头的字拓下来几张A4纸大小,我一边奇怪着怎么会把铭文刻在棺里头,一边仔细辨认,上头的字出乎意料地小,笔画纤细,字又挨得近,斗里拓下来的技术不到位,几乎是一团一团的黑色拼成的东西,看不出内容。而且看上去跟汉字还有差别,说不定还是哪个莫名消失的部落的文字。

黑眼镜从我脸边上凑过来,指着某一团文字低低笑道:“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东西。”

此言一出,我们一伙人都盯着他看,那人却不急着解答,反问解连环,“解三爷,到这境地,有事儿咱还是敞开来说了吧?”

有阴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有种得偿所愿的轻松,不管是真三叔假三叔,从来不会和盘托出,藏成习惯,就跟二叔说的那样,留一手不一定要害人,而是要保命。道上的事儿不比其他,一个弄不好就是性命,这事儿就跟斗地主一个样,哪怕是农民的角色,也不能尽信同伙,要留一张王牌,赢不了也输不难看。

这次的事,一直到刚才我还防着他,现在被黑眼镜点了出来,索性一起逼问,顺便把另一个人的底也逼出来,我的底牌是鬼玺,现在多了张不知命数的王牌,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扮小作低,二叔说过,自己底牌被人知道的时候不妨主动出击,让别人亮底牌,这相当于是空口套消息,气势够就能占便宜。

解连环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狐狸表情,我特嫌弃,总觉得三叔在那里想事儿要整他大侄子,他没说话,倒是小花开了口:“解家的手段从来都是掌握全局,这事儿还用得着明说么?”

黑眼镜“哈”地一声,笑意更浓:“花儿爷好家训,早听说过老九门解九爷好手段,还遗憾年岁没赶上,花儿爷爷俩这是帮我弥补了?”

小花睨了他一眼:“黑爷这话什么意思?我还奇怪黑爷存着什么花花肠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解家的局,也得黑爷自愿跳,我倒是不知道何时强过黑爷啊?”

我见他们斗上嘴,忙插嘴道:“得了得了,你们这是干嘛呐!都是大老爷们非得弯来绕去,这又不是新月饭店的雅间,这里就咱几个活人,这么来去,给阴兵看笑话呐?!”

小花笑完了眉眼:“阿邪,我道这几年你稳重了不少,没想到是没遇上对的人和对的事儿,罢了,冲你这话我就交个底,这次的事儿是老九门欠下没还的债,解家没那么大气,还不起九门的债,只想把自个儿这门的还清,从此各不相欠。黑瞎子是老早就想夹来的,至于找上门来,我只能说巧合。至于你和胖子,只要是为了那张家小哥,我们就不小心坐了一条船,懂?”

按小花的意思,解家也是为了闷油瓶,那我之前的猜想总有五分证实,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闷油瓶,至于往后的事儿,就算闷油瓶答应我也不能答应,最坏不过我进去,闷油瓶能为我守十年,我就能守一辈子,心甘情愿。

“得,小花儿爷说得咱胖爷听明白了,那黑爷有什么该说不该说说一说?”胖子是个完全的中立,他不是九门的人,目的在单纯不过,五人中硬要找个判官,他当之无愧。

黑眼镜敛了笑,对着我和胖子:“问一句胖爷和小三爷,哑巴张是你们什么人?”

我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哑巴张就是我们的闷油瓶呗!

胖子抢答:“那就是咱小哥,跟着胖爷一起心疼天真,跟着天真一起惦记胖爷,胖爷和天真一起记他一辈子的人。”

我惊讶于胖子的感性,却不得不承认,闷油瓶是我永生难忘的人,说得矫情点儿,这辈子要是被他忽悠了一回,就在奈何桥等着,等不到,下辈子就算当一棵树都想着砸死他。

“啧啧啧,真是‘情深意切’啊!”黑眼镜瞬间没了正经样儿,“果然还是黑爷跟哑巴张最纯洁了!欠了一身血债,只能豁出命来还哟!况且还这么有趣,黑爷不来搀一脚真是终身遗憾。”

黑眼镜这人,正经的时候不正经,不正经的时候又瞎正经,后来我才知道,他欠了闷油瓶一条性命和一个完整的家,而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时日无多,眼睛癌变,几乎被判了死刑,他等不到闷油瓶十年的轮回来还债,他这么潇洒了一辈子的人怎甘愿带着遗憾走进坟墓呢?

第十章

那个文字是上古满文,来自肃慎国。

长白山是满族的发源地,这就是为什么解家对黑眼镜这么执着,黑眼镜是关外旗人,在倒斗这一行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满人的东西,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指望他知道这些个奇形怪状的字是什么意思。

黑眼镜说满人跟汉人不一样,长白山这一片常年不化的积雪注定了与两河流域不同的发展,所以满人的上古文字与其说是一种文字倒不如说只是一些符号,用于祭祀、祷祝的场面,只有特定的巫者精通,说通俗点就是“咒语”类的东西,甚至为了保持祭祀的神秘感,部落的首领会严禁任何人学习这些文字。

故而黑眼镜觉得这上头的文字有相当大的可能性是某种符或者咒,为的是压制住这只枯鸟的某种能力。我觉得奇怪,参照鬼玺的功能来说,符咒要封印的应该只有那块墨玉而已,为什么会把玉嵌在这只鸟的颈中呢?难道其实鸟也是符咒的一部分,就像黑驴蹄子对付粽子一样。

正科普着肃慎国历史的黑眼镜突然提问道:“你们知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么?”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这跟商朝有什么关系?那个时侯交通不便,所谓的中国很小,连现在一半的国土都够不上,别看现在江浙沪长三角发展地牛逼,搁那个时侯估计也就是个流放犯人的地方。

黑眼镜故作高深地挑起一边的嘴角,道:“《淮南子》里头说虞舜之时‘纳肃慎,为发号施令而移风易俗’,肃慎跟中原老早就有关系,但说起来还得是商朝。”

黑眼镜告诉我们,商朝是殷人建立,而殷人不是中原土著,他们是东夷的一支,殷人起源于辽河流域,不断向南扩张势力的过程中开始南迁,跟中原的文化融合,后来建立商朝,现在的人一直以为他们是夏朝一脉相承,实际上却是外来土著。殷人进了城,总有些人留守,况且人对祖籍总是有点感情,商王就封了很多国在东北的西南部,比如孤竹国,自古被标榜成有节操的榜样的伯夷、叔齐就是孤竹君的儿子们。

《大戴礼记》有记载:“成汤卒受天命,……海之外肃慎、北发、渠搜、氏、羌来服。”于是肃慎国正式变成了中原王朝的封国,而肃慎人活跃于长白山黑水一带,跟后来的黑水靺鞨有着莫大的关系,黑水靺鞨在历史上又有另一个名字——女真。

“算起来咱满人的起源的故事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故事其实都差不多,那个佛库伦说是仙女,跟鸟儿也没差。”黑眼镜这话要是被他家祖宗听到,大概得排着队托梦来跟他好好谈谈,当然这是他该操心的事儿,我要知道的就是这鸟指不定就是这个墓的主子。

“要这么说,那胖爷也有话说,”胖子听完黑眼镜的满族起源,道:“那个什么西王母身边儿不是老站着一只青鸟来着,胖爷老就觉着吧,古代的神仙不都能腾云驾雾的,指不定都是一群长得像人的大鸟,非要整成人形,那人又没翅膀,加上去碍事儿,干脆开了外挂,跟杨过似的带只大鸟在身边。”

胖子这话戏谑的味儿是重了点,但是道理不是没有,上古时候的人们对那些有自己没有的超能力的生物以及自然现象都有深刻的敬畏之情,而那个时侯的生物进化没有成熟,基因不稳定,天知道有过什么千奇百怪的玩意儿,我下斗的次数十个指头数得过来,见过的怪物还不是一堆一堆,那古时候的人神话一些东西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看着枯鸟脖子上的墨玉,心说这玩意嵌在鸟脖子里头,指不定还是什么古老部落的非鸟道风俗,那上面刻着张字,难道说闷油瓶其实是鸟的后裔?还真说不定,那个时侯惊讶到我的小鸡内裤虽是胖子的杰作,但指不定正合他心意,表示的是家族的图腾来着。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幸好闷油瓶不在,不然我还真难保给他换个代号。

“小天真你在瞎乐啥呐?”胖子伸出肥爪子在我眼前晃了晃,“这都啥时候了,还想啥有的没的,你不能因为小哥就在青铜门后头就觉着他能给咱开门,指不定敲出来的是万奴王那孙子。”

我自然不能说我给闷油瓶想了几个心绰号,你们来帮我投票怎么样之类云云,便讪讪道:“我就觉得阴兵跪着一只鸟,太他妈怪了。”

“呵呵呵,”黑眼镜痞气地怪笑,“小三爷,怪的不是鸟,也不是阴兵跪鸟,而是鸟脖子上的那玩意儿吧。”

我没有惊讶,这里的人在地下哪一个不比我强?没道理我注意到的东西他们注意不到,更何况,对于黑眼镜的眼睛,我总觉得有种穿透人心的蛊惑,心里头想什么都能被看穿,堪比X光,道上风流韵事多得很,就我三叔那样的半老头子都有好几个绯闻女友,可居然没有任何跟黑眼镜相关的——

当然跟闷油瓶相关的也没有,要是有了我都得给人姑娘跪倒说一句:“你辛苦了!”,跟闷油瓶一块儿那得都有爱心,整一个拯救九级残废!估计是这厮眼睛太怪,女人都不敢跟他一块儿,怕被透视,幸好我是个男的。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他嘿笑着攀上黑眼镜的肩膀,“就说黑爷绝对看得出来,小天真还非要说‘眼镜兄这眼神肯定看不见’,我说天真,早招了多好,非得跟胖爷打赌,嗯,找到小哥出去后楼外楼挫一顿你请了。”

我哑口无言,我他娘的是招谁惹谁了?!

插科打诨之间,小花手中突然翻出一把匕首,直刺向枯鸟的项间,干脆利落地剜下那块墨玉,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的时候,墨玉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几乎在同一时间阴兵被唤醒……

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解连环眼色一凛,捂住半张脸道:“不好,这鸟玩意儿出尸气了!”

我条件反射想跑,又一想不对,安宁太久,我都快忘记有粽子军包围着,就愣了的这片刻,胖子已经扯下自己的一只袖子,绑住口鼻,我忙学他的样,才发现我穿的是跟迷彩服一个质地的衣服,别说扯了,连刀割都得使大劲儿。胖子见了,赶紧扯下另一个袖子往我脑袋上罩。这档口,小花已经捞起那块墨玉,闪身向原先的还魂阵走去。

胖子顾不着还在绑袖子的我,使了个眼色就跟上,跟小花的距离不差五厘米,要是小花是女的,那就得构成性骚扰,真难为他俩相差这么大的身材。

粽子动作僵硬,本来一只两只的我们绝对不能逃,但架不住一群,光搭个肩膀就能把人压死,我小心地跟着前头的人在粽子的缝隙中穿行,没到十米的距离,黑眼镜、小花、胖子已经分别彻底结果了不下十个粽子,解连环被他们仨围在中间相对安全的位置打冷枪,一枪爆头。

我的任务就是躲开不长眼的枪子,顺便干点敌后游击队的活儿,很快,我发现一个问题,粽子群的攻击是有意向性的,那就是对着小花,所以跟小花有点距离的我基本没受到集中的攻击,按黑眼镜的说法,还魂阵里的粽子是相对高智商的粽子,难道是他们看到小花拿了那不知干什么的墨玉,所以来讨伐他。

小花的功夫一等一,架不住粽子前赴后继地围攻,没多久就挂了彩,解连环一直带着他身边,外衣已经快变成布条,我狠了狠心,冲到小花身边胖子见我进了风暴中心,也赶紧退过来,我们三个有意识地把小花围在中间,试图分担点火力。

胖子一边使出王八拳摔粽子,一边骂道:“他娘的刚才就应该扛着那只鸟玩意儿走,一堆粽子给跪着迎驾,现在是把我们当成弑君仇人了!”

我听着口气开始暗暗叫糟,胖子跟小花一直不对盘,四九城的同行,没啥交集也是冤家,这会儿的口气就是在怪小花太冲动。小花这人不会逞口舌之快,但等眼下这番过去,怕是要逞拳脚之长了。于是我吼回去,“他娘的明明是他们救驾来迟!”

“让开!”

一声吼却不是小花,只见黑眼镜抽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涌出的鲜血带着腥气让粽子瞬间开始兴奋,对着他而去,暂时解了这边的燃眉之急。我们四个楞望着黑眼镜,诧异至极。

这人,是什么意思……

很快我们就放下心来,黑眼镜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竟原地起跳一人高,直接跪在离他最近的粽子的肩上,如果再用腰力扭断脖子,就整个拷贝闷油瓶秒杀海猴子的过程,当然他只是借了个力,灵活地又是一弹,整个人稳稳站在粽子的肩上,伸开双手,保持平衡。

正当我们跟看美国大片似的傻眼时,黑眼镜对着小花邪邪一笑:“花儿爷,借玉佩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