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2月19日

理想主义猜度 by 仲阉(51 – 60+番外.End)

第五十一章、再一次

我把一身衣服换了,穿回以前的军装。

那套军服已经有好几处破烂了,再次穿上的感觉十分微妙,让我一下子就完全忘记了在山村里安逸的生活,似乎是已经最好准备要随时再次行军。多年下来这样的生活,已经把这种感觉深深刻在我的灵魂里了,我想除非我死了,否侧我这辈子也不能遗忘。

闷油瓶比我坦然多了,换掉衣服后就在包里找出些食物,放到火堆上烘着吃。

接下来的时间实在无聊得紧,我和闷油瓶又似乎无话可说,要睡觉却又偏偏睡不着。现在这是秋天时节,夜晚有些凉,还好火烧得比较旺,我往火堆靠近了些,还偷偷瞄了一眼闷油瓶,发现他也正好看向我。

这下子我有些尴尬,反而更加移不开视线了。闷油瓶一点表情也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也是无事可做,我便问他道:“小哥,你在想什么?”

他闭了闭眼睛,没有回答。然后顿了一会儿,才不急不缓地反问我:“你有什么事情?”

我听得有些火大,说:“你就是什么也不说。”

他静默了一阵子,把脸转回去看着火光红红,忽然沉声说:“现在你知道的明明比我要多。”

一下子我就语塞了。没错,现在我知道的的确要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我还没有把事情告诉他,他怎么可能还反过来把事情告诉我?

我想了想,才说:“整件事太过复杂了,而且十分匪夷所思,并不是我不愿意和你说,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虽然说我是知道得比你多,可是我根本弄不清楚哪些信息是真的,哪些信息是假的,半真半假掺在一起,实在是很难理清。”

“你至今认为谁的话最可信?”

“哎?谁?”他忽然这么问我,我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就是你。”

谁知道他垂下了眼睑,淡淡地道:“我就连自己也不相信。”

我愣了一愣,不过立即又明白过来。这迷局太过庞大了,即使是闷油瓶,也不能避免在里面迷失方向,久而久之,怕是连自我也会迷失了。

之后我实在找不到话再跟他说,两人眼睁睁地看着火堆,最后还是我先抗不住倒下来睡觉了。

这一觉我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不踏实,翻来覆去总是浑身不对劲,朦朦胧胧间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冰冷的平板上,周围漆黑一片,还听见了流水声。

流水声的节奏太熟悉了,在厍国遗址的记忆忽然全部涌现在脑海里,我整个人都疲软了下来。我的脑海中不知怎的,只有关于在遗址里的记忆,不断盘旋挥之不去,我想要试着想其他事情,却发现除了在遗址的记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感到了十分惶恐,想要试着站起来,一抬头就撞到了什么东西,痛得我泪花也冒出来了,用手一摸,上面也是一块平板。我又四处摸了一下,发现四周都围着这样一块平板。这么小的空间,我连翻身也十分困难。我尝试推一推上面的平板,但平板十分厚重,我用尽力气也推不动。

突然整个空间都摇晃了起来,我感到是被抬起了,心里正疑惑,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起灵——”

我愣了一愣,立即明白我被困在什么里了,他娘的,这竟然是一副棺材,还正准备要落葬。我明明还没死,是谁要把我埋起来?

我十分焦急,不断拍打上面的棺材板,突然,我听到了外面有人声传来,很模糊,我连忙把耳朵贴上木板,只是稍微清晰了点。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就怔了一怔,这个讲话的人的声音怎么这么像闷油瓶的?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而且他只是说了一句就没再说下去了,反而周围多了很多嘈杂的人声,内容还是听不清,但听语气似乎不是好事,我隐隐约约觉得周围的声音是在嘲笑闷油瓶,偶尔还夹杂了几声难听的笑声。

接着,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张大人”,头皮立即炸了起来,思维下一子变得十分混乱。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又回到张家楼了?这次是什么一个境况?

棺材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我下意识想要抱起自己,手要按在身上的时候却发现下面一空,接着摸到了几根长形硬物,我慌忙往身上看,黑暗中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我真的只看见了几根骨头之类的东西的轮廓,我的“手”也不能称作是手,□□出一节节指骨,似乎勉强勾住一起形成手型。

我怕得大叫起来,在棺材里不断挣扎,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扣住了我的喉管,让我发不了声音。在耳边回荡的全是嘈杂的人声和富有节奏的水流声,我的大脑被搅得一团糟,当下不管自己是幻觉还是做梦了,整个人疯了似的在挣扎,接着又有什么制住了我的手脚。

这种感觉和之前在张家楼被分食时有些相似,我都是处于一种完全任人宰割的状态,整个人笼罩在将要死亡的感觉之下。

这时我该认命我该死得真切?

周围嘈杂的人声停了下来,水流声逐渐清晰了,有人在喊出一声悠长的“起灵”。

我又听到了二响环响起来的声音,响了两下。

二响环停下后,突然我发现周围的东西好像都消失了,安静得不寻常,我打了一个激灵,觉得眼前朦胧,一个光点在视野中摇晃着。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意识清明起来。看看周围,自己还躺在窝棚里,闷油瓶蜷着身体睡在我对面睡得很沉,一切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对于闷油瓶来说,真的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妈的又是一个梦,我苦笑了一声,觉得脖子还有些隐隐作痛。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皮肉还在,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往裤袋子里摸,那个青铜铃铛果然还在。

第五十二章、怪鸟来袭

我把青铜铃铛握在手里,精神有些恍惚。

到底是不是梦?如果不是,那张家楼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张家楼的一切似乎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每次再见张家楼的时候,耳边总会徘徊着水声,那一声声的“起灵”又有什么含义?张家楼主真的是如张启山之前所说,名字是“张起灵”吗?

我的大脑简直成了一团乱麻,想要先理清楚事情的关系,但又好像事事也说不清。张家楼的事情应该是我所知的、和现今眼前的谜团最无关的事,发生了这么多都只是和“它”牵连上一起。但张家楼的事情却又偏偏和整个谜团有着似有似无的联系,不能独立脱离出去。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几声不寻常的窸窸窣窣,我的神经立即就绷紧了起来,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这里是深山峻岭,难不免会有什么大型猛兽,况且这里还有不少食物。如果不是猛兽,那就是那些厍国遗民,他们察觉我们逃跑来追捕了。

我赶忙摇醒闷油瓶,叫他细心听。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他听见外面的声响,也瞬间变了脸色,踢熄了火堆,拉起了我就说:“跑。”

我还没反应过来,闷油瓶已经放开了我的手跑了出去。说是这样说,但我的反应哪有他这么快,他都已经跑没影了,我还懵在原地。忽然听见一声像是鸟类的尖吼,我才猛地惊醒过来,赶快逃命。

有时候我真的是痛恨我的无用,我才出了窝棚,回头一看,就看见一个庞大的黑影闪电般朝我俯冲过来。我急忙趴到地上,心想着希望能侥幸避过,那黑影来得很迅速,刚从我背上滑翔而过,带来的气流几乎要把我整个人掀过去。

还没等我松一口气,那东西已经回过头,又朝我俯冲过来。我连忙滚到一边去,但那家伙似乎已经察觉我的小计谋,突然急转弯,我的眼前就被笼上一大片黑影,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就撞在我胸口,这一下实在太快了,我完全意料不到,喉咙就涌上了一口血,一下子喷了出来。

这还未完,那东西的大爪子勾住了我的衣服,把我拖着地上往前去,然后突然将我整个人吊了起来,在半空晃了晃又放开了我让我摔在地上,我还没喘得过气来,那家伙又朝我俯冲过来。

要是给它这样玩下去,我真是非死不可了,情急之下,我咬紧牙关,在它的爪勾住我之前伸出了手扯住了,一下子顺着势头反把它的爪斜着往前一推,整个庞大的东西就在我贴着我的鼻尖滑了过去。

那东西滑了出去,接着就轰隆一声,估计是撞在我身后的树林里去了。

这一下耗了我不少力气,但好歹也算是起了作用,我觉得胸口一松,刚才的劲头都卸走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周围的光线非常差,我没看见那东西回头,应该我刚才给它那一下让它也够呛的了,短时间还不能恢复过来,也正好给我喘喘气的时间。同样,我也没看见闷油瓶,不知道那挨千刀的又扔下了我跑到哪里去。

我心里长叹一声,现在我都使不上力气了,又没武器旁身,要是它缓过来了再来一遍,我可要真变成尸体了。

我滚到一边,撑着树干站了起来,心想着这样它要攻过来也没这么容易捉住我。

刚才搏斗的时候,我依稀感到那是一只大鸟,爪子十分有力,如果它刚才那一下是用力在我肚子上扯,我想我肠子也要出来了。可是那大鸟的体型实在太夸张了,比寻常食肉的猛禽例如鹰、鹫要大上三四倍,几乎接近一个普通成人的体型,展开翅膀的时候看起来就更加庞大了。

朦胧间我终于看见闷油瓶出现了,他正朝我走来,少有的露出了急切的表情,看见我没事似乎松了一口气。闷油瓶的右手也满是血,衣服上有好几道触目惊心的大划痕,不过幸好好像没伤到皮肉。

看来他也遇上那些怪鸟了。

我周围的草丛忽然在动,我的神经都绷紧了起来,闷油瓶似乎不受影响,还是朝我跑过来。

我心里暗叫不好,怕那只大鸟从草丛中窜出偷袭,忙朝闷油瓶喊道:“别过来,这儿也有一只。”

闷油瓶没有反应,依旧我行我素。我有些火大,这人怎么不听人说话的?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我身边的草丛骚动得厉害,我定了定神,想要往前去。刚迈了一步,突然那只大鸟就从树林中扑腾着冲了出来,拦在我和闷油瓶之间。

它的翅膀血淋淋的,似乎飞不起来了,那张巨大的鸟脸扭过来看着我,表情十分怨毒。它也没看着我多久,突然一口密集的獠牙就朝我的脑袋扑过来,我情急之下一矮身,那鸟头就撞到了树上,巨大的身体因为惯性朝我撞来,一下子把我压在了它的身下。

我不断拼命挣扎,它似乎也知道了它这样做能制住我,就往下压得更低,我几乎被它的羽毛捂得窒息了,手乱挥着想要捉住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我的手被捉住了,猛地整个人就被对方拉了出来,我抬头一看,闷油瓶正平静地看着我。

我们没时间耗着,闷油瓶二话不说就把我抱住了,就地往附近一个下坡滚。

闷油瓶一直护着我,我没摔得那么凶,但还是转得晕头转向的。似乎是到底了,闷油瓶刚放开了我,突然我的脸就撞到一团还温暖的、毛茸茸的东西上,我把那东西推了推发现那东西很沉,我推不动。

忽然我才意识到,这又是一只那种怪鸟。

还好这只怪鸟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仔细一看,发现这大鸟的肚皮上被开了个洞,肠子都流出来了,它痛苦万分,两只爪不停地在抽动。

没多久,那只鸟就僵硬了。

这只大鸟起码有两米高,脑袋很大,面容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人,只不过它的嘴部前端勾曲,这是明显的鸟类特征,导致整张脸看上去不伦不类。大鸟身上的花纹还十分奇特,弯弯曲曲,像是一幅有内容的图画。

这应该是一只鸱袅,不过长得这么大实在是十分罕见。

正疑惑着,想要叫闷油瓶也过来看看,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回应,便转过头去,哪里还有那只闷油瓶子的身影。我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像前几次一样,几次窜回上去,要赤手空拳和上面那只鸱袅搏斗。

那个挨千刀的,失忆了也不会安安分分。

第五十三章、推动

就这那么一下子,我已经看见那只大鸱袅就迅速将尖嘴往闷油瓶的脸刺去,我心里一惊,忙大叫:“小心!”

闷油瓶要比我反应快多了,一个打滚逃过一击,那只大鸱袅这一下落空了更不肯罢休,立马又是扑上前将尖嘴快速刺去。这只大鸟估计之前也被我折腾得不轻,动作不太灵活,死死跟着闷油瓶却脚步踉跄。我知道以闷油瓶的能力,对付这东西绰绰有余,不自觉地就把心放下来了。

大鸱袅跟了几步似乎跟不动了,死死盯着闷油瓶的一举一动。闷油瓶也停了下来和它对峙,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气氛一时间也紧张起来。突然闷油瓶一动,大鸱袅还没反应得过来,闷油瓶已经窜到它眼皮底下,右手一下子擒住了它的鸟脖子,手指一紧,手臂一扭,竟然生生把大鸱袅的脖子都给绞断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由直吸凉气,这招狠得来有些儿戏的错觉,竟然可以这么快就把那只大鸟给收拾了。

闷油瓶把鸱袅的尸体扔在一边,然后顺着小坡滑到我身边。我看他过来了,就连忙跟他说:“小哥,没事吧?”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他的右手虽然满是血,但好像都不是他的,看样子他的确没事。我看危险应该过去了,便打算叫他看看那只死了的大鸱袅身上的花纹,可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走到大鸱袅尸体前蹲了下来细细打量。突然,他把右手插进了那只大鸟的肚皮上的破洞了,还在里面不停搅动。

我看着觉得有些恶心,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接着愣愣地看着他的鸟肚子里摸出一把小刀。

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眼睛也没有正视我,简略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只大鸱袅是他杀的,然后才抽身回来救我。这把小刀就是刚才他跟这只大鸱袅搏斗的时候插进去的,那时候他就发现这种大鸟的骨架很脆,虽然攻击力很强,但禁不起摔,基本上摔一遍骨头就会折了,以及它们的皮肤很柔嫩,稍稍用力就可以把皮肉生生扯开,说罢他还在尸体的肚皮上扯下一块皮给我看。

这种怪鸟的突然出来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点,我直觉觉得和那个神秘的厍国遗族有什么联系。

我仔细打量眼前的鸟尸,记忆当中鸱袅不算罕见,但绝少长得这么大的,眼前这只大鸱袅的模样其实已经有些变异。这种大鸟极可能就是那些厍国遗民崇拜的“人面鸟”,但看上去似乎不是纯种的。可是细想又觉得奇怪,在这丛山峻岭当中,怎么就偏偏会让我们碰上这种怪鸟?

我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闷油瓶,闷油瓶没什么表示,但似乎又不是不知道的样子。

良久,他才说:“这不是人面鸟。”

我心里觉得奇怪,一问之下,才发现闷油瓶真的早就瞒着我做了不少事情了。

闷油瓶曾经潜入村里的神庙,见过里面的人面鸟雕像,和我们眼前见的人面鸟的形象相差甚远,按闷油瓶的描述,庙里供奉的人面鸟看上去更加凶残,而且真的长了张人脸。它们都长大着口,有几尊雕像可以看见一只猴子一样的生物从鸟口中爬出来。我问他有没有可能是夸张化,他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厍国文化偏向写实,不排除当时真的存在这样一种诡秘的生灵。

我听他说了这些,心里隐隐有些顾虑。

不知道闷油瓶是不是已经想起了些东西,还是他从一些细小的方面找到了线索。他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捉住了那个线头,还捉得很准,按他的性子,这下子是真的撇不清了。

可能是因为看见我突然的不自在,他突然对我说道:“我还要再进去一次。”

“进去一次?去哪?”

“那个山壁,里面一定还有其他。”

听到他说要再进一遍厍国遗址,我的心里就急了起来,连忙说道:“不行,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我不进去,就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坚决地说道,“我并不是不理解你,如今我也是陷在当中的人。只是我认为我们再跑到里面去并没有什么意义。知道这个世界所有秘密又怎样?连命也搭上去了,这些秘密的价值也随之没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这些违心的说话,我明明心中亦是强烈想要知道真相。我皱了皱眉,心想不让闷油瓶知道就是保护他的最好方法,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说这些话。

闷油瓶没有和我争拗下去。我也早习惯这家伙的态度了,也没多在意,只是心里依然隐隐感到不安。

我看了看上面,心里五味杂陈。刚才滚下来的时候我其实没磕着,但山坡面的泥土太松了,踩两脚泥就泻下来,我又没有闷油瓶的身手,只好向闷油瓶用眼神示意。他没说什么,三下五除二就跳了上坡,然后探下身来朝我伸出手,把我也拉上去了。

上到去后,我下意识就往刚才闷油瓶跑去的方向看去。闷油瓶当时的反应实在太迅速了,我总觉得他逃跑的路线是他早就设计好的,不禁有些好奇,就看了过去。

我在瞄到了森林通路上一片深邃的漆黑的那一个瞬间,我的心莫名地萌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觉得是好像有谁在呼唤我一样,同时,我就感到了一阵焦躁。这一切都是瞬间发生的,之前什么预兆也没有,我只是单纯地看着那一片黑暗,心里就升起了一股强烈想要进去的欲望,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就只是这么不到一秒钟的事,突然我感到浑身不舒服,骨头突然酸痛得像被人拆开了再凑在一起。右脚随即一阵剧痛,整只脚突然就用不上力气,要不是闷油瓶及时拉住了,我就要扑倒在地了。

这种感觉……他娘的,这种感觉怪不得这么相似,我在厍国遗址的时候不也试过么?

闷油瓶察觉我的跷蹊,也看向那边去,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时我看见他变了变脸色,心里更加不安,这个时候,闷油瓶突然说道:“我们进去。”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拉住他直摇头。

“一定要去。”

他说得十分坚定。可是老实说,我真的不想进去,内心的恐惧根本无法驱除,可是我拗不过闷油瓶。

或许我其实就是一直都在怕这样的事发生。

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我根本无处何去。我不敢想象身边没了闷油瓶之后我能怎么办,我现在能捉住的只有他,这实在是件头疼的事情。

看着闷油瓶的眼神,我只好妥协,朝他点了点头。

第五十四章、厍国遗民

这样下来我便有些恍惚了,细想一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被许领队洗脑了?

我应该不甘心就这么结束才对啊。

我本来不是无法接受就这样活下来的吗?千辛万苦找到了这么多线索,自己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按照我的性子,我就是拼死拼活也要知道答案,一直以来我认为我都是这么坚持过来的。

尽管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说法,每一条线索都似真似假,让我难以猜度下去。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我到底应该相信谁,这些我统统都没有明确的定论。但我心里是似乎已经相信闷油瓶了,可能是因为他是我摔下悬崖后就陪在我身边的人。

想到这个,我不由苦笑,我和他何尝不同是被耍得团团转的人,也就只能互相依靠了。

事情发生这样的变化似乎是已定的,现在,我们只是在尽自己微小的力量在挣扎而已。不管最终结局如何,我想我也不应该后悔。

想到这儿,我忙定了定神,让自己别这么紧张。

我们走了一会儿,周围安静得诡异。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应该是要日出了,我只是边胡思乱想边跟着闷油瓶走,整个人好像在做梦一样。脑内想着那些线索的时候,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是太清晰。

忽然我们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狗吠声。

我们立即停下来回头,看见树影晃动,闷油瓶谨慎地弓起腰,眼神凌厉地扫视了周围一边,低声说道:“树里有东西。”

“是那些大鸟吗?”听声音来者数量并不少。

闷油瓶摇了摇头,说:“是人。”

话语刚完,林子的动静忽然就变得很大,只见草丛一直骚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闷油瓶啧了一声,用手拦在我前面,警惕地看着四周。

闷油瓶的身手很好,但要连带上我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更何况对方人数不少,即使是闷油瓶也未必有多大的胜算。我虽认为自己在面对这种场面的时候不害怕,但也不可避免地担心起来。

不久树丛里的骚动就停了下来,似乎在静观其变。

我看了看周围的坏境,对闷油瓶低声说道:“在这里和他们硬拼我们没有优势,趁机会快逃。”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似乎也同意。

没想到我才往后挪了一步,树丛那群人就按捺不住了,我感到脑后一阵凉风,突然旁边的树丛突然分开了,就在一刹那间闪电般窜出好几个体型矮小的人,全都是冲着我来的,一下子就把我扑倒在地,就地抱着我滚了几下。

这一滚差点把我撞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个举着明晃晃的刀子要往我脸上戳,还好这个时候闷油瓶及时把那人一脚踹开,把我拉了起来。

但我还没来及得缓得过气来,突然听见了一下巨大的枪声。立即我就懵住了,心说这些人哪来弄来的枪?

看看脚边的闷油瓶撂倒的那个人,借着天光,他衣服上的双身蛇花纹赫然映入眼中。果然是那些厍国遗民,恐怕是发现我们逃走,便扯破脸皮追来了,他们连枪也带上,看来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我们屏息凝气,突然丛林里传出一声不寻常的哨子声,周围瞬间躁动起来,好几十人从黑暗的林间迅速窜出来,几乎同时朝我们扑来。

我听到闷油瓶在大叫:“这边。”

听到他这么说,我本能觉得他已经找到解围的方法,不敢再发呆,立即跟上去。那些扑上来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脚就把一个撂倒在地,在短时间内开了一条路。

看他的眼神,闷油瓶似乎想让我先朝那个方向跑,他自己殿后。虽然我相信闷油瓶的身手能应付,但心底还是隐隐有些担心,一个人往外跑的时候脚步也不快,老是要回头看一看。

有时候这种婆妈能把人致命,我明明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了,但还是难以抑制这种感觉。

心念电转之间,突然有什么从旁边的草丛窜了出来把我扑倒,我还没看得见对方的表情,他已经捂住我的嘴,带上我滚到一个下坡。

这一滚撞得我有些呛,迷迷糊糊睁开眼,竟然看见了背着一柄长猎枪的许领队。

我急忙推开了他,狠狠地瞪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看着我做出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去静听形势。他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但我看见他就只想揍他一顿。

听到了几个人的惨叫,不久就看见闷油瓶也顺着下坡滑下来了。

闷油瓶冷冷地看着许领队一眼,他尴尬地支吾了几声,然后才说:“留在这里也不安全,他们早晚会追过来的,我们还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闷油瓶对他还有戒心,看着他始终是脸色不善。

许领队指了指我,说:“他们的目标是他。张爷,他们人多势众,你和他们硬碰不来。事情我慢慢才跟你们解析,现在最重要是先摆脱他们。”

许领队说得很诚恳,闷油瓶淡淡地看了他一会,才勉强同意了。

这次许领队领头,我们跟着他后面走。

如果他是厍国人一伙的,那我们跟着他就是自投罗网了,但认真想回头,厍国人没必要这么麻烦绕一个大圈只是为了把我逮回去,一开始就绑着我不就好了么,更用不着好吃好住养了我几个月。

我看了看闷油瓶,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寻常了,这种眼神我好像之前在什么时候见过。闷油瓶可能已经想起来了什么,不过这些事情似乎让他不怎么愉快。

天亮了,我看了看天,刚升起的太阳却被茂密的树林挡住了。林间吹着一股凉风,气温一下子凉爽起来,闷油瓶这时候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他,他却只是看着前路。

我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心上。

不久,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小窝棚。不同之前我们留宿的那个,这个窝棚要简陋得多,也要小得多,里面除了一堆禾草什么也没有。

第五十五章、反将一军

我们安顿下来后,我迫不及待地追问许领队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要逮的是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要逮我?”我感到不解,先不说那些厍国遗民知道了多少内情,可明明闷油瓶的价值比我更大,要逮也是逮闷油瓶才对。

许领队之前跟我说的内容真假参半,现在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全然相信他。同时我又隐约觉得他这样做是有隐情的,过往在六七零部队的时候就受过他不少照顾,怎么说我也不能以恶意去揣测他。

“你本人或许不察觉,你身上有一股味道,死人的味道。”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深邃起来,连旁边的闷油瓶听后也正视了他一眼。

“死人的味道,你是指尸臭味?”我心里觉得奇怪,他直接说尸臭味不就好了,之前在遗址和这么多尸体混在一起这么久,身上还留着尸臭味一点也不出奇,我下意识就把手臂凑到鼻子下嗅一嗅,汗臭味倒是有。

“不是尸臭味,是一种特别的味道。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倒也不是一股臭味,是一股很特别的香味,还混了其他一些杂味的感觉。”

我觉得他的形容很模糊,那究竟是一种什么味道?我就没听过哪个死人是会发出香味的,即使是香妃,尸体烂了照样发臭。更何况我明明没死,还能活蹦乱跳的。

突然我打了一个激灵,心中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从悬崖上摔下来那一次我不就应该死了吗?还有之后解九喂了我毒药,按常理说,我都应该死绝了。我两次死不去和那所谓的死人味道难道有什么关联?难道说我一早就死了,现在我是一具行尸走肉,所以才散发着那什么“死人的味道”?

我摇摇头,这推测太不靠谱了,哪有死人还能思考还能动的。

我觉得许领队的立场越来越奇怪。

他应该早就知道那些厍族人有图谋,即使他不想闷油瓶再陷进来而事事对他隐瞒,但这事不应该也瞒着吧。据他所说,他应该是为了张启山而以奴隶的身份留在了那个厍国遗族的村子中,如果真如他所说他对张启山是绝对忠诚,他应该早早告诉他让他快逃才对,可能还能避免这次的围捕。

我和许领队东扯西扯聊了一会,想要套出些话,可他和以前一样,把话题扯开的技巧很高,根本不能和他谈到关键点去。这是他有意不让我问,即使真让我扯到点子上,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那些遗民没有追来,似乎找不上路,这让我们安心不少。

接下来我就问他我们该怎么办,许领队建议我们先回长沙再作打算。我看了看闷油瓶的眼神,他似乎不太愿意回去。

天已经全亮了,许领队又催促着我们快走。

周围都是树木草丛,我早就失了方向感,只是闷油瓶似乎察觉了什么,一路上都不情不愿似的。在入夜之前,我们找到了另一个简陋的窝棚。

许领队说这都是进山打猎的厍族人的临时据点,现在不是狩猎的季节,没人会来。我盯了他好一会儿,心里觉得奇怪,可是又不知道该说哪里奇怪,想了一会才发现古怪在哪里:“只是猎人不进来,那为什么那些追捕我们的人也不进来?”

这两者明明并不矛盾,许领队这推搪词也太单薄了。可我还是要想一想才察觉里面的古怪。

想不到许领队竟然一时语塞了,支支吾吾了两声,就不再哼声了,接下来的路我们都是闷声走过去的。

我也不记得我们遇到多少个窝棚了,在入夜之后我们还遇到了一个,就决定在里面过夜了。闷油瓶默默生了火,一脸阴晴不定,很快就躺下来睡了。

一路走来我也很倦了,许领队说他看着火堆守夜,让我安心休息一下。最后他好像还跟我说了些什么,但我实在是太困了,一坐下来就犯迷糊,大脑糊里糊涂的实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快就倒下去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安稳,到后半夜的时候就迷迷糊糊有了意识,只是依旧累得不想睁开眼而已。

半梦半醒之间,嘴巴竟然突然被人捂住了,我条件反射连忙挣扎起来,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许领队,他还背着那把长柄猎枪。虽然看上去他并不健壮,但力气却不少,以前看他在六七零的时候轻轻松松徒手攀岩就知道了。

我和他纠缠在一起,其实我也不是只能被压制的文弱书生,我要死命抵抗他未必能占优势。突然他轻声说道:“别说话,你跟我来。别惊动张爷了。”

我莫名其妙,他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他真的是厍族人那边的?那他搞这么多花样出来是为了什么?看他的表情,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窝棚外就是黑压压一片森林,我跟在他身后足足走了十五分钟,心里疑惑到了极点,看他的样子,他对这一带十分熟悉,这种情景,怎么看也不太正常。

他停在一个颇为空旷的地方,我看了看四周,和那个窝棚相距挺远的,再看看他背着的枪,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是想要干什么?

这下子才意识到我刚才是多么蠢,怎么就老老实实跟他过来了呢,在这深山老林里,他把我杀了弃尸,可能还没人察觉到。

“这么晚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我问道。

许领队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没想到你原来这么重要,张爷果然是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情的人。”

我皱着眉看他,“你到底是哪方的?”

“我的忠诚只给张爷,不是现在你身边这个张启山,而是张起灵。”他说到“张起灵”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很淡。

张起灵这个人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不知道张起灵和他曾经有过什么往事。但张起灵和张启山又有什么不同?名字不过只是一个代号吧,我想不明白,这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不过是失忆了,也不至于连人格也换了,再说,即使连人格也换了,他还是他,他无论失忆多少遍,还是闷油瓶。

“我现在做的,都是张爷当初交待下来的,还有更多的,我同样不明白。”

这是意味着这是二十年前的闷油瓶设下的局?他娘的,这闷油瓶真是的,自己设下的局反而把自己耍一通了,还莫名其妙的被过去的自己反将一军。

“那你现在是想要怎样?”

我才说完这句,他便就枪口对准了我。

第五十六章、变节

“你要杀了我?”我这样问明显是多此一举,他都已经把枪口对准我了,不杀我难道是想拿枪管子给我挠痒痒么?

“为什么到现在才想杀我?”

“不是想杀了你。”他淡淡地说道。

我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心里十分疑惑,他说不想杀了我,可他娘的都把枪口都对准我的头了还说不想杀了我?这是开哪门子的大玩笑。

“我只是想验证一下。”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无论跑得多么快也快不过子弹,我根本就是完全被他牵制住了,现在主动权在他手上,就看他什么时候了结了我。

这时候我竟然出奇地冷静,完全不感到害怕。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动静,整个人僵在原地,也不见表情有什么变化。

我心说遭了,连忙上前,谁知道手一碰到枪管,他整个人就僵着扑倒在地。我忽然感到浑身冰凉,这他娘的是什么回事?这情况诡异异常,我稍微定下心神,才敢翻过许领队的身体察看他的情况。

他倒下去那一刻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看他双目涣散浑身无力的模样,心说该不是真的吧,连忙就去摸他的脉门,果然停下来了。

我的心底一凉,感觉什么无形的东西好像忽然断了,暂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拼上去,才让事情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

我粗略检查一下许领队的尸体,并没有发现什么外伤,正想要再仔细点寻找一下有什么外伤,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去扳开他的嘴巴。果不其然,里面有一颗溶化了一半的墨绿色丸子。

轻轻放下他的尸体我就头痛起来,看来事情又复杂起来了。我非常困惑,脑子制不住的在胡思乱想,又翻了翻许领队的尸体,再回想一下之前的事,还真让我发现了一丝异样。

闷油瓶说过解九两个手下都是“它”的人,我倒一直没留意,那个瘦削的青年在青铜树内失踪了,后来再遇到解九的时候,他也没在解九的身边,那他去哪了?其实尽可以推测他在里面哪处遇到什么意外死了,或者干脆也找到了出路出来了。这个人之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我也没在意他,可是现在回想那个人的形象,再看看眼前许领队的尸体,才发觉两者的身材惊人的相似。

那人的声音是怎样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好像也没说过多少话。易容这事我听说过,技巧高明的盗墓贼会用易容来掩人耳目,据说配合缩骨功还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绝对不被发现。但这事我没有亲眼见过,当时也只当是闲时笑话。现在回想起来,我却不能再这么认为了。

我抹了抹许领队的脸认真细看,心中除了困扰之外还有恐惧。

他带领六七零的时候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但他说过他一开始是跟随军阀张盐城的。军阀年代,那至少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长着一张三十岁的脸?一开始听他叙述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察觉这一点。

许领队究竟是不是解九手下那个奇怪的瘦削青年?如果是,那这背后他娘的更加理不清了。

我发觉我只能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思绪。

万念之间,我抓起那柄长猎枪往回跑。我还有闷油瓶,对,我还有闷油瓶。

我觉得我的神经过于绷紧了,但即使明知道我还是完全不能放松下来,越跑越急促,满脑子都是闷油瓶的样子。

看着层层丛林在我眼前掠过的时候,我的心就越急躁,突然我听到了四周响起了鼾声,听声音好像有一群人在周围,还夹杂了几人的窃窃细语。这下子我就更加不能平静下来,生怕是那些厍国人追上来了,更加加快脚步。快回到原处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什么,立即停下了脚步。

他娘的,那些奇怪的人声都是从我们逗留的窝棚那一方发出来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说闷油瓶该不是栽在这些人手里了?

我躲在草丛中,尽量不发出声响,慢慢向那边靠近,一窥看,差点没把我吓疯了。

我竟然看见一群穿着军服的人。

眼前的景象一时间让我的思维无法转得过来,看军服的样式,竟然是和我们连队是同样的。也就是无意中那一眼,我竟然在那群人当中看见了连长搂着老李在说什么。

他们中间那堆篝火的火光晃得我的眼睛有些迷糊,烧得啪啪作响更加令我烦躁不安。我擦擦眼睛再认真去看,眼前的景象真的没有改变过,这些穿着军服的人都是九七零部队的。

那些都是战友,每一个人的脸孔我都不可能认错。

认清了这一个事实,我整个人都疲软了,大脑根本运转不过来。

他们不都是死了吗?我明明亲眼看着老李咽气,我甚至看见连长在我面前死了两次。可是他们现在却又活生生在我面前谈笑聊天。

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扫视了一周,没有发现自己的脸孔,也没有发现闷油瓶混在其中。心还是十分压抑,那种感觉完全无以排遣。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他娘的,如果闷油瓶在的话,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神经紧绷。

我只得看着前面那些人,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是那么一瞬间,我看见了连长拍了拍老李的背,他突然就吐了一口血,伏倒在地了。

紧接着一连串频密刺耳的枪声就响起了,旁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来,可我只是听见枪声,没看见子弹划过的火花,好像就只有枪声那样。一大片人很快都倒在地上了,连长巍巍颤颤地站在原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心念电转之间,我正想要冲上前,连长的肋骨突然从他的胸膛突刺了出来,鲜血淋漓,他惶恐的双眼正盯着我看。

我还没反应得过来,连长浑身的骨头都不自然地扭曲变形了,整个人啪的一下就倒在血泊中。

整个过程很快,我完全意料不及,只能瞪着眼睛干看着。

刚才这么多人忽然就死了?

我愣愣地看着看着四周的惨象,地面都被血染红了。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大脑空白一片,内心感觉不到一丝悲伤,眼泪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太多的景象恍如梦幻般从我脑海中闪过去,我似乎看见了什么,却又捉不住什么。

忽然我感到头痛欲裂,跪倒下来昏死了过去。

第五十七章、坑

我的意识混沌了很久才逐渐清醒过来,逐渐感觉手脚也能动了,眼皮也能艰难地睁开。光亮刺进我的眼瞳的时候让我好不习惯,只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些热。我没力撑起来,很快脑子又变回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猛然清醒过来,脑子紧了一下,连忙挣扎着弓起背爬起来。

周围什么也没有,昨晚我看见那些尸体全都消失了。我趴了趴地上的泥石,发现也没有留下血迹,这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难道昨晚是我在做梦?还是幻觉?是不是那妖邪的物质化力量带来的?

不对不对,每一件事的细节我都记得,先是许领队突然死亡,我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已经死去的九七零连队成员,他们在我眼前又惨烈地死了一遍……一切都非常真实,但又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我这时候刚醒来,思维还不是十分清晰,朦朦胧胧间好像又回忆起了什么。

闷油瓶不在,那说明的确是发生什么了。

那把长柄猎枪竟然还在我手边,我心说这次走运了,立即拿到手里,把枪托起来我就发觉了重量不对,再看一看,子弹竟然都被拿走了。

“操。”我骂了一声,但没把枪扔到一边去。即使没有子弹,这柄枪还可以当棍子用,在这种人迹罕至、野兽密布的丛林里,怎么说也是有武器旁身比较好。

我第一时间回去许领队死的地方看一看,他的尸体果然已经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下子我都想认命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好像这些事背后都是有人安排好的,方向都给我指好了,一直在引着我顺着它走,在把我吓唬了一顿后,又把痕迹收拾得干干净净,让我无处可寻,只得继续跟着被预设好的路走。尤其现在身边没有了闷油瓶,我简直连那个既定的方向都失去了,整个人空荡荡的。

我撑着枪杆坐了下来,看了看四周。

这里连只鸟也没有,我能逮着谁去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完全就是一筹莫展。

想着想着,我又想到闷油瓶那块去了。按他的性格,他要是发现了什么要自己一个离开,必然会给我留下记号,至少我认为我们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抛下我一个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我这样想是有些理想化,但事到如今,我宁愿万事往好处想。

我开始在四周寻找记号之类的东西。起初我的注意力都放在树上,但并没发现什么。我仔细找了好几遍也仍旧没有发现,心底不自觉有些沮丧。我不断让自己提起干劲来,继续一遍又一遍找下去。

我强撑了很久,附近的林子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遍,几乎都要绝望的时候,脚下踢到了一堆石头。先前我绕着林子转的时候没有留意这石头堆,都是绕过去罢了,这次竟然恍恍惚惚不懂避开还撞上了。

这时我才留意到这些石头的不寻常,立即弯下一看,这些石头果然是被人刻意垒起来的。

一想到这可能就是闷油瓶留给我的记号,我整个人立马精神起来,在那堆石头附近再深入一点搜索一下,果然发现了另外一个差不多的石头堆。

我欣喜若狂,顺着石头堆指示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才发觉有些不对劲,怎么好像是往林子深处走的?而且越往下走气温就越低。

我停下脚步,看了看地上的石头堆,心里的疑惑更重。

要给我留信息,在树干上刻一个简单的标记不就行了,干嘛要大费周章垒一个石头堆出来,一路看回去,这石头堆还都是被叠成相同的形状的,看起来就像是一盏矮灯塔。

慢着,灯塔?

怎么真的像是一条早就为我准备好的路那样?完全是就等着我顺着既定的方向走。

正当我迟疑着要不要后退的时候,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音,由远至近。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觉得浑身乏力,毛骨悚然的感觉直逼大脑。

他娘的,这声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我的手脚厥冷起来,呼吸也开始困难。不会有错的,这声音就是我在厍国遗址下听见的号角声,而且这一次比以往在厍国遗址听到的不同,这次简直好像声源就在我附近,而且不断在朝我贴近,延绵不绝的声音震耳欲聋。

巨大的压迫感把我压得无法喘气,整个大脑昏昏沉沉的。

周围的树丛中忽然都冒出了白色的薄雾,很快就把朦胧了四周的环境,我的眼前也蒙上了一层白色。

我甚至有种错觉,我会被这号角声和白雾吞没掉,就连骨渣也不会剩下。这时候我竟然听到夹在巨大的号角声中一把低沉的声音,似乎在和谁在对话,也就是这几句意义不明的呢喃,将我从毛骨悚然的感觉当中拉了出来,稍微定一定神,就已经清醒过来。

周围的号角声还没有停下来,我只好捂住双耳,摇摇晃晃地迈步走。

我已经完全没了方向感,只是紧紧护着头盲目地走,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噪声,立即停住了脚步。这种情况下还能听见杂音实在太奇特了,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黑影。

闷油瓶?

“小哥?等等我!”我马上拔腿追上去,却发现那个影子怎么也够不着,而且我越追下去就发觉情况越奇怪,闷油瓶的衣服好像在变化?他的影子就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地在变化,我却始终认得这是闷油瓶。

只有一个影子我也不敢确定,可是这样想着,心底就紧了一份,一路这么走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感觉自己就是进了一个大大的闷罩子中,被人用诱饵引着走。

我又走了几步,突然听到闷油瓶子的声音:“停下来。”

我被吓了一跳,马上停住了脚步,抬头看见闷油瓶的影子正在随着薄雾消散,很快,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断崖,没有了白雾和树林的遮蔽,前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这是一个巨大的喇叭状下陷坑。

第五十八章、尸林

下面是一个丛林,规模不算大,起码不是看上去震撼人心的壮观。树木生长得十分茂密,巨大的树冠把底部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从悬崖上往下看只看见翠绿的树顶。看着这一片树海,我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眼前的是什么地方?下面就是那些厍族人的葬林吗?

我就停在悬崖边上,稍有差池就会摔下去了,心里庆幸刚才能及时止住脚步,正要抬头看闷油瓶子在哪里,却发现雾散尽后周围并没有人。

刚才是幻听?我已经懒得去想了。

我看了看,悬崖的落差不算高,岩壁上长着滑腻的绿色植被,和下面的树林连成一片,由上往下看给人一种看不见尽头的感觉。我苦笑了一下,我的去路被这大坑挡住了,现在我要不就是下去找路继续走,要不就是回头,但我总觉得无论我怎么走都已经陷进了死地里。

就在晃眼间,我又看见了闷油瓶那挨千刀的家伙。

他竟然就在不远处,顺着岩壁正往下爬。他的身手很矫健,完全不用辅助,灵巧地踩着岩壁上的突起迅速往下走,动作一点也不见含糊。

“小哥!”我朝他大吼一声,他好像没听见一样,连头也不转过来看一眼。

我又接连朝他叫了几声,他还是没反应。

按他的速度,很快就能没了人影,我最怕就是这种情况,眼睁睁看着他不见了。可我又没厉害到像他一样,光是撑着岩壁上的小突起就能安全下去,

想到这里可能真的就是厍族人的葬林,那他们一定有方法下去。他们还要带着尸体下去,用来下山的辅助工具一定比较结实。

我四处张望,大概在我原本站着的地方七八米远的地方,发现一根粗大的青铜柱,连着一条青铜链搭成的软梯。我跑到那根青铜柱子前才发现梯子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青铜链子的大小也就比手指粗一点,而且这链子似乎已经有些年头,大部分都锈了。我暗骂一声,看了看闷油瓶,他已经更往下,我再磨蹭下去就要看不见他整个人了。这形势很紧迫,我最后只能决定硬着头皮上,走一步是一步。

梯子摇晃得厉害,我悬在空中,感觉到身体随着链条在摇摇晃晃,心就止不住地悸动起来。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往下攀过山的,只是没试过就靠着由些锈蚀得有些年头的青铜链子往下攀,心总觉的没底。

动作一旦小心翼翼起来了,速度就慢了下来,我只能死命捉住链条,一点一点往下蹭。回头看向闷油瓶的方向,还好他仍在,而且速度似乎放慢了。

好不容易下到一半,我已经大汗淋漓了,抬头看了看上面,觉得日光晃得我的眼睛有些痛,低头往闷油瓶那边看,发现他还在我能看见的范围内。本来还觉得庆幸,突然我才察觉他的异常。

他应该比我快多才对,怎么他还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疑惑地注视着他,才发现他根本就没动。

我心里一动,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不能再下去了?想到这儿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现在才告诉我不能下去?我折腾了这么久到头来只是白费?这不玩我吗?

我定了定心神,再看看闷油瓶,他始终没有动,我和他的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乎并没有回头的倾向,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反倒像是看见什么被什么吓呆了。

既然他不走,那至少也和他走到同一水平线上再看怎么办吧。

越往下湿气越重,链条的锈蚀程度也愈加厉害,我生怕会出什么意外,只好稳住身形,更加谨慎地慢慢往下挪。

在距离闷油瓶还有一米多的地方,我嗅到了浓重的尸臭味。对于作为军人的我来说,尸臭味并不陌生,但这股尸臭味还好像夹杂了别的什么味道,让人闻起来更加不舒服。

林子里果然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让闷油瓶停了下来。

我的心情变得有些着急,迫切想要知道下面是什么,不自觉间加快了速度,不用多久,我也下到了相同水平线上。

这下子我才看清楚了究竟是什么让闷油瓶停住不动了。

林子底下粗壮的枝桠上挂满了死人。

这些死人都有些不同寻常,我看得身上直冒寒气,心里起了一层恐惧。这些尸体的腹部都被掏空了,中间一个大血洞,有些没掏干净的,肚皮就挂着几段断肠子,都已经开始腐烂皱缩发黑了。奇怪的是,他们只有腹部受创,身体其他部分是完好的。这样的尸体为数不少,他们的表情全部都是眼睛紧闭,神情自若的。

这儿真的是那些厍族人的葬林。

我知道有些地区的树葬是会让鸟来啄食尸体,想不到那些大鸟会把尸体吃得这么难看。几乎是即时,我想到了之前袭击我和闷油瓶的大鸱袅,这里的尸体都是那些怪鸟吃的?想到这一点,再看看眼前的尸体,我忽然感觉寒气逼人,恐惧感直逼上心头。

不对,这里有这么多尸体就是让那种大鸱袅吃的,那么说,这林子应该就是那些鸱袅的大本营了。上次只有两只就已经这么呛了,现在更来了它们的根据地,而且我们都挂在岩壁上行动不便,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我看了看四周的树林,冷汗马上冒了出来。

他娘的,好几十只大鸱袅就站在那些枝桠上,脚下便是被挂着的尸体,密密麻麻一片。

这些大鸟群起而攻的话,即使是闷油瓶也没有胜算。正好那些大鸟还没醒来,是逃跑的好时机,要过这个林子应该还有别的方法,或许某些时候这些大鸟就会外出。至少那些厍族人有办法把尸体挂在这儿让它们吃,就应该有办法保自己的周全,现在和它们硬碰实在太不理智了。

我和闷油瓶始终有段距离,他还是没有注意到我。我想叫闷油瓶离开,又怕惊动了下面那些大鸟,就在我犹豫之间,我竟然看见他在那一刻转过了脸,眼神淡淡的看着我,对着我说:“别跟上来,回去。”

敢情这家伙一直知道我跟在他后面!那为什么不早早跟我说?他这个闷葫芦到底在卖什么药!

他说完之后回头看着那一片林子,就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看见他凌空飞起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娘的他想干什么?那家伙疯了?

恐惧涌上了心头,心跳开始加速,就在瞬间,我也想放手跟着他跳下去,可是他已经瞬间消失在那一片浓绿当中。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无力的感觉瞬间生起。

我始终是追不上那家伙。

现实没有给我发呆的时间,零星的怪鸟叫声响起来了,并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第五十九章、拼

我看见林子里众多的鸱袅已经睁开了眼睛,发着精光的大眼盯着人直觉得毛骨悚然。我争气地有些发抖,连带着青铜软索也摇摇晃晃的。我大气也不敢出,谨慎地盯着那些鸱袅的一举一动,可那些鸱袅这时候却无声无息,站在树枝上一动不动,那副诡异的样子看起来是在打什么主意。这些大鸟的智慧可能不低,现在我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情况十分不妙,不由得暗骂一声。

我处于这样一个位置肯定只能任它们鱼肉,要找生路,或许只有像闷油瓶那样跳下去了。

树都把下面的情况遮住了,如果我不幸运,在下面等着我的可能就是嶙峋的岩石,但是挂在半空等死和跳下去拼那一线生机,怎么说也是后者更合算。

我也不知道我放手的勇气是哪里来的,大脑一空,手就捉不住链条,整个人直往下掉。穿过树顶,忽然眼前一片幽黑,我还没有意识过来,身体不断撞在树冠下茂密的树枝上,内脏都快要被撞出来了。可能因为这种事遇得多,我反而没那么慌张,懂得马上蜷起身体护着头,尽量保护自己。

可是同样,我也意识到这可悲的现实。即使我跳下来后仍然活着,这里始终是那些鸱袅的地盘,我怎么也逃不掉被它们围攻的命运,我只是在拖延我的死期而已。

脑子还在胡思乱想,我已经听见那尖锐的鸟叫声,估计是发现猎物跑了,都纷纷狂躁起来。

我在心中苦笑,这逃不掉的感觉真是根深蒂固。

就在那一刹那,我的身体碰到底了,撞在一堆柔软湿腻的东西上,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被撞得头昏脑胀。

我还是要缓一缓才能恢复意识,手摸了摸底下,发现手感不对劲,脸色马上就苍白起来。我好歹踩过这么多土地,知道即使是丛林里的沼泽土也不该是这样的软度,而且,这里的腐臭味实在太重了,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我忍着痛翻过身,连忙往地下扒,没过多久,我就惊叫一声,摔坐下来。

我身下的都是被撕烂的散肉内脏,早就烂成一团,分不清是哪部分跟哪部份了,骨头都突兀地暴露出来,互相交叠。我当时十分害怕,这么多尸体曝晒在潮湿的丛林里会滋生不少致命的细菌,几乎就是同时,挣扎着想要离开这一片尸地。

接下来随着我往一边爬去,感到地下的尸层深度的不同,我才意识到这里可能曾经是一个大坑,不知有多少烂成一团的尸体填满了这个坑。这种环境下,我竟然看见一个裸骨上挂着一个青铜六角铃铛,和二响环内藏着那个铃铛十分相似,尺寸要大一些。但当时我满脑子就是要爬出这个尸坑,并没有去把那个铃铛拿回来。

这个尸坑的规模大得恐怖,我大概爬了几分钟后仍然不见尽头,一股未知的恐惧就涌上心头,心说该不是也要步下面这些人的后尘,烂在这里吧?一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下场,自己怎么也接受不了,即使已经快要筋疲力尽,我还是疯了般一直爬去。我已经控不住我的心神,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强撑着身体拼下去。

我整个人已经爬得浑浑噩噩,突然有什么东西从上方悬挂下来,和我贴了个照面,把我吓得惊叫一声,翻倒后不自觉地颤抖着往后退。

那些鸱袅已经找到我了。先是一只,然后其他的陆陆续续都降落到附近,把我围住了,看见这个场面,几乎就是同时,我大脑一片空白,聚起长枪就往最接近我的那只鸱袅的胸口戳刺过去。

我记得闷油瓶说过这种大鸟的皮肤很柔嫩,但我还没想到竟然柔嫩到这地步,枪托一戳过去就刺穿了它的胸膛,那血液就爆了开来,溅满了我的上半身。我被腥臭的血液淋满全身,呆愣在原处。

其他的鸱袅看见同伴被杀,都沸腾起来,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但已经有好几只鸱袅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嘶叫着朝我冲过来。这时候已经不容我发呆,想要活命,就只有豁出去给它们硬碰硬。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在短短时间内,只看见一只又一只大鸱袅冲到我的眼前,又被我用长枪扫出去,再一下刺死,我根本没有一丝的畏惧,简直是杀红了眼,理智都跑到九霄云外,连气也不多喘。我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疯狂的意志太过强烈了,即使看见那大鸟已经倒地,我还要用脚狠狠踩进它的伤口内,把里面的内脏踩得血肉横飞。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几年前的战场上,那时候在场上的都已经不是人类,全是杀戮用的兵器,情感都是冰冷的。

其他的鸱袅可能是被我的癫狂吓到了,都纷纷退开来,我红着眼扫视了那些大鸟一眼,内心的狂躁依旧不止,空气中弥漫着的尸体气味又刺激着我的神经,一刹那间,我不顾后果,癫了似的往那些幸存的鸱袅冲去。

我已经理性全无,竭斯底里地吼叫着朝那些大鸱袅的身体刺去,也不管哪里是它们的弱点,冲上前就是盲目的乱戳乱刺,脑子里只想把这些把我逼上绝路的怪鸟全部赶尽杀绝,想要杀戮的念头从来没试过如此强烈。

但我终究是人类,身体总会有吃不消那一刻,就在我喘了口气那短暂的空隙时间,那些大鸱袅毫不示弱反击过来,接着几个巨大的黑影就挡在我的眼前,我还没来得及举起我的长枪,肩膀就被其中一只鸱袅深深地啄了下去,一阵剧痛从肩膀传来,枪一下子就脱了手。

紧接着我就被它们推到了,整个人卧倒在尸堆上,它们开始攻击我身上柔嫩的地方,腹部、大腿……它们撕咬着我的肌肉,我剧烈地挣扎,但绝望的感觉已经笼罩着我,痛苦已经将我折磨得麻木了。

挣扎间,我还浑浑噩噩地想着闷油瓶究竟去哪了,心里还带着一丝奢望,奢望那家伙像之前那么多次一样,突然出现救了我。

突然我的心感到很苦涩。

我凭什么要得到他的救助?他为什么要三番四次地救我?这恐怕都是“它”设下的局驱使的吧?一旦我在这个迷局中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他也没有了拯救我的理由。在悬崖上那一声让我离开,怕是对我最后的仁慈了。

之前的一切,怕只是我想得过于理想。闷油瓶和我,根本没有必然的联系,我只是碰巧误入迷局而已。

我在这个局中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但却又知晓这个局的存在,那么只有死才能解脱了。

这一天,总归要到的。

可是我还是不可抑制自己,在心中问出,闷油瓶你在哪?

第六十章、另一种意义的結局

这是我第二次体会被生吞活剥的感觉了。

它们撕扯着我的身体,疼痛到极致反而将我的神经麻木了,创口越来越大,整个腹腔内暴露出来,没几下里面的内脏都被它们因为争食而扯了出来,位置被湿润的空气填满了,我反而觉得有些滞涨,把什么挤上了咽喉,却又死死卡住在那里,想吐又吐不出来。

血染红了我的眼睛,看见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鲜红。

我闻到了不知从哪处吹来的奇怪味道,这股味道渐渐浓郁了起来我才想起,这是禁婆香。

在闻到这一股香味之后,我的心跳徒然加速了起来。

我的大脑一团浆糊,思维都快要脱离开去了,身体被撕裂的感觉却依旧清晰。它们扯一段咬一段,腹部内的器官都牵连在一块,扯不断咬不断,这种折磨都快逼我把舌头给咬下来了。

最后,我连撑着眼睑的力气也没有了。

眼睛闭上那一刻,一段记忆汹涌而出,我的心猛然一震。

像是走马灯一般,我看见了张家楼内一条长长的回廊,一队送葬队伍正不紧不慢走着,前头那人还举着高高的幡旗,身后走的是穿着丧衣的张家楼主,再后面就是一副棺材。大概有十多个人拥簇在棺材附近,那些人都穿着丧服在吹拉弹唱,再一看,才发现那些人都是惨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眼神涣散,看上去更像是死人。

他们径直走入张家楼内,经过重重回廊,来到后堂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扇门,我看着看着,几乎就要软下来。这道后进的门后,竟然是一道往下开的走廊。也就是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为何张家楼的外观这么奇怪,原来有一半是埋在地下的。

送葬队伍突然就隐入了那一道门内,速度极其快,好像是瞬间就消失了一般。

不知怎么,我才意识过来,这是一段记忆。

不是梦境,这回荡不已的残酷的画面,是一段记忆。

想到了这一个,更多关于张家楼的片段一下子涌上了脑海当中,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了。

差不多了吧。上天对我还真不薄,临死前让我想起了这些。无论是我还是闷油瓶,知道这一切都是会无所适从的。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眼前的景象晃一晃却又回到了现实那被血模糊的情景。

我的五感还在,紧接着我就听见了一连串号角声,随着那些号角声越来越大,那些鸱袅似乎受到惊吓,纷纷拼命飞了起来,疯狂逃窜。

号角声也没响多久就停了下来,四周就变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安静得诡异。

我勉强睁开眼皮,看着上面茂密浓绿的枝叶,忽然有一种什么也结束了的错觉,错觉我不是在秦岭大山的深处,而是在北京老家的庭院,安安静静地坐在庭院内那棵大树下仰起头看着上面的光景。

周围安静得可怕,我的心也平静得可怕。

我想不到我的身体被撕裂成这样还能有清晰的意识,不禁想要苦笑,一口血沫就吐了出来。

突然,上面的光景被挡住了。

那个人的身影把上面的光都他娘的给小爷我挡住了,我更觉无奈,扯了扯嘴角,却牵动了伤口,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我艰难地睁着眼睛看着他。我透过一片血红看见他那淡然如水的眼睛,淡得好像心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一样。

我忽然萌生了想要碰一碰他脸颊的想法,可是手只要稍微抬起就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痛得几乎要把我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一下子手又摔在地上。怎么到这样了,我还是没死掉。

我的头被他托了起来,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眼角。我感到十分惊讶,看着他的脸渐渐放大……我忽然很想哭出来,可是我连哭出来的力气也没用。

“我们回家。”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他把脸凑了过来,贴近了我,轻轻摩挲着。我竭尽力气扯扯嘴角,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回答他说“好”,内心泛起那份苦楚比身体上的痛楚更让我难受。

或许我撑到现在,不是想知道谜团的真相,只是想回家而已。不管外面是不是硝烟弥漫,一片颓垣败瓦,我只是想要回到过往那份平静。

他又抹了抹我的眼角,但只让我更加难受。

“走吧。”

他把手伸过来夹住了我,把我抱了起来。我现在满身血肉模糊的,他这样贴近我,身上恐怕都粘连上了我的碎肉,他似乎一点也不嫌弃,只是默默地收紧手臂。我很明显感到他的手臂在发抖,并且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我的骨头从残余的血肉中挤出来那样。

但是这时我连喊痛的力气也没有了,就连意识也逐渐在消散,所有感觉都在渐渐消失。

啊啊,追逐这一切是那么的累。我想要休息一下,闭上眼睛反而能够更加清晰看见这隐藏在谜团背后的一切。闷油瓶,我们回家吧。

我和老痒翻过了蛇头山来到了山下一个小山寨。

老痒那小子极其不靠谱,竟然什么也记不得了,我们也只好在村子内尽量打听多一些那个殉葬坑的信息。

我问到了一个老头,他是一个姓李的普通药农,现在也已经快九十岁了。父辈就已经住进了秦岭,但不是蛇头山的原住民,据说他原本住在距蛇头山还要远些地方,不过那儿荒废了,就搬到了蛇头山来。

他说的故事和其他村民说的有些不同,据他说,这是他年轻时候的经历。

一九四九年,他已经记不起具体那是什么时候了,他清晨就出发到秦岭某座峰采药。那次他特别倒霉,好像是被鬼迷了似的,什么也采不到,还不知不觉走偏了路,在那浩瀚大山当中失了方向,走了三天三夜还只是看见不见边际的树林,一大片一大片,快要把他压得窒息。

那是九死一生的时刻,那些天他都是靠着喝露水和吃虫子野果熬过来的。正在此时,竟然让他找到了一个小窝棚。

他很庆幸上天还没有绝他生路的意思,深信窝棚附近一定有人类聚居的地方,那么他便得救了。

似乎真的是上天给他准备好的,他在窝棚里睡了一宿,气力都回复了以后,很快就听见了附近有人声。他兴奋地跟着人声找去,可是越是往里走,感觉就越来越不对劲。

起初他只听见声音,并没有看见人影,后来突如其来一阵巨大的号角声,把他吓得扑到在地抖个不停。随后,周围起了神秘的白雾。

他心说不妙,想要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不知在何处的青年的声音在说道。

“小哥,等等我。”

也就是这个声音,让他再一次像被鬼迷了心窍般,鼓起了勇气循声而去。

越往下尸臭味就越浓郁,他忍住阵阵恶心,在白雾中任着本能一直走下去。突然脚下一空,就不知道摔到哪里去,把他摔得头晕眼花,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一条巨大的山体缝隙之前,神情淡然。

那一阵子他是恍恍惚惚昏了过去,清醒过来后就看见树上密密麻麻挂满风干的尸骸。这把他吓得够戗的,他连滚带爬,什么也顾不上来,满脑子只想逃离那里。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直到闻不到那股尸臭味也没有停下来。他最后筋疲力尽,瘫软在某一处,仰头看见山对面有人,眯眼一看,竟然是他昏倒前看见那穿着军服的男人。

那人似乎背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那人的身体已经浑身是窟窿了,断截的食道、肠子都挂在了外头,连带那个男人自己也是血淋淋的,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不确定被背着的那个人当时是否还活着,但至少怕是救不活,但那个男人似乎很执着,步履丝毫没有慢下来,几乎是跑着走的。

他最后也命大活了下来,心里就总是惦记着那两个人。

他说他绝对不会认错,那是军服。军人到大山里干什么?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只有两个人?

我听后也皱了皱眉,老痒却摆了摆手,结结巴巴地道,这和我们的油斗没关系,别想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那又是。

嘴上是这样说,内心却莫名的安定不下来。

抬头看了看那一片连绵的秦岭大山,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压抑无以排遣。

接下来的路,我还是要走下去的。

———— 正文 完 ————

番外  解谜篇

01

我没有留下关於这次事件的任何痕迹,大概是因为我害怕,我不想再有人步我的後尘。

这个迷局里有很多东西,用常理是无法理解的,但却又确实存在於这个世界上。我们一直都有一个误区,其实无法理解并不代表就是不存在,无法理解只是因为人类的认知是有限的,超出认知范围内的事情都被归类为不可能。更是当种种不可能的事情接踵而至的时候,人的理智往往就被冲昏了。

从厍国遗址脱出後,我闲下来了好些日子,足以让我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稍微理智地再想回去。

那段闲下来的日子可谓是至关重要。在那段日子里,我认为自己也算是大概想通了一些事情,但我什麽也没跟闷油瓶说,後来他说出他的想法的时候,我也没有说出什麽。

最後我是选择用这种方法来把事情理清楚,但这未必是真相。因为,这都只是我的猜度而已。

这件事没有必然的起因,因为伏线埋得过长了。

围绕的中心应该就是长生了,这话题亘古不老。一个人到达了高位,得到了一切,自然就会想永远享有这一切,秦始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以前知道的关於长生的故事,听听就罢了,也没把当中想得那样复杂,但真的当我也陷了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其中迷雾重重,把人缚得严严实实。

这件事还远远未到结束,我只是一个切入点而已。

事情并没有确切的源头,所以整理起来才让人感觉错综复杂。其实也不是这麽难理解,只不过是好几件事重叠在一起,才造成了复杂的错觉。

我是临时被调进队的,在我加入之前,这个编制已经成立了两年多。

一个连的编制大概有一百二十人,但这个连队在我加入的时候只有五十多人,而且建制也不健全。後来和其中一些人聊过才知道这个不是普通的连队,这队伍是特别编制的,里头的人几乎都是土夫子。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百多人,但後来不少人都折在斗里了。

我就是这样跟著他们,听他们说一些经历,才稍微了解他们行内的事情,包括长沙九门。

一九四七年年初,在我加入这个连队不久,在一个古墓里发现了张启山。

同样是一九四七年,大约是入夏时节,部队进入秦岭。

其实长期的行军已经麻木了人的感官,森林里的气候变化不是十分明显,时间都是靠我一天一天算下来的。我说是连长的副官,但实际要做的只是连队的行军记录,队伍中的文件却都由一个姓李的老兵保管。老李和连长的感情特别好,据说是旧时战友,结下的战友情很深。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连队一直倚著秦岭边行军,只知道一味跟著走。

我记得当时是发现了敌军,然後连夜撤退。

两天两夜没有歇息,就这样把我累昏了,然後连队扔下了我,我後来遇上敌军,慌忙逃走途中摔下了山崖。

事後再回想,才发现这可能是一个阴谋。

我不能确定那时候的张启山记得多少东西,但至少我们连队和他在同一个墓相遇了,以及後来相遇的解九的队伍,就说明了我们都是由相同的目的牵引的。

也就是说,其实从一开始,我们都是冲著厍国古墓去的。

我的存在对於当时连队所知道的情况来说应该是相当棘手,所以才使计想把我摆脱了。比起直接杀了我,任得我自生自灭,大概会让他们心里头好过一点。後来我醒来後,陷入了森林的循环迷圈里,直到被也是追著厍国古墓来的解九一行发现,再掉下悬崖,似乎也是一个被设好的局。

而且,设局的人的确选中了我。

据解九所说,我所摔下的悬崖极高,他们不会想到下面就是厍国古墓的一个入口。这样,由那个入口进去的,理论上就只有我一人。

我以为我摔死了,期间回到了张家楼。准确来说,应该是回到了“玉脉”。

一开始的景象是自己被密封在玉脉当中,接著被张家楼主挖了出来。“我”在张家楼内过了一段还算安逸的日子,他还送给了我一只玉镯子。

我听连队的土夫子说过张大佛爷的二响环。

二响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传言是有三只。

张启山手上只有两只,我都见过了,很不巧,这两只珍贵得紧要的玉镯子在後来都被砸碎了。而第三只二响环,我想应该就是张家楼主送给“我”的那一只。

传言是说张启山的两只二响环是从粽子身上搜刮下来的,但我觉得张启山就是张家楼主或张家楼主後人的可能性更高。

这玉镯子在厍国古墓里起了不少作用。

二响环响起来的声音对於我来说,有种特别的诡秘感觉,但其他人似乎并不觉得。闷油瓶曾经用它在玉棺内找路,这和那时狐狸脸拖著我在岩缝里走的时候有微妙的相似性。

说不定,这是一个系统,而二响环和狐狸脸都只是一个向导。张家捉住了这个向导这麽多年,似乎是只差找到这个系统所在而已。不过我有种感觉,这个系统十分庞大,不单只是厍国遗址这一块。

张启山应该是想起了什麽,才找到方法下崖底,并且找到了我。

其实按张启山的性子,在崖底看见了我也未必会留下来等我醒来,而且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摔得血肉模糊了。老实说,在之前我和他的交集不多,他可能还记不起我是谁,他的留下,以及後来对我照顾,可能只是察觉了我存在的价值,也或者是有其他更复杂的原因,那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其後他遇见黄泉的时候也丢下了我一次。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再记起了什麽。

期间是我在被狐狸脸带去青铜树根的时候,根据後来解九以及他那个夥计对我所说的,连队是分成了两批人,连长带著一队从山下进入。

在青铜树根的时候,“连长”曾经死在我的面前,在他的尸体从上面摔下来後,张启山随後出现。

我一直都以为那具尸体就是连长,其实回想当时,那具尸体满脸血污,因为死去了一段时间,面容都有些扭曲了。那时候我作出的是主观判断,主观上认为那人就是连长,再加上张启山对我作出的判断的默认,我就基本认定了尸体就是他,但我并没有真的上前检查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连长,还因为不忍心压根没有多看那具尸体。

这就出现了一个疏漏。

尸体未必是连长,可能是连队里另外一人。队伍里都是土夫子,身材偏瘦小,连长也不例外。要是说都模糊了面目,大家都穿上了相同的衣服,要在短时间内认出来也是挺困难的。虽说我和他们是同队人,但毕竟我加入队伍的时间不长,大部分人我还是不熟悉,最熟悉不过的,可能就是我的直系长官,所以我在看见尸体之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死者就是连长。

在玉棺内,连长曾经刚说过那具尸体是用来糊弄解九的,而张启山随後就出现在我面前,他可能也是执行者之一。以及後来在玉棺内他们的对峙争辩,也可能是演给我看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让我相信物质化的存在。

应该还不止想让我相信物质化的存在,他们是想所有进入厍国古墓的人都相信物质化的存在。我在青铜树根遇到的那具尸体,不单单只是为了骗我,更主要应该是为了骗解九。

解九的夥计提过,他们当时看见连队分成了两批,还看见了连长带著一队人下山了。

以连长的狡猾,要是他真不想让解九发现的话,解九是绝对不可能发现,更不可能发现队伍的领头人的走向。也就是说,连长是刻意让解九发现的。当时解九也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跟著他们往下走,但他没有想到,其实他也中计了。

02

我没有留下关於这次事件的任何痕迹,大概是因为我害怕,我不想再有人步我的後尘。

这个迷局里有很多东西,用常理是无法理解的,但却又确实存在於这个世界上。我们一直都有一个误区,其实无法理解并不代表就是不存在,无法理解只是因为人类的认知是有限的,超出认知范围内的事情都被归类为不可能。更是当种种不可能的事情接踵而至的时候,人的理智往往就被冲昏了。

从厍国遗址脱出後,我闲下来了好些日子,足以让我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稍微理智地再想回去。

那段闲下来的日子可谓是至关重要。在那段日子里,我认为自己也算是大概想通了一些事情,但我什麽也没跟闷油瓶说,後来他说出他的想法的时候,我也没有说出什麽。

最後我是选择用这种方法来把事情理清楚,但这未必是真相。因为,这都只是我的猜度而已。

这件事没有必然的起因,因为伏线埋得过长了。

围绕的中心应该就是长生了,这话题亘古不老。一个人到达了高位,得到了一切,自然就会想永远享有这一切,秦始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以前知道的关於长生的故事,听听就罢了,也没把当中想得那样复杂,但真的当我也陷了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其中迷雾重重,把人缚得严严实实。

这件事还远远未到结束,我只是一个切入点而已。

事情并没有确切的源头,所以整理起来才让人感觉错综复杂。其实也不是这麽难理解,只不过是好几件事重叠在一起,才造成了复杂的错觉。

我是临时被调进队的,在我加入之前,这个编制已经成立了两年多。

一个连的编制大概有一百二十人,但这个连队在我加入的时候只有五十多人,而且建制也不健全。後来和其中一些人聊过才知道这个不是普通的连队,这队伍是特别编制的,里头的人几乎都是土夫子。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百多人,但後来不少人都折在斗里了。

我就是这样跟著他们,听他们说一些经历,才稍微了解他们行内的事情,包括长沙九门。

一九四七年年初,在我加入这个连队不久,在一个古墓里发现了张启山。

同样是一九四七年,大约是入夏时节,部队进入秦岭。

其实长期的行军已经麻木了人的感官,森林里的气候变化不是十分明显,时间都是靠我一天一天算下来的。我说是连长的副官,但实际要做的只是连队的行军记录,队伍中的文件却都由一个姓李的老兵保管。老李和连长的感情特别好,据说是旧时战友,结下的战友情很深。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连队一直倚著秦岭边行军,只知道一味跟著走。

我记得当时是发现了敌军,然後连夜撤退。

两天两夜没有歇息,就这样把我累昏了,然後连队扔下了我,我後来遇上敌军,慌忙逃走途中摔下了山崖。

事後再回想,才发现这可能是一个阴谋。

我不能确定那时候的张启山记得多少东西,但至少我们连队和他在同一个墓相遇了,以及後来相遇的解九的队伍,就说明了我们都是由相同的目的牵引的。

也就是说,其实从一开始,我们都是冲著厍国古墓去的。

我的存在对於当时连队所知道的情况来说应该是相当棘手,所以才使计想把我摆脱了。比起直接杀了我,任得我自生自灭,大概会让他们心里头好过一点。後来我醒来後,陷入了森林的循环迷圈里,直到被也是追著厍国古墓来的解九一行发现,再掉下悬崖,似乎也是一个被设好的局。

而且,设局的人的确选中了我。

据解九所说,我所摔下的悬崖极高,他们不会想到下面就是厍国古墓的一个入口。这样,由那个入口进去的,理论上就只有我一人。

我以为我摔死了,期间回到了张家楼。准确来说,应该是回到了“玉脉”。

一开始的景象是自己被密封在玉脉当中,接著被张家楼主挖了出来。“我”在张家楼内过了一段还算安逸的日子,他还送给了我一只玉镯子。

我听连队的土夫子说过张大佛爷的二响环。

二响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传言是有三只。

张启山手上只有两只,我都见过了,很不巧,这两只珍贵得紧要的玉镯子在後来都被砸碎了。而第三只二响环,我想应该就是张家楼主送给“我”的那一只。

传言是说张启山的两只二响环是从粽子身上搜刮下来的,但我觉得张启山就是张家楼主或张家楼主後人的可能性更高。

这玉镯子在厍国古墓里起了不少作用。

二响环响起来的声音对於我来说,有种特别的诡秘感觉,但其他人似乎并不觉得。闷油瓶曾经用它在玉棺内找路,这和那时狐狸脸拖著我在岩缝里走的时候有微妙的相似性。

说不定,这是一个系统,而二响环和狐狸脸都只是一个向导。张家捉住了这个向导这麽多年,似乎是只差找到这个系统所在而已。不过我有种感觉,这个系统十分庞大,不单只是厍国遗址这一块。

张启山应该是想起了什麽,才找到方法下崖底,并且找到了我。

其实按张启山的性子,在崖底看见了我也未必会留下来等我醒来,而且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摔得血肉模糊了。老实说,在之前我和他的交集不多,他可能还记不起我是谁,他的留下,以及後来对我照顾,可能只是察觉了我存在的价值,也或者是有其他更复杂的原因,那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其後他遇见黄泉的时候也丢下了我一次。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再记起了什麽。

期间是我在被狐狸脸带去青铜树根的时候,根据後来解九以及他那个夥计对我所说的,连队是分成了两批人,连长带著一队从山下进入。

在青铜树根的时候,“连长”曾经死在我的面前,在他的尸体从上面摔下来後,张启山随後出现。

我一直都以为那具尸体就是连长,其实回想当时,那具尸体满脸血污,因为死去了一段时间,面容都有些扭曲了。那时候我作出的是主观判断,主观上认为那人就是连长,再加上张启山对我作出的判断的默认,我就基本认定了尸体就是他,但我并没有真的上前检查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连长,还因为不忍心压根没有多看那具尸体。

这就出现了一个疏漏。

尸体未必是连长,可能是连队里另外一人。队伍里都是土夫子,身材偏瘦小,连长也不例外。要是说都模糊了面目,大家都穿上了相同的衣服,要在短时间内认出来也是挺困难的。虽说我和他们是同队人,但毕竟我加入队伍的时间不长,大部分人我还是不熟悉,最熟悉不过的,可能就是我的直系长官,所以我在看见尸体之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死者就是连长。

在玉棺内,连长曾经刚说过那具尸体是用来糊弄解九的,而张启山随後就出现在我面前,他可能也是执行者之一。以及後来在玉棺内他们的对峙争辩,也可能是演给我看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让我相信物质化的存在。

应该还不止想让我相信物质化的存在,他们是想所有进入厍国古墓的人都相信物质化的存在。我在青铜树根遇到的那具尸体,不单单只是为了骗我,更主要应该是为了骗解九。

解九的夥计提过,他们当时看见连队分成了两批,还看见了连长带著一队人下山了。

以连长的狡猾,要是他真不想让解九发现的话,解九是绝对不可能发现,更不可能发现队伍的领头人的走向。也就是说,连长是刻意让解九发现的。当时解九也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跟著他们往下走,但他没有想到,其实他也中计了。

03

我是后来才意识到的,张启山其实未必是“它”的棋子,经历了这么多,再看回头,“它”似乎并不是指引张启山,而是在不断妨碍张启山的行动。

张启山的局设得十分庞大,甚至有些凌乱。这都是因为不断的失忆导致他的计划被打断得支离破碎。但像张启山这样心思细密的人,不可能没有留有一手的,结果就是和“它”一直拉锯到现在,事情被搅得更加乱,就连张启山本人也陷入了这混乱的迷局中走不出来。

渗透在各个行当的九门势力可能就是张启山的后路之一。九门内各家所长各异,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即使内心怎样不服,但还是唯张家马首是瞻。

我听以前连队里的土夫子说过,九门提督其实十分年轻,是一股迅速崛起来的势力,里头的人三教九流什么也有,没有张家这样一个大家在撑着,估计是一盘散沙上不了台面。

解家的加入当中一定少不了张启山的安排。

之前我对于九门的认识,只局限于连队里那些土夫子之间流传的趣闻轶事,当中关于解家的事情少之又少。

解家在九门中最为低调,生意做得最稳,没什么能引起人的关注。解家有一个特别之处,当主不是以年龄决定的,而是由能力决定。解九担起解家的时候才不过二十岁,算起来年纪比我还要小,所以才担上了小解九这外号。因为是私生子,他并不在本家长大,但也因此摆脱了家族里古板的框框条条,得到了出国学习的机会。接触过外国文化的解九,是外八行里唯一的正统知识分子,看事情有他自己一套思想,所以才在开始时不被家族里的长辈承认。

但即使再擅长工于心计,解九毕竟是太年轻了,始终会有些浮躁。张启山或许就是需要这样一个人加入进来,正好利用他年纪尚轻易浮躁这一点,解九能做上解家的当主,或许张启山在后面也有推波助澜。

我只能这样猜测,解九开始时的每一步行动都在张启山的料算之内,那时候的张启山已经记起了不少东西,所以借击杀烛九阴顺道摆脱了我这个拖油瓶,躲在一边看形势变化。

只是,解九的加入究竟是为了什么?

让解九经历这一次,让他替自己记住厍国遗址内有什么?

九门里忠心于张家的人很多,偏偏选中解九这样一个新秀且未必会听命于张家的人,必定有当中的原因。

当初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是一下子不能反应过来,后来许领队来给我说了张盐城的事情,当中涉及了我的身世,他说得很离奇,我也曾经一时接受不了,后来心念一转,才发现其实只要将事情简单化,就好理解多了。

许领队说了这么多,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我”的存在对于张启山来说十分重要,准确点来说,“我”的存在对于张启山这个计划来说十分重要。

虽然各个点都合上了,但我心底还是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后来交托给现在的父母抚养的,更加不愿相信自己有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来历。但是不愿相信是一回事,事实也是一回事,至少我的家族和张启山以及长沙九门都脱不了关系。

首先能清晰起来的事情,就是关于自己以往的。

我出生在一九二零年,在北京长大。

一九二八年的时候,北京改称北平,但父亲一直教育我道这是北京,北平这个称呼竟然是在我进了部队才知道的,那时候北平这个称呼早已被人接受了。

父亲对于北京这个称呼有种特别的情结。

我想如果张家楼主真的还活到现在,对于北京这个称呼的执念势必也很大,不过像他这样沉静的人,未必会表露得很明显。

我没有上过私塾,父亲本身就是个颇有学识的先生,我是他亲手教导的。不知道是我特别愚钝,还是他的要求太高了,他觉得我怎么学也不如他的意,只好对我愈加严厉。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我的生活被限制得很厉害,以前还能和邻边的同龄人偶尔玩一块,之后就完全被禁锢在自家里,除了对着书堆就没别的消遣。

我学的东西内容挺杂的,那时候就学了一点看古董的基础。说起来我也曾经学过写瘦金体,但我父亲是不懂的,当时他在外面找了一位先生来教我,可是那位先生也是个半吊子,很快就被父亲辞退了。

以前我单纯认为父亲只是望子成龙,才会如此严厉对待我,可现在,我则不能这么单纯地看待这事了。

我一直以为我童年的记忆并没有缺失,但我关于我童年时候的事情,大概只是能记得的只有被父亲逼着读书那段时光,难得记得曾经和谁在玩耍,地点都是北京老家的大院。因为实在太枯燥了,僵化得我都麻木了,这样大脑空空了一段颇长的时间,最后能记得的只有这些。要真说五六岁时发生过什么事,我也不能具体说出来,越是认真想反而越是想不到。

模糊的记忆倒曾经想起来过,但也记不清楚,不能作准。

我们不是大家族,有来往的亲戚我都见过了。

这种相对封闭的生活,显得有些刻意了。

我觉得这事许领队并没有欺骗我,那份资料上关于我的身世也未必全然是假的,毕竟关于齐家的事情被掩饰得太过了。先不论许领队的说话可信度有多少,但至少已经可以确定我的确和九门里的齐家脱不开关系。

细细一想,我童年受到的教育以及经历好像完全是为了这次厍国之行似的。

这实在让我不寒而栗,不过如果我能一早想到,我想事情应该会更加明朗一些,我也未必会让后来许领队给我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吓得够呛的。

另外一件事也是一开始时令我不解的。

五六岁的时候已经会记事了,如果抚养我的“张起灵”不希望我还记得这么一个人,就应该在我更加小的时候送走,而不是刚好在一个孩子能记事的时候再送走。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张起灵并不希望我忘记他,而抚养我的那对夫妇想要我忘记他,也就是长沙九门的齐家希望我能够忘记张起灵。

九门并没有人们想象中对领头的张家那么忠心。

这可能给张启山造成一种错觉,“它”的势力渗透了九门里,张启山会相信是“它”在背后搞鬼,而不是九门本身就对张家不信任。

为了防备“它”,张启山选了解九这个不在本家长大甚至被本家排斥的后起之秀。

04 

不知道我这麽片面去猜对不对,但现在只能以我自己的理解去解析整件事。

张启山应该是已经察觉齐家打的小心思,但为了顾全大局,并没有直接对齐家出手,而是选择用另外一种方法来牵制齐家,解九恐怕是冲著我来的。

虽然我不是十分清楚九门的具体情况,但从那些土夫子的言语中可以知道,虽说九门的势力大,但如果要细分,掌握大权的还是走官道的上三门,平三门都贼,骨子里有股匪气,强起来还需要几分防范,相比起来,走商道的下三门实力就差得远了。

现在的九门也还不算成熟,更何况是十多年前,当时的张启山大可以将有逆心的齐家扼杀,再培育另外一家,这样做比他现在设反局更加方便且无後顾之忧,但张启山并没有这样做。或者齐家的实力并没有我想象中那麽弱,但我觉得更有可能是背後应该还有九门其中一家掺和了进来,面对联手势力,张启山不得不把事情忍下来,另辟拆解途径。

上三门其他两家都是跟随张盐城出来的,先不说张盐城和张启山到底是什麽关系,但总归都是张家的人,上三门其他两家对张家有绝对忠诚,那年代讲求的都是忠肝义胆,这两家不太可能对张家存有异心。最大的可能性是平三门某家和齐家联合起来了(平三门三家联合的话早就反了),而且两家行事都十分低调,张启山一时不能出面,就变成了处於受制的局面。

如果要想得更开,可能“它”也在其中。

看来这背後的水要比我想象中的要深得多,也不是我能够猜度到的。

如果我碰巧都猜中了,那麽其实我和张启山是处於对立位上的,偏偏我被蒙在鼓里,而张启山忘记了所有,我们还可笑的最後互相扶持在一起了。

这样想挺可悲的,给人一种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感觉。当初我还觉得自己挺无辜的,莫名其妙就被牵涉进来,但当我知道得越多的时候,才知道从我出生那一刻,就注定要掺和到这件事里。

这虽然也是不由得我选的,但要不是我那性子执意要追求答案,也促成不了这件荒谬的事情。

顺著这个思路想下去,把事情理清楚。

解九同样是被利用的人,其实大部分事情他并没有骗我,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也也正如他的夥计在後来透露的,关键处都被他用谎言掩盖过去了,首要就是要博得我的信任。因为他一早就准备要毒杀我,告诉我也无妨,而且他也有留一手没把关键的说出来。他愿意和我说这麽多,也只是想让我透露连队的真实情况而已,可是很不巧,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解九这种做法很符合他的性格,而我一路上被瞒得也太过刻意了。也就是说,不论解九用的手段如何,我是怎麽也要“死”一次的。

这让我想起了许领队临死前所说的话──“我只是想验证一下”。解九的行为也似乎是在“验证”,不过想知道得出来的结果的不是解九本人,而是设计让我们陷入这局的幕後指使。

如果从这两件事的结果来看,对方似乎是想验证我是不是真的“死”不去。

从形势看,“它”处於守势,而张启山处於攻势。想要知道我是否真的不死的人,是张启山,更准确来说,是张家。

最後许领队的突然死亡,从另个一层面来说,无疑是保护了我。

不得不承认,“它”的手段也十分厉害,一直和张启山周旋的,但似乎没有扼杀他的意思。不过我并不觉得我在当中的重要性有多大,这个年代动荡不安,可能我只是一个路边的弃婴,让张启山捡回来当棋子用,而在他不断失忆当中,我又被“它”利用起来。

解九很精明,他正正是被人利用了这份精明,不过他的精明也有让张启山始料不及。

那种生长在玉石里的长生生物并非单单是长生,它可能还会重生。解九知道这一点,他能知道可能还是张启山透露给他的。而我被毒“死”後再“活”过来,正好符合了“重生”一说,让他大吃一惊,这样一来,我这个本来的意外就成了他本来要寻找的东西了。

解九那时候想要带走我,而张启山正好在混乱的时候出现了。正如我之前猜想那样,张启山其实一直藏在一边。

那些螭蛊忌违张启山的血,并不敢袭击他,他正好安然无恙躲在一边观察情况。从他离开追击那条烛九阴到我中毒後再次醒来,有大约一天的时间,足够张启山把烛九阴杀死後再做点什麽然後才回来。

还有一件事,当时对我的惊吓实在太大了,导致我一时间实在无法想得更深。

那条烛九阴具体有多大我并不能猜算,光以头部可以估量它绝对有过百米长。这样的庞然大物要生存必须要有空间和食物,在厍国遗址这种严重受到限制的地方,数量不可能会多。第一次遇到那条大蛇的时候我是处於黑暗的环境当中,我不能判断後来在棺井下看见那条烛九阴是否是同一条,但直觉告诉我,这是。

那麽,这条蛇是死在棺井底下的,同样,追杀它的张启山应该也是到了棺井附近,甚至,其实他早就找到了路,到了那个玉棺内。

到了玉棺内,他应该想起了更多东西。

在那里,他开始设另外一个局。这也就是为什麽再次重逢之後,我会觉得张启山变得有些奇怪的原因。

水里解九的突然失踪,恐怕是张启山的所为。

不过解九他是个命大的人。当时水漫淹了底部,不能看清楚实际情况,但我相信当中一定有一个位置能让张启山从棺井底回来的,只不过我们看不见罢了。既然有这麽一个通道可以通往棺井底部,那麽在水中失踪了的解九,一样可以从那个通道通往棺井底,这也就是为什麽解九会出现在棺井底的原因,而且似乎他在里面遇到了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情,让他的精神受了重大的刺激。

同样不知去向的还有那个身材瘦削的青年。

本来我以为他就是後来从蛇眼爬出来的那人,但我忽略了一点,当时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解九另外一个夥计。

其实和“连长”的死是同样的,那时候那个人的头已经烂得血肉模糊,身体的皮肤也被溶掉了,我对他身份的判断只是从面型轮廓和身材,在那种身体严重糜烂的情况下,和他本人的原来情况可能有偏差。

不论是连队还是解九的部队,交火後并不能确保真正死掉的人有多少,那个人可能就是其中一方的幸存者,不过很倒霉,他始终还是逃不了一死。

05

原本跟在解九身边的青年真的是许领队?

人都已经死了,而且就连尸体也不见了,我不可能确切地找到证据证明他就是原来解九身边的青年,只是记忆中许多线索串起来,让我不得不怀疑。

张启山说过,解九两个夥计都是“它”安插的。

他能够这麽明确作出判断,可能是因为这两个夥计的存在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在听完其中一人的自白之後,终於察觉了不妥。

如果是“它”的指使,那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它”是要阻挠张启山,那个夥计所说的情况,正好是把解九的谎言都拆穿了,把我所不知道的事实说了出来。话虽如此,但是在那个时候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对我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在那种时候才拆穿解九的谎言,实在太迟了,最多就是告诉了更多关於解家现状的事。

不是“它”,也不是张启山,也就是说,还有人暗中埋下了伏线。那个大汉或许也只是被利用而已,对实情全然不知,但不会两人都对事情一窍不知,那麽知道得更多的,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那个青年和许领队的身份看起来相差太远了,一个是解九的忠心夥计,一个是曾经的部队领队,後来还跑到了厍族遗民的部落里当奴隶了,似乎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仔细推敲一下,也未必是没有这个可能。

解九当家时间并不长,还是半个外行人,要原本解家的夥计忠实於他不太可能,解九自己也深深明白这一点。他带著来的那两个夥计不可能是原先解家的人。他们跟著解九有一段时间,但不会长,解九可能只是摸清楚他们的身份没有不清不楚,而且品格不坏,就选择相信他们,在那种情况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里面有一个大悖论,许领队说在六七零解散後就到了厍族遗民的村落里,那麽他不可能□□跑到长沙当了解九的夥计,还得到了解九的信任。

但这个悖论是建立在许领队所说的全是事实的基础上,只要仔细推敲一下,就可以发现许领队说的几乎都是谎话。

首先是衣服上的双身蛇图案。

他说过上面的双身蛇图案是奴隶的标志,奴隶是不允许进入厍族人的圣地葬林的,可是厍国遗址的入口就在葬林里,并且我们在遗址里的棺井底发现了身穿绣有双身蛇图案的衣服的厍国遗民。

这就矛盾了,也就是说双身蛇图案的含义并不是许领队所解析那样,能穿著有双身蛇花纹的衣服的人,可能是处於一个特别的地位上,但绝对不是奴隶。

六七零部队当年就已经到过这个遗民村落,部队里唯一和厍族人有直接交集的人只有许领队一个,那时候他是否就和那些厍族遗民定下什麽约定,我不得而知,但两者的关系绝对不单纯。

如果许领队就是那个青年,他和解九失散之後,找到了另外一条通路出去,早早就待在厍族人的村落里等著我们。

许领队大概也是不明白做这麽多是为了什麽,不过他这个人的确是有一份愚忠,他不会多想这样做的原因,只是听从命令去做而已。

不过我大概明白,他是想把一些事告诉给失忆了的闷油瓶,他所说的事,就是由长白山到山东瓜子庙再到四川那一段历程,他可能都没有经历过,他只是照样转述而已。他没有提到塔木托这样一个无比重要的地方,是因为告诉他的人也没有提到塔木托。

房子是简陋的草庐,闷油瓶就一直站在门外,虽然我们尽量压低声音谈话,但我相信闷油瓶还是会听到的。

埋下这条线的人,就是许领队口中的张爷,张盐城。

从许领队口中得知,张盐城和张启山长得很像,但张盐城不是张启山。他们的发丘指就是很好的证据,张启山是右手食指和中指奇长,张盐城是左手五指齐长,手指不可能像面目那样能够随便改变的,长得像是因为他们都同是张家人,或许有什麽血缘关系罢了。

我没见过张盐城,如果张盐城还活著,他也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当年带领九七零队伍的人,可能是张盐城,而不是张启山。

这不只是张启山一人的计划,而是张家的计划。

张启山只是张家这一代的执行者。

那麽说,其实那个张家楼主也只是曾经的执行者。

关於张家楼主的事情都是在我昏迷的时候“梦”见的,信息十分少,更加具体的情况我不可能知道,我只能继续猜。不能确定的是具体张家楼主所处的年代,我只能从细节上估计那时候应该是清朝,但不能确定是前期还是中期还是後期,而且从张家楼主的装扮可以看出,张家的地位十分显赫。

我会看见这些,恐怕是那玉棺起的作用。

的确有生物在玉石中长出来,那麽那块玉石也不可能是普通的石头,厍国遗址底下那巨大的玉棺和张家楼底下那玉脉应该是相同的。

一切都似乎可以归因於这种匪夷所思的石头上。

本身在玉石这死物里“生长”出一种生物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事我的确“梦”见过了,那些厍国壁画上也有记载,西王母的传说也有提及。

我那关於张家楼的“梦”可能也是这种玉石促成的。

这种石头有记忆的功能,受到厍国遗址内那一块的影响,我可能继承了在张家楼那边玉石“记录”下来的“记忆”,包括我的右腿突然动不了,也可能只是玉石带给我的副作用而已。

这样想其实并不算没道理。

这个世界并没有这麽多不可能,既然在地底下存在一条巨大的蛇,存在一棵巨型的青铜神树,存在这麽一个奇怪的古代墓葬,就不一定不存在一块可以影响人大脑的玉石。

据我所知的,我只能作出这样的猜想。

我只是有种感觉,把层层迷雾拨开来的时候,发现藏在後面的,还是复杂的线团,只不过有了条理而已。

不过也给我透露了一个信息。

我看见的只是这个谜团的冰山一角,背後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不能触及的。

我这样下定论可能过於理想化了,但可能正是需要这种理想化了的思维才能解析这件错综复杂的事情。

不论怎麽也好,我没有什麽立场去怨哪一个人,说到底,其实所有人都没有恶意,他们都是被“长生”所吸引。所有人都被搅在这一个早就混乱了的迷局中,走也走不出去。

明白到了这些的时候,我正走在秦岭森林中,寻找闷油瓶的踪迹──然而,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结束。

06

我找到了闷油瓶了,不,应该是闷油瓶回来了。

我果然还是喜欢把他称作闷油瓶,因为这个名字是我给他的。闷油瓶这个名字,估计我已经不可能会忘记的了。

面对这样血淋淋的我,闷油瓶还是那样平静,静静地抱著我,说“我们回家”。他背起了我,动作是那样小心翼翼,然後直往外跑。

我知道,闷油瓶放弃了再次进入厍国遗址的机会,这等同於他放弃了再次找回他的记忆的机会。

如果我还有气力,我会哭出来的,抱著他狠狠哭一场。

不过事实上,我已经痛得快失去知觉了,只剩下思维能够活跃,而正是这非人的痛感,让我把一切都想起来。

为什麽偏偏只有我受到了玉石的影响?

当时想不通的事情,现在我想起来了。那个“它”其实在某个层面上来说,是我。

这或许听起来很荒谬,但这个世界的确存在一些过於匪夷所思并且不能被人接受的东西,这些“不应该存在”的事实,理应是不可能被人发现的。不过,却早在氏族社会的时候,已经被发现了。

那时候让人接受这种东西要比现在容易。并不是因为愚昧,而是当时的认知和现在是不同的。

我是由陨玉孕育出来的,我就是那个玉中人。

陨玉最早是由西王母氏族发现,那时候我并没有成形。但是玉能长生这一说法却流传了开去,影响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有人听说了西王母的传说,打起了在塔木托地带的陨玉片段的主意。

那大概是春秋时候的事,西王母氏族那关於陨玉的秘密被一个王发现,那时候西王母一族已经开始往东北迁移,放弃了在塔木托的根据地,也放弃了那块陨玉。那位诸侯王并不是什麽也发现不了,他牺牲了不少兵力,终於让他夺得了部分玉石,并用这些玉石打造了一件玉衣。

到了战国,这个穿著能给人永生的玉衣的王,让另外一个行事更加凶戾的诸侯王找到了。那人是鲁殇王,他本以为他已经够精明了,可是最後还是让他的军师铁面生倒打一耙。他的墓在山东瓜子庙,换言之,那件用陨玉造成的玉衣也在山东。

後来再一次发现陨玉的秘密,是一个明朝人。

那人叫汪藏海,这是一个奇人。

汪藏海穷尽一生,就是为了寻找能够长生的陨玉,他也掌握了不少线索,但单凭他个人之力是不可能找得到的,聪明如他决定利用帝皇家的势力。皇家也并不是愚昧到会任他利用,当时的皇帝找了对皇家忠心耿耿的发丘中郎将之後,也就是张家,名义上协助汪藏海一同行动,实际上是监视汪藏海,必要时灭口,再独吞成果。

张家就是在那时候掺和到这件事中的。

汪藏海得到不少线索,但他实际到达了的地方,只有广西巴乃、山东瓜子庙、长白山,他在这几个地方都留下了线索,最後带著最关键的东西,葬在海南。

继续顺著汪藏海的轨迹找下去的是张家。这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得出结果的,汪藏海留下来的线索都晦涩难懂,张家费了很多力气去破解它。等到真正有些眉目的时候,已经改朝换代了。

但长生对於上位者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了。清朝的统治者几乎是给了张家过大的权力。

张家在广西找到了陨玉的片段,并且为了掩人耳目,在玉脉之上建了张家楼。

张家楼主是最鼎盛的时候,也是由张家楼主这一代开始没落。

张家楼主的名字是张起灵,这个名字很符合他的身份。

正如我那个“梦”中所见那样,张家楼主在玉脉中找到了我,并把我挖了出来。当时我并没有意识,而且不懂说话,在那段时间里,我是真的萌生了依赖张家楼主的感觉。

同时,他们也在寻找得到永生的方法。

他们找到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将玉中人吃掉。就如那些厍国壁画所画的内容一样。

我被张家楼主带回去玉脉下葬了。

送葬的队伍在没有进到玉脉,尸骸是由棺材移到木箱里带下去的。张家楼所在的整个寨子的位置是在一个间歇湖中,张家楼主遣散了张家楼的人,带著尸骸将自己封闭在玉脉中,打算沈眠湖底。

陨玉最後令他没有死,我也没有死。

不知道是不是我强烈的愿望影响了陨玉,当时我的确不希望看见张起灵就这麽死去。

张起灵活过来了,他不老不死了,可是忘记了一切。他被张家人救回去,继续寻找“长生”。

张起灵只是麻木地继续找,但只要是要寻找长生,就必定会找到我。我在陨玉中重生,他再次找到了我。

一直在阻止张起灵的“它”,可以说是陨玉,也可以说是我。陨玉会受到我的意志影响,而我最不想的,可能就是被一次又一次生吞活剥。

但要更具体来说,“它”对张起灵造成的影响,并没有张起灵想象中那麽厉害,最多就是让他一遍又一遍失忆。这个局是张起灵以及张家自己亲手设下,再亲手搞乱的。

这样想很讽刺。折腾了几千年,其实没有人得到了好处。

可是,当我想起来了才後悔。我现在才理解为什麽当初自己也会没了记忆,原来这是我希望的。

我宁愿没有想起,原来我什麽也不是。想起来之後,我就什麽也失去了。

我在所里认识了一个怪人,他不吭声的,独来独往,被陈文锦批是无组织无纪律。他叫张起灵。

在西沙,下海前我们一群人聚在一起放肆了一会,陈文锦也没理会,去和吴三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霍玲那丫头特别活泼,说玩什麽真心话游戏,一群人跟著起哄,又喝酒又唱歌,玩得疯疯癫癫。下海前我们都不太清楚事情是什麽回事,无欲无念,我也跟著疯了一会儿。

张起灵依旧那样独立,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一时间迷糊了,就凑了过去,坐在他旁边套近乎。

“张起灵,你有没有怕的东西?”

我这样问他的时候,他没有回答我,但我知道他有听,不过就是显得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傻气极了。其实我也习惯了他的沈闷,我好像特别容易习惯这个人的脾性似的,不知为什麽。

真不知道霍玲在哪找来这酒,烧著喉咙可热辣著呢,烧得我大脑空空的,结果什麽话都往外说了。

“我有怕的东西。我怕时间这样走了,我会慢慢忘了身边的人,我知道我这样有些杞人忧天,可是……”

“我也是。”

我没料到张起灵会打断我。我看著他的眼神,知道他竟然是认真的。他忽然这样,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尴尬地笑了几声。

真是的,怎麽显得我像霍玲那丫头一样幼稚了。

“齐羽,张起灵,来过玩吧。”

“来了。”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可张起灵没有动。我皱了皱眉看著他,然後又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张起灵是什麽反应了。不过可能是个好反应也说不定。

他们一直在追逐真相,但当他们追到之后,却发现当初亲手放弃的就是自己。

———— 全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