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别说小花,我都怔了怔。
斗里头的事儿分分秒秒就是关乎生死,一块儿下来的人亦敌亦友,得合作,又得防着,拿宝贝的时候考验的是眼力,好东西抢起来你死我活都是常事,更别说已经入手的交出来,所以懂行的人宁愿多练练眼力劲儿一开始就下准手,这同样是二叔教的,当然他从来没同意我下过斗,这次出去不管能不能给个合理解释都有上百种折腾人的招数等我我了。
话扯远了,墨玉这玩意儿价格暂且不论,冲刚才它的品性,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要达到进这个斗的目的,墨玉极有可能是把钥匙。黑眼镜这个时候提出借墨玉,要么他已经知道怎么用它,准备拿到手之后把我们甩了,要么他只是想模仿那只枯鸟,把玉搁脖子上看粽子军会不会行大礼。
小花思考了一会儿,那片刻的沉默在这种情况下有种无限放大的感觉,然后一个物什就被忽然出手,黑眼镜眼疾手快地接住,双指在脑门前比划了一下,“多谢!”然后就将墨玉朝脚下的粽子后颈处砸去,他的手劲极大,这一下又压得生猛,整块墨玉竟就这么一下子嵌进那粽子的后颈,虽然知道这粽子早就死了个彻底,我还是觉得肯定很痛。
我不知道黑眼镜这么做的意义,但粽子军的攻势一点都没有变化,那么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意义。胖子骂了句“他娘的”,就扔下包,掏出两把格洛克,对着最近的粽子就放枪,边放嘴还闲不住,“看胖爷打死你个奶奶的腿!”小花刚才算是缓了口气,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战斗力,握着把短刀削粽子,狠戾的动作配上美人脸,我脑子里就剩下四个字——得罪不起。
黑眼镜“啧”了一声,一耸肩跪在粽子肩上让我们欣赏了久违的扭脖子大法,不知道从身上哪里扯出块布飞快地缠住手上的伤口,使出浑身解数开始动作,如果把粽子换成人类,把黑眼镜按上獠牙,还真像是恐怖片里头饿惨了的吸血鬼。
我们斗志昂扬,粽子胜在数量,这么斗下去不是什么好事儿,突然被迫弯下身子的我看到那只脖子上还嵌着玉块的粽子不自然地动了动,挣扎着翻起来,心说不妙,他娘的黑眼镜居然直接把这玩意送粽子了!离那粽子最近的解连环被三只粽子缠住身,一心一意地摆脱,根本没有注意到,也没法指望他能有什么动作,情急之下我灵光一现,忙大吼一声,“三叔,边儿去!”对方条件反射地向左边闪了闪,带着周边的粽子给我空出条小道。
这声“三叔”出口,别说解连环,我自己都楞了楞,然后再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娘的大老爷们儿的墨迹个屁!就着弯腰的姿势我冲过去,动作太快,脚下没跟上,差点一个大马趴,幸好紧急关头的潜力是飞跃的,顾不得跟粽子接触的恶心,我索性就地借力起跳,仗着身高优势,将那只没来得及起身的粽子牢牢压在身下。他娘的这么来一下我得
做多久的噩梦?!
压倒粽子不是我的目标,我使尽全力压下去之后,就摸索到那只粽子的后颈,多亏粽子干瘪体弱,所以我没花太多的力气,但因为被嵌进了玉佩,后颈处沾染着绿色的粘稠液体,靠近了就是一鼻子腥臭,我尽量减少呼吸,生怕中了尸毒,僵尸这东西硬碰硬绝对不是人的对手,可那尸毒太可怕,相传黄帝与蚩尤大战的时候得天女相助,能赤地千里,那所谓的天女名为旱魃,也就是我们现在知道的大僵尸,要人命还在其次,让人生不如死才是真“绝色”。
玉佩被黑眼镜用了死力,原本玉身只有一指宽,竟有三分之二都嵌在粽子的皮肉里——如果那算是皮肉的话,我强忍着恶心,用力扣下来,平生第一次嫌弃自己讲卫生的习惯,他娘的我剪指甲剪得忒勤快了点……可惜天不从人愿,边上的粽子发现我压着他们的战友就开始围攻上来,我余光瞥见向我这边的异形,他娘的,这一粽一脚能让我一口老血喷出来,以少胜多也没这么个贫富差距。
“胖子救驾!”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求助于胖子,因为只有他和闷油瓶,是我全然信任的人。
胖子应声而来,一身肥膘撞上来,撞飞了爪子快碰到我的粽子,却一个身形不稳踩上了我的脚踝,我立刻跟杀猪似的叫起来,“他娘的小爷这是亲生的脚,不是后天按上去的!”
胖子满不在乎,“你们城里人就是娇气,胖爷哪有用力?胖爷身轻如燕,早就避开要害了,你赶紧的!老压着人粽子算怎么回事儿,不管公母这影响不好。”
我顿觉血气上涌,他娘的跟胖子一块儿非得短命不可,不过也正得益于胖子这一翻口无遮拦,把对胖子的气全撒在手劲儿上,“啪”地一下把墨玉扣了下来,跟下来一股绿水,我立刻握住玉佩,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趁着地上的粽子没来得及起来,拿起枪就直接爆了头。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胖子一副兴奋的惋惜样儿,“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俩这一趟一压的交情怎么就连个全尸都不留给人家,小心怨鬼上身呀天真。”我白了他一眼,也就胖子能在这种关头还思维蹦跶,换个人早就被吓软了腿,所以对于这番戏谑,我连反驳的心情都没有,这债就欠着吧,等见着闷油瓶,等一切过去,等我们开始平静的生活之后,再跟这厮算账。
那个时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想到,生活从来不按希望的样子前行,许多年后,我回忆这段时光,心中只有无限感慨,早知道那个时候就应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就在我以为仍是一场恶战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围着我们的粽子忽然就停止了攻击性的动作,然后仿佛被输入了程序一般抬着僵硬的四肢移动位置,在我们几个的诧异中站成了行军的队伍,我无法明白眼前的变故,心说,粽子军原来是按着时辰来干活的,他们那个时侯类似地朝九晚五上班拿军饷,所以刚才是他们下班的时间,现在到打卡的点儿了就站成队列?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又迅速沉下脸色,粽子军这副样子,必定是出现了他们的首领,例如血尸,那就是刚走出刀山,就下了火海。
感慨之间,却发现胖子他们怪异的眼神投向了我,我不明就里,“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随即明白了什么,将握着那玉佩的手放到视线所及之处,只见手中的墨玉泛出暗红的微光,这地下,显得格外灵异。
这是……怎么回事?!
他娘的这玩意早不发光晚不发光,为什么偏偏到我手里的时候发光?!他娘的难道以为小爷是灯油么?!
我在心中无奈哀叹,吴邪啊吴邪,什么时候才能名副其实一些?怎么什么邪性的都爱找上我?果然觉得我最弱,所以好欺负么?!
黑眼镜敛得一脸严肃,走过来将玉佩从我手中拿起,一道伤口暴露出来,我惊到,心说我手心什么时候被弄出这么条伤?看那口子应该是被刀锋割伤,所以平滑地很,但我从类没觉得痛过,估计是刚才太专注,伤了都没啥感觉。
等等……难道是我的血,因为这玉佩接触到我的血所以才会发光,是我的血能发光,不对,我什么时候变成萤火虫了?我把奇思异想抛诸脑后,不过这理由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这块墨玉可能有吸光的功能,方才的冷光灯之下,它吸收了光,只因为通体乌黑没法显现出来,这会儿沾上了我的血,才算放出了暗红色的光。
而这些粽子这种表现,难道说这块玉佩的用处要人血当药引……
黑眼镜蹙眉看着我的手和玉佩,突然笑起来,“呵呵,原来如此……小三爷果然有麒麟血。”
“你的意思是这块东西要麒麟血才能使唤?”小花立刻接茬。
被问的人点头,“花儿爷没说错,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并不是玉,这是一块麒麟石。”
“不可能,”一直没有出生的解连环断然否定,“麒麟石是什么我们不是没见过,这块东西的品质远非麒麟石能比。”
确实,去年新月饭店的拍卖会,我跟着二叔去凑热闹,拍卖品中恰有一块麒麟石,通体斑驳如麒麟的鳞片,据说已经是极品,跟这块的品质几乎是南辕北辙,石头看的是意境,玉看得才是品质。
黑眼镜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往下说,“几位都是汉人,自然不太可能知道,黑爷好歹是个满人,多少听过些满人里头的传说,跟你们汉人不太一样,我们的萨满相传有个神器,叫做‘麒麟石’,是麒麟神兽到人间的时候落下的眼珠化成,所以通体晶莹,磨石入药,是愈合伤口的极品,我小时候见过一次,跟这个有几分相似,当然小得多。另外,有神性的东西都有点邪性,这玩意在法师手里头能饮血而下蛊,现下看来,下蛊姑且不论,饮血倒是真的。”
第十二章
我吓了一跳,这么说这玩意是饮了我的血才变成这样的,幸好发现得早,我凑近了仔细看,不觉惊叹,之前看到的墨玉里头那个雕刻地极细的“张”字,居然是中空的,红色的血将整个字都充盈了,在暗色中显得格外妖异。
黑眼镜示意我拿着那块麒麟石,“小三爷,拿着这个,按我说的,走还魂阵。”
“黑爷别说话说一半儿,没解释清楚就让天真按你说的做,这有点儿不厚道啊。”话音刚落,胖子就开口阻止。胖子的话不错,就算黑眼镜没有害我的心,这还魂阵听名字就不是什么顺利的道,必须弄清楚缘由才能判断是否可行,黑眼镜牛归牛,但凡是人,都有判断失误的时候,连闷油瓶都犯过错,何况他人。我是欠点脑子,但可能凭空送命的事儿,任谁都不能乱干。
黑眼镜没答话,倒是解连环开了口,“还魂阵伤不了小邪,如果我没有猜错,麒麟石是镇墓用的,那只鸟不是其他的鸟,是没烧红的凤凰。”
我越听越糊涂,这怎么还能扯上没烧红的凤凰了?那只鸟枯成这样,还能叫“凤凰”么?“三叔,你别兜圈子了,有话就直接告诉我吧,为什么伤不到我,因为我有麒麟血么?”
解连环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跟你二叔待了这么久,还说啥啥不知,吴二白对你太心慈手软了!你没听瞎子说饮血下蛊么?方才瞎子的血碰过这玩意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说明这玩意不是阿猫阿狗都能用,只有用对了才会让粽子听话。麒麟、凤凰、龙、玄武是上古四灵,既然麒麟血能用,那刚才那只鸟只可能跟凤凰有关系,你见过长鸟样的乌龟还是龙?”
我心说恐龙里头不是有翼龙来着,那玩意就是长成鸟样的龙,三叔这种社会青年出身不知道正常,可解连环可是倒斗正规军出身,这点文化总得有啊,难不成演三叔演久了,思维也变成了三叔?
“呵呵,我明说了吧,这玩意是粽子界的虎符,小三爷喂了血,它就是小三爷的,那估计只有小三爷能安全走还魂阵,放心,我们会在后头跟着,告诉你该走哪个门儿,”黑眼镜估计没心思看我们这叔叔训侄子的戏码,“小三爷,人心隔肚皮,但这会儿,想进门儿,咱们必须得互相利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拍开他想搭过来的胳膊,道:“没什么不放心,这事想与不想都得做,就按你说的做,吴邪唯一优点就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麒麟血,用得上就尽管用。”
“天真,你……”难得胖子不知如何接人话茬,黑眼镜垂着胳膊,一脸严肃,“小三爷,我希望你……”
我打断他,摆摆手道:“你们以为我在说气话?这事儿没什么可气,我不就说得直接了点么,那我再说点直的,胖子你就是不靠谱,闲不住手,多少次斗里出事跟你脱得了关系?我都不稀罕说你,但你是好兄弟;小花,你这人就是不实诚,心里头主意太多,什么都想有把握,撑起解家不容易是一说,你老多想是另一说,但你是好发小;三叔,你们那辈的事儿乱得我没法说,阴谋诡计是家常便饭,整得就一黑社会,但你是好三叔;黑眼镜,对你我不算熟,一副好皮囊偏偏戴个墨镜,看着就不像正经人,但你是好土夫子。我就是血里不知有啥神了点,让我指着这个胜你们一把怎么了?”
胖子用力勾住我的脖子,“啥也不说了,咱走,小哥还在门里头等着我们,小天真你大胆地往前走,胖爷我给你保驾护航。”
走进还魂阵的那一刻,我就感到身边是阵阵阴气,进来之前黑眼镜算是倾囊相科普,阵没什么可怕,无非是按着八卦而来,找准生死门就行,真正起到威力的是粽子军,若是外人侵入,只怕在找到门前就已经被围攻而死。
黑眼镜应该是个中高手,对这个阵的各门都清楚的很,还魂阵的邪性之处在于它的生门在阵正中间的位置,换言之,就是要进攻,得先派间谍里应外合,没有麒麟石,那就只能像投石机那样把人先投进去,当然得柔和得多,粽子反应慢,会从投进去的人周边开始起尸,加之外延的人配合,粽子对生人的味儿没法辨清,就会打乱阵脚。然后就能按着口诀来走。
我现在占了便宜,粽子不会袭击,但它们跟在我后头的感觉还真是背脊发凉,头皮发麻,估计道上活着的人里头没有像我这样享受这种待遇的人,连闷油瓶那样的都只是混在阴兵里头,不像我,去当阴兵的头。
我绷着全身的肌肉走得一步一停,后面的黑眼镜很轻地指导着下一步,而身边的阴气则是越来越重,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我有种被捂着口鼻的感觉,似乎正在走近真空一般。
忽然在我踏过某一步之后,耳边传来鸣金的声音,轻得很,仿佛从远处传来,然后越走越响,跟严重的耳鸣似的,让我越来越难以听清楚黑眼镜的指挥声,我索性闭上了眼睛,凝神在一片让人头晕目眩的声音中捕捉有效的信息。但很快这一招也不奏效,古战场的声音渐强,我几乎以为身边就有骑兵驾着马飞快而过,下意识地开始偏离本来的路线。这一偏,让我再也听不到黑眼镜的声音,连我自己的意识都在远去,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我看到的是一个无限的黑洞向我敞开……
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混沌,之前在墓中好歹还能凭着夜视力看清点什么,而现在,完全没有办法看到周围的任何东西,我只知道我待在一个很冷的地方,身下是坚硬的金属石板,上面有凹凸的纹路,我坐起来,开始喊那几个的名字,喊了半天,只听到响得过分的回声,我不敢多喊,怕引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黑暗中人的想象力特别丰富,尤其是独身的时候,我总觉得像在某个怪物的胃里面,但这为太硬,难道是金属类的怪物,这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就是胃上的褶皱,或者我已经到了它的肠子里。
我甩甩头,把这些想法甩出去,心里念着,天灵灵地灵灵,保佑吴邪不招邪。边开始在包里摸索,冷光灯我是指望不上,为了防止万一,我的包里有备用的火折子,只是数量不多,必须尽快找到光。吹亮了一个火折子,我小心地站起来,脚下膈应得慌,跟走鹅卵石的路一样,因此走得格外小心。事后想想其实没有必要,因为再怎么走,我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走了两步,我发现了不对劲,手中的光越来越暗,像是被吸走了,我在原地站定,向前倾去,果然光线更加微弱,再向后仰,光线强了一些,前面必定有古怪。我小心翼翼地跪下,把火折子靠近脚踩的地方,凑近了看,竟是一道一道刻痕,这地上的凹凸竟然是刻出来的!我摸了把地面,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是铜锈的味道,这他娘的还是块铜的地?!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未免有奢侈过度之嫌。我意识到这跟我之前去的任何一个斗都不能比,谁他娘的这么大手笔?!
不行,这么看根本没法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对着上头喊了一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回音,看来附近那个东西不仅吸光,而且吸声音,但之前那几声的回音做备,我知道这地方不小,于是决定用我唯一的一个闪光弹。
通明之下,我看到的场景让我瞠目结舌,然后腿软不已。
我是站在一个鼎的边缘,离鼎敞开的口仅仅一步之遥。
冷静了片刻,我才敢继续看这个鼎,我不知道是它大得过分还是我变小了,那个边缘能有一个半车道宽,那个鼎口有大半个足球场的大小,至于我为什么能确定它是一个鼎,是因为对着它的不远处是四面规格相配的镜子,像是铜镜,但质地跟铜仍然有点区别。
我不知道这种组合有什么意义,脚下的铜鼎上面刻着的纹路似乎是一种文字,跟之前见过的满文很像,没有黑眼镜在,没法确定看到的东西,于是我从包里拿了张纸,勉强将一个我看上去应该是完整字符的片段拓了下来,心说就算我不知道是什么保不齐等下还能遇上那几个,好歹留个线索。
望了望四周,唯一的路在脚下,我小心地攀着铜鼎的一边凸起,伸脚下去,蹭了蹭鼎壁,同样是粗糙的刻痕,应该恰好能爬下去。又拿了个用不上的保温瓶,往鼎里扔,隔了会儿才听到回响,虽然远了点,但这声音估摸着应该在百米以内,我的体力还行,重要的是,他娘的除了这边,完全没有另一条路供我选择。
我费力地往下爬,然而很久都没有着陆,我的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刚才听到的回响,并不是着底的声音,而是碰到侧壁的声音……瞬间心凉,完了……
这种绝望地往下让我心如冰窖,回去体力不支,往下生死未卜,我悬在半中间,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惊心,深呼吸想平静下来,满鼻子的铜锈味让我更加绝望。好容易稍微平静,我还是决定往下,手脚发软地攀爬着,忽然脚一滑,刻痕不够手抓,整个人失去支撑,直接地往下掉去。
我闭上眼睛,大限将至……可他娘的我还没见到闷油瓶!
第十三章
事与愿违有时候也不是个贬义词,我是被热醒的,迷蒙地睁开眼,立刻有半烫的水涌进来,伸手狠命地柔,却发现手背也是烫地吓人,他娘的,我这是掉进锅里头了不成?!幸而水温尚在能够容忍的范围,我仰头让脑袋脱离热水,双手向下一撑,心中一喜,这水池没我想象地深,大概也就是到我膝盖的高度,我索性站了起来。
我眼所及之处仍是一片漆黑,脚下的水微微波光粼粼,比之前压迫的漆黑正常了很多,有反光必然有光源,眼下我是无路可走,倒不如迎着光走,指不定就是个出口。抱定这个想法,我迅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包有防水层,因此里面的东西都能用,身上的衣服是难保了,我把外套脱下来绞干,池水温度让我浑身都分不清汗还是水。一路走一路热气从下面涌上来,比杭州夏天的炙热感更胜。
走了不知道多久,脚下的水池渐冷渐浅,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水势竟然是向上而去,那就是说这里必定有什么强国地心引力的磁场在,我有种预感,我没有走错路,也没有走向出口,而是走到我想去的那个地方。
就在光线渐强,我信心渐增的时候,前面没路了。
拦在我面前的是一面石壁,石壁的中心有一块斑驳的透明石头,像是一面镜子,我立刻想起镜子里的张家楼,凑上去却什么都看不清,透明石头被雕琢成多面体,恰到好处地防止了偷窥,难道这里头有什么不和谐的事儿,这块石头就是打上去的那个马赛克?
如果胖子在,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卸了这块石头,然后一探究竟,如果闷油瓶在,大概会突然失踪再突然出现,告诉我们里面的实况。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所以我纠结着该怎么办。我手头的工具不多,杀伤性的只有枪,但枪管进了水,能不能用都成了问题,其余的还剩下一把做不到削铁如泥的短刀和一个力量有限的成年男人。还有一枚鬼玺,这玩意在知道用法之前就是我祖宗,别说硬磕上去,就连我刚才掉下来都下意识地去先护着它。
不过,说不定它就是钥匙,这个透明石块的大小跟鬼玺相差无几,难道它的意思就是让我把鬼玺放在这儿让它辨别真伪,然后再决定开不开门?
我知道这是个异想天开的茬儿,但偏偏把脑子往哪儿靠,最后神差鬼使地就把鬼玺放在那块石块之上,除了光线变暗,什么都没有发生……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古代印玺都得用力压下去,难道这里也要压一压?
我徒手把透明石块压了下去,几乎在一瞬间,墙壁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我心里一个激灵,难以抑制地加快了心跳,有门儿!我兴奋地使劲,整个人都压上去,几乎用上了我能用上的所有力气,俗话说四两拨千斤,奈何我只有二两的实力,墙面终究还是紧闭着。
我泄了口气,靠着石壁坐下,心说,还是发丘中郎将的手指好使,插进去拉出来绝对跟咯嘣豆子似的,真不知道这么一双手得怎么练出来,我现在这个年纪去练估计完全没有希望,将来有了儿子倒可以考虑请个师傅教教他,最好直接拜闷油瓶为师,将来跟闷油瓶就是道上一哥和二哥。不对,我要有儿子还不得好好护着,打死都不能让他沾染这玩意儿。
又想远了……有时候我自个儿都想拍死自己。
强迫自己认真分析,刚才那一下足以证明这个透明的石头跟这面石壁上的机关相连,我能做的有两条路,一是启动机关,二是直接把石壁毁了,我没有炸药——即使有能炸开这面石壁的炸药,在这个空间用也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想跟这面石壁同归于尽。那就只能对这个机关下手,我给自己打气,有机关就说明能用巧力,刚才我是按下去,那如果换个思维把它拔起来呢?
石块表面太滑,我找不到嵌进手指的地方,周围也没空出足够的空间让我去扣石块。突然灵光一现,我迅速拉开背包,把东西都倒出来,把背包干着的里面扯下来,再拆了子弹,把火药集中在干的里面上,紧紧打包住,然后嵌上子弹头,最后的火折子在上头用完了,这会儿我只能用撞击来引爆。
郁闷归郁闷,做过的事儿不能补回去,我蹲在洞口,眯着眼往里瞅,心说指不定从外头破门而入不简单,但从里头开门就容易了……我把手在洞口比划了一下,恰好能伸进去,似乎有门。我先拿了块炸下来的石头用布包起来,撕开条布条捆住,然后小心翼翼得塞进去,慢慢放开布条,很快就着了地,我静候其变,大约等了十分钟,没有任何动静,我试着拉动石块,发出声响,仍旧平静如先。放下心来,我把石块拉回来,换上手,虽然做过试验,但真要伸进去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
占了身高手长的好处,我抻着胳膊抚摸里面那边的侧壁,把耳朵贴在石壁上,若是触动了机关,多少能听出些蛛丝马迹。洞口一圈被摸了个遍,我整个人贴上石壁,试着往更远的地方摸,突然手腕上触到一个干冷的东西,心说果然有线索!我兴奋得去抓那个东西,没想到手刚转了方向,那个干冷的东西就像蛇一样圈住了我的手腕。我心一惊,他娘的居然是个活物!
我头皮发麻,顾不上洞口周围一圈膈人,使蛮力想把手抽回来,那边那东西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突然爆发, 一下子被我拽到了洞口,可惜那个东西始终抓着我的手腕,跟我的手正好形成一个立体的十字架,卡在洞口无法抽出。我一脑门子冷汗,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索性一个反手把那东西抓住,想出其不意地带着一起过来,却未想那东西还有同类……我感到绝望,心说难道我要断臂求生了么?但就算我断臂,眼下没有任何止血工具,也难逃一死,思及此,我心一横,他娘的,既然都得死,小爷死也要留个全尸!
那边的东西只是保持着抓的动作,没有进一步行为,我的脑子疯狂地运转,就目前看来,那个东西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只是我的手“入侵”了它们的地盘所以来阻止我的进一步侵入。那如果我表示出友好的意思会不会能让它放松警惕,放开禁锢……
这种情况下,什么法子都得试试看,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先前超过140/分钟的心跳在几个深呼吸之后把速度降了下来,靠着石壁,我满脑子都是闷油瓶的脸,他在我心里头已经跟可靠、淡定、有办法等词汇划上了等号,尤其是他那张沉静的脸和淡然的眸,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脑海中描摹就能让我心静,或者说心安。
很快我的身体恢复正常,甚至还要冷静,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尤其是被抓住的手。而那边的东西不负众望地略放开了禁锢,我心中一喜,小幅度地动弹一下,依然没有被察觉,心说斗里的东西虽然吓人,但有一点让我倍感欣慰,那就是它们太没见过世面,比较傻,很容易就被人忽悠,大概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斗下异闻不断盗墓贼却都能带回来好明器的缘故。
又等了十多分钟,我觉着差不多是时候了,就慢慢将手圈拢,摩擦得厉害的小臂悬空在洞中,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利落地收手,那边的东西没来得及反应,我顺利地把手抽会一半,但那东西跟了过来,在狭小的洞中卡住,我顾不得其他,狠命地用力钻回来,那东西是个有尖锐边缘的硬物,角斗之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被戳破,似乎伤到了哪根血管,一股腥气蔓延过来。
然后发生了谁都没法预料的事情——石壁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声音渐强,像是一种难耐的呻吟,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的手,心中狂喜,他娘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是什么意思今儿个我算是明白了!不对,费了点工夫,可那点工夫算的了什么?小爷献血还得两袋子。
机关莫名其妙地被我的血启动了,后来想想,那个应该是个压力装置,原先大概是中空的装置,我压那块透明石使里头的气压变大,但力量有限,我的血流进去才算足够,如果真是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这个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庞大机关,居然可以精密到这种程度,实在是鬼斧神工。
里面的场景生生将我的脚步钉在原地,眼前是虔诚地跪成方阵的阴兵,与当初在青铜门外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想我看到了青铜门之后的世界。
第十四章
这就是闷油瓶口中的终极么?
阴兵跪在地,向着同一处,唯有离我最近的几个对我这个外来人有所反应,抓住我的手的也是它们,我的手向下滴血,生人的血明明是粽子起尸的灵丹妙药,而这里的粽子几乎是无视了我的存在,那副专注的模样,让我对他们向着的方向好奇不已。那里难道就是他们的将军?
我快速简单包扎了下伤口,刚才没觉得,这会儿看到了才算是痛起来,整个小臂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口子,向外渗着血,被阴兵抓过的地方一圈乌青色。接着小心翼翼地从阴兵之间的缝隙中穿行过去,它们对我完全没有反应,我震惊得甚至以为其实我已经在之前的某个环节死了,这会儿有意识的只是我的灵魂罢了,但事实上它们就是把我这个生人当成空气。就像当初闷油瓶混在它们之间那样,好不警惕地将人带进了门。
等等……想到这里我忽然灵光一现,难道说是因为鬼玺?!原来鬼玺不是什么钥匙,而是一个隐藏住生人的气的工具,让闷油瓶跟着阴兵不被发现,让我现下穿行无阻。闷油瓶必然是预料到我会来找他,即使没有鬼玺,所以他选择留给我这个,起码能在阴兵之中护我平安……
心中竟是一酸,他娘的闷油瓶,人都不在了,还想这么多干什么?小爷也是爷们,就这么被你看扁只能躲在你身后么?!
总算看到了那副阴兵跪向的棺椁,跟之前那刻着“张”字麒麟石质地一般无二,解连环说这东西是个罕见的物什,这里却拿来做棺,可见这棺的主人必定有超乎想象的尊贵地位。我走近一些,棺椁没有合上,里面躺着一个全身铠甲的男尸,胸口压着鬼玺。我心跳漏了半拍,手脚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靠近看到那张脸,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了,那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脸——闷油瓶。
他死了?
这就是所谓的终极?
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愤怒,说好的十年,为什么我看到的是他躺在棺里,他凭什么让我等上十年,来给他收尸!那一刻我只想把他拉起来狠狠揍一顿,他娘的做不到的事情许什么约?!冷静下来发现不对,他不可能死,如果死了,为什么尸身不腐?我颤着手去摸他的脸,感受到了浅浅的呼吸,心中又惊又喜,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好的了。
接着是另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叫醒他,告诉他闷油瓶小爷找来了,小爷不需要你牺牲十年,出去之后记得去找胖子,他口袋里头有张纸是给你的,你要好好过日子,反正你也是张家最后的人,管他个屁的家族重任,找个不嫌弃你命太长老失忆不爱说话愿意跟你一块儿的人,帮小爷好好经营古董店,啥事不懂问王盟,进货找胖子,出货找小花。
直觉告诉我不能直接把他拉起来,他这么郑重其事地躺成这样一定是有他的意义,黑眼镜曾说过,这里是半人半神之地,守的不是人界的规矩,很多事儿都不能按着我们的常理来想。
他娘的闷油瓶给了鬼玺不给个说明书,以为谁都跟他似的在青铜门里走过个来回,还是以为我跟他就得心意相通到这个地步,连他大脑的褶皱都能复制出来?想归想,实际上我只得乖乖地思索,绕了棺椁一圈,整个是晶莹剔透,没有一点瑕疵,连打磨的痕迹都纹丝不见,我不死心,又找了一遍,把眼睛都快看成斗鸡的了,还是一无所获。
不可能没有任何突破点。我耐下性子,开始细想,麒麟石棺、闷油瓶身上的麒麟纹身,闷油瓶的大号麒麟血,按传说的说法,麒麟是极阳的象征,他们的组合那得是“阳顶天”,能镇住的估计只有《九阴真经》。于是这里有鬼玺、阴兵……难道这整个就是个阴阳平衡的局,因为恰好相互牵制,所以我现在看到的这么和谐。这么说来,如果我要唤醒闷油瓶,那就必须打破这个平衡,但打破平衡必然会冒着被阴兵围剿的风险。默默估计了阴兵的数量,就算有十个闷油瓶都不能全身而退,我叫醒了他,他大概想杀了我的心都有。
我看着他的脸,他本来就是个静地经常忽略他存在的人,可是我总觉得他是高兴的,起码是轻松的,不像跟他一块儿冒险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沉,连笑都像浸过黄连。闷油瓶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没有过自在的时候。可现在他躺着,像是一个祭品,却不用去想事,不用去担着什么。
但是我必须让他醒过来。
我还欠着他,或者说是吴家还欠着他张家东西,他可以不在乎,我却不能。伸手轻拍他的脸,“小哥,小哥,醒醒,起床了。”没有丝毫反应。我站在棺椁外犹豫着,手有千斤重,举起,又放下。
闷油瓶,你能自己醒过来么……
我终究还是收了手,愣愣得站着。良久,蹲下,把脑袋埋在双臂之间,谁能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哐嘡”一声,随着我坐下的动作,一个东西敲在了棺椁上,格外清晰的声音,我回头一看,竟是那块麒麟石!醒来之后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它去了哪儿,现在却跳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我想到一种可能性,这个麒麟石就是线索,麒麟石相当于这个麒麟石棺,“张”字指的是躺在其中的张起灵,那么唤醒他的就是不小心被吸去的我的血?!
我越想越觉得靠谱,翻身站起来,解开手臂上暂时包扎着的布,万幸血还没有完全凝结,我毫不犹豫地抽刀划向伤口,血涌了出来,我默念“老天保佑”,把血滴在闷油瓶的铠甲之上。
很快,我收到了回应,来自于阴兵……脚下的地发出细微的震动,就像刚刚开始的地震。我不知道这是吉兆还是凶兆,而在我不知所措之间,棺中人睁开了眼睛,我真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对这双眼睛的变化看得这么清晰,从迷茫到震惊再到精芒,闷油瓶几乎在清醒过来的下一刻就伸出手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把我整个人带进了棺中,就在我本能地反抗的时档,震感突然停止了,连带着,我的挣扎也停止了。
“吴邪?”闷油瓶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传来。
我痒得瑟缩了一下,“是我,小哥。”太好了,闷油瓶这个失忆当家常便饭的人还没有忘记我。
“你怎么来的?”他又问。
我心中喜悦,所以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的”而不是“了”,有问必答道:“来换你的班,十年已经过了。”反正闷油瓶在睡觉,哪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没有十年。”闷油瓶很肯定,“你知道了什么?”
我心说原来这人睡是睡了,脑子里还是有计时的,却还是想赖个账,反问:“小哥,你怎么知道现在十年不到?那你倒是说说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很爽快,“但一定没有十年,如果已经十年,我不会还记得你。”
这是什么意思?我撑起身体看他的脸,他娘的闷油瓶一定有事瞒着我,这事还关乎为什么是“十年”。
他定定看着我不说话,那样子倒真像老友重逢,我心说,闷油瓶见到我总还是高兴的,从他说我是他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开始我就打算好了把这个头衔占上一辈子,现在看来,这不是我的“单相思”,闷油瓶是真心把我当朋友,按他的性格,看到点表情简直就是奇迹,张秃子除外。
闷油瓶微叹了口气,“吴邪,你不该来。”
我一听这话就乐,不该做的事多了去,我当初就不该非要跟着三叔下斗,不该非要去弄明白那战国帛书,不该非要去看爷爷的笔记,不该非要投胎在吴家。可是这么多不该我都该了,还有什么不该不能该的?逆天的行当,不是金盆洗手就能彻底脱身的,我进来了,就是我一辈子的事。“少他娘的废话,什么该不该的,谁他娘的让你替我守门?你自己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不来。”
他没有再坚持什么,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想坚持,只不过一句话总得说一次才证明他是闷油瓶。
“吴邪,你来了,就出不去了。”
我满不在乎道:“来了就没想过出去。”小爷连遗书都准备了,抱的就是一死的心。
“是我们都出不去了。”他说得很镇定,却难掩这句话的杀伤力。
这是什么意思?我心中的疑惑增大,什么叫我们都出不去了?这里不是轮流的么?我不是应该接替了闷油瓶么?这些问题一个一个袭来,而我唯一清明的就是:闷油瓶又骗了我。
他看着我,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没有懊悔,这人一开始打的就是糊弄我的主意。
对视中他败下阵来,“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吴邪。”
第十五章
“在那之前,你先起来。”
经这话提醒,我才意识到闷油瓶把我拉进来之后,我们形成了一个很尴尬的姿势,他躺得好好的,而我则是侧着身子,棺椁太小,我又不瘦,没法挤下,只能卡在他身上,这不是问题,在西沙海底墓我们靠得更近的时候都有,问题是我为了平衡身体不趴在他身上,一只手撑在他胸口,一只脚踩住他脚踝……
我放开脚,闷油瓶缓慢地坐起来,给我腾出空位,坐定之后,他看着我不言语,我看不懂他这个行为的意思,但心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于是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哥?”
闷油瓶垂下眼帘,道:“这里就是青铜门后。”
然后呢?
他顿了顿,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话了,有些语言功能障碍,当然本来他就不太爱说话。我不知道闷油瓶保持这个样子多久,他的模样跟三年前分别是一般无二,只是更苍白了些,心说是不是应该让他先喝点水润润喉,我有预感,接下去他说的话必然超过任何一次与我的对话。在我思索一番自己的装备之后,悲哀地发现这只能停留在想想的阶段,不过,这青铜门后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闷油瓶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刚才的样子仅仅像是死亡,那必然需要维持身体机能的物质,唯一的解释就是青铜门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能用科学来衡量,我想起闷油瓶跟我道别的时候说过,到了这里,就算他是初生的婴儿都没关系。难道这里是个胎盘,闷油瓶的身下有个类似于脐带的东西给他输送“养分”维持生命?
“这里是人类的终极。”闷油瓶恢复了语言能力,继续阐述,他从张家开始讲起,向我讲述了一个玄幻小说中才有的故事,我没有想象中的诧异,他的神情让我无法怀疑他说的每一个字。从闷油瓶的叙述中,我大致知道了这么一个事实。
一切要从张家说起。
张家祖上是官方盗墓的,这个时候在张家楼我就知道了,但我不知道的是张家除了倒斗还出另一个官种——太史令,后来又称钦天监。拜现在热播的辫子戏所赐,对后者并不陌生,简单点说,这种官职的人就是个天气预报员加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预报员,官方认可的算命先生,再往前说那就是巫祝类的部落神秘人士,通天的人,老天爷的传话筒。当然张家的跟一般的还不太一样,这个家族跟古墓打交道太久,有些人在莫名其妙之中就拥有了惊人的寿命与其他的特异功能,比如闷油瓶的宝血,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就像是当权者圈养起来的怪物。
用闷油瓶的说法,中国历史有多久,这个家族就存在了多久,为当权者效劳,寻找长生的秘药,然后在自己的族人身上做实验,麒麟血和长寿与其说是近亲繁殖的后遗症,倒不如说张家人的基因早就咋一次次地下斗中改变了。闷油瓶说我们看到的张家楼只是张家最皮毛的一面,事实上,如果我们往上走,会看到触目惊心的东西,张家出过大量的畸形人,张家人曾经见识过《山海经》上几乎所有的海外异族,最后他们也成为了异族。
闷油瓶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绪起伏,他一直视自己是个“怪物”,虽然从没说起过,但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有种毁灭的倾向,我一直很怕他消失,因为难说哪天他心理崩溃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要是胖子知道,肯定得说我杞人忧天,闷油瓶这人,牛逼得跟神似的,哪那么简单就灭了?但我就是觉得,他也有撑不住的时候,这不丢人,男人不能在女人面前示弱,还不能在哥们面前示弱了?说句心里话,我还挺希望闷油瓶哪天对着我哭上一场,起码这表示他还能有个掏心窝子的人,而我要能当上这个人,那就是几辈子的福气。要是谁要说闷油瓶娘气,小爷就让他抗抗黑金刀再舞两下子试试!
张家人在一代一代寻求长生的统治者手下担任最神秘的职位,然后发现了青铜门,那个时侯青铜门外的棺椁里头,躺的还不是万奴王,而是鬼玺,那里详细记载了鬼玺的来历,是冥界主号令阴兵的印信,本为冥界所藏,有一阴一阳两枚,但后来神、人、冥三界发生了异动,神人之间发生了混乱,而冥界的鬼魂则借机乱了六道轮回,于是冥界之主无奈之下,只能令鬼玺出世。棺椁里放的是“阳”鬼玺,是置于在至阳之地,而另一枚“阴”鬼玺则置于至阴之地,两枚鬼玺配合这龙脉走向,起到镇压下界阴魂之用。
可是张家人移动了鬼玺。之后的事情是张家族史上的悲剧之最,平衡不在,青铜门开,万奴王出,阴兵列阵,那次在场的张家人几乎全灭,唯有一个因为未知的原因,逃开了死亡的结局,回来记载这一切,这个人就是闷油瓶的祖先。根据闷油瓶的体质,我猜想应该是因为这个人有麒麟血,麒麟血也是至阳之物,阴气重的东西都不敢碰,大概因此才逃过一劫。
自此长白山成了张家人的禁地,直到汪藏海的出现。他拜访了当时的张家族长,密谈之后,张家就开始了大规模的迁徙,来到长白山,并自那以后,张家人多了一项任务,守护青铜门,而每个守青铜门的人必然是下一任族长。
闷油瓶告诉我,汪藏海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阴”鬼玺,然后带走了它,却在青铜门后布下了现在看到的这个阵,将万奴王镇在了这个麒麟石棺之下,而镇墓的工具就是“阳”鬼玺和拥有至强麒麟血的张家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张家人族内通婚以便产生最强大的麒麟血的原因,后来张家人才知道他是在西王母国找到的“阴”鬼玺。
但张家人延续麒麟血的同时,副作用在所难免,失魂症几乎成为张家族长殒命的必杀技,起初这还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张家是大族,只是到了闷油瓶这里,一切都变了。族内通婚的后果就是生殖能力低下,加上一些张家旁支像张大佛爷那样离开本族,张家族人越来越少,闷油瓶刚刚成为族长,不得不想其他的办法来维持张家,于是就有了几十年前的事情,在张大佛爷的促成下,老九门和张起灵达成约定,由老九门轮流守青铜门,作为回报,张家人——或者说就是闷油瓶本人——会在轮到守门的那个人的家族做伙计,起初当然没有人愿意,但是见识过闷油瓶的身手和特异功能之后,还是答应了这个约定,不巧的是,那个时侯正值抗日战争期间,老九门将这个约定推后了三十年,张起灵便回到了本族。
我不觉疑问,汪藏海的阵需要张家人的麒麟血,老九门的人并没有麒麟血,为什么能代替张家人去镇阵呢?
闷油瓶看着我,眼中似乎有那么些……不对劲,缓缓开口,“吴邪,你的血就是麒麟血。”
我讶异,心中出现一种猜测,太过超越我的想象力,便脱口而出地发问:“小哥,难道我是张家人?!不止我一个,难道吴家原本是姓张的,老九门也是张家旁支?”这个认识太让我无法接受,要真是如此,难道我以后见着闷油瓶还得尊称一声“族长”?!他娘的,那在张家族里头,我不就成了族长的亲信,那种可能会被写进“佞幸”里头的人物?!
闷油瓶摇头,“麒麟血除了遗传,还可能因为麒麟褐。吴邪,你吃过麒麟褐。”
这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我根本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吃过麒麟褐这玩意儿,这么稀罕的东西,要是吴家能得到,肯定早就被三叔给吃了,哪还有机会轮到我。
“是在鲁王宫。”大概是看不过我疑惑的神情,闷油瓶提醒道。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一直被我忽略的事情,难道那个不小心吞下去的苦的要死的东西就是麒麟褐?!
“上一任张起灵在下地时发现了麒麟褐,然后才想出这个办法,张家人不得不靠外人。”闷油瓶解释,“只是老九门没有遵守约定,否则现在的九门后人应该多多少少有麒麟血。而你,吴邪,那是天意。”
“所以小哥,我能替你守在这儿?”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的心中升腾起一种奇妙的喜悦和兴奋,明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一群阴兵天天对着你跪拜,光想就一身冷汗,那感觉,简直就是一群阴兵想着怎么把我弄成他们的食物。不过也对,受了闷油瓶这么多恩,报答不了还一个劲得让他付出,实在不是我的性格,偏偏他太无懈可击,如今有个法子帮上他,简直来之不易。
“不能。”闷油瓶平静地拒绝,“我说过,我们出不去了。”
第十六章
这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不会危言耸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意思,连一点弯都不必绕,按照他先前告诉我的信息,得出的结论就是只要有个麒麟血的像他那样镇着就行,至于是什么人根本不重要,另外,他们张家自始是接替着镇守,换言之,我替他是完全可行的,我出不去正常,为什么他也会出不去?
唯一的解释是,闷油瓶有事瞒着我。
我看着他,他微微叹了口气,些许无奈的样子,点点头。
“他娘的张起灵你究竟干了什么?”我在阴兵堆里吼他,“少自以为是,你他娘的难道打算就死在这里!你他娘的能守几年?!”血气上涌起来,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一吼大概是我这辈子干的最逆天的事儿了,要是胖子知道,恐怕能对我五体投地。不自觉地把压住闷油瓶,想拽他的领子让他清醒清醒,这世道,人不为己,说不上天诛地灭,也是理所当然,他就不能顾着自己一点,全世界姓张的这么多,他们张家完不了,镇不住就镇不住,2012都要世界末日了谁他娘的还管万奴王有几只手?!
闷油瓶拉开我的手,“这是铜甲,你抓不起来。”
听这句话,我更火气上涌,道:“你他娘的不让我内疚一下就心里不舒坦是不是?小爷不是娘儿们,不用你这么护着,你他娘的能不能把我当兄弟?能不能让我……”我竟有些哽咽,这个人总是默默地就把一切都扛在肩上,我俯视着他的眼睛,漆黑沉静,让我慢慢冷静下来,叹气,接下刚才的话,“让我也帮帮你。”
他松了手,垂下眼,良久——也许并没有很久,只是当时当地太过安静,安静得时间都凝固了一般,“你帮不了我。”
我愣是没能想到那番真心话换来的是这样一个回应,正想骂一句国骂,他又道:“那么来陪我。”
那句国骂夭折在嘴边,我下意识地点头。然后看到了闷油瓶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没有任何负担似的笑容。他一笑,我跟着笑,笑了会儿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这么明明外有众阴兵,内有万奴王,我假装咳嗽,清清嗓子,“小哥,这,你一个人躺着正好,我们两个会不会太挤了?”说完我想抽自己一嘴巴,这是什么问题,生不同衾死同穴么?我应该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才对吧!
闷油瓶示意我坐起来,我才发现方才一激动,我整个人压住他了,忙讪讪地坐好,他也不再躺着,三两下脱下身上的铜甲,“我们不能在这里。”
我对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可眼下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就问:“那我们要去哪里?”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道:“我留给你的是阴鬼玺,鬼玺都有死气,能混在阴兵之中进铜门,只是原本的阴阳平衡不可能正好维持。”
我“哦”了一声,不再多言,心说我带着阴鬼玺而来,到底是阴气更重还是阳气更重?按说我是男的,加上麒麟血,加上我不太想承认的在室男身份,怎么比都应该胜过阴鬼玺,那我们还是占着优势的。
仿佛看穿我的想法,闷油瓶突然开口:“如果我们一直待在棺中,必定没事,可吴邪,我们得出去。”
“我们还能出去?!”我诧异。
他摇头,“不知道,可以试试。”
我猜测道:“从我进来的路能出去么?”
“你进来之后还看到过先前的青铜门吗?”闷油瓶反问。
我回忆一番,的确,在还魂阵里头转了一圈一圈之后,我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再醒过来就是在巨鼎边缘,根本没有看到青铜门!当时只顾着惊恐,哪还记得找什么青铜门,找到了怕是也开不了门让胖子他们进来。后来又是坠落了个彻底,我究竟去了哪里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何谈原路返回?!等等,我是破阵之人,我走了,胖子他们必定还得困在还魂阵,这情势,不容得我乐观,但求多福。
等闷油瓶脱下铜甲,我看到他居然还是穿着跟我道别时的黑色卫衣,跟三年前一模一样,这里的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他没有说怎么进来怎么躺在这里,我怀疑他恢复了记忆,否则怎么可能知道青铜门的使用方法,但闷油瓶显然不想说起这些,我心里猜想不是每个人的回忆都是美好的,闷油瓶这种性格,估计从小就是个苦孩子,他这身份,还不得跟古代的太子爷似的,还是那种雄韬伟略的皇帝的太子爷,功课齐全还高强度。不提就不提,没得去揭人的伤疤。
闷油瓶选的是向下的路,也就是走一次万奴王的老巢。
出了录灵棺——忘了说,这个棺就是麒麟石棺的名字,闷油瓶说这个棺就是为了锁住阴魂,才取了这个名儿,我心说,指不定是因为这里头躺的都是“张起灵”,收录张起灵的棺椁的简称来着——我们就会被阴兵围攻,纵然闷油瓶能旋风腿拧断粽脖,我这边的战斗力着实有限,双手难敌千军,这笔账划不来,跟着闷油瓶往下走,最多是探险,生死对半开。
闷油瓶拉着我出了石棺,隐在棺椁之后,将两枚鬼玺塞进我的背包,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小声提醒道:“小哥,我们不是应该下去么?”他示意噤声,我有点莫名其妙,明明是他说我们出来之后会打破阴阳平衡,阴兵便会起尸,现在却像要主动招惹它们。
就在我腹诽之时,麒麟石棺中想起了不紧不慢的敲击声,我突然有了个不好的联想……传说中的万奴王,是从地底爬出来的……
敲击声清晰起来,贴着石棺几乎能感受到棺底传来的震动,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将我身上的短刀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一直抓着我的手臂,受他这紧张的动作影响,我同样心跳加速,身体向闷油瓶那边靠去,背靠着背是眼下最好的战术,两个人一起被围攻总好过一个人受难。
祸不单行,万奴王还在努力地开棺,阴兵开始觉醒,离我们最近的几个被我手上新鲜的伤口刺激,缓缓地向我这边靠近,闷油瓶看了这边一眼,忽然反手就是一刀,划在自己的手背,整只手瞬间被血覆盖,甚至淌到我的袖子上,这么一下,阴兵立刻改变攻击方向。
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挣开他血淋淋的手,一把握住伤口,他割得狠心,闷油瓶放起血来就跟放水一般,我始终无法理解他是怎么做到对自己做到这步田地,就因为这个,胖子一早说过我“对着小哥就是操爹的心”。
闷油瓶挣扎。“吴邪,放手。”
我满脸无所谓,这会儿我眼里只有闷油瓶受伤的手,“小哥,真不巧了,我没带绷带,就先将就着止血,放心,我没艾滋。”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全神贯注地听着棺底的声音,我心说难道是我说的词太现代化,闷油瓶听不懂?罢了,我也就能在这方面有所压倒性优势,要是还有机会出去,我一定让闷油瓶子过过现代人的日常生活,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术业有专攻。我这么想着,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想在闷油瓶面前显示自己的实力,不禁暗笑自己幼稚,这跟小孩子非得争个你死我活谁爹更厉害的心态有什么差别?
麒麟石棺的底终于被装修工万奴王弄开了,而阴兵似乎忌惮着闷油瓶的宝血,再加上全然僵硬的关节,让他们只是靠近而没有进一步动作。
闷油瓶突然挣脱开我的手,然后朝我劈头盖脸地罩过来,他的手因为练过的关系,比我大出一圈,这么一弄,跟个口罩一般遮住了我的口鼻。他压得纹丝不透,甚至自己的半张脸埋在屈起的臂弯之间,我自觉地闭住呼吸,推推闷油瓶,意思是可以松开点手,但他丝毫没有领会,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棺口。
我庆幸闷油瓶没有相信我的自制力。
十二只手同时扶上棺椁的边缘,一个比正常人类庞大几分的身躯被这些手拉了起来,浑身是铅灰色调,这他娘的是没画几道红漆的奥特曼么?!如果没有闷油瓶捂着,我会倒吸一口冷气。万奴王就这么浑身赤裸着坐上麒麟石棺的边缘,呆坐着像在思考,当然我并不知道它是否有思考的能力。正在它正后方的我只觉得一片晕眩,那些多余的手从人形的背部身侧长出来,除了发育正常的两只,其余尽是些次品,有几个长得像极了西沙鬼船上的“痒痒挠”,我看着恶心,看向闷油瓶想知道怎么能晃过十二只手进人家的老巢。
没想到闷油瓶眸色一凛,直接将手中的短刀飞向万奴王光着的背脊,我简直要厥过去,他娘的我还当闷油瓶有什么好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没想到他竟然选择了公然挑战,那我们还躲在这儿等十二只手出来干什么?就应该直接候在麒麟石棺里头等十二只手自投罗网!
第十七章
十二只手大概是刚刚被放出来,反应迟钝得很,老闷飞刀,例无虚发,那一刀上去,我看着都觉得疼,十二只手发出奇怪的叫声,刺耳得很,背上的手剧烈舞动起来,以不合身体比例的速度转过来,我看到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确切地说是两个黑魆魆的窟窿在眼睛的部位,那张脸上的皮看着是勉强搭在上面,似乎一碰就会抖落。引得我空了很久的胃翻江倒海。
“走!”闷油瓶低低地凑在我耳边道,接着没管我反应过来,拖着我就钻进了麒麟石棺,棺底被十二只手顶开,闷油瓶就着翘起的边缘插进双指,然后用力上拉,没等他拉动,十二只手就激动地压过来,即使光线晦暗,我也能感到一大片阴影投射过来。我不能让闷油瓶分神来对付着玩意,便卯足了劲,飞起一脚直接踢在它的下身,都是公的,弱点异曲同工。
十二只手果然吃了一记痛,向后退了退,我正待再接再厉,耳边闷油瓶发出咬牙使劲的声音,“吴邪,你别用力。”
我一看,刚才脑热只顾着踢上去,没意识到我是整个人挨着闷油瓶,我一用力,实际上就是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而他的手正在拉动承载着我们重量的棺底,这么一个连环反应,我等于突然给他的手指加了不小的压力。
我恨不能整个人能悬空着。
十二只手又压了上来,我心说这样不行,闷油瓶拉不开棺底,跟放万奴王出来自毁没两样,我必须得做些什么让他能专心一致。猛地睁开他的手,得益闷油瓶的自伤,我很顺利地出了棺,无视他那句焦急的“吴邪!”,双手撑在棺沿,借力飞起双脚,又是一记猛踢,这次没有压着闷油瓶的顾忌,十二只手立刻后退一步,正好让惯性使然的我站稳在石棺前。
“小哥,你快动手,我可撑不了多久。”这种跟闷油瓶并肩作战而不是被他和胖子护在身后的感觉让我突然兴奋起来。
十二只手彻底被我激怒,贴身肉搏我绝对不是它的对手,幸好我只是要拖延它的动作,我躲开他直扑而来的攻击,拉住它的某只手不让它靠近麒麟石棺,心中一句国骂,直接接触那一下,滑腻的感觉简直能恶心我三年,这会却是什么都顾不上。这一个借力,正巧瞥见插在它后背心的刀,大喜,天助我也!我迅速拔下短刀,然而想象中喷涌而出某种液体的情景没有上演,却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
那被短刀刺破的地方,两边的皮肉飞快地相互接合,像是天然分泌出了强力胶。
我后悔拔出了刀。
但眼下除了硬碰硬没有别的法子,我握着刀,因为刚才用力过度,手微微颤抖,肌肉有些微抽搐,十二只手有意识得向闷油瓶的方向靠近,它似乎有足够的智商判断谁才是真正的对手,我挥刀砍向它的背部,他娘的那触感跟砍熏肉一般无二,肌肉的密度接近于金属,我的那下估计跟挠痒痒没差,可见闷油瓶刚才那一下究竟有多大的力气,给它多大的冲击。
被我骚扰的十二只手终于决定先解决我这个碍事的,以跟它体型不符的速度冲到我面前,下意识举刀阻挡却发现根本没用,它最不缺的就是手。我果断地放开刀,它顺势一压,想让我跟迟缓的阴兵亲密接触,看准空挡,硬生生地在半途向边上钻了出去,失去了我的阻隔,十二只手跟阴兵打了照面,我顺势拔出藏在内衣衣袋里面的袖珍手枪,对准它脑袋就是一枪。
正在这时,闷油瓶的方向传来“轰”地一声,我暗舒一口气,向后退去,死活管不了它了,闯了它老巢再说。偏偏我高估了热兵器对十二只手的作用,它背上畸形的手竟能转了九十度直接朝我面门抓来,这一下太突然,我躲闪不及,被擒住了领口,那只畸形手马不停蹄地收拢,我被扼着脖子,呼吸困难,正想再给它一枪,另两只手跟了上来。
它这样子跟六个人没有差别,更重要的是配合更加默契。我的四肢和脖子被禁锢住,只能不断扭动以期能够挣开。突然手中的枪被人卸下,原本撑在石棺中的闷油瓶不知何时到我旁边,他拿着枪看了两眼,然后冷着张脸对着抓住我的五只手就各自奉送一颗子弹,十二只手吃痛地松了力气,闷油瓶把我跟贯麻袋似的扛起来径直扔向麒麟石棺,我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坠入另一个空间,满手乱抓中,被一双手握住,我知道那是闷油瓶,于是我安心地等着坠落的停止。
渐渐在身下冰凉的触感中清醒,我确定不是陷在水中,相反,身下的冰凉有坚硬的载体,但摔在这样的物质上,我竟周身没有一丝疼痛,仅仅冷得彻骨,关节中像是被灌进了冰水,挣扎着睁开眼睛,被刺眼的亮光闪得立刻闭上,心说万奴王的老巢竟是在见光之处?!难道传说中的天池怪物就是泡温泉的万奴王?
我硬是顶着一双泪眼,眯成一条缝,打量周围,那是一个金黄的世界,如果胖子在大概要以为遍地黄金,其实也没差,凡我眼界所及之处全是金色,心说自古金屋藏娇,人东夏是金屋藏怪,也说不定万奴王这样儿的对于东夏人来说才是“娇”,异族的审美观不能以我族的观念去评判。忽然眯缝眼看到个黑色的东西在不远处,我立刻手足并用爬了过去,这破坏和谐的黑色不是闷油瓶又是哪个?!
闷油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顿觉不对劲,按理说,他的身体条件比我强不是一点点,没道理一起掉下来我醒得比他早,我无法睁大眼睛,没办法看清他现在的状况,便小心地晃了晃他的肩膀位置,“小哥?”
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推得大力了一些,“小哥?!小哥,快起来。”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心里开始发凉,我摔下来没有任何伤,他却昏迷至此,回忆起在掉下来的瞬间他抱住我的手……他娘的,一定是闷油瓶护着我我才完好无损,可是这种地方,这种高度,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纵是在强大,也受不住这种冲击力,他娘的闷油瓶,明明应该保存你的战斗力,我本来就体力耗竭,哪个有利用价值都不会判断么?!保持他的体力,发生奇迹的可能性才会大,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我抹了把脸,因为强烈的光线,我早就泪流满面,突然想起些什么,忙兴奋地从已经破破烂烂的背包侧面口袋掏出一副墨镜,这玩意儿是黑眼镜那家伙的杰作,他的眼睛大约是见不得光,所以下斗都备着好几副墨镜当后备,又怕集中存放一旦弄丢就是全军覆没,他愣是往我这儿、胖子那儿、小花他们身上都留了一个,我本来想跟她说斗下哪里还用得上墨镜,他哪是多此一举,现在倒是万分感激他的这一义举,指不定因为这是他的祖先的地盘,专门有老祖宗来关照他。
带上墨镜后眼睛一阵轻松,我小心翼翼地检查闷油瓶的身体,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处受伤的痕迹,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下来,但转念一想,有些能致命的伤是能隐藏在表面之下,如果闷油瓶受的是内伤,那对于现在没有任何医疗条件的时刻来说,是雪上加霜。无论如何,必须弄清楚哪里有伤。我握了握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控制住力量,一点一点在闷油瓶的身上摸。
闷油瓶整个人看着很瘦,但肌肉含量特别大,所以摸上去都是硬邦邦的,我心说他这样撞在石头上,不知道是石头膈着他还是他膈着石头,不过看得出闷油瓶即使在昏迷状态中,潜意识还会保持他身体的高度紧绷,防止外人借机的偷袭。不过为什么,我都这样“偷袭”他了,还是不醒过来么……
一遍摸下去,才确认闷油瓶没有任何伤处,我已经是一身冷汗,坐在他身旁,从高空急速坠落的时候由于氧气和气压的因素,会对呼吸造成压迫,对于跳伞爱好者以外的人,前16秒是最容易失去意识的时候,而且很可能会被风速刮伤,我们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掉下来,一个不巧就会爆了血管,闷油瓶护着我往下,必然承受比我更大的压力,比我晚清醒很正常。我这么想着,心里平和了很多,也对,这三年我无时不刻在让自己变强,跟闷油瓶的约,我能十年前靠着年轻,十年后能靠什么?
再次打量周围,我看到了自己的镜像,几乎是吓得跳了起来,他娘的原来周围金黄的东西不是什么金屋,而是铜镜!
我环顾四周,整整齐齐摆着不知多少铜镜,这些铜镜都清晰可见,除了色泽变化几乎与现代的镜子一般无二,跟常识中古代的铜镜子相去甚远,我想应该是一种罕见的铜合金,纯铜不可能如此光鉴,让我看到无数个带着墨镜惊惶无措的吴邪。
第十八章
“唔……”
正当我楞着的时候耳边传来这么一声,我条件反射般地把闷油瓶的眼睛蒙住,在他已经迅速地扣住我的手腕还未来得及发力的时候,抢先道:“小哥!别睁眼!”
听到我的声音,闷油瓶生生停住了欲下的死力,我松了口气,道:“这里头都是镜子,你要这么睁开了,估计以后就得跟黑瞎子一样戴一辈子墨镜。”他松了手,小幅度地动动身体,应该也是在确认身上有没有伤,然后道:“吴邪,你没事?”
我点头,又马上暗自一“呸”,我这是点给谁看?我的手还放在他眼睛上……还没得让自个儿看着镜子里一溜的镜像眼晕。“我没事。”我也没醒多久,所以三两句就把醒过来发生的事儿讲清楚了。看着闷油瓶皱着眉头,我干脆撤了手,眯着眼睛把自己的墨镜戴他眼睛上,然后捂着眼睛道:“小哥,你看看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闷油瓶深谙此道,如果是他,大概能看出些端倪。
我待在原地,听到闷油瓶悉悉索索地渐去渐远的声音,下意识地担心起来,他这人常年爱失踪,万一在这儿犯了老毛病,我又跟个瞎子没差别,只怕想找都有心无力。正想着要不要循声而去,却传来闷油瓶返回的脚步声。心说不愧是闷油瓶,必定是有所发现,不由兴奋道:“小哥,你找到什么了?”
闷油瓶在我身边坐下,“这里是个幻阵。”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但“幻”这个字出现在斗里就从来没有过什么好事!“中招会怎样?”我总得弄清楚这玩意究竟是个什么。
“变成万奴王。”闷油瓶说得很轻而易举,我听着却胆战心惊,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是被困在这个幻阵里头就会多长出十只手来?他娘的要是闷油瓶变成了万奴王,那还不得统一世界。这幻阵有什么特殊能力,居然能让人平白无故地长手,闷油瓶究竟是凭什么知道这个结果的,或者他只是想说个冷笑话活跃下气氛?我撇嘴,他娘的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轩辕内传》:‘帝会王母,铸镜十二,随用而用’,铜镜自古可镇邪。”闷油瓶好心地解释。
我不明就里,镜子能镇邪这是常识,但这跟万奴王有什么关系?难道说闷油瓶说得镇邪是“镇吴邪”的简称?“小哥,你能不能说得再明白点?”闷油瓶这个人,你不问到底,他更省得跟人废话,要不道上怎么能有个“哑巴张”,这也就是我,没事儿闲得不惦记明器惦记上他才能跟他搭上点话,我容易么我。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的镜子就是黄帝的十二面铜镜。”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
“吴邪,有时候,我宁愿相信传说。”闷油瓶微叹口气,“人不该质疑自己的祖宗,那个时侯他们还不会欺骗。”
“小哥……”我不知道说什么,闷油瓶经历得过去,他不说我不知道,不知道意味着我永远不能真切地安慰他,比如现在,我以为他会在乎可他不在乎但他的不在乎到底是真是假,只有了解他的过去的人才会判断。
我突然嫉妒起莫须有的知道闷油瓶过去的人,虽然他们极有可能已经跟阎王爷喝茶去。
“这叫轩辕铜镜,轩辕氏以天鼋为图腾,所以又叫‘天鼋镜’,鼋本是逆天而成的动物,天鼋镜镇邪同样也能下蛊,万奴王就是这个蛊里养出来的。”闷油瓶解释道。我听着更糊涂,这简直就是在说神话故事,偏偏闷油瓶的声音让我不敢质疑。
突然闷油瓶拉下我盖在眼睛上的手,我米开一条缝,问:“小哥,你要干什么?”正巧对上他的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闷油瓶带墨镜的样子,不得不说就跟他穿西装是一个效果,惹眼的要命,如今这身全黑的打扮,比起黑眼镜来说,更有冰山酷哥的气场,这年头的小姑娘最喜欢的款。
他示意我闭上眼睛,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扯下我身上的布条,把我们握着的手绑起来,然后解释说幻阵究竟会出现什么他也不知道,很可能我们会产生不利于己的幻觉,只好把我们的手绑一块儿,一来能减少相互伤害的可能性,二来我的眼睛始终还不能完全张开。
就这么握着手,我跟着闷油瓶走,他的手不像他的人那么冰,被这么握着倒是给了我不少安定的感觉。走着走着觉得不太对劲,我居然跟一个男人握着手走得这么理所当然?!我不自在起来,小姑娘之间牵个手亲个脸颊正常得很,她们连上个洗手间都会陪来陪去,但我们都是爷们,彻彻底底的爷们!
闷油瓶察觉到我的手心在冒汗,便停下来,道:“吴邪,你怎么了?”
我摇头,“没事儿,小哥你继续走。”
他仍然站着,把另一只手贴上我的额头,肌肤直接接触之处竟瞬间有种过电的感觉,我吓得赶紧闪开他的手,“我真没事,闷油瓶你赶紧带路!”
说完这句话我差点没像咬断自己的舌头,他娘的怎么叫“闷油瓶”叫得这么顺口?!这下完了,闷油瓶知道自己被我贴上这么个标签不知道存着什么打击报复的心,虽然这人比较心胸宽大,但有些逆鳞谁知道长什么样!
幸好闷油瓶没有在那三个字上纠结,甚至我怀疑他根本没有仔细听,因为他还是锲而不舍地把手伸到我额头,“吴邪,出了任何事立刻告诉我。”
我忙不迭点头。
“现在出了什么事?”他追问。
我语塞,罢了罢了,说就说,大不了就加句“开个玩笑”。“我就是觉得……那个……小哥……我们,那个,……”下决心挺豪气,偏偏事到临头怯场。
“没什么奇怪,”闷油瓶应该是懂了我的意思,“这是在斗里。”
我有点不好意思,他娘的这种关头,就算脱光了搂一块儿都是正常,握着手我脸红心跳个什么劲儿?估计这几年都在地上过日子,斗里的艰辛健忘了。
对于一个眼睛正常仅有些微小近视的人来说,强迫自己在清醒的时候长时间闭着眼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隔着薄薄的眼睑,我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金黄色的光,跟着闷油瓶的脚步前行,耳边渐渐传来虚无缥缈的音乐声,我心说不好,这个幻阵的设计者连瞎子都防着,还弄了个有声版。就在想的档口,只听“嘶啦”一声,然后就有布条开始缠上我的脑袋,闷油瓶缠得很有技巧,布条的长度只够围着我的脑袋两圈,他却将我的眼睛和双耳都包住。
我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有这人在,就万事勿操心,特有安全感,“小哥,你也赶紧把耳朵塞上,咱俩绑着手,我肯定跟着你没二话。”我相信闷油瓶绝对有武侠小说中顶级高手的内力,不过这种功力能省一点是一点,我们都不知道前方有什么逆天的东西等着,更雪上加霜的是我们的食物和水太缺,撑不过不久,要是我俩死一块儿还好,但我清楚闷油瓶的个性,有时候不要命起来能让我恨得牙痒痒。
其实在三年里,我不止一次想过,对于闷油瓶来说我的存在究竟是个什么?小花、胖子,几乎所有同时认识我们两个的人都认为我带给闷油瓶的,往矫情了讲,是“人间温情”,只是我总觉得认识我对于闷油瓶不是一件好事儿,他本身担子就重得不像话,又添了个菜鸟邪来帮倒忙,我总想能到二叔三叔那样,或者起码得跟胖子同等水平,不当累赘,甚至想象过无数次我罩着闷油瓶的场景,那感觉真他娘的爽!可现在,如果把我换成黑眼镜、换成小花,甚至换成胖子,都让闷油瓶轻松一些……
我们两人慢慢前行,约摸走了一个小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简单地说,没有异变出现,就代表着我们无法走出幻阵。我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之前走过的路线,虽然曲折,但闷油瓶没有背离过方向,一直是向北而去,就像胖子说的,闷油瓶就是一GPS,这大概也是他敢当斗下失踪专业户的原因。
突然闷油瓶停住了脚步,我迫不及待地大声问:“小哥,有什么不对劲?”能让他停下来,必定是有所发现,我瞬间激动起来,丝毫没有想过不对劲的事跟危险是可以划上等号的。
脑袋上的布条稍微解开一些,立刻有比之前尖锐得多的声音钻进耳中,震得耳膜痒,不禁扣了扣耳朵,闷油瓶的声音传来,在整个噪音背景之下显得分外清明,“我们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我一听,顿时全身无力,他娘的这斗好歹是金屋藏万奴王,怎么整个创意跟一般人的玩意似的?!这种迷宫别说武侠小说,连言情故事都给用烂了。不过偏偏就是有用,让人没辙!心说难道接下去的故事就是我跟闷油瓶在迷宫中一圈一圈地绕,走了七七四十九次耗尽体力,然后就在我们要归西见佛爷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爷爷笔记上的某个故事,然后启发了闷油瓶联想到古代的某个阵法,终于用尽最后的力气击败迷宫,走出一条出路。
呀呸!
第十九章
“嗯?”正在我回顾这些年一不小心看过的傻缺电视剧情节的时候,闷油瓶发出这么一声轻不可闻的疑惑。我心中立刻又兴奋起来,这一声似乎代表着有门。“小哥,怎么了?”
闷油瓶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倒是绕我腰上一圈,从我身侧抽出了那把短刀,紧接着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是镜面细微的碎裂声,我暗骂一句,心说闷油瓶这活不靠谱,这里的镜子少说得有百面,而且相互依靠,他这么一来岂不是弄出个多米诺骨牌,况且我们只是推测这是铜镜,古代的科技究竟发展到何种地步,一不小心就能逆天,万一这里的镜子就是我们现在意义上的镜子,那铺天盖地的玻璃渣子下来,跟上刀山有什么区别?
没等我听清楚接下来的声音,忽然肩膀被猛地压下去,闷油瓶是什么人,这么一手不仅几乎折了我跟他绑在一起的那只手,而且差点我就一屁股摔在地上,幸好他还记得我的身手,在压下去的时候还用了个拥抱的姿势,最终让我稳定地蹲下,可接下来我的耳边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用力推闷油瓶,仿佛通灵了一般,我敢确定闷油瓶又要护着我,这种情况下,他能用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果然我推他的瞬间,他大掌压上我的后脑勺,把我的整个脑袋都埋入胸口,他娘的秦岭青铜树时候的阴影又出现了,心想事成的恐惧感让我一阵耳鸣。
我奋力地挣扎,闷油瓶是使了死劲的,他一定知道我不能让他这样保护。“小哥,快放开我!”
闷油瓶没多言,只是把脑袋低下,几乎是凑进我的肩窝,闷油瓶身高跟我相仿,偏瘦,但此刻他却能将我整个得护在怀里,我能现象那些镜面碎片砸在他身上的场景,痛,比砸在我自己身上更痛。这一刻我特别想抱抱他。
幸运的是,多米诺骨牌的情景没有上演,没多久,镜面碎片掉落的声音停止了,闷油瓶的手臂微微松了松,我立刻挣开,这次很顺利,顾不得眼睛,直接拉开了绑在眼睛上的布条,竟没有被金光刺激,随着眼界清晰,我眼前出现的是一个黑暗的大窟窿,看样子是一条路,而原本的幻阵,因为这面镜子被破坏的缘故,黯淡下来,紧接着闷油瓶在我的视野里清晰,他的脸看上去还好,除了皱着的眉头,地上是镜面的碎片,不像玻璃,倒是像某些金属片,能让闷油瓶这么一刀劈碎的,应该是又薄又脆的合金类。金属片密集于闷油瓶的背后,那上面沾着暗红色的液体。
我解开我们绑在一起的手,自顾自地蹲到他背后,他那件黑色的卫衣已经被割破,那衣服是冬装,厚度可想而知,身边没有任何药物,我就着被割裂的口子撕开闷油瓶的衣服,一道道血痕纵横在他的背上,血水蔓延下来,染红了大半个背,触目惊心,我出奇冷静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无比庆幸当时换衣服的时候偷懒,里头多了件衬衫,算是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了。
点了根烟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就着火把匕首的刀刃烧过,小心翼翼地把卡在伤口处的金属碎屑挑出来,那个过程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划拉着闷油瓶的皮肉,偏偏他丝毫没有反应。然后把衬衫脱下来,撕成布条,前后打结,一圈一圈地绕在闷油瓶身上,可他的血在接触的瞬间就染尽了衬衫,我不能多想,只是机械地做着急救措施,我知道,如果一想,我指不定能心肌梗塞。
弄完这些,我满身是汗,闷油瓶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我想了想,还是叠了起来放进背包里头,要是胖子在估计得说我句“捡破烂的”,但现在,我们都清楚,如果可能,要尽可能把所有的资源带上。
闷油瓶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做完一切,没有任何疑问,我突然觉得好笑,明明是他护着我了,为什么这架势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呢?也对,他又一次以自己的实际行动鄙视了小爷的性别。我把脱下的外套递给他,“小哥,你穿。”
这次他倒是很识相地没有拒绝,套上了衣服,把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闷了一会儿,道:“吴邪,我没事。”
这句话几乎把我之前所有的情绪点燃,我狠狠把包摔在地上,“他娘的闷油瓶老子告诉你,我他娘的最听不得你说这三个字!你他娘的知道个屁!你没事?你没事你背上那是什么?!”我蹲下,跟他平视,这是我第一次敢这么跟他比眼神,“我告诉你,我们俩,到这儿了,就是你死,我死;你活,我活。”
闷油瓶显然没有料到我这番话,本就不爱说话的人,更是闷声不吭,半响,我的气势都已经快撑不住的时候,他发话了,“我不会让你死。”
我笑出声来,“那小哥,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继续前行,闷油瓶恢复些体力之后,开始告诉我之前的事,幻阵的确就是个鬼打墙性质的迷宫,利用镜子和镜子摆的角度迷惑人,里面的镜子非常多,因此一面挨着一面地变角度,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在我们行走的过程中,其实已经把整个幻阵走了三遍了,只是闷油瓶不想让我担心才没告诉我这个事实,直到他发现那面被他敲碎的镜子,跟边上的那边居然没有重叠边,用手摸了之后,更加确定,这面镜子比周围的其他要薄。
敲开之后,便是我们看到的那个不知通往何方的窟窿。但我们无路可走。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竟走到了一面石壁之前,闷油瓶检查了那个石壁之后,摇摇头,“没有机关。”我不甘心地凑近看石壁,确实是严丝密合,而且非常厚实,没有起重机或者大量炸药是弄不开的,当然有另外的方法,一点点挖,发扬铁杵磨成针的精神,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不可能,顿时心中呐喊天要亡我。
“我们往回走。”闷油瓶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我点点头,这样推理,刚才整条道里面的肯定有别的机关存在。不过刚才不仅是我,连闷油瓶都一门心思在往前。
再一次走的时候我们都下意识地慢了下来,闷油瓶的两根长指没有离开过侧壁,而我更是有意用力踩过每一块地,只是一无所获。很快我们走到了另一个尽头,前面俨然是一面同样坚固的石壁。
鬼打墙?!我疑惑地看向闷油瓶,他显然猜到我的想法,摇头,“吴邪,它是活的。”
我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闷油瓶示意我看这面石壁挨着的地面,我举着火折子照过去有光点,那里的东西能反光,我立刻明白了闷油瓶的意思。那些小光点就是先前被他打碎的镜面,那也就是说,我们进来的窟窿自动地合上了,这个地方有自愈的功能……
这他娘的跟巴乃密洛陀的老窝是兄弟单位!
我们都不甘心地又走了一遍墓道,这次走得更加仔细,一步一停,可惜一路过去,仍然是没有任何破绽,这么来回走了三趟,闷油瓶总算是拉住了我,道:“别耗费体力,它是活的,吴邪,这条墓道在变短。”
我心一凉,如果是别人,我肯定要质问怎么能确定,但他是闷油瓶,他不确定的事不会对我危言耸听。“小哥,我们是被困死在这里了吗?”
“不一定,”他答道,“我们等着。”
我跟着他坐下,他盘腿似打坐,我心说这指不定是在修炼什么张家的内功心法,万一我一打扰他走火入魔,十个吴邪都顶不过一个闷油瓶。
安静的环境催人思考,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是习惯把事情往坏里想,“它是活的”,最坏的情况就是这玩意儿给了我们一个希望,然后把我们弄死,而往好处想,既然它在移动中,那必定在某一个角度会露出破绽,或者说关注它的移动能看到破绽。我们当然希望是后者。
我学着闷油瓶的样子盘腿,倒没在纠结眼下,反而想到了胖子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没有麒麟石和鬼玺,他们还能进得了青铜门么?进不来更好,这里头险得很,我是板上钉钉脱不了干系,没必要让他们把命搭上。
不过闷油瓶骗起人来有一手,不把事情说清楚,留一半说一半,说的是事实,却偏偏跟骗人的效果无二致。
想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闷油瓶怎么进青铜门,我亲眼所见,那么也就是说如果他在里头睡棺材,那就是阴阳平衡,万奴王、阴兵都会规规矩矩地待在青铜门后,我上哪儿去召唤阴兵?而在里头的闷油瓶,在阴阳平衡之下,就跟个祭品一般,根本没法有自己的意识去清醒过来。
闷油瓶他存的就是守在里头一辈子的心,他根本没有在意十年之后我会否履行这个约定……
第二十章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眼前的人的表情称得上祥和,心里憋着的一口气,在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就完全泄了气,他是怎样的人,我怎么能不知道。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他这个人……
这几年我强迫着自己对十年之约深信不疑,事实上,我只是在逃避,明明应该在三年前无论如何都得追上去,可我没有把命丢在长白山的勇气,潜意识里我一直觉得对不起闷油瓶,但我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告诉我这十年是他替我去守的青铜门。闷油瓶绝对不是那种人,他不需要我的感恩戴德,如果他渴望这种被膜拜的感觉,那他不知道有过多少的机会。
我总觉得有些什么在呼之欲出,但飘渺无比,根本就没法子抓住。我知道闷油瓶有答案,只是潜意识地感觉那个答案我承受不起。
我低着头,默默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事,二叔、生意、我的小古董店,这趟回去,大概就得面对我这辈子对惨烈的场景,前提是出得去。
伤春悲秋了一会儿,我想掏些烟草嚼着提神,一抬头却把闷油瓶担忧地看着我的眼神逮了个正着,心说难道一不小心我方才就真情流露了,这要是逼得闷油瓶当回知心哥哥那算是值大发了。我起了逗弄的心思,越发忧郁起来。没想到闷油瓶躲开了对视,又闭上眼睛继续打坐,似乎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眼花而已。心说原来这张家的内功还分上下场,合着方才正好是闷油瓶的中场休息。
我憋着气去掏包里藏着的烟丝,这还是我从二叔那边偷来的,用在不方便抽烟的场合提神用,还记得第一次这么嚼烟丝的时候我想起的是闷油瓶,那个时候我还嘲笑了他拿着香烟居然不知道点。
刚拿出来,闷油瓶就睁开了眼睛,我心说难道他也要提神?
他示意我原地坐着,自己站了起来左边走去,在大约离我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它动了。”
我几乎是跳了起来,“小哥,我们有出路了?”
“嗯。”他回头,嘴角一个淡淡的微笑,“大概还有半个小时这里会有出口。”
说完他坐了回来,我把烟丝递给他,“来一点?”
他摇头,“我不需要。”又想起什么,接着道,“吴邪,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他不说我倒忘记了,这么一提,那就是直接给了我个台阶,“小哥,你为什么要骗我那个十年之约?”
闷油瓶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看着我,眼睛盯着墓道的某一处,状似发呆,道:“青铜门本来就是张家的责任,和老九门的协议并没有达成,战争之后,老九门已经不是原本的老九门了,所以吴邪,这里不是你该在的地方。”
“那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十年是应该由吴家来守?”我追问,这才是重点。
闷油瓶收回目光,看向我,他的眼神有着某种未明的神采,我觉得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他则是给了个反问:“你真想知道?”
我点头,总觉得这个问题如果今天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都错过了。
闷油瓶突然极低地笑出了声,很快收敛表情,弄得我莫名其妙,但他说的话却清晰无比,“吴邪,我想保护你而已。”
我讷讷地笑,挠着后脑勺,“小哥……那……这……”
“我知道你不需要。”他很快加了这一句,低着头的样子显现出少见的弱势。
我忙道:“不是!小哥,我没有不需要你的保护,你看,要是不需要,我都死成九命猫妖了,我就是太那啥、感动,不,是感谢。”说得语无伦次都没法表达清楚我的意思,索性心一横,“小哥,我不是嫌你非来保护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但比起保护我,我更希望你顾着点自己,你不是没人惦记的人,至少,我吴邪惦记你。”
说完这番话,我真觉得自个儿为了这闷油瓶子是豁出去了,对将来的老婆都不定能这样,大概只有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我儿子才能比得上。倒难说,闷油瓶整个家族都长寿,指不定等个二十年,他看上去就是我儿子,等个四十年,他看上去就是我孙子……要是将来孤独终老了,有个闷油瓶送终倒也不错,当然,前提是他不忘记我,不过按着他那家族遗传的失魂症,也就是个痴心妄想,将来别倒了我的斗就谢天谢地了。
没边际地想着,突然闷油瓶眸色一凛,我立刻警惕起来,然后感到身下微微震动,凑近了看,我们待着的地面竟然裂出一条细缝,蔓延到已经开出手掌宽度的侧壁处。他娘的原来这活动的是整条道!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石块从上方坠落下来,闷油瓶把我拉进一个凹槽之中,他自己欺身压来,整个罩在凹槽口,我忙把自己使劲往里压,凹凹凸凸的石壁膈得背上疼,但幸好我体型偏瘦,这么一来,给闷油瓶让出了挺多空间。闷油瓶大约还有点不好意思,看着我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小哥你进来点,大老爷们贴一贴还怕被吃了豆腐不成!”说着环住闷油瓶的腰,小心避开之前给他包扎的地方,用力地抱住,让狭隘的空间被充分利用。
“哈哈,小哥,”我莫名心情好起来,“我们这总能有路走,有地躲,你说是不是青铜门的主人这么久没见过生人所以特别好客?”
闷油瓶没什么反应,弄得我没趣,转念一想,我还能指望他跟胖子似的回一句,“别是这门主是个女的,看上了胖爷的美色,要招胖爷当压门相公?”还别说,要真这里头住个女人,估计跟个武则天似的,还圈养着万奴王当宠物,胖子那样的不叫压门相公,顶多算是面首。
等等……我脑中灵光一现,按黑眼镜的发现,我们就是穿过了佛库伦的墓到的青铜门后,而那个墓中的青铜门是内外相反的,也就是说,这整个青铜门后的世界就是佛库伦她家的后花园?!那么这个后花园之中究竟藏着什么宝藏……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很轻,像是小石粒在相互摩擦,心说大约是这个裂缝里头在互相剥离。声音变大,却感觉不对,身前的闷油瓶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扣住我抱着他的手,然后迅速原地翻身而上,找到石壁凸起的地方,双脚稳稳地站住,整个人都贴着石壁,像只壁虎一般。然后靠着背滑下,伸手示意我上去。
我心说这想法不现实,不说我没闷油瓶那身手,就算有,几乎平整的侧壁怎么能承受得住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要摔下来,我肯定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怎么都不能让闷油瓶这个伤患伤上加伤。
见我犹豫不决,闷油瓶直接展示了行动派的风格,仗着两根手指的力量,悬空上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然后猛地一拽,我下了一大跳,一是担心他单手把我拎上去——闷油瓶的实力就是无底洞;二是担心他一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毕竟闷油瓶三年没练过身手,总得先有个磨合熟悉的过程。
心中虽是这么想,动作上仍是配合着闷油瓶,踩上一个凸起的地儿,在闷油瓶的帮助下,巍巍颤颤地趴在侧壁之上,心说,等我出去可以改投演艺圈,拍个《壁虎侠》连吊威亚都省了。
我的臂力一直欠佳,还记得中学的时候体育考试有引体向上,从来都是为了升学率不能挂人才能勉强及格,这一手,大概是先天的缺乏,怎么练都比不上别人,只有在危境之中才会爆发出点潜力。
我趴在侧壁上越来越抖,几乎用尽全力才没有摔下去,闷油瓶靠着姿势比我轻松,看到我这架势,就把手拍在我背后,助我一臂之力。我们原来待的地方的裂缝已经有一指宽,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愈加清晰,我艰难地回头张望,之间地面上冒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物体,在加速地爬行。
那是一只只手掌大小,黑褐色带着反光的蟑螂……
我转过头去面壁思过,几乎可以肯定这种蟑螂的食物是什么,他娘的,要是被这玩意弄死,传出去,老吴家的面子就被我丢尽了,道上传说那就是:爷爷是从血尸手里活下来的,孙子是被蟑螂弄死的……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只是在我下去的时候四肢已然脱力,闷油瓶帮我活了会儿血才算恢复。没话找话地想打破下沉静,“小哥,这些蟑螂怎么养出来的,个头都比得上老鼠了。”
闷油瓶摇头,“这不是蟑螂。”
我讶异道:“那是什么?”
“蜚蠊。”
蜚蠊?!我对这个完全没有印象,不过听名字发音,似乎是一种上古的虫类,也难怪闷油瓶能认识。
“古代东北的一种昆虫。”闷油瓶解释了一句,却对我的理解没有任何帮助。我心说,问了估计也得不到答案,我还能指望闷油瓶告诉我什么呢?总之在这里出现的,除了我和闷油瓶,其他都是坏东西准没错。
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在化石展中看到了这个东西,然后才明白这个古代到底有多古,只是那个时候跟我一块儿看到活生生的蜚蠊的人并不在我身边,只有我一个人拍着照片感慨,希望这个夏天铺子里别再有蟑螂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