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27日

盗版万人迷 by 香却(106 – 110)

第106章 枯蝶(14)

渡衡仙尊要举办合籍大典的事情很快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就连妖界魔界近日来最大的话题也离不开渡衡和他名不见经传的道侣。

“我听闻此人是宗门大比的头甲!”茶楼里围着一大群整日里无所事事的人,其中一人挑着眉毛道:“当时这位就请求渡衡仙尊收他为徒,渡衡仙尊却拒绝了,不少人都幸灾乐祸,说这是因为渡衡仙尊看不上他的根骨,如今看来,怕是那时候渡衡仙尊就对人家有意才不愿将他收入门下,不然这师徒结为道侣,也是好说不好听啊!”

“你知道什么!我听说的分明是这人苦苦纠缠渡衡仙尊,还跟掌门有点亲戚关系,渡衡仙尊不胜其烦才答应跟他结契的。”

“诶,你们的说法其实都不对,在座诸位恐怕都没有见过那姜岁吧?这位生的可真是……啧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修真界第一美人站他面前都要逊色许多,如此佳人,渡衡仙尊与他结契有何奇怪?”

“嚯!”众人都是大惊,“比第一美人还要好看?那岂不是要好看的上天了!”

“天爷,我都不敢想象到底是怎样一个美人了。”

“……”

被他们议论的好看的上天了的人此刻正坐在茶馆的二楼喝茶,申屠谕就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的道:“现如今怕是就连玄一门的耗子都知道你要与渡衡结契了。”

姜岁恼怒道:“上次不是说好不许再生气么?”

“我没生气。”申屠谕语气平静,“我只是在想你与渡衡举办合籍大典那天,我该送你什么贺礼。”

姜岁:“。”

跟申屠谕认识这么久,姜岁还是第一次知道他有这样阴阳怪气的一面。

这茶是喝不下去了,姜岁便在桌边放下灵石,起身出了茶楼。

他出门惯来会遮掩容貌,因此并未引起旁人注意,申屠谕跟在他身后,姜岁买了些糕点,道:“我请渡衡看过我的情况。”

姜岁修的毕竟是道法,应持月是只大妖,不懂人族的修炼方式,申屠谕是只大魔,纯靠一身蛮力拼杀出来,估计连魔的修炼方式都没有搞清楚,姜岁若想在这条路上走的更长远,渡衡的意见确实殊为重要,申屠谕便认真的听起来。

“他说我没有仙缘,最高也就止步于化神境了。”姜岁道:“但他告诉我,他有一门心法很适合我,这门心法有温养丹田,去除尘垢的作用,如果我静心修炼,假以时日,必定能有所进益。”

申屠谕:“若是有这种心法,肯定会引起修真界大动,从前怎么未曾听闻过?”

姜岁:“因为这是渡衡自己悟出来的。”

申屠谕:“……”

魔头有些郁闷。

想想人家渡衡闭关时候还能悟出这样能称得上逆天改命的心法,他却至今连人族的文字都认不清,真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两人边说话边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姜岁垂眸在油纸袋里翻找自己喜欢的糕点,忽然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撞上来,油纸袋飞出去,糕饼洒了一地,要不是申屠谕及时扶了一把,姜岁也要摔倒在地,他惊魂未定的看去,就见一个浑身破烂的小孩儿摔在地上,嘴里还叼着个干巴巴的死面饼。

那小孩儿结结实实的摔在石板上,却一声不吭,爬起来就要继续跑,姜岁一把将人拦住:“你这小乞丐,撞了我不说赔偿,怎么一声道歉都没有?”

小乞丐挣扎起来,似乎有什么急切的事情,很快姜岁就知道原因了,因为一群凶神恶煞的乞丐追了上来,为首的指着小孩儿破口大骂:“你这个遭瘟的,竟然敢在你爷爷的地盘上讨饭?!真是不揍你一顿你都不知道这块地姓什么!”

他伙同了一群人追过来,见小乞丐和两个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站一起,顿时就有些气短了,拱了拱手道:“敢问两位仙君是这小贼的?”

申屠谕对人间百态向来没有兴趣,这小乞丐因何挨打他也不甚在意,是以没有回答,姜岁倒是看了眼小乞丐,道:“没什么关系,不过请问几位,为何要当街追打一个孩童?”

那人道:“这整条街都是我们兄弟几个的地盘,他坏了规矩,来此乞讨得到的东西不上供与我,难道不该打?”

姜岁从前随着母亲生活时,知道许多市井之间的泼皮规矩,就算是乞讨这样的事儿里面也有弯弯绕绕,若是以往他肯定懒得管这个小兔崽子,任由他被这些乞丐打死拉倒,但与岑霁结契在即,岑霁那般清风朗月的人,若是知道他见死不救,难保不会对他有什么意见。

是以姜岁想了想,取出两颗灵石给那领头的乞丐,道:“小孩子不懂规矩是常有的事,诸位不要见怪。”

拿了灵石,那乞丐也不敢不依不挠,瞪了小乞丐一眼,道:“今日算你走运,有这菩萨心肠的仙君救你一命,若是往后还敢再犯,爷爷们必定叫你乱葬岗里待着去!”

说罢便吆五喝六的离开了。

姜岁回头想要跟小乞丐说话,就见他这会儿趴在地上疯狂的往嘴里塞糕点,腮帮子鼓的大大的,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胃开始痉挛,想要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他却又咽回去,继续死命的往嘴里塞,生怕少吃了一点就会饿死。

“……”姜岁蹲下身说:“这些东西都已经脏了。”

小乞丐不理他,继续吃。

姜岁将自己的钱袋解下来,放进了小乞丐手里——反正里面也没多少钱了。

小乞丐愣了愣,抬起头看他。

“这些钱你拿去,应该够你度过今年冬天了。”姜岁说:“以后若是还要乞讨,记得提前去拜拜山头,免得叫人打死。”

小乞丐握紧了钱袋,嘴里还在哗啦哗啦往外掉糕点屑,呆呆的看着姜岁,似乎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白白给人送钱的傻大缺。

姜岁:“……”

这小孩儿的目光着实令人生厌。

他站起身就要走,小孩儿终于开口了:“仙君!”

姜岁转眸看他:“何事?”

小乞丐抓着绣工精致的钱袋,脏兮兮的脸上倒是有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他盯着姜岁,道:“若我想要报答你,该去哪里找你?”

姜岁可不稀罕一个小乞丐的报答,随意道:“那就去玄一门找我罢。”

两人渐行渐远,申屠谕:“怎么忽然这么好心?”

姜岁:“我一直这么好心。”

“嘻嘻嘻嘻嘻,这个脏脏的小乞丐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花魂尖锐又满含嘲讽的声音响起,“真想不到啊,你还有这么落魄的时候呢。”

“……”孟令秋作为入梦之人,是无法干扰梦境的,他想要抓住姜岁离去时飘起的衣袂,却只抓住了一手流散的风。

他和站在原地的那个小乞丐一样,死死抓住了手中的钱袋。

只是小乞丐手中的钱袋是崭新的,他手中的,却已经是多年前的旧物。

原来那个在乞丐手里救他一命、让他拜师玄一门的人,是姜岁。

只是他用了幻术,以至于再次见面时,谁都没有认出谁。

“孟令秋,你在难过吗?你为什么难过?该不会因为他曾经给了你几颗灵石,他挖你骨头的仇你就不报了吧?”

“闭嘴!”孟令秋骂道。

花魂才不闭嘴,继续说:“他只是想要塑造一个乐善好施、悲天悯人的好形象而已,根本就不是关心你!”

“……我知道。”孟令秋喃喃说:“可他确实救了我的命。”

母亲去世后,他一路流亡,给人当帮工黑心老板不给工钱还将他暴打一顿,讨个饭又被当地互有勾结的乞丐打骂,那时候他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姜岁给的那些灵石,他可能当天夜里就会拿尖锐的石头捅破自己的脖子,结束这痛苦颠沛的一生。

靠着那些钱,孟令秋一路跋山涉水找到玄一门,成为了玄一门的外门弟子,他到处打听那位好心的仙君,却一无所获,谁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命运似乎就是爱捉弄人心,上一世姜岁临死前,他得到了恩人的消息,急忙前去查看,回来时就只看见了姜岁冰凉的尸体。

他不知道是谁杀了姜岁,于是那一日魔宫上上下下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孟令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过离开魔宫,就像他不知道上一世对姜岁,究竟是敬爱更多,还是恨意更多。

好在……好在重来一世,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孟令秋没有理会花魂的冷嘲热讽,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道:“师尊如今与申屠谕关系很好,何至于走到了之后决裂剜心的地步?”

花魂阴恻恻道:“姜岁其人,自私狠辣,容不得丝毫的背叛,或许他将申屠谕的心剜出来,只是因为想要验证,申屠谕的心,到底在不在他那里呢?”

……

合籍大典后,渡衡果然闭关,姜岁成了落鹜山的另一个主人,这里十分适合修炼,姜岁修习岑霁传授的心法,觉得大有裨益,原本他只是空有境界,不能随意驱使体内的能力,如今已然可以融会贯通,炼化这些灵力为己用。

他境界有所增长,名声也日益斐然,靠着岑霁的指点和申屠谕给予的灵力,终于在入住落鹜山的第四年,踏入化神境。

这一年,他甚至不满三十。

因为声名鹊起,又境界高深,姜岁也拥有了自己的尊号和追随者,对于眼下的生活,姜岁其实很满意,曾经他趴在家里漏风的窗户前看着邻居家的小孩儿们成群结队去私塾,心里又难过又羡慕,那时候他就想,若有一日他能站的比所有人都高,那就好了。

儿时的奢望成了现实,似乎过去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可以被抹平,然而命运从未放过姜岁。

在姜岁斩杀了作恶的“魔兽”再度扬名时,申屠谕忽然有急事要回魔界一趟,他毕竟是魔尊,很多事情还是要亲自处理才行,姜岁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这一次,申屠谕离开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音信。

修真界与魔界的关系已经日益紧张,渡衡闭关不出,姜岁要代他处理许多事,如今各派已经在商讨讨伐魔界的大事,不断有仙鸟空带来问询:讨伐魔界之事,留霜仙尊持何意见?渡衡仙尊又是否同意?

姜岁看着那雪花般的来信,眉头越皱越紧,捏碎了两颗通灵珠也不见申屠谕的影子,他终于决定亲自去魔界一趟,魔界的十二护法杀了好几位修真界大能,就连新进门的弟子也遭遇了围杀,兹事体大,他必须要跟申屠谕面谈。

业火城里魔宫巍峨耸立,街道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偶有风卷起枯败的落叶,显出一片萧条景象,姜岁握紧了佩剑,隐匿身形混进了魔宫。

魔气缭绕的大殿里,十二护法正在议事,姜岁小心靠近时,正听有人道:“……姜岁那厮着实可恨!他这些年美名远播,全靠尊上陪他演戏,这伪君子自己要杀的人,最后反倒是尊上为他背了黑锅!上次跟苍山派的那个牛鼻子老道对上,他说尊上灭了药王峰,我听来真真可笑,这蠢货哪里知道,这般好事都是那光风霁月的留霜仙尊所为!”

“那群自诩清高的正派人士越发得寸进尺,近年来我们有所退让,他们就要蹬鼻子上脸!大护法,尊上到底预备何时攻打修真界?!”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撑着自己的下巴,道:“不急。”

“还不急?再等下去,他们都要打到业火城来啦!”

“尊上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被姜岁迷惑了心智不成?”

女人叱道:“胡说八道什么!尊上所为,自然有他的道理。”

众魔都问尊上到底是什么道理,绯铃叹口气道:“你们这些蠢货,若是直接跟修真界对上,我们能有几分胜算?届时落得个两败俱伤,对我们也没有好处!”

“尊上扶持姜岁坐上高位,就是为了能够一举胜过修真界,若有人里应外合,还怕我们赢不了?”

面容俊俏的十一护法疑惑道:“可那姜岁是个冷心冷肺的薄情之人,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尊上放弃现在的尊荣地位?他向往的是高不可攀的云端,而非我们这魔沼啊。”

绯铃咯咯笑道:“人心向来最难测,可性命最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她雪白的手指一翻,手里便多了一个小盒子,道:“匣中之物名为噬命蛊,只要尊上服下母蛊,姜岁服下子蛊,从此便不能违抗尊上的任何命令。”

二护法道:“若他违背,又会如何?”

绯铃:“且不说他将受万虫噬心之苦,这虫子也自会操纵他的身体完成母蛊所命令之事,届时可由不得他愿不愿了!”

众魔都稀奇的很,想要凑近去看,绯铃却小心的收了起来,道:“这可是我在一座上古秘境中的得来的宝贝,稀罕得很,我已与尊上定下计谋,今日他便会回到落鹜山,哄骗姜岁服下子蛊,届时我们将掌握修真界的一切动向,此战焉有不胜之理?”

姜岁手脚冰凉。

他下意识想要找申屠谕问个清楚,可找遍了整座魔宫,都不见申屠谕的踪影,他只好回到落鹜山,当天夜里,申屠谕果然如绯铃所说回来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姜岁看着身形修长的男人,声音很轻:“我等了你很久。”

“出了点事,需要处理。”申屠谕见他面色不好,问道:“怎么了?”

姜岁喉咙里就像是哽了一根刺,他刚要将在魔宫的所见所闻说出来,申屠谕却忽然取出了一个小匣子,放进了姜岁手里,道:“给你的礼物。”

看见那个熟悉的精致匣子,姜岁手一抖,东西直接摔在了地上,就见里面装着是一个小玉瓶,申屠谕将玉瓶捡起来,道:“我在仓库里找到的,喝了可以修复经脉,你之前不是受了点伤么?”

他将瓶子打开,递给姜岁:“喝了吧。”

姜岁手指都在发抖。

“阿谕。”姜岁哑声说:“其实我去魔宫找过你。”

申屠谕愣了下,“我怎么不知?”

“我去的时候,听见十二护法议事。”他盯着申屠谕道:“他们说,你要给我下噬命蛊,让我成为你的傀儡,助魔界赢得此战。”

申屠谕皱眉:“胡言乱语,我并不知此事。什么噬命蛊?”

“不就在你手里么。”姜岁说,“你刚刚还要我喝了它。”

申屠谕反手就将瓶子砸碎了,里面只是一摊清液,并没有什么虫子。

“我不会那样对你。”申屠谕道:“此事我会回去问个清楚,你不要多想。”

姜岁重重的松了口气,用力抱住申屠谕,哽咽道:“阿谕,我真的很害怕……”

他那么相信申屠谕,如果连申屠谕都背叛他,他真的会疯掉。

“噬命蛊的事我会查清楚,你别担心。”申屠谕拍了拍姜岁的背脊,道:“我近来多在落鹜山,不怎么理会魔界的战事,想来是他们有了意见,自作主张。”

姜岁踮起脚去吻他。

他难得这样主动,申屠谕心口一跳,把人抱起来,轻声说:“想我了吗?”

“没有。”姜岁含糊的说。

“既然没有,为何要去魔界找我?”申屠谕在他肩上留下一个尖尖的牙印,声音带着低哑的笑意,他鼻尖蹭过姜岁柔软的颈侧肌肤,“最近是有些忙,等过段时间就好了,届时应该正值凡间的上元宵节,带你去看花灯。”

姜岁被他蹭的发痒,蹙着眉去推他的脑袋,道:“我不会再跟你去凡间了。”

“为何?”

“……”姜岁道:“你好意思问!?上次你在凡间买的春宫图还放在我这里!前两天道童进来打扫看见了,我差点没直接拔剑自刎!”

申屠谕唔了声,“你一提,我才想起来还有本没看完。”

他抱着姜岁坐到床边,翻开自己没看完的那本,认真道:“颇有新意,试试?”

姜岁:“滚。”

“那你自己选。”申屠谕是很讲道理的,他将册子摊开放在姜岁眼前,“你选一个,我保证半月内不会变成兽形弄你。”

姜岁有点心动。

但是……

他看着册子上那些姿势,脸红的要滴血的同时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到底怎么做到的?就算是身体再柔软也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吧?这些画春宫图的到底知不知道人是有骨头的而不是软趴趴的面条

“是有些难选。”申屠谕靠在姜岁耳边说:“我都挺感兴趣的。”

姜岁闭着眼睛随便选了个,申屠谕点评:“可能你膝盖会有点痛,痛了告诉我。”

“你就会放过我?”

申屠谕:“给你治好了继续。”

姜岁:“。”

事实证明申屠谕说的没有错,姜岁的膝盖确实遭了大罪,他裹着申屠谕的外袍睡着时,迷迷糊糊似乎听见申屠谕说接到了紧急消息,要立刻回魔界一趟,姜岁一脚把他踹开让他滚,申屠谕还在他脚背上吻了下。

醒来时是黄昏,申屠谕应该已经离开许久了,姜岁坐起身去沐浴,道童送来饭菜,他刚拿起筷子,就忽的吐出了一口暗红色的血,吓得道童尖叫一声,险些没有晕过去。

姜岁看着手上溅到的血迹,也有些茫然,紧接着他就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凶恶的撕咬那柔软的内脏,顿时一阵噼里啪啦,桌上的东西全部砸在了地面上,姜岁痛的跌在地板上,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臂,骨节都泛白,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止住肺腑里的剧痛,可根本于事无补。

漫长的、尖锐的痛苦席卷全身,姜岁浑身都是漓漓的冷汗,痛的他几乎想要直接撞死在这里算了。

道童吓得面无人色,好在他机灵,赶紧跑去了后山求见渡衡仙尊,姜岁不知道到底痛了多久,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在十八层地狱之中时,有人将他抱了起来。

清冽强大的灵力渡进丹田,缓解了那要命的疼痛,姜岁终于喘过一口气,看见抱着他的人,是岑霁。

“……渡衡。”姜岁哑声说:“你出关了?”

“嗯。”岑霁眉头紧皱,道:“万虫噬心之症,你被人中了噬命蛊?”

姜岁僵住了。

他大脑一片混乱,还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他召出佩剑,一剑朝岑霁的心口刺了过去!

第107章 枯蝶(15)

岑霁对姜岁向来是没有丝毫防备的,是以这一剑刺了个结结实实,若非姜岁强忍着疼痛没有将剑刺的更深,或许能直接要了岑霁半条命。

“……离我远点!”姜岁咬牙,声音几乎是含着血腥气和哽咽的,“岑逢笙……离我远点,我会杀了你的!”

岑霁却并没有放开他,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母蛊让你杀了我?”

姜岁忍的额角、脖颈、手全是崩起的青筋,他只觉得身体好像不再属于自己,支配权被另外的东西夺走,那东西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岑霁!杀了岑霁!杀了岑霁!!!

他越是想要抗拒,肺腑之中的疼痛就越加剧烈,好像柔软的脏器被尽数凿碎,成为一堆模糊不清的血肉,这团破碎的血肉却仍然是有知觉的,无数虫子撕咬嫩肉的感觉让人想要即刻死去,以此来逃离这种要命的痛苦,却又有一线清明,徒劳的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岑霁忽然伸出手指挤进姜岁的口腔,沉声道:“别咬自己的嘴唇和舌头,咬我。”

姜岁受不了这锥心的痛苦,狠狠咬下去,岑霁的手指立刻就见了血,血液和津液一起往下流,明明是在咬别人,姜岁自己眼睛里却全是泪水,抓紧了岑霁的衣裳,脸色苍白至极,岑霁见他如此痛苦,温声道:“我先让你睡一会儿,否则你会受不了的。”

姜岁哽咽着点头,岑霁便点了他的睡穴,姜岁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即便是睡着了,也并不安稳,那条在他身体里游走的虫子受到母蛊的驱使,即便宿主此刻并不清醒,仍旧想要完成母蛊的命令,昏昏沉沉之间姜岁觉得自己嘴里全是血腥味,那血却不像是他的,又好像他在梦里也闹腾的很,其他的,就记不清了。

再醒来的时候,姜岁觉得浑身冰冷,但身体的支配权重新回来了,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寒冰床上,周围光线昏暗,也分不清此时是白昼还是黑夜。

这是岑霁闭关的观心洞,姜岁曾经来过几次。

他起身刚要下地,就听有人道:“别下来。”

姜岁顿住动作,就见岑霁从远处走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一碗粥一碗药。

“噬命蛊原是南边一带尊崇蛊神的先民所炼出来的,天生爱热怕寒,你在这张床上待着,它就会安分许多。”岑霁在姜岁身旁坐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冷。”姜岁轻声说:“你能抱抱我吗?”

“不能。”岑霁说:“你现在不能靠近热源,否则那虫子就会操纵你。”

“抱一下也不可以吗?”

岑霁轻叹口气,还是伸手抱了他一下,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就松开了,道:“先把药喝了。”

药是冷的,很苦,姜岁垂着眸一口气喝完,岑霁喂他喝粥,他也一言不发,岑霁也不是话多的人,一时间观心洞里分外安静,良久,姜岁才说:“我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么?”

岑霁:“寒冷只是能暂时压制噬命蛊,等它熟悉了这种温度,照样会控制你,而且长期待在这里,你的身体也受不了。”

“那可不可以把它剖出来?”姜岁急切道:“我不怕痛的!切几刀都可以!”

岑霁沉默一瞬,道:“噬命蛊在你的心脏里,姜岁,除非剜心取蛊,否则它是不会出来的。”

姜岁手指颤抖,他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可是心脏剜出来,我也会死。”

“如果能找到母蛊,就还有救。”岑霁道:“我问过许多通晓蛊术的人,噬命蛊世所罕见,只有杀了母蛊,子蛊才会死。”

他沉沉的看着姜岁,“是谁给你种下的噬命蛊?”

姜岁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又能说什么呢?

若是让岑霁知道了他和申屠谕的关系,让岑霁知道了他的过往,同样是极度糟糕的结局。

“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姜岁撒谎了:“不知道。”

岑霁抬起掌心,一个精巧的匣子出现在他手上,道:“这是道童洒扫房间时找到的,这个匣子用千命木制成,是噬命蛊最喜的栖身之地,想必你身体里的噬命蛊就是从这块千命木钻进了你的身体里,这个匣子,从何而来?”

姜岁盯着那个匣子,本就惨白的脸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了,活像是个死人。

在魔宫之时,他听绯铃说起“匣中之物”,便以为噬命蛊被装在了匣子里,却不料那蛊虫根本就是依附在这木头之中!

申屠谕将匣子交给他时,知道这里面有蛊虫吗?

姜岁一时间气血翻涌,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这人自私凉薄绝非善类,这是唯一一次,他想要给申屠谕一个解释的机会。

如果申屠谕能证明这蛊非他所下,他愿意相信的。

苟活于世这些年,他没有什么信任的人,申屠谕算是其中一个,如果连申屠谕都背叛他的话,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他又能相信谁?

“我……”姜岁哑声说:“我想等等他的解释。”

岑霁道:“你已经等不了多久。”

姜岁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岑逢笙,你就让我任性一次。”他看着岑霁的脸,满脸都是泪水,自己却毫无所觉,他说:“我想等等他的解释。”

“……好。”岑霁说:“我们以十日为期,若是十日之后你没有等到,你便要告诉我母蛊在谁身上。”

姜岁答应了他。

观心洞中无日月,姜岁并不知道时间的变换,他只是把申屠谕留下的通灵珠全部捏碎了,申屠谕没有回音,他甚至偷偷遣仙鸟往魔界送信,仙鸟也没有再回来。

洞中太冷了。

姜岁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僵冷、死去。

不等他与岑霁的十日之约到达,另一件大事先爆发了——魔界正式对修真界开战,双方本就势同水火,终于谁都忍不住,直接动手了。

岑霁作为天下第一人,自然要前去助阵,临走之前他来找姜岁告别,姜岁说:“岑逢笙,你带我一起吧。”

岑霁蹙眉,显然不想纵容他的胡闹,姜岁却说:“我知道母蛊在哪里。”

这句话成功让岑霁妥协,他带着姜岁一起到了仙魔交战的无忍山,双方都是损失惨重,谁也没有占到好处,隔着尸山血海,姜岁看见了申屠谕。

这时候的申屠谕,和从前姜岁所见到的截然不同,高坐于骷髅王座之上,面色苍白,容貌俊美,眸中漠然一片,好似在他眼中,众生皆为草芥。

十二护法就在他身侧,看见姜岁,尽皆眼神鄙夷而轻蔑,申屠谕却看都没看姜岁,只是漫不经心撑着自己的下颌,看众人拼命厮杀。

姜岁紧握着手中的佩剑,骨节泛出冷玉一般的白色,无边细雨落下,打湿姜岁的面颊。

明明在被李老板卖到春风一度后,他就告诫过自己,不要再相信任何人,这世间谁都不值得他停留,他须得一步步走上万人尊崇的山巅,那才是他应该驻足的地方。

可原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始终无法做到不在意。

雨水顺着锋冷长剑往下滴落,姜岁闭上眼睛转身准备告知岑霁母蛊究竟在何处,忽然森白骨刀迎面而来!

——那把姜岁曾经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过的骨刀在杀敌时凌厉毕现,连带着周遭的风都带着无形的刃,不止刀锋,刀锋周围所凝出的看不见的刃,尽数锋利的可以瞬间削掉人的脑袋,姜岁完全是下意识的提剑一挡,后退数十步后将剑插在地上才勉强站稳身形。

但以他如今境界,对上申屠谕无异于蚍蜉撼树,申屠谕这一刀十分随意,可能连三四成的实力都没有用上,姜岁却已经气血逆流,呕出大口鲜血来。

“……你要杀我?”姜岁慢慢抬起头,盯着申屠谕的眼睛里好像燃着两把幽幽的、炽烈的火,漫天雨丝里他狼狈的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跟着母亲一起生活时,什么尊荣、地位、境界,都不存在了,他声音哽咽:“申屠谕,你想杀了我吗?”

申屠谕微微皱起眉,握紧了手上骨刀,一言不发似乎就要一刀给他个痛快,却又在骨刀距离姜岁心脏咫尺之距时硬生生停住,握着刀的手在剧烈的发抖,他脸色极其难看,骨刀脱手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申屠谕盯着姜岁,见了鬼一般,转身的步伐竟有几分踉跄,喉头腥甜,他强忍着把那口血咽了回去,很快消失在了姜岁视线之中。

姜岁倒在泥泞的地面上,像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手指紧紧抓着地面,指尖被砂石磨破,流出艳红的血。

还不明白吗?这世上本没人会爱你,没人会珍惜你,没人会真心对你好。

应持月图色,申屠谕图权,姜岁……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一个蠢得无药可救的可怜虫,才会在遭受了那么多欺骗后,还要去相信他人。

“申屠谕……”姜岁在逐渐转大的雨势里喃喃说:“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必杀你。”

……

姜岁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仙魔两界交战,各有输赢,魔界有申屠谕,修真界有岑霁,两人难分高下,这场仗原本谁也不知道要打多久,却因为多了姜岁这个变数,修真界有了明显的赢面。

原因很简单,姜岁对魔界那十二个境界高深的护法太了解了,他们的长处、弱势、空门,姜岁全都一清二楚,这是从前他跟申屠谕在一起时,申屠谕当睡前故事讲给他听的,估计那时候的申屠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岁这般的废物,竟然真的记了下来。

魔界节节败退,申屠谕更是不知为何身受重伤,在与岑霁交手时败下阵来,姜岁近些时日全靠岑霁渡他的灵力来抵抗噬命蛊的操纵,身体也已经被耗空,若是再不杀了母蛊,他必死无疑。

但姜岁没有给申屠谕一个痛快。

他当着申屠谕的面,将魔界的十二护法尽数斩杀,令人将尸体剁碎了拿去喂狗,杀到绯铃的时候,这女人还讥诮的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软骨头,被下了噬命蛊必定会乖乖听话,没想到你还真能硬撑下来,早知道……”

姜岁已经对这一切厌倦了,他甚至不想听完绯铃要说什么,直接砍了她的头颅。

身上白衣已经变作红衣,从前他杀了李老板时,半夜做噩梦惊醒尚且要恐惧的钻进申屠谕怀里,如今他脚下尸体成山血流成河,心脏却麻木不堪,觉得杀人也就那么回事,一刀一剑一生一死罢了。

十二道玄铁链锁住了申屠谕,他原本面上没什么表情,直到绯铃人头落地,才忽然动了动眼睫,张嘴似乎要叫姜岁的名字,姜岁却轻声说:“我给过你机会。”

“魔宫回来后,我给了你一次机会,后来,我在观心洞里等了你整整七日。”

姜岁微微抬着头,却还是流下了眼泪,他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走到申屠谕面前,“那七天,我就想,哪怕你编一个再拙劣的谎言,我都会相信你。”

“可是申屠谕,你真叫我失望。”

“岁……”申屠谕刚刚开口,一直积压在肺腑中的血就争先恐后的往外涌,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姜岁的脸颊,姜岁却微微侧开了头,笑了下,“申屠谕,我们两清了。”

姜岁手中的剑钉入申屠谕的心脏,将整颗心脏都剖了出来,一只细小的、金色的虫子瞬间化作飞光消失在了空中。

噬命蛊,解了。

申屠谕却并没有因为剜心而立刻死去,他倒在姜岁脚边,竭力想要抓住姜岁,对方却踹开他的手指,微笑:“不愧是魔尊,剜心都不死。”

正派众人都已经围了上来,簇拥着姜岁,他一字一句的说:“那就将他全身的骨头都抽出来吧,若是死了,就将他的尸体吊在山门之上威慑众魔,肆意屠杀我仙门弟子,就是这样的下场。”

姜岁说完没再看申屠谕,他转身,踩着累累的枯骨往外走,并不清楚自己要去何处,许久许久,在凄凄的风里,他猛地折断了自己的佩剑。

这是从前申屠谕送他的,既然人死了,剑也理应殉之。

后来如何收场,姜岁并不清楚。

他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境界一度跌回了金丹境,全靠岑霁用自己的灵力温养他,才没有道心破损,直接绝了修仙之路。

申屠谕死后的第二年,又是姜岁的生辰,岑霁提前半月出关,亲手打了一把剑当做生辰礼送给姜岁。

剑身银白,泠泠如月。

岑霁说:“既是赠你的剑,便由你来取名,你想叫它什么?我为你錾在剑身之上。”

姜岁脸色苍白,眉眼冷淡,他看着手中利剑许久,才说:“节哀。”

“请我自己节哀。”

……

孟令秋还未看清最后那一瞬姜岁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就已经被驱逐出了梦境,他怒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的好师尊醒了呗!”花魂叫嚷道:“这个姜岁,难道还有比申屠谕背叛他更加难以接受的事情?怎么梦境快到了那里他就如此排斥我的引导!”

孟令秋一愣。

申屠谕的背叛对于姜岁来说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彻底改变他的引线,花魂却说,在他的记忆里,有比这件事更加难以接受的事情?

“嘻嘻嘻嘻嘻!”花魂怪笑道:“看来你这位好师尊身上的秘密还真是不少啊,我真是太好奇了,可惜入梦之法已让他察觉,不能再入他的梦境了,我劝你现在赶紧走,否则被他逮到……”

花魂的话还没有说完,床上躺着的人已经蓦然睁开了眼睛,冷冷盯着孟令秋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令秋面不改色道:“我恰巧看见师尊来魔界,担心师尊出事……”

姜岁:“怎么,你跟着我是能帮我杀魔尊还是杀十二护法?”

孟令秋:“……”

姜岁刚从冗长的梦里醒来,神智不太清醒,对孟令秋也没了往日里的好脾气,道:“速速滚回落鹜山,别在这里碍我的事。”

孟令秋道:“师尊,我可以帮您的。”

“你连眼睛都……”姜岁顿了顿,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你能看见了”

“多亏师尊细心照料,弟子的眼睛已经恢复好了。”孟令秋道:“而且丹田经脉也有所恢复,我肯定可以帮到师尊的!”

姜岁这会儿很烦他。

梦里重新经历了一遍当年和申屠谕的破事儿,往后还有和孟令秋要死要活的纠缠,光是想想都觉得分外头痛,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道:“我让你回落鹜山去。”

孟令秋忽然道:“师尊,那份天书,我也许知道谁能看懂。”

姜岁瞬间看向他:“当真?!”

孟令秋点点头,他这话倒不是诓姜岁,申屠谕死后魔界无主,是他一直在魔界待着,也许比起申屠谕,他对魔界还要更加了解些,道:“师尊可知那魔界十二护法中的十一护法?此人酷好研究各种上了年纪的东西,魔族的古文字,若他都不认识,估计也就没人认识了。”

十一护法……姜岁想起那个俊俏的小白脸,紧皱眉头。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仙魔大战就在不久后爆发,恐怕这时候魔界十二护法已经在商讨如何进攻修真界了。

孟令秋继续试探道:“听闻这魔界十二护法各有来头,尤其是那位大护法,曾是蛊神的追随者,被称为炼蛊的奇才,堕魔之后,倒是不怎么听闻她炼蛊的事情了。”

姜岁抬眸:“你说绯铃精通蛊术?”

“我也是听人说的。”孟令秋并不多言,“她从前是个医修,却尽研究邪门术法,因为天资出众,族中之人对她颇为容忍。”

姜岁眯起眼睛:“有多出众?”

“他们一族避世隐居,蛊术却闻名天下,什么情蛊、三日蛊、噬命蛊……都是罕见的东西,尤其是噬命蛊。”孟令秋道:“绯铃为医修时,曾炼出一母蛊双子蛊的噬命蛊,因此被尊为族中长老,只是她太剑走偏锋,哪怕天资卓绝,族中也容不下她,她也是因此堕魔,为了跟宗族划清界限,她再也不用蛊,是以如今鲜少有人知道她其实是个用蛊高手。”

姜岁手指攥紧了被褥,哑声问:“一母蛊,双子蛊”

“是。”孟令秋说:“噬命蛊本就稀少,且从来都是一只母蛊一只子蛊,绯铃却练出了两只子蛊,这只母蛊可以命令两只子蛊,可见她确实是此道奇才。”

姜岁面色平静,牙齿却咬住了口腔中的软肉。

梦中绯铃临死前要说的话、申屠谕看他的眼睛,似乎就在昨日,姜岁以为自己忘了,原来仍旧记得如此清晰。

曾经姜岁以为申屠谕自己种下了母蛊,又将子蛊种在了他的心脏里,那如果绯铃练出了两只子蛊,她会如何做?

这个素来野心滔天的女人,必定会将母蛊种在自己身体里,一只子蛊种在了姜岁身上,另一只……绯铃怎么可能会放弃控制魔尊的机会?

那天申屠谕明明可以杀他,临了却又弃了刀,滂沱大雨里他脚步有几分踉跄,是因为万虫噬心的痛苦么?

姜岁脑子里一团乱麻,急促的喘息,孟令秋赶紧上前扶住姜岁,“师尊,你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我有些事,想向这位魔界大护法讨教。”姜岁推开孟令秋,起身穿上衣裳,提着沉疴便往外走,孟令秋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花魂嚎道:“你为何要告知他真相!他知道了申屠谕杀他是被蛊虫控制,肯定要跟申屠谕狼狈为奸,你还怎么报仇?!”

“孟令秋,你这个哈巴狗!你应该做的是挑拨离间,让申屠谕和姜岁不死不休!”

“吵死了。”孟令秋皱眉骂道:“闭嘴。”

花魂怒不可遏,简直想要骂死这条蠢狗,蠢狗却已经眼巴巴的追了出去:“师尊,等等我!魔宫危险,我陪您一起去!”

姜岁一边快速往前走一边冷冷道:“你去干什么,送死?”

“那师尊此行……是要杀了绯铃?”

姜岁脚步顿住,森冷月光下他面无表情,盯着孟令秋说:“欺我者,负我者,自当一剑杀之。”

第108章 枯蝶(16)

魔界即便是入了夜,也是非常热闹的。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们吆喝声声,但与白日不同,夜里做的生意都很见不得人,来往的人群也是奇装异服,打扮成什么样的都有,是以姜岁提着剑一路往魔宫而去时,并未引起谁人的注意。

他在魔宫里不费什么力就找到了绯铃——因为此时,十二护法正在大殿里议事。

姜岁早就料到他们攻打修真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决定的事,必定早就有所图谋,或许在他还是外门弟子时,绯铃来找申屠谕就是为了此事,只是那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修真界与魔界恩怨这么大的事情跟他这样的小人物没有关系。

看见这一幕,姜岁只觉得无比熟悉。

上一世他来魔界找申屠谕时,也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如今掐指算算,时间竟然惊人的重合上了。

姜岁握紧了手上的沉疴剑,那寒冷如冰的剑身贴在手心,终于让姜岁冷静了几分。

或许很多事情,就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比如他一定会撞见十二护法的密谋,但也有许多事情,哪怕是命中注定,姜岁也要将其改变,比如他今夜必要取绯铃的项上人头。

怕徒弟笨手笨脚搞出动静惊动了这些人,姜岁掐了个法诀,在两人四周展开结界,这是他从岑霁那里学来的术法,杀人的招式他学的一般,保命的却学的很好,这个烧灵力的结界一开,哪怕是如申屠谕这般高深的修为,也不容易察觉。

命运仍旧在按部就班的往前行进,十二护法的对话和上一世一般无二,只是上次姜岁听绯铃说完噬命蛊后便离开了,这一次却沉着脸站在原地,等十二护法一一散去,雄伟壮丽的大殿只剩下绯铃一个人时,她才懒洋洋的站起身,手里把玩着那个雕满了繁丽花纹的木头匣子,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不多时,门外又进来一人,玄衣赤带,身材高大,面容俊美而冷漠,正是已经消失了许久的申屠谕。

姜岁看见他,眼睫颤了颤。

如果重来一次,他提前知道申屠谕被下了蛊,还会动手杀了申屠谕吗?

姜岁想,他还是会的。

申屠谕此行回魔界,倒不是为了跟姜岁置气,而是有正经事。

魔界的十二护法一直有意吞并修真界,但申屠谕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野心,他当这个魔尊,纯粹是因为整个魔界没谁能打得过他,打架他在行,管事儿就实在是太为难一个字都认不全的兽类了,所以魔界大部分事情,其实是十二护法在处理。

上一世十二护法多次提出要重挫修真界,申屠谕没管,让他们自己个儿折腾,没成想还真的折腾出了一场仙魔大战。

那段记忆,其实申屠谕不太记得清了,不管怎么回忆都像是笼着一层迷雾,唯一清晰的就是他收到传信称二护法遭了暗算命在旦夕,加之想要问清楚绯铃噬命蛊的事情,便急匆匆从落鹜山离开,之后再有清晰的记忆,就是他被十二道玄铁锁链锁住浑身经脉,看见绯铃尸首异处。

这次他从落鹜山离开,先去查了噬命蛊的事情,只是这东西太罕见,根本就没人听说过,倒是忽然想起绯铃堕魔之前似是此道高手,便星夜兼程的赶回来,准备问问她。

“尊上!”绯铃看见申屠谕,连忙收起了手上的匣子,行礼道:“尊上归来,怎么也没有知会一声,我们也好迎接呀!”

申屠谕却已经看见了那东西,淡声道:“刚刚你手上的,是什么?”

“一个小玩意儿。”绯铃其实没打算这么快就将自己的底牌拿出来,因为一旦种下噬命蛊,不管是对母体还是子体都是巨大的损伤,如非必要,她是不会将这东西种进身体里的。

“给我。”申屠谕道。

绯铃心头一跳,疑心申屠谕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转念一想,申屠谕是天生地养的魔物,没有宗族师承,处事法则就是打架,他能上哪儿知道噬命蛊这种东西?便镇定的将匣子交了出去,道:“下面人孝敬的,我看精巧漂亮,就留着把玩。”

申屠谕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只熟悉的小玉瓶。

他如上一世般问:“这又是是什么?”

“这个啊。”绯铃笑着道:“前不久在仓库里找到的灵露,或许是尊上您之前的战利品?说是对温养经脉很有用处,不过咱们修魔的,用不着这东西。”

是了。

就是因为绯铃这句话,他便想着可以将这灵露送给姜岁,也就是那时候,姜岁说出了噬命蛊的事情。

申屠谕盖上匣子,指尖凝出一缕红光,将匣子整个包裹,绯铃神色大变:“尊上!您这是……”

不等她说完,那暗红色的光已经卷着三只虫子悬停在空中,这三只虫子都很小,两只呈淡淡的金色,看着光华流转,璀璨漂亮,另一只却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虫,看不出什么稀奇。

“我近来听闻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申屠谕面无表情的道:“大护法听说过噬命蛊吗?”

“……”绯铃的手指在衣袖里握得死紧,尖锐的指甲都陷进了皮肉里。

申屠谕只是不管事,并不蠢,在他面前撒谎,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属下从前是蛊族长老,噬命蛊乃族中秘术,自然是知道的。”绯铃道。

“这就是?”

绯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是的,尊上。”

申屠谕垂下眸,看着她艳丽的脸,“那你方才为何骗我,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匣子?”

绯铃已经汗湿衣襟,涔涔冷汗还在不停往下坠落,她直接跪在了地上,道:“还请尊上恕罪!此乃属下本命灵蛊,轻易不会示人,是以习惯了……”

申屠谕淡漠道:“那你拿出这东西,又是准备做什么?”

绯铃心头警铃大作。

申屠谕知道她的计划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若申屠谕知道她要暗害姜岁,必定要扒下她的皮来!

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前下蛊,先将申屠谕控制住再说!

绯铃一咬牙一狠心,抬手就撒了一把极细的香粉,醉人芳香迅速盈满整个大殿,迷蒙人之心智,绯铃迅速后退几步,趁着申屠谕被花粉迷住的这几息时间,迅速咬破手指,嘴里无声默念拗口艰涩的咒语,那被申屠谕魔气束缚住的蛊虫金光大盛,猛地挣脱开,直往申屠谕的心口而去!

申屠谕抬手要挡,却有一道森寒若冬日冷月的剑光猝然划过,子蛊骤然切成两半,绯铃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捂着胸口急忙后退,避开再度迎面而来的寒芒。

那两道剑光在地面上留下深深地痕迹,绯铃咬牙:“留霜仙尊?你为何擅闯我魔宫?!”

申屠谕看向拦在自己身前的清瘦背影,白衣如雪,衣袂当风,当真是仙人之姿。

“岁岁?”申屠谕下意识想要去拉姜岁,让他站在自己身后,姜岁却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盯着绯铃道:“你是魔头我为修者,杀你还需要理由?”

绯铃刚将母蛊种在了自己体内,子蛊立时就死了一条,这让她受了极大的反噬,要不是强撑着一口气,恐怕站都站不稳——这世间自然不会有操控他人而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东西,母蛊死子蛊亡,子蛊死了对母蛊也是重创,子母蛊本就是相依相生的关系,也是因此,这么多年绯铃都没敢给人下噬命蛊。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她可以在自己的体内炼化母蛊,减轻子蛊死亡时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但眼下显见着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留霜仙尊在我面前又何必装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绯铃冷笑,“你是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

“是吗。”若是平日里有人敢这么说,姜岁必要动怒,但如今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内心早已被愤怒充盈,还是因为绯铃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他心态竟然异常的平和,只是提着沉疴剑慢慢往前,道:“既然你如此清楚,我就更要送你下黄泉了。”

绯铃步步后退,她还强撑着让自己面色不变,道:“留霜仙尊,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咄咄逼人?今夜你来魔宫,我就当不知道,至于其他我知道的事情,也会装作不知道,如何?”

“正道与魔道本就势不两立。”姜岁抬起手中三尺青锋,眉目乌黑,面色霜冷,“绯铃,你早该死了。”

他话未说完,长剑已然刺出,快若闪电惊如炸雷,一瞬间流光溢彩,姜岁虽境界不如绯铃,沉疴却是一把实实在在的神兵利器,跟在岑霁身边时,多年沉寂,一旦出鞘,就必定渴饮鲜血,虽看着泠泠湛湛,冰冷出尘,实则是把大凶之刃。

绯铃本就受了反噬,面对这雷霆一剑,哪怕已经强行运转所有魔气想要抵挡,却还是被沉疴的剑光斩了个粉碎,“呲啦”一声,剑尖没入了绯铃的肩头,鲜血四溢,姜岁却并未将剑刺的太深,手腕用力将沉疴拔出,而后破空声响,他竟是趁着绯铃愣神的功夫直接斩断了她的双手!

“啊!!”绯铃惨叫,下意识想要去捂住伤口,可她双臂空空,哪里还有手?那两只白皙纤长、涂着红色蔻丹、曾经撕开无数稚儿胸膛的手被斩落在地,绯铃眼睛通红,尖声道:“姜岁!你怎敢,你怎敢!!”

“我有何不敢。”姜岁喉头泛起腥甜,是他强行调动全身灵力驱使沉疴造成的肺腑出血,可他面上毫无异常,冷笑道:“手下败将罢了。”

说罢抬手又是一剑!

这一剑直接削下绯铃脸上一块肉来,谁人不知这位魔界大护法最是爱惜美貌,每年都要杀害无害的稚子取血以葆自己容貌姣美,可姜岁一剑下去,绯铃脸上少了一块肉,如何还能再称得上美人?说是恶鬼修罗还差不多!

“啊啊啊啊啊!!”绯铃尖锐的声音简直要刺破人的耳朵,她咬牙盯着姜岁,“你这个趁人之危的——”

“卑鄙小人?”姜岁微笑:“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个卑鄙小人。”

他握着沉疴的手青筋毕露,隐隐发抖,可他不肯就这样放过绯铃。

姜岁咽下喉头的鲜血,剑气如雪,剑光如月,在空中爆出刺眼白光,姜岁利落的废了绯铃全身经脉,绯铃跌在地上,浑身血肉模糊,几乎可以说是一个血人了。

“姜岁……姜岁!!”绯铃嘶声道:“你必定不得好死!!”

姜岁轻笑了一声,他杵着剑半跪在绯铃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杀你?”

绯铃双眼气的通红,面色狰狞似恶鬼,若不是已成废物,她恨不得直接扑上去从姜岁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你这以色侍人的伪君子!你想杀我,无非是怕我暴露你和申屠谕之间见不得人的关系!”

“不,你猜错了。”姜岁的声音轻不可闻,“这是我第二次杀你,绯铃。”

“就算你所谓的计划成功了,你还是会死在我的手上。”

绯铃瞬间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姜岁缓缓道:“所以早死晚死,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你说是不是?”

绯铃眼神越来越惊恐,还想要说什么,但就如上一世一样,姜岁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沉疴剑寒光一闪,绯铃人头落地。

那沉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分外明显,绯铃死不瞑目,那双眼睛充满怨毒,仍旧死死盯着姜岁。

姜岁手指撑着地面,剧烈的喘息。

想要压制住绯铃,他几乎将丹田里所储存的灵力全部耗干,那口哽在胸腔职之中的气散去,四肢百骸涌起的剧烈疼痛便找上门来,他整个喉腔都是漓漓鲜血,却不肯吐出来,硬生生全部咽了回去,倔强的自己站起身,看向申屠谕:“魔尊,我杀了你魔界大护法,可要我偿命?”

申屠谕面色很难看,他上前似乎是想要扶住姜岁,却有另一道身影更快,孟令秋拦在了姜岁身前,道:“今日擅闯魔宫,是我们唐突,还请魔尊看在渡衡仙尊的面子上,不要与我们计较,我与师尊这便离开。至于大护法之死……魔尊尽可往落鹜山送战帖,我们必定奉陪到底!”

他说着就要带姜岁离开,申屠谕冷冷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带走我的人?!”

前世孟令秋并没有直接跟这位魔尊对上过,但他也同样是万魔之渊里爬出来的人,盘踞魔界多年,丝毫不惧申屠谕的威势,盯着他道:“魔尊说话真有意思,我师尊是玄一门的留霜仙尊,跟你一个魔头能有什么瓜葛?”

两人对峙不下,申屠谕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须臾动了杀心,他手中刚刚幻出森白骨刀,忽然姜岁剧烈的咳嗽起来,呕出大口大口的血。

“岁岁!”

“师尊!”

两人尽皆脸色巨变,想要抱住姜岁,沉疴剑却骤然暴起遮天蔽日的白光,逼得两人不得不退开数丈,待那白光沉寂,就见姜岁已经被岑霁抱在了怀中。

“……渡衡仙尊?”孟令秋咬了咬牙,“您怎么来了?”

“沉疴示警。”岑霁淡声道。

沉疴是岑霁的本命灵剑,大概是察觉到姜岁体内灵力耗空,伤势很重,便通知了主人。

“姜岁?”岑霁蹙眉看向怀里的人,伸手擦去他唇角的鲜血。

“……岑逢笙,怎么又是你来救我啊。”姜岁轻叹口气,“每次都劳你救我。”

岑霁问:“还好吗?”

“不太好。”姜岁认真说:“哪里都很疼,要疼死了。”

“我带你回去。”

“岑霁!”申屠谕怒声道:“我准你把人带走了吗?!”

岑霁倏然抬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以灵力驱动沉疴,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骨刀与长剑交锋激荡起一路火花,大殿的柱子都被这浩荡的灵力震断了好几根,一时间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岑霁却无心恋战,抱着姜岁便御风而去,“改日再讨教魔尊高招。”

“……”申屠谕反手将手里的刀掷在地面上,瞬间轰隆隆巨响,地面开出极深的一道裂口。

孟令秋讥诮一笑,转身离去。

……

姜岁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却一个没记住。

“师尊!”姜岁刚睁开眼睛,就听一道惊喜的声音:“师尊您终于醒了!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

随即就是一道大力撞进他怀里,有人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姜岁:“……”

佟绮这倒霉孩子,不会说话就算了,还这么大力气!

“松开。”姜岁开口的声音沙哑,气若游丝:“赶紧。”

佟绮连忙松手,擦了把自己的眼泪,道:“师尊,您先把药喝了,药喝了就不会痛了!”

不等姜岁回应,她就已经把碗怼到了姜岁的唇边,没办法,姜岁只好蹙着眉将药一口气灌下去,等尝到苦涩药汁中熟悉的血腥味,顿了顿。

上辈子他杀申屠谕后,也出现了跟如今类似的灵力亏空的症状,修者的灵力都是一点点修炼出来的,一旦耗干便是回天乏术,岑霁却偏偏将他的身体养了回来,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岑霁是放了自己的灵血入药,以自身的气血反哺他。

渡劫期的修士已是半仙之躯,血液是最上乘的滋补之物,那段岁月,姜岁一天要喝四五次药,岑霁就要一天放四五次血。

活了两辈子,姜岁很少有后悔的事,唯一后悔的……大概就是骗岑霁为他杀人。

世间人大多表里不一,皮囊光鲜亮丽,而内里腐朽藏蛆,唯有岑霁,是真正的表里如一。

岑霁是真君子,而他姜岁,是真小人。

“……师尊,您怎么哭了?”佟绮呆呆的道。

“可能是被风迷了眼。”姜岁道:“去把窗户关了。”

“哦,”佟绮走到窗边,就见所有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哪里来的风呢?

姜岁问:“渡衡呢”

“渡衡仙尊在打架。”佟绮回答。

“……打架?”

佟绮点点头,双眼亮晶晶的道:“师尊您斩杀了魔头绯铃,魔尊不依不挠,非要为绯铃报仇,渡衡仙尊便替您应战了!两人已经打了三场,都未分出胜负,不知今日这一战,能不能分出呢!”

姜岁:“。”

其实姜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申屠谕。

上辈子走到你死我亡的下场,谁都没有错,申屠谕甚至在被控制的情况下都宁愿承受万虫噬心的痛苦,身受重伤也没有杀他,若是当时姜岁就知道真相,或许他会抱着申屠谕痛哭一场,而后两人冰释前嫌。

可这段时光太长,长到度过了姜岁的整整一辈子。

而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姜岁已经学不会再去相信任何人。

他不会再相信申屠谕,却也不能再心安理得的利用申屠谕了。

所以姜岁干脆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脸,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想去看他们打架就去吧,我这里不用看着。”

佟绮却道:“不行的,我要守着师尊,等仙尊回来了我才能离开,要是我离开的过程中师尊出了什么事,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姜岁无语,“我是你师尊,不是一块豆腐。”

佟绮认真说:“您现在比豆腐还脆弱呢。”

姜岁:“……”

成吧。

身体太过虚弱,姜岁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再次醒来,还是被吵醒的——不过这次跟佟绮没有关系。

此时大概是深夜,清冷月光洒满熏着安神香的室内,姜岁慢慢抬起头,看着的就是申屠谕满是干涸血迹的脸:“?”

申屠谕刚把人抱进怀里,也没想到他突然醒了,垂下头看着姜岁,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好一会儿,姜岁说:“你干什么?”

申屠谕慢吞吞道:“趁岑霁不在,把你偷走。”

第109章 枯蝶(17)

申屠谕语出惊人,姜岁无言以对。

他有点嫌弃申屠谕这一身的血,皱着鼻尖道:“放我下来。”

“不。”申屠谕说。

他说着就带人往外走,姜岁如今身体虚弱,还知道抓件大氅把姜岁裹住,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申屠谕常来落鹜山,对这里估计比对魔宫还要熟悉,很快就带着姜岁离开了留霜小筑,上了最高的天阙峰,姜岁被风吹的眯起眼睛,道:“你和岑霁,谁输谁赢?”

“未分胜负。”申屠谕落在一棵苍翠的柏树之下,“你为什么忽然不理我?”

姜岁垂着眼睑没说话。

上一辈子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他也不想再谈起那段不愉快的记忆。

“没什么。”姜岁淡声道:“只是觉得,既然魔界要跟修真界开战,你我还是划清关系比较好。”

申屠谕道:“不会开战。”

姜岁一愣。

“开战本就是绯铃的意思,魔界众魔都过的安安稳稳,并不想拿命去成全上位者的野心。”申屠谕认真的说:“绯铃已死,没了领头羊,主战的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看来上一世,这场仗申屠谕也是不想打的,所以绯铃才需要给申屠谕下蛊,光凭她自己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号令整个魔界为她征战,只有申屠谕这个魔尊才有一呼百应的能力。

只是姜岁现在已经不想去操心仙魔大战会不会再次开始,反正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岁岁。”申屠谕说:“以后我会听你的话,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姜岁心口有些酸涩。

他抿着唇角,手指轻轻抚过男人俊美深邃的眉眼,道:“可你现在就在不听我的话。”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岑霁受伤的机会潜进来将你偷走,不会还回去。”

姜岁蹙眉:“岑霁受伤了?”

见他这样,申屠谕更是委屈了,浑身简直怨气冲天,“我也受伤了,你为什么不问我?”

姜岁:“……”

“你哪儿受伤了?”

申屠谕将自己的衣服扯开,露出□□胸膛,姜岁就见他身上赤金色的魔纹似乎更加深刻了几分,周围好几处剑伤,那锋利的剑气姜岁很熟悉,正是沉疴剑留下的。

显而易见,这人跟岑霁打完架后连包扎伤口都顾不上,就直接闯上留霜小筑了。

姜岁在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找了找,他是个贪心怕死的人,随时总是带着许多保命的灵药,找到止血生肌的,便一股脑给申屠谕塞进嘴里,反正这魔头皮糙肉厚,也吃不死他。

“苦的。”申屠谕说。

“药当然是苦的。”姜岁没好气道。

申屠谕垂眸吻他,将自己的舌尖探进他柔软的口腔中,带着浓郁的药香,姜岁吃过那些药,里面加了许多甘草,其实算不上苦,仅剩的一点苦味却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化开,一路渗透进心脏里。

姜岁无意识的按住了申屠谕的心口,能够清晰感知到对方心脏的跳动,触手也是温热的,跟噩梦里的冰凉僵硬完全不同。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姜岁一把揪住了申屠谕的头发,喘息着道:“送我回去。”

“不要。”

“……”姜岁无语,“你要是敢把我带走,岑霁会直接拆了你的魔宫信不信?”

申屠谕冷笑:“我与他并没有分出高下,焉知不是他败于我手?若他拆我魔宫,我便将他的落鹜山一刀劈成两半!”

姜岁一把揪住申屠谕的耳朵:“你要拆哪儿?!”

申屠谕这才想起,落鹜山也是姜岁的“家”,臭着脸道:“我就说说而已。”

“送我回去。”姜岁重复,“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申屠谕一顿。

其实他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但又觉得实在是太骇人听闻,所以一直压制着没有询问。

姜岁在魔宫里出现的太及时,照他的性格,应该也不会耗干自己的灵力也要杀绯铃,这太反常了。

“岁岁。”申屠谕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好一会儿,申屠谕用跟曾经姜岁说的话回他:“你太笨了,连我为什么道歉都不知道。”

姜岁眼睫一颤。

他看着申屠谕的眼睛,良久缩进了大氅里,连自己的脸都盖住,闷闷的道:“送我回去,不要再来找我。”

“岁岁……”申屠谕脑袋钻进大氅里,跟姜岁鼻尖贴着鼻尖,幽闭的空间里姜岁身上的淡淡冷香也浓郁了几分,申屠谕抱住姜岁,将头埋在他颈侧,“是我笨,对不起。”

姜岁无奈的摸了摸他狗头,“外界都说我杀了绯铃你要来复仇,多少双眼睛多盯着落鹜山?你天天往这里跑,是真想跟岑霁打个你死我活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过段时间吧。”

“等我身体好一些了,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申屠谕知道姜岁没有不要他,顿时松了口气,偷偷在姜岁后颈亲了下,这才把人抱起来往留霜小筑而去。

刚把人放到床上,外面就响起佟绮的声音:“师尊?”

姜岁:“……”

他简直不敢想象徒弟发现魔尊在他房间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来不及多想,立时按住申屠谕的脑袋把他往床下一推,推门声响起,佟绮端着药碗进来了。

姜岁现在一天要喝五次药,除开一日三餐前,前半夜后半夜还分别要喝一次,佟绮哈欠连天的进来,见姜岁竟然睁着眼睛,惊讶道:“师尊,您一直没睡吗?”

“……刚醒。”姜岁面不改色道。

他接过佟绮端来的药碗,一口气喝干,又将碗放回去,看似镇定实则手心里都冒出汗了——这种背着丈夫和人偷情却被女儿差点撞见的奇怪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还不回去么。”见佟绮趴在床边,姜岁皱眉道:“你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了。”

佟绮:“我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姜岁心跳快了几拍,轻声咳嗽道:“没有的事,你想多了,赶紧回去吧。”

然而在佟绮眼里她的师尊现在跟个琉璃娃娃一样脆弱,有任何风险都要提前排除,她皱着脸在房间里梭巡一圈,自然是一无所获,姜岁见她没有趴着去看床底下的打算,刚刚松口气,佟绮就已经往床下面钻了。

姜岁:“!”

现在把佟绮打晕说她在床底下看见的一切都是做梦还来得及吗?!

“这下面怎么会有……”佟绮声音惊愕。

姜岁:“……”

先打晕吧!不管了,总比之后她和申屠谕大眼瞪小眼来的好啊!

他手掌成刀,刚要朝佟绮后颈劈去,佟绮已经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双眼亮晶晶的道:“这下面怎么会有一只小猫咪?!”

姜岁:“?!”

他瞪大眼睛,就见佟绮手里捧着的,正是一只双眼赤金、浑身漆黑的小兽!

姜岁和这只小兽沉默对视了一会儿,佟绮这会儿已经什么瞌睡都没有了,欢天喜地道:“师尊,您何时养了一只这么可爱的灵宠?它是猫还是狗?长成这样的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呢,这双眼睛凶巴巴的,倒是格外可爱!”

她说着就去揉小兽的脑袋,姜岁不忍猝看,道:“小绮你……别碰它。”

要是申屠谕气愤之下一口咬掉佟绮的手指怎么办!

“怎么了师尊?”佟绮见姜岁捂着脸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也顾不得什么可爱灵兽了,连忙去查看师尊的情况。

毛茸茸肥滚滚的小兽趁机钻进了被子里。

“无事。”姜岁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回去休息吧。”

“哦。”佟绮点点头,又说:“那小兽……”

“不是我的灵宠。”姜岁道:“大概是山间幼兽误入此地,不多时就会离开。”

佟绮激动道:“那我可以养它吗!”

姜岁心想它的成年体能一口吃下两口你,养这玩意儿找罪受吗?

“不行。”姜岁拒绝,“它有母亲,自然要留在母亲的身边。”

佟绮这才满脸失望的离开了。

人一走,姜岁就把小兽拎了出来:“变回来!”

小兽动了动小小的、茸茸的耳朵,往姜岁怀里钻,一副我就是个畜生我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

姜岁:“。”

这种熟悉的想要杀生的冲动,真是暌违多年了。

姜岁愣神的功夫,这小畜生已经拱开他的亵衣衣襟,肉垫凉凉软软的,贴在姜岁的皮肤上十分刺激,姜岁闷哼一声,把它按住,“申屠谕!”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兽就在他心口舔了几下,它舌头小,却有倒刺,姜岁瞬间撑不住揪紧了床褥,咬牙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出来!”

黑色的毛团子从他领口钻出来,讨好的去舔他的下巴,姜岁却不吃这套,拎着它后颈皮,将它提溜在空中,道:“变回来。”

“呜呜。”小兽四条腿一起比划,尾巴都要打结了,姜岁没看懂它想表达什么意思,小兽干脆开始装死,完全就是死乞白赖不要脸的样子。

姜岁气的想把它往墙上砸,反正这狗东西铜皮铁骨死不了,但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又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人怎能跟畜生计较呢?

他将申屠谕塞回被窝里,闷声道:“天亮你就离开,若是让岑霁发现你来找我,从此往后,我一句话都不会再跟你说。”

申屠谕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姜岁肯留它下来过夜已经不错了,便没有得寸进尺,而是乖乖巧的趴在姜岁的枕头边上看他睡觉。

等姜岁醒来时,申屠谕已经离开了,要不是枕边放了一堆通灵珠,姜岁几乎要觉得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场梦。

姜岁把通灵珠全部收进暗格里,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就这么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姜岁一直隐隐作痛的骨头终于安分了下来,可以下床走路了。

孟令秋来留霜小筑的时候,就见姜岁坐在秋千上,无边花雨簌簌而下,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山下杏霭流玉,芳草萋萋,整个人都显得很懒散,像是只矜贵的猫。

“师尊!”孟令秋之前一直被岑霁以姜岁身体不好为理由拦在留霜小筑外面,因为暂时还没打算跟岑霁撕破脸,所以没有硬闯,隔了十多天终于看见姜岁,他脚步都松快了几分,道:“师尊身体好些了吗?”

“嗯。”姜岁瞥了他一眼,“找为师有事?”

“我带了个人来。”孟令秋道:“师尊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姜岁有了些兴致,孟令抬了抬手,便有两名侍从押着个形容狼狈的人到了姜岁近前,起初姜岁并没有认出这人是谁,等看见他白皙阴柔的脸时,才稍微有了点印象:“十一护法?”

“正是。”孟令秋笑眯眯的道:“当时师尊被渡衡仙尊带走,我便趁着魔宫动乱将此人擒住了,师尊不是想让他辨认天书么?”

姜岁心里的确惦记着此事,只是当初在魔宫他一心要杀了绯铃,之后再想带走十一护法也是有心无力了,却不料孟令秋将人带了回来!

“留、留霜仙尊!”十一护法苦哈哈的道:“你我并无仇怨,你徒弟却不讲道理的很,我正在自己的殿中睡觉呢,他冲进来二话不说就跟我动手,可怜我手无缚鸡之力……”

十一护法的确不以武力见长,此人在魔界十二护法中一直都是军师,打架不太行,给人使绊子却是一流,孟令秋能把这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抓住,显然是废了不少功夫。

“行了。”姜岁打断十一护法的话,他才懒得听这些扯皮的话,直接道:“我只是请十一护法过来帮我一个小忙,等事情办妥,自会送十一护法离开落鹜山。”

“敢问仙尊,是什么忙?”

姜岁抬手,手中便出现了之前那块在上古秘境中所得的石板,道:“这上面的似乎是魔族古文字,天下间应该无人比十一护法更精通此道,请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上面记录的东西。”

十一护法对这种东西确实感兴趣,连忙接过查看,越看脸色越兴奋,道:“这是魔族最开始使用的文字!经过数千年的演变,如今的文字跟最初已经大相径庭,想要考证,恐怕得花不少时间。”

“护法觉得,大概需要多久?”姜岁柔声问。

“一年,十年,一百年……皆有可能!这古文字实在是佚失已久,我也是头一回见到完整的。”十一护法对这块石板爱不释手,道:“不知仙尊这块石板,从何处得来?””

姜岁并没有回答十一护法这个问题,只是道:“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将这上面的字破译出来。”

“三个月?这也未免……!”十一护法惊恐的看向横在自己颈项之间的长剑,孟令秋不耐烦的道:“我师尊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费什么话?!”

十一护法显然是被孟令秋打怕了,哆哆嗦嗦道:“少侠息怒!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姜岁道:“将他送去寒露崖,什么时候解出来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寒露崖是一道天险,因为挨着岑霁闭关的观心洞,所以整个寒露崖都被将结界所覆盖,插翅也飞不出去。

孟令秋点头,着人照办,姜岁抬起眸看着孟令秋:“今日如此乖觉,是有求于我?”

“我不是一直这么乖觉吗?”孟令秋并没有让师长仰望自己的打算,他屈膝半跪在姜岁身边,抓着秋千的绳索,道:“不过我倒确实有一件事,想要求师尊。”

“嗯?”

孟令秋说:“马上就是我的生辰了。”

姜岁原以为他是向自己讨要生辰礼,等对上孟令秋亮晶晶的眼睛,他才想起,这个生辰,便是孟令秋的及冠礼了,他这当师尊的,肯定要给徒弟好好置办。

“我知道今年就是你的冠礼。”姜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已经都准备好了。”

这当然是骗人的,毕竟上辈子孟令秋根本就没有在他身边过二十岁的生辰,那会儿他正在万魔之渊里苦苦厮杀呢。

“多谢师尊!”孟令秋欣喜道:“那师尊也想好要赐我的表字了吗?”

姜岁:“……”

完全没有。

表字一般是由父母师长拟定,孟令秋父母早亡,姜岁这个当师尊的当然就要负责为徒弟取字了,他面上半点不显窘迫,风轻云淡道:“自然。”

“那师尊,您要为我取什么字?”

姜岁站起身道:“等到了你的冠礼,自然而然不就知道了?”

他把孟令秋打发走,自己赶紧去找岑霁——就他肚子里那点墨水,能取出什么像样的字来?这事儿还得找岑霁才行。

一路到了观心洞,姜岁进去就见岑霁正在寒玉床上打坐,之前与申屠谕的对决,申屠谕受了重伤,岑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回来后便一直在此处调理。

感知到洞里来人,岑霁睁开眼睛,“有事?”

姜岁看见那张寒玉床,抿了抿唇角,岑霁道:“洞中幽寒,出去说。”

“没事。”姜岁摇摇头,将孟令秋的冠礼之事跟岑霁讲了,岑霁:“你下山找个算命先生,两文钱就能为你引经据典,取出不下十个来。”

姜岁眼睛一亮,觉得岑逢笙不愧是岑逢笙,这都能想出来,但很快又迟疑道:“我听说掌门名下,有许多弟子的表字都叫什么英啊杰的……”

岑霁颔首:“佟宿恩跟那些算命先生有长期合作。”

姜岁:“。”

“那还是得自己想一个。”姜岁说:“否则知道我不用心,那小兔崽子又要闹。”

别人闹腾可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但孟令秋闹腾……可是能把他抓回去关十三年的!

姜岁抓住岑霁的手轻轻晃了晃,“岑逢笙,你帮我想一个。”

“不。”岑霁淡声道:“我不喜你这徒弟。”

姜岁抱住他脖颈,在他下颌亲了下,“求你了。”

“……不。”

姜岁直接含住了他的喉结,感觉到对方的后头在飞速滑动,他轻轻咬了下,声音更轻更软:“岑逢笙,求你了。”

“……知道了。”岑霁声音哑了几分,他把姜岁打横抱起来往外面走,姜岁:“去哪儿”

“灵泉。”

姜岁疑惑:“这会儿去灵泉作甚?”

“帮你调理经脉。”

姜岁:“??”

他立刻挣扎着要下去,红着脸道:“岑逢笙,这可是大白天!”

“无人会来打扰。”岑霁抱着人走路也四平八稳,很快就到了灵泉旁,梨花飘摇满地幽香,姜岁泡在温热的池水里,黑色的长发全部被打湿,更显得皮肤雪白。

他被岑霁抱在怀里,水浪翻涌,水花四溅,姜岁受不了的去咬岑霁肩膀,牙齿刺破皮肤,鲜血汩汩溢出,岑霁却毫不在意,抚摸他后颈,一向清冷的嗓音似乎也被这氤氲着雾气的池水熏的带了几分暖意:“别浪费,喝下去。”

姜岁满嘴都是血腥味,直皱眉头,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但还是咽了下去,毕竟半仙之躯的血液,如此滋补圣品,旁人求都求不来,岑霁却任他吸吮。

远山笼上轻岚,层林染上夜露,最后一缕落日的余晖也散去,姜岁秀美的脸部轮廓被镀上一层清冷的银光,缠绵月光落他身上,好似为他披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他仰起头似乎想要看清远天的星辰,却又被岑霁拽回污浊红尘。

姜岁脸上全是泪痕时,岑霁才终于将他放在了池边,吻了吻他通红的眼角,道:“我方才忽然想到对你修为大有裨益的的东西。”

姜岁永远也逃不开增进修为的诱惑,明明刚刚还哭着说以后再也不要理岑霁了,这会儿人家一句话,他又赶紧去问:“什么?很有用吗?”

“不太确定,没有验证过,也不好询问旁人的经验。”岑霁蹙眉道。

姜岁:“你说说看。”

岑霁很认真的说:“十滴血一滴精,听过么?”

姜岁:“?”

姜岁一脚踩住岑霁的脑袋,将他摁进了池子里。

第110章 枯蝶(18)

孟令秋的冠礼,姜岁没操什么心,因为佟掌门办事无比妥帖。

孟令秋作为姜岁的首席大弟子,在玄一门的地位其实很高,所以他的生辰掌门都是亲自记挂着的,原本想要大摆筵席搞个普天同庆的架势出来,姜岁觉得这也太大张旗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孟令秋是掌门的私生子,孟令秋本人也不爱这种热闹场合。

最终只是在落鹜山小办一场,请了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过来捧场。

姜岁亲自为孟令秋戴冠,孟令秋原本是很高兴的,偏偏岑霁也要杵在旁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姜岁的道侣,简直是丢人又现眼,可气孟令秋作为晚辈,还没法说什么。

岑霁跟孟令秋向来是相看两厌的,他垂眸看着状似乖巧的道侣的徒弟,淡声道:“我为你择了‘慎为’二字为表字,望你日后谨言慎行,有为必思,时刻记得,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别做——想也不行。”

孟令秋:“……”

姜岁:“?”

“师尊!”孟令秋委屈道:“您之前不是说,是您为我取字吗!”

姜岁咳嗽一声,“我与渡衡是结契道侣,也没什么区别啊。”

孟令秋:“……”

“怎么。”岑霁耷拉着眼皮,面色冷淡,“不满意?”

孟令秋咬牙:“……怎敢。”

“嗯。”岑霁道:“我不会收徒,你又是你师尊的大弟子,待将来我与你师尊身死,你是要为我们摔瓦哭丧的,孟慎为,记着好好孝敬你师尊。”

孟令秋:“……”

孟令秋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谨记仙尊教诲!”

佟绮半点没有看出来这里面的风起云涌,好奇道:“说来,我还不知道师尊的表字是什么呢!”

她看向姜岁,“师尊,你的表字是什么”

姜岁一顿。

他幼年时跟在母亲身边长大,没念过书,后来被送回姜家,连自己的父亲都没见着,就被同父异母的兄长盯上了,逃离姜家的时候,也就十七岁,他二十岁生辰,似乎是跟应持月一起过的,只是应持月是条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妖,对人族的这些事情并不了解,姜岁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表字本该由父母师长赐下,姜岁的父母指望不上,师长就更指望不上了,毕竟刻石怎么死的,姜岁至今记得很清楚。

所以,他是没有“字”这种东西的。

佟宿恩咳嗽两声,道:“你这丫头,身为晚辈,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嘛。”佟绮撇撇嘴,转头就把这事儿忘了,去吃糕点。

岑霁看向姜岁,“要不我给你取一个?”

姜岁连忙拒绝,“我觉得你这也没有比山脚下的算命先生好到哪里去。”

岑霁蹙眉:“我那是在帮你规训徒弟,免得他将来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这话让姜岁心头一动,岑霁接着道:“我观他心性不佳,如没有正确引导,恐会走上歧路。”

姜岁打消了心头的怀疑——想来也是,重生如此荒诞不羁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那么多人身上?

冠礼结束,姜岁开始焦心另一桩事情。

那就是之前应持月离开时,留下的约定之期。

眼见着就是月初,姜岁其实不是很想去,但不去的话,谁知道应持月会发什么疯?按照这只蛇妖的性格,直接打上门来让岑霁把他的妻子还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活了上千年的妖物,又是常要蜕皮的蛇妖,完全不知脸面为何物。

思索良久,姜岁还是往身上揣了两颗通灵珠,决定前去灵源镇赴约,如果应持月非要他去妖界,那就让申屠谕跟他打一架好了。

姜岁不太清楚应持月打架水平如何,不过他能在妖界之王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年,想必是有跟申屠谕一战之力的。

灵源镇就是玄一门山脚的小镇,从前姜岁常和申屠谕来这里闲逛,尤其喜欢有家糕点铺子里卖的云片糕,入口软绵,充盈糯米的清香,他已经许久不曾吃过,便想着先吃点东西再去找应持月,免得两人闹腾起来,气的他吃不下晚饭。

进了糕点铺子,老板热情的道:“这位仙君想要吃点什么?本店新推出了核桃酥和茯苓糕,都是滋补的好东西呐!”

姜岁取出灵石放在柜台上,道:“来二两云片糕。”

却不料老板一脸难色,“哎哟,不巧,本店今日的云片糕已经售罄了,不久前有位公子,全买走了。要不您看看别的,桃片糕喜欢吗?”

姜岁顿觉扫兴,“没有便算了。”

老板道:“仙君,那位买走了云片糕的公子前脚刚走,进了对面的酒楼,他买的多,我见一个人是吃不完的,不若你去问问他,是否愿意卖给你?”

姜岁下意思抬头看向对面的酒楼,陈旧的幡子被风卷起,令人看不清上面的字,楼下却围了不少羞红了脸的姑娘,正笑闹成一团,似乎是有什么热闹可看,姜岁循着她们的视线,这才发现窗边坐了个身形若修竹的白衣男子,正在自斟自饮,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盈盈的看过来,遥遥朝姜岁一举杯。

楼下的姑娘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

姜岁:“。”

他看着对方俊美到妖异的眉眼,又看看他放在桌上的、厚厚一包的糕点,抿着唇上了酒楼。

“怎么,不是很想看见我?”应持月修长手指拎着茶壶,给姜岁面前的茶杯满上,懒散的道:“我可是一大早就来了,记着你爱吃这东西,还专门去买了,怎么你却不大高兴的样子?”

“……没有不高兴。”姜岁喝了口茶,道:“只是近年事情繁多,有些疲惫而已。”

应持月点点头,“确实,我看你神色倦怠,是该好好休息了。”

他打了个响指,微笑:“睡吧。”

姜岁只感觉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完全无法抵抗,他瞪大了眼睛,晕过去前骂道:“应持月,你又给我下毒!”

应持月笑着把人抱起来,慢悠悠道:“我若是不下毒,怎么把你带走呢。”

他闲庭信步一般往外走,其他人竟似完全没有看见,仍旧做自己的事情,酒楼外,十二匹肋下生双翼的白马拉着的金车已经等候许久,应持月不急不缓的把人抱进去,金车便驶向柔软的云雾之中。

这辆金车是很久以前他专门为姜岁打造的,因为那时候的姜岁是个凡人,若是要去远一些的地方,身体就会吃不消,应持月便请了世间造诣最高的工匠,来打造这辆金车,十二匹白马也是他和姜岁亲自选出来的。

那时候姜岁侧头看他,脸上是暖阳的金光,声音带着浅浅的欢喜:“它们真的可以飞起来吗?”

“嗯。”应持月伸手将他抱上白马,拍拍马身,那匹白马便真就腾空而起,带着姜岁在空中飞了两圈,如今想来,那竟然是两人五年相处时光中姜岁很难得的、真心的笑容。

想及此,应持月手指抚摸过姜岁的脸颊。

被孟令秋一剑穿心的时候,他恨过姜岁吗?

起初应持月以为自己是恨过的,可如今想起来,他那时看着姜岁,其实并不是要说什么诅咒谩骂,而是想要告诉姜岁,他想要的金车,已经打造好了。

上辈子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这辈子似乎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应持月面无表情的想。

……

姜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妖界。

这地方他住了五年,实在是太熟悉了,他甚至看见了从前就一直伺候他的小妖清涟,清涟是只兔妖,起初被应持月逮回来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要葬身蛇口了,谁知道应持月只是让他照顾一个人类的饮食起居。

“公子!”清涟见姜岁醒了,眼泪哗哗的道:“我还以为您真的死了呢,我每年都去您的坟前祭拜,结果您没死啊!”

姜岁:“……暂时还没死,以后说不定。应持月呢?”

“陛下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就会回来。”清涟道:“您要吃点东西吗?”

姜岁点头。

他知道应持月这条长虫很阴险,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阴险,在茶里给他下毒……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又是应持月能干出来的事,是他自己判断失误,离开应持月太久,连带着对这人的厚脸皮也有所低估。

姜岁喝了口粥,这才见殿中披红挂彩,一片热闹,随意问:“这是在干什么?”

清涟喜气洋洋道:“布置洞房啊!”

姜岁:“?!”

姜岁差点一口粥喷出来,错愕的道:“什么东西?”

“陛下要跟您大婚了呀!”清涟担忧的看着姜岁:“您不会是睡糊涂了吧?连您和陛下要大婚之事都忘了,陛下已经广发请柬,邀请大家来参加婚宴了!”

“咳咳咳咳咳!!”姜岁扶着桌子咳的撕心裂肺,清涟都怕他把自己的肺咳出来,赶紧上前道:“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姜岁喉咙作痛,没法回答清涟了,但他真的很想告诉清涟,他有事,非常有事!

好一会儿姜岁才缓过来,喝了口水,抓着桌角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大婚了?”

清涟不是很敢打听姜岁和应持月之间的情爱纠葛,缩了缩脖子,“大概月初的时候,陛下就吩咐我们准备了,我还以为、以为您知道呢……”

月初?

这么算起来,可不正是玄一门举办宗门大比那会儿么!他就说这蛇妖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好心,还给了他思考对策的余地,原来是要憋个大的!

姜岁神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就往外走,清涟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公子您去哪儿啊?”

姜岁冷笑。

现在不跑,难道真要等着成亲那天?!

只可惜他刚出去,就撞上了应持月,他一身暗红色绣梅花的的外衣,更衬得眉目艳丽,见姜岁急匆匆的出来,笑道:“岁岁这是要去哪儿?”

姜岁顿住脚步,道:“……散步。”

“如此。”应持月亲亲热热的拉住他的手,道:“正巧我让人把宫殿翻新了一遍,许多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带你去看看。”

姜岁被他冰凉的手拉着,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又不敢反抗,只能跟着他一起欣赏院子里的景色,瞧见远处有人正在往房梁上挂红绸,姜岁终于忍不住道:“这是作甚?”

“嗯?”应持月柔声道:“自然是在筹备我们的婚礼啊,岁岁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吗?”

姜岁:“我什么时候说要与你成婚了?”

“之前在玄一门,你说你诈死离开,是因为我要娶妖后了,你怕被我的妻子刁难,又怕自己伤心,所以才要远走,我便想着,既然你如此害怕,那我便与你成亲,告诉全天下,我的妻子是你。”

要是时光可以回溯,姜岁简直想要给那时候的自己一巴掌,简直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可我已经与渡衡仙尊……”

应持月温声说:“渡衡一心飞升,心中想必是不会有什么红尘牵缠的,我向他递了请帖,或许在参加婚宴时,他还会恭喜你我呢。”

姜岁:“……”

姜岁想,不会的,他只会一剑劈了你。

这一茬还没过去,应持月又慢悠悠道:“对了,我还向魔宫送了请帖,想必届时魔尊也会赴宴。”

姜岁:“。”

他看着面前巍峨壮丽的宫殿,努力记住它最后的样子——等到大婚之日,这宫殿不被他们几个打塌了他就不姓姜。

因为他之前就趁机逃走过,所以这次应持月可谓是将整座宫殿看的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姜岁捏碎了通灵珠,发现就连通灵珠的灵力竟然也是被隔绝了的,瞬间气的在房间里打砸一通。

清涟扒在门边,小心翼翼的看过来:“公子……”

“何事?”

清涟道:“公子不愿意与陛下成亲吗?”

这个问题的倒是把姜岁问住了。

修真界的合籍大典和婚礼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他那时候却能非常平静的与岑霁结为道侣,或许是因为他很清楚,岑霁对自己没有什么想法,两人之间也没什么斩不断的孽缘,但和应持月……

姜岁对应持月的观感很复杂。

当年在春风一度,如果不是应持月带他走,他继续留在那个地方,也许是遭遇无数屈辱后放弃抵抗,成为供人亵玩的脔宠,也许是不堪受辱撑着最后一点所谓的骨气自杀,成为被抬出去的尸体,不管是哪种结局,对姜岁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来了妖界后,应持月为他洗去了春风印,带他四处游玩,帮他洗经伐髓成功结丹,要问他对姜岁好不好?自然是好的。

当年姜岁要选择离开,是因为觉得应持月永远无法理解他,只把他当做养在身边的小宠,当日在玄一门说的话,也并不全是假的,若应持月要迎娶妖后,他在妖界的地位便会十分尴尬,失去了应持月的宠爱便什么也不是,不如早早离开另做打算。

那时候,如果应持月愿意给他承诺,他还会离开吗?

也许……是不会的。

可现在,应持月给了他曾经想要的,他却坐立难安,一心想要逃离,这时候的他,又是在渴求什么东西?

连姜岁自己都不知道了。

清涟见姜岁双眸定定的看着空中一点不说话,显然是沉浸进了自己的世界里,便去收拾姜岁之前打碎的东西,许久,姜岁才说:“清涟,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外衣,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明明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却像是无家可归的游魂。

清涟在他旁边坐下,道:“您不喜欢陛下吗?”

姜岁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说:“不知道。”

“你们的事情真复杂。”清涟摇头晃脑的说:“我现在就想着赶紧攒够钱,然后娶到我喜欢的那只兔子,我们一起生一窝小兔子,那我这辈子就满足了。”

姜岁失笑,而后怔然。

他曾经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破败的屋舍中苟活时,他希望能吃饱穿暖,吃饱穿暖后,他希望自己有数不尽的财宝,无上的权利,可这些,他如今都得到了啊。

应持月进来的时候见他坐在地上发呆,上前将人抱起来,摸了摸他的脚,道:“石砖那么凉还坐在地上,当心寒气入体。”

姜岁没理他。

应持月也不生气,抱着姜岁走进内室,就见这里已经挂了件火红的嫁衣,其上刺绣皆用金线,其上流苏皆用玉石,纷繁精美,巧夺天工,叫人为之震撼。

“好看吗?”应持月垂眸看着姜岁,“十年前就开始绣了,不久前才完工。”

“十年?”

应持月语调轻松:“以为你死了,待在这里也无聊,就学了学刺绣,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

姜岁:“……”

姜岁真的很难评价这件事。

这要是传出去,堂堂妖王缩在妖界十年就为了绣嫁衣,实在是要成为最大的笑话。

但应持月从来不在意这些事情,就像从前他们扮作凡人游历凡间时,姜岁走累了他就抱着背着,姜岁渴了饿了他就亲自去厨房做饭,明明是妖王,却远没有那些凡夫俗子臭讲究,什么“妻子不能过于宠爱”“君子远庖厨”,应持月嗤之以鼻。

姜岁手指抚上那一针一线都精美无比的嫁衣,闷声说:“我才不穿裙子。”

“我穿也行。”应持月笑着说:“我觉得我穿裙子应该也挺好看,你觉得呢?”

姜岁看着他那张过于俊美的脸,无言以对。

“不过……”应持月贴在姜岁耳边道:“你只穿给我看行不行?”

“十年里我一直在想你穿上这件嫁衣会是什么样子,但总想不出来。”应持月慢慢说:“十年间,我也没有梦见过你,还以为你是恨我,所以不肯入我的梦。”

姜岁侧开头说:“不行。”

应持月伸出自己的手给他看:“你瞧,我满手的针眼,可痛了。”

姜岁本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可抬眸一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确实还留着十来个凝着血的针眼,他眼睫颤了颤,骂道:“笨死你算了。”

应持月弯起眼睛:“所以,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只看一眼。”姜岁皱着眉说:“然后马上脱掉。”

应持月笑着答应,他将姜岁的衣裳脱去,又将一件一件将繁复的嫁衣给他穿上,一贯懒散的人这种时候倒是极其认真,就连衣带的结都打的很漂亮。

最后一件外衣穿上,姜岁拨弄了一下袖口的流苏,抬起眼睫看着应持月:“看完了?”

应持月许久没说话。

姜岁戳了戳他手臂:“夫君?”

“应持月?”

“……嗯。”应持月缓缓说:“原来是这个样子。”

黑发如墨,嫁衣似火,眉若黛山,眸似秋水,眼睫一颤,就如蝶翼轻轻拂过春水,带起无数涟漪。

那孤寂的十年里,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的画面,原来是这个样子。

应持月俯身在姜岁的唇上轻轻吻了下,“很好看。”

姜岁挑眉,“你穿肯定更好看。”

他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应持月的身上,抬起他下巴道:“要不,你嫁我?”

应持月大笑一声:“有何不可?”

他抱住姜岁,两人倒在地上,姜岁趴在应持月心口,听见蛇妖心脏跳动的声音,有些急促,应持月翻身,将他压在了自己身下,咬住他柔软的唇瓣,姜岁觉得有点痛,轻呼一声,蛇信便已经钻进了他的唇齿间。

姜岁被那灵活的舌折腾了个够呛,它不止要去舔姜岁的齿列,还要暧昧的去挑弄姜岁的舌根,逼得姜岁只能微微张着唇,舌根下蓄了一汪津液,含不住的时候就要从唇角溢出去,打湿两人的下颌与脖颈。

“……应持月,你的嫁衣还要不要了!”姜岁还有点清醒,记得那花了十年功夫的嫁衣还垫在自己身下呢,气喘吁吁的道:“赶紧起来。”

应持月从善如流的把人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姜岁仰躺在被褥上,脸颊染上了动人浅红,咬着指节喘息道:“你不许变成蛇。”

“嗯。”应持月答应的很爽快,然而等他压下来的时候,姜岁才察觉到不对劲。

“?!”姜岁揪住应持月的长发,“我说不准变成蛇,难道就准你变出两根了吗?!”

应持月吻了吻他手腕,“你只能有一个要求。”

“……”天煞的应持月,这种货色谁敢娶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