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25日

盗版万人迷 by 香却(96 – 100)

第96章 枯蝶(4)

渡衡仙尊,姓岑名霁字逢笙,在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是三岁稚童也能说两段岑逢笙一剑斩恶蛟,孤身退万魔的故事,传闻他少年最意气风发之时,为自己的佩剑取名“沉疴”——

我有一剑名沉疴,可敌天下之顽疾。

如今这把威名赫赫的绝世名剑,剑尖直抵姜岁后心,再进分毫,必定见血。

姜岁浑身僵硬,缓声道:“渡衡,你怎么了?我是……”

“我知你是谁。”岑霁的声音很冷,隐隐约约带着血腥气,“我说,把衣服脱了。”

姜岁知道自己要是再磨蹭,岑霁真可能给他一剑,只能慢慢将身上的衣裳脱去,月色下美人冰肌玉骨,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格外惑人。

岑霁良久没说话,姜岁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时,忽然臀部一痛,是冰冷的剑鞘直接抽了上去,姜岁霎时睁大眼睛,也顾不得其他了,转身怒道:“岑逢笙你干什么!”

岑霁冷冷道:“你欠教训。”

“我……”姜岁刚要骂回去,岑霁带着剑茧的手指就按上了他的心口,面无表情道:“这是什么?”

姜岁低头一看,就见一片绯红青紫交错,是申屠谕之前留下的痕迹。

他瞬间不敢横了。

岑霁用剑鞘抬起他下巴,注视他良久,脸色沉肃,“谁留下的?”

姜岁心里琢磨了一下,岑霁这人一根筋,很好骗,很多时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岑霁是不会去追究的,便抿着唇道:“是虫子咬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佟绮,她亲眼看见的。”

怕岑霁真去问,姜岁又补充:“我一年没见你,你出来就用剑指着我,岑逢笙,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岑霁:“。”

他握剑的手指很用力,骨节都泛白,若非沉疴是柄绝世好剑,恐怕早就断了,姜岁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不对劲。

以前岑霁可没有这么阴晴不定啊。

他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拽住了岑霁的袖子,“岑逢笙?”

岑霁忽然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垂下单薄的眼皮,盯着姜岁的眼睛:“我有一问,你认真答我。”

姜岁觉得很莫名其妙,但还是哄着他:“你说。”

岑霁:“若有人用修仙者的内丹做药引,该杀不该杀?”

姜岁后背一凉,蓦地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上一世他杀了申屠谕后,想用申屠谕的魔尊之心突破化神境,却不料那东西实在是太过霸道,根本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一时间险些堕入魔道,不仅没能突破化神境,反而受了严重的内伤。

但他还是不甘心放弃那磅礴的灵力,在古籍之中找到了将其炼化的方法,那就是用修仙之人的内丹为药引,将魔气化为灵力。

普通修仙者的内丹无甚作用,姜岁要的都是化神境以上之人的内丹,申屠谕死后他没了最锋利的一把刀,只能把主意打到岑霁的头上。

在岑霁眼里,他就是个身世可怜却善良上进的孤儿,白纸一般单纯柔弱,对他说的任何话都深信不疑,他说谁与魔族有染,谁犯下了贪杀大罪,那就该杀。

岑霁为他杀了很多人,姜岁也成功炼化了那颗魔心,突破化神境迈进大乘境,除去岑霁,修真界已经少有他的敌手。

姜岁本以为,岑霁从不理会凡尘俗世,长居落鹜山,不是在闭关就是在练剑,这件事是永远不会败露的,但世事难料,岑霁还是不知道从何处听闻了真相。

姜岁知道,那时候岑霁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的。

但岑霁还是太单纯了,哪怕知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鬼,还敢喝他喂过去的酒。

那之后的岁月,姜岁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明明有无数机会可以杀了岑霁,那修真界便真就成了他的一言堂,无人再敢反抗他,可偏偏他没有。

他只是封印了岑霁的修为,将他囚禁在留霜小筑,后来被孟令秋关在魔宫十三年,孟令秋常会以此奚落他。

孟令秋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说:“你对渡衡痴心一片,真是感人肺腑,只可惜,渡衡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看见你都觉得恶心。”

如今想想,姜岁觉得,他对岑霁实在算不上“痴心一片”,他只是觉得,在这世间,唯有岑霁是不图任何回报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这样的人死了,就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又或许,早就没有这样的人了,毕竟到了最后,就连岑霁也觉得他无药可救,恨他入骨。

是的,哪怕是姜岁这般刻薄的人,也觉得岑霁是个好人。

他平生见过那么多自诩正义之辈,却都有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唯独岑霁就如他的名字般光明磊落,一生所为,没有丝毫不能对人言。

如今岑霁这般问他,姜岁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东窗事发之时,本能的有些心悸。

岑霁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姜岁有些拿捏不准,试探的道:“怎么忽然这样问我?”

“回答便是。”

姜岁眼睫颤了颤,道:“以人内丹炼妖,邪魔外道,自该诛杀。”

岑霁一顿。

他垂下眼皮,静默一瞬,将身上外衣脱下裹住姜岁,道:“ 此次闭关,我道心有损。”

姜岁从他宽大的衣物里探出脑袋,疑惑道:“可我看你已经入了渡劫期。”

岑霁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姜岁,闭关之中,他已然活了两世。

上一世骗他满手鲜血的人此刻担忧的望着他,上一世囚他数年的人此刻纯然如鹿,明明已经知道此人劣根难改,可手中的沉疴剑,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

——既然此世他还没有做出那些荒唐事,提前杀他,不也是滥杀无辜?

岑霁收剑回鞘,俊美面容如霜冰封,没有表情,转身进了灵泉之中。

姜岁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跟过去半跪在池边道:“满山剑意凌乱,恐伤了弟子们,你是不是灵力紊乱,控制不住了?”

灵泉常年温热,烟雾缭绕,岸边一树梨花如雪洁白,花瓣飘摇,满地幽香,岑霁双眸紧闭,粗暴的想要直接封住自己的灵脉,以此来压制暴动的灵力,这种法子稍不注意就会伤及经脉,哪怕是岑霁,也吐出了一大口血。

姜岁:“……”

不会死这儿吧。

他蹙着眉,伸手想要去探一下岑霁的鼻息,男人却猛地攥住了他细白的腕子,不等反应,就已经用力一拽,噗通声响,姜岁跌进了灵泉之中,落进岑霁怀里,被抱了个满怀。

姜岁仰起头刚要说话,岑霁却已经垂眸吻他。

过于汹涌的灵力被哺喂过来,姜岁轻轻哼了一声,被迫仰着脆弱的脖颈去接受岑霁精纯的灵力。

岑霁的手不受控制的扣住了青年单薄的腰肢,那里有两枚小小的腰窝,正方便手指凹陷下去,紧紧攥着一截细腰,温热的灵泉里水花四溅,姜岁被岑霁抵在了光滑的石壁上,姜岁慌忙的抱住他的头,轻声说:“你不能跟之前一样,一次性把灵力全部给我,真的很难受。”

岑霁微微蹙眉,忽然道:“把你的识海打开。”

“!”姜岁惊恐的后退,“不要。”

上次让岑霁进识海,他两天没下得了床,神交这种东西他是真的受不了。

他不太乐意见岑霁,就是因为这人实在是太凶,而且有些奇特的癖好。

岑霁并不强迫他,继续尝试封住灵脉,姜岁怕他真的把自己搞死在这里,犹疑的又慢慢靠近,勾住岑霁的手指小声说:“那你要听我的。”

岑霁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瞧着有些可怖,他看着姜岁白皙下颌上坠着的水珠,忽然凑过去,缓缓舔舐干净,顺着下颌吻到他侧颈,感受到怀中人在细细的颤抖。

他这样柔弱,又这样可怜,跟上一世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伪君子截然不同,人生天地间,都会犯错,应该给予改正的机会。

况且,姜岁是他的道侣,姜岁走错了路,也有他常年闭关不问世事的责任。

“嗯。”岑霁在姜岁耳边哑声说:“听你的。”

姜岁一贯知道,男人在床上的话是信不得的,岑霁在床上很少说话,但他也同样逃不开男人的劣根性,进了识海后就要为所欲为,姜岁根本拿他没办法,最后是湿淋淋的被岑霁抱回去的。

睡的迷迷糊糊时,他听见岑霁说:“以后我会多陪你。”

姜岁:“……”

??

岑霁在讲什么鬼故事??

“你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飞升。”姜岁有气无力的劝他不务正业的道侣,简直称得上苦口婆心:“我不需要陪,真的,你去闭关吧。”

他觉得爱闭关真是岑霁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近来忽觉飞升也无甚意思。”岑霁嗓音淡淡,要是他继续闭关,姜岁又走上前世的老路,难道他真要杀妻证道?

姜岁咬牙。

听听这狗东西说的什么话,飞升无甚意思?他不择手段想要找到飞升之法,半只脚踏进仙界的岑霁却在这里说些屁话。

他一脚踹开还在揉他腰的岑霁,卷着被子翻身:“我要睡了。”

岑霁把他从被子里刨出来,道:“上点药,我刚看红肿破皮了。”

姜岁:“……”

他曾听闻岑霁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早早亡故,是吃羊奶米糊长大的,难道因此才会在床上有这种难以启齿的爱好?

姜岁不想搭理岑霁了,任他折腾,自己睡觉。

恍惚间他感觉岑霁的手指似乎抚过了他肩头一块小小的疤痕,教他单薄的身体一颤。

那个疤痕如同附骨之疽,哪怕已经过去多年,姜岁仍旧记得当一度春风代表奴隶的“春风印”烙印上去时的痛楚,那也是他最不敢让岑霁知道的秘密。

不能让岑霁知道,他曾是个下贱的奴隶。

……

第二日姜岁醒来时没在屋里看见岑霁,应该是练剑去了,倒是看见了孟令秋。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岁惊愕的坐起身,他未着寸缕,下意识想用被子裹住自己,而后想起孟令秋这会儿是个瞎子,微微松口气,皱眉:“我不是说过,未经传唤,不得擅闯?”

“师尊,我是有要紧事。”孟令秋委屈道:“苍山派的历练秘境开了。”

一听这话,姜岁便顾不得其他了,问:“什么时候关闭?”

“今日酉时,若我们此刻御剑而去,应该还赶得上。”

姜岁起身,抓过旁边的亵衣套上,因为孟令秋看不见,他也就没有避讳,丝毫不知自己满身痕迹让孟令秋看了个清楚明白,气的脸色铁青。

孟令秋知道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毕竟姜岁和渡衡是举办了合籍大典的道侣,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要杀人的冲动。

渡衡那个蠢货……他若是知道自己上一世是怎么被姜岁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还敢任由姜岁睡在他的枕侧吗?

平心而论,孟令秋对岑霁没什么意见,两人之间没什么交集,只是姜岁沦为丧家之犬时,为了羞辱姜岁,他曾带姜岁来留霜小筑,隔着一扇门干了些混账事而已。

后来姜岁死在魔宫,岑霁竟然还愿意来为他收尸,孟令秋不肯让他带走姜岁尸首,两人动了手,孟令秋不认为自己真的会输给岑霁,只是姜岁死了,他忽然觉得这人世没什么意思,任由岑霁以沉疴剑穿心而过,结束了他被仇恨支配的一生。

姜岁匆忙穿好衣衫,回头见自己的大徒弟脸色难看,蹙眉:“令秋,怎么了?有人惹你生气了?”

“无事。”孟令秋扬起笑脸,“师尊收拾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启程去苍山派吧,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历练秘境只允许金丹及以下的修为进入,所以姜岁特意幻化了容貌,压制了修为,否则被人认出来实在是难以解释,他一边跟孟令秋往外走,一边道:“之后你们就说我是掌门新收的弟子就是。”

孟令秋点头,抬头就见岑霁拎着剑回来了,他修为高深,哪怕姜岁幻化了容貌,还是可以一眼认出,问:“这是要做什么去?”

“有个挺有意思的秘境,我去看看。”姜岁道:“很快就回来,你……”

他本想让岑霁要是没事干不如继续闭关,就听岑霁道:“我与你同去。”

“……?”姜岁转过头,看岑霁,“岑逢笙,你说什么?”

“我与你同去。”岑霁重复了一遍,“怎么,不行?”

“怎会。”姜岁深吸口气,道:“不过你不是只对修炼感兴趣么?那个秘境就是一个普通的历练秘境,其实也没什么……”

岑霁:“我昨夜不是说了么,会多陪你。”

姜岁:“……”

“你怎么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些!”姜岁抓住岑霁的手臂,瞪了他一眼,“影响多不好。”

岑霁瞥了孟令秋一眼,孟令秋一脸的纯良无害。

上一世这个时候,孟令秋应该在万魔之渊里,如今却仍旧跟在姜岁身边做那个听话乖巧的小徒弟,可见这一世的姜岁确实还有教化的余地,岑霁面色冷淡,道:“他已经不小了。”

若姜岁知道这个“小孩子”会让他身败名裂,恐怕就不会如此慈爱了。

岑霁要跟去,姜岁也拒绝不了,一行人赶往苍山派,就见秘境已经打开了,不少人正在往里进,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口,进入那道光晕的人瞬间就会消失,姜岁压了压头上的幂篱,让佟绮和祝成绫去跟苍山派的人见礼。

佟绮是掌门的小孙女,这身份好用得很,苍山派的人没有阻拦,放他们进入秘境。

此秘境只允许金丹及以下几的修为进入,就说明更高的修为进来就毫无意义了,这地方别说是姜岁,就是佟绮都来过好几次,几人都兴致缺缺,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阵心。

姜岁看向祝成绫,祝成绫点点头,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石板上画了个法印,众人就见法阵成型的瞬间,鲜血如活物般蠕动,而后赤光大盛,遮天蔽日,姜岁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耳边有呼啸风声,头晕目眩,不多时他便失去了知觉。

……

孟令秋睁开眼睛,就见自己在站在长廊之下,夜色无边,月光缠绵,这似乎是座富贵人家的宅子,但却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这是哪里?他们不是应该进了那个上古秘境么?

“你还敢去看?赶紧走吧!”忽然有女人的声音低低响起,语气惊恐而匆忙:“这种事是要遭天谴的,我们权当不知道,赶紧走赶紧走!”

孟令秋转过身,就见两个丫鬟打扮的女人匆匆从梅花门出来,活像是背后有鬼在追,孟令秋原想拦着她们问问这是何地,那两人却直接穿过他的身体远去了。

……幻境?

孟令秋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传说上古秘境都有护阵之法,难道他们是落入了秘境的幻阵之中?

这地方他全然陌生,应该不是他的幻境。

孟令秋穿过门就听见嘶哑的哭声,那声音听着还很年少,在不停的求救,可是周遭鸦雀无声,无人可以相救。

不知怎么的,孟令秋心头一紧,快步循着声音过去,就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年从房间里跑出来,身形清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卷走,他胡乱的抓着自己衣领,踉踉跄跄的往前跑:“救命……救命!谁能救救我……谁来都好,求求救救我……”

孟令秋瞳孔一缩,那少年已经摔在了他脚边,脸上全是斑驳泪痕和红肿指印,显然是刚刚挨了打,然而即便是如此凄惨,也可以看出眉如远山眸似秋月,皮肤白皙若雪,漂亮的令人心惊。

这是……姜岁?!

这是尚且年少,只有十几岁的姜岁!

孟令秋弯下腰想要将人扶起来,可他根本碰不到姜岁,只能看见姜岁艰难的爬起来,想要继续往外跑,却被人一把从后面抓住了长发,猛地用力将他拽了回去,“妈的臭婊子……你还敢跑?!一个妓女生的贱种,真当自己是个少爷了不成?!”

抓住姜岁那人满脸横肉,一身戾气,锦衣加身却也像是个流氓悍匪,他抓住姜岁的下巴,拍拍他的脸道:“你以为你跑的掉?这外面全是我的人!”

“兄长……兄长求求你……”姜岁哽咽的道:“我马上就走,我不留在这里了,求求你放过我……”

孟令秋从来没见过姜岁这种可怜样。

他认识姜岁的时候,姜岁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仙尊了,从来仙姿玉貌,温和从容,少年时候竟然这般狼狈卑微么?

孟令秋想要把那个被姜岁称作兄长的人一脚踹死了事,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握紧了拳头,任由掌心鲜血横流。

“走?”男人挑起眉,轻佻道:“走什么啊,你人虽然贱,倒和你那婊子妈一样生了副好容貌,与其将来便宜别人,不如跟了我。”

他满脸□□,摸了摸姜岁的脸,“只要你听话,我必定好好疼你。”

孟令秋终于明白那两个丫鬟为何要说这是遭天谴的事了。

这人是姜岁同父异母的兄长,竟然——

姜岁哭的满脸通红,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逃不掉,抬起粘稠的眼睫,泪眼盈盈的看着男人,轻声道:“兄长当真会疼我么?”

“自然,”男人见他乖顺,兴奋起来,“小美人儿……快让我亲一个!”

他说着就要去亲姜岁的唇,姜岁没有反抗,似乎已经认命了,却在男人要吻上的刹那,猛地抬手——噗嗤一声,鲜血飞溅,他用手里的簪子,硬生生捅进了男人的脖颈动脉!

素白的脸上染上肮脏的红色,姜岁发着抖,却咬牙握紧簪子,更深的捅进皮肉,喃喃道:“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男人错愕的瞪大眼睛,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颓然的倒在了地上。

姜岁跌倒在地,大口喘息,脸上鲜血淋漓衬得他好似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那男人已经没了声息,死透了。

孟令秋看着姜岁小心翼翼的上前探查了男人的鼻息,而后惊恐的后退两步,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孟令秋赶紧跟上,就见他从后门一路跑出了宅邸,直到躲进了阴暗的小巷子里,才痛苦的跪在地上哽咽,孟令秋徒劳的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只能穿过他颤抖的身体,听见嘶哑的哀鸣。

他的兄长死了,他彻底没有地方可去了。

今夜开始,他成了真正的丧家之犬。

第97章 枯蝶(5)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孟令秋伸出手想要为姜岁遮挡那些雨丝,姜岁却还是被雨水浸润了衣衫。

孟令秋心口酸涩,就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困难。

此时忽有一阵莺声燕语传来,孟令秋下意识侧头,就见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靠在巷子的窄门边,个个涂脂抹粉,想要以此盖住已经苍老的容颜,巷子里光线昏暗,恍惚看去,确实一片鲜妍。

不多时有挑着扁担的货郎路过,几个女人上前去围着他嬉笑一番,那货郎便跟其中一个女人进了小门,其中没能拉到客的女人啐了一声:“我呸!翠红都那么老了他也看的上眼!”

其他人笑她:“你可比翠红还大一岁呢!”

“老娘可比那贱蹄子显年轻!”那女人不服气的骂道。

有人道:“都是苦命人,你也别眼热,有本事就自己找个有钱的嫁了,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嘿你!”

几人一言不合便呛呛起来,姜岁躲在角落里,微微睁大了眼睛。

孟令秋意识到,姜岁匆忙之下竟然进了花烟间,整条巷子里都是暗娼,这里的女人大多年老色衰,只能赚点糊口钱。

姜岁也明白了什么,起身慌乱的想要往外走,忽然有人自背后一把抓住他,吹了声口哨:“哟,新来的?这身段儿漂亮,爷怎么没见过?”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只是走错了。”姜岁哑声说,他侧着头,整张脸都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却不知道从姜家跑出来的时候他本就衣衫凌乱,此时虽然让人看不清脸,侧头露出来的一截脖颈却洁白如玉,修长漂亮,上面淡青色的血管都有种别样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抬手去细细摩挲。

从前孟令秋也很爱摩挲这段脖颈。

虽然他总是冷着脸说要掐断姜岁的脖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爱不释手。

如今这节漂亮的颈子暴露在别的男人面前,自然也会引来觊觎的目光,男人的涎水都要流出来了,“美人儿,这地方你都能走错,哄谁呢?”

“这么紧张……第一次出来卖?虽然爷以前不爱走后门,但小美人儿你我倒是可以破例一回,快让我看看你的脸!”男人急切的去摸姜岁的脸,姜岁咬牙推开他,“放开我!我都说我是走错了!”

男人脸色狰狞起来,一把抓住姜岁瘦弱的肩膀,冷笑:“怎么,怕爷没钱?爷有的是钱!”

“但你这种贱货,可值不上大把的金银。”大概是被拒绝后恼羞成怒,他掏出来两枚铜板扔在地上,轻蔑道:“看见了吗,你就值两个铜板!”

姜岁垂着眼睫看着那两枚已经磨损严重的铜板,脸色惨白。

孟令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面对这两文钱的羞辱,姜岁又能想些什么?

“老子跟你说话呢!”见姜岁迟迟没有反应,男人骂了声,他揪住姜岁的头发,迫使清瘦的少年痛苦的仰起头,在泠泠月色下看清楚那张桃羞李让的脸时,男人呆了一瞬,手上力道都松缓了几分,“美人儿,你若是不跟我,留在这里可没什么好下场。”

他轻佻的拍拍姜岁的脸,“这里每年抬出去的死人那么多,个个都是脏病,你也想变成那样?”

看见面前的小美人儿脸色越发惨白,男人颇为得意,道:“乖,把铜板捡起来,那是给你的卖身钱,从此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孟令秋几乎把一口牙齿咬碎,即便明知道这已经是十几前发生的事,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却还是愤怒的想把这个男人剁碎了喂狗。

他眼睁睁看着姜岁竟然真的缓缓蹲下身,探出细白漂亮却满是伤痕的手指,捡起了那两枚铜钱。

“姜岁……”孟令秋喉头发堵,他只是下意识的出声了,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男人得意的笑起来,“这才对嘛……我就喜欢听话的,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我必定不会亏待你,小美人儿,来,跟我回去。”

他对姜岁伸出手,姜岁紧紧攥着那两枚铜钱,牙齿咬得很紧,光线太暗,孟令秋看不清他是不是哭了。

连番遭此羞辱,怎能不哭?

从前他觉得姜岁只会靠一副好皮相勾人,肤浅至极,如今才明白,这副皮囊带给姜岁的,可谓灭顶之灾。

姜岁抬起盈满了水光的双眼,眼睛里映出男人淫猥的笑脸,他深吸口气,用力把男人往墙头一推,疯了般的往巷子外面跑,那男人被推的一个趔趄直接栽进了排水的沟渠,在石墙上撞的头破血流,破口大骂。

孟令秋顾不得这男人了,连忙跟上姜岁。

他不敢再进什么巷子,一路连滚带爬的躲进了镇上一家破庙,这里常有乞丐夜宿,臭不可闻,平时都没人愿意来,姜岁一身狼狈,和乞丐也没什么区别了,但他还是很害怕,跪在雨里捧起地上的泥水往自己脸上抹,等一张漂亮的脸被尽数盖住,他才敢走进庙里,小心翼翼的缩在角落里。

浑身湿透,他也不敢生火,怕引起那些乞丐的注意。

孟令秋看着他就靠在破败的神像旁边,像是受伤的动物般蜷缩起身体,冷的浑身发抖,面色青白,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地上砸去,打湿了满地尘埃,两枚铜板攥在手心里,已经将柔嫩的手心肉硌的出血了,仍旧不愿意松开。

那是他的“卖身钱”,他如此命贱,就值两个铜板。

姜岁哭了一夜,孟令秋就在他身侧陪了一夜,直到天明破晓,姜岁饥肠辘辘,饿的不行了,才慢慢走出破庙,去街上用两枚铜板买了一个肉包子,卖包子的小贩见他浑身肮脏,皱着眉挺不乐意卖给他。

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姜岁刚咬了一口,就听见一声大喝:“就是他!妈的这个贱人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把他给我抓住,往死里打!”

竟然是昨夜那个男人的声音!

姜岁顾不得许多,头都不敢回,慌忙逃命,然而昨夜他能跑得掉纯粹是运气好加上男人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今日被众多身强力壮的家丁围捕,很快就被抓住了。

他嘴里还叼着那个包子,抓紧了想要吃两口垫垫肚子,那衣着华贵的男人却上前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包子瞬间飞出去,姜岁也吐出了一大口血。

“跑啊!你继续跑啊!”男人气的双目暴突,脖颈上青筋直跳,“妈的贱货,你还能往哪里跑!?”

姜岁佝偻着身体,死死盯着那个自己没吃上的包子。

旁边有人小声说:“这人怎么得罪了梁少爷?”

“听说是个兔儿爷,拿了梁少爷的钱又不肯陪人睡,活该挨打咯。”

“啧啧啧,这年轻人真是不学好,干点什么不行?非得……”

“不会把人打死了吧?要不要报官?”

“噫!你不要命啦?梁少爷的事也敢管?”

所有人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姜岁被打的跟条死狗一般,对他的求救声充耳不闻。

“贱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梁少爷蹲下身,抓住姜岁的领口,“你跟不跟我?!”

姜岁已经被打的头脑晕眩,眼前模糊一片,耳鸣不止,不太能听清楚别人的话了。

他脏腑绞成一团,痛的几乎要窒息,相比较之下,皮肉的疼痛反而不太能感觉到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掀开血淋淋的眼皮,对着梁少爷冷笑:“你也配?”

“……”梁少爷暴怒之下一脚将他踹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所过之处全是血迹,“好,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儿就算是在这里把你打死,又有谁敢多管闲事?!”

他说着就要招呼自己的家丁们动手,忽然人群中有人道:“这位官人,消消气。”

一个气质儒雅面色温和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对梁少爷施了一礼,道:“在下姓李,初来贵宝地,做点小生意。”

“怎么,李老板这是路见不平?”梁少爷吊起眼睛,乜斜着李老板,“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李老板微微一笑,取下腰间的荷包,双手缝上,道:“这里面有十两碎银子,就当是我跟官人买下他,如何?”

人群议论纷纷,梁少爷接过荷包掂了掂,眼珠子一转。

左右这贱人不过是他路边遇到的,就花了两文钱,这十两银子不要白不要,便干脆道:“行,李老板好心,这人我就卖给你了。”

他招呼家丁们走人,留下奄奄一息的姜岁趴在原地,呆呆的看着李老板。

李老板蹲下身,看着他叹口气:“可怜见的,怎么被打的这么惨?”

“你为什么……要救我?”姜岁哑声问。

“见你可怜,便救了。”李老板把姜岁扶起来,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郎中,这伤可拖不得。”

看到这里,孟令秋总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姜岁总算是遇到了好人。

姜岁也认为这位谈吐有礼的李老板是个好人,他带他去看郎中、洗漱、给他买了新衣裳,还给吃饱饭,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李老板称自己是个游商,常年五湖四海的做生意,姜岁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身上背了人命,自然不敢再留在镇子上,便跟着他一起走商,孟令秋看着姜岁终于松缓了几分的眉眼,忽然想起来。

前世他揭发姜岁的罪行时,便有滥杀屠人满门这一条,那人似乎……就是姓梁。

想到这里,孟令秋心口一窒。

别说是姜岁,他只是在旁边看着都恨不得把那姓梁的剥皮抽筋。

孟令秋认为姜岁苦难的日子终于到头,姜岁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才十七岁的少年,对这世界有所提防,却对人性的恶毫无预料,跟着李老板做生意的第二个月,李老板带着姜岁去了一个很古怪的地方,这里面人人衣着华贵,进进出出尽是妖童媛女,个个漂亮,管事的人打量了姜岁许久,似乎颇为满意,给了李老板二十碇金子,直到这时候,姜岁才知道,这地方是一度春风在人间的据点之一,而李老板,以二十碇金子的价格,将他卖到了一度春风。

看着姜岁茫然失措的脸,孟令秋愤懑的几乎要呕血。

原来是这样……

姜岁是被人骗着卖进了一度春风!

一度春风此等调教人的淫窟,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即便性子再刚烈,进了一度春风也要服服帖帖,第一晚,姜岁就和其他几个刚被卖来的少年少女一起跪在房间里,被按着在肩头烙下了“春风印”,那东西是朵桃花的样式,一旦烙在皮肉上,就很难去掉,不管逃到哪里,只要看见这枚印记,别人就会知道他们是一度春风的奴隶。

就像是将人的自尊彻底剥离下来,再扔在地上狠狠践踏,进了一度春风后,他们就不再是人,而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十几个人挤在一间房里,其他人都抽抽噎噎,唯有姜岁坐在微弱的烛火边,一遍又一遍的用簪子将肩头的皮肉划烂,企图将那枚耻辱的印记撕离。

可哪怕鲜血淋漓,哪怕将那块肉完整的挖下来,待伤口愈合,凹凸不平的皮肉上仍然烙着桃花印记。

有人劝他:“你再这样流血会死的,放弃吧。我们来了这里,就再也逃不出去,只能认命。”

但姜岁从不认命。

若他认命,早就跟在他那娼妓母亲身边时,就被她母亲送到不知哪个富商巨贾的床上去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温顺乖巧,一顿春风教的琴棋书画,他都学的很好,就连教习都对他青眼有加,他好像已经融入了这个地方,唯有每天夜里去挖肩头的春风印时,孟令秋才明白,他从未妥协。

在一度春风一年后,有了最基本的仪态,就要学些伺候人的手段了,姜岁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很平静,没什么情绪起伏,私底下却更加急切的打探消息,他必须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刻都不能再等。

或许是老天爷也觉得他的前半生过于凄惨,机会很快就来了。

姜岁从几个管事的口中得知,今夜会有位大人物来此,虽然不是为了猎艳,但他们还是准备好了调教好的美人,力求逃得这位大人物的欢心。

姜岁明白,这是他离开一度春风唯一的机会,于是他多方筹备,在众人迎接那位客人时,混在了人群里。

他隔着幢幢人影见一袭红衣步伐散漫,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几个管事极尽谄媚,点头哈腰的说:“陛下,您要的桃花陈酿已经备好了。”

那人漫不经心的一笑,“既然备好,何不送来,还要我亲自去取不成?”

几个管事对视一眼,恭恭敬敬道:“陛下,这桃花陈酿就着活色生香的美人才是上上品,得知您要来,我们已经备好最出挑的……”

那俊美风流的公子抬起暗绿色的双眸,语调仍旧温缓:“我生平最厌恶自作主张之人。”

管事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忙匍匐在地告罪,周遭立刻跪倒了一大片,飘着甜香的堂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姜岁也跟着人群跪下,他借着人群的遮掩,第一次看清了应持月的脸。

妖王应持月生了张极其美艳的皮囊,眉眼却天生带着几分阴冷,毒蛇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人一口。

这人一看就不好招惹,可姜岁没有时间了。

他狠下心,在这鸦雀无声中砸碎了一只白玉酒壶,脆响震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应持月。

姜岁面色惶然,连忙道:“求陛下饶命,我并非有意……”

其中一个管事上前来怒骂道:“你这笨手笨脚的贱奴,陛下面前安敢放肆?来人,赶紧拖下去——”

姜岁抬起晕红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睫微颤,下唇都被自己咬的微微凹陷下去,就那么又可怜又委屈的看着应持月,有人来拖姜岁,应持月忽然道:“慢着。”

他慢慢走上前,弯腰抬起姜岁的下颌,看着他泪痕斑驳的脸,饶有兴味的勾起唇角:“你叫什么名字?”

“我……”其实一度春风给他取了新名字,但他从来不认,于是说:“我没有名字。”

“嗯?”应持月抬起手指缓缓擦去姜岁脸上的眼泪,俊美又温柔的眉目能叫人轻易沦陷,“这么可怜呢。”

姜岁垂下眼睫,怕让他看见自己眼睛里的野心和愤怒。

“弄出这么大动静吸引我注意,你想要什么呢。”应持月凑近姜岁,几乎是呼吸可闻的距离,“说说看。”

姜岁看出这人不简单,却没料到他如此敏锐,干脆孤注一掷,拽住了他绯红的衣袖,哽咽道:“你可不可以……带我走?”

几个管事闻言都变颜变色,想要说什么又不敢,应持月却笑出声,抚过姜岁的眼尾,“你哭起来很漂亮,自己知道吗?”

“……知道。”姜岁说。

所以他才哭给应持月看的。

“我答应你了。”应持月站直身体,往外走出几步,忽而回头:“不是要跟我走?”

姜岁愣了愣,而后飞快的起身朝他跑去,又拘谨的忽然停下,小心的伸出手,拉住了应持月的衣袖,应持月轻轻挑眉,“倒是乖巧。”

他就这么带着姜岁往外走去,带着姜岁走出了这吃人的魔窟。

后来姜岁才知道,应持月为了买他,花了很珍贵的几颗丹药,价值上万灵石。

想想多可笑,最初,他的价钱是两枚铜板,十两银子,二十碇金子,上万的灵石……

价钱在一路疯涨,他的心却像是漏了个洞,就像是幼年时他听着母亲和她的恩客在房间颠鸾倒凤,自己趴在窗边看邻居家的孩子结伴去私塾那般,空洞,又麻木。

姜岁不知道该不该怨他的生母,那个女人病的快要死了时,将他送回了姜家,遇到了他那同父异母的纨绔兄长,如果他没有回姜家呢?

娼妓之子,又生了张勾人的脸,在市井之中,也不见得能活的多好。

好像从出生开始,他这烂的一塌糊涂的命就注定了,可他偏不认命。

到达妖界后,姜岁就像是被应持月遗忘了般,随意的丢在了宫殿之中,起初殿中侍奉的妖物还对他多有尊敬,等察觉到应持月只是心血来潮将他带回来后,就开始以折磨他取乐,脆弱如蝼蚁的人类在妖界格格不入……或许,他比蝼蚁还不如。

姜岁再一次用匕首割下肩头的肉时,终于承受不住的蜷缩在床上哭出了声。

不知道是哭这烂泥般的人生,还是哭肩头永远洗不掉的烙印。

“怎么又哭的这么可怜。”忽然有人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姜岁慢慢抬起眼睫,看见应持月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刚从什么遥远的地方回来,有些风尘仆仆,那双暗绿色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笑意,他坐在床边,垂首在姜岁伤口上一舔,白皙面颊上沾染上鲜红的血,艳丽惊人。

姜岁抖了一下。

他听说妖是会吃人的,应持月是要吃了他吗?

“怕什么。”

应持月笑出声,他屈起指节擦去姜岁的眼泪,舌尖在自己唇边舔了舔,“嗯,你的血是甜的。”

“……”姜岁慢慢拉开自己凌乱的衣襟,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膀,“你还要吗?”

应持月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抱起他,让他面对面坐在了自己腿上,在他耳边道:“不怕我吃了你?”

姜岁抓着他的衣服,不敢看他已经缓缓变成竖瞳的眼睛,侧过脸,没说话。

这辈子活的很惨,十七年里一件好事没有遇到过,但他没有想过死。

他要活下去,他还要活的比所有人都好。

应持月湿热的舌尖落在了姜岁的伤口上,他将那些温热的鲜血舔舐干净,姜岁闷哼出声,不自觉的揪住了应持月的长发,扬起脆弱的脖颈,眼前模糊一片,急促的喘息。

好痒,又好痛。

但痛才好,痛着,他就知道自己还活着。

“你看你,这么娇气,又哭。”应持月吻了吻他纤薄的眼皮,嗓音沙哑:“我说过了,你哭的时候很漂亮,这么漂亮,我真会忍不住把你吃进肚子里。”

姜岁抿着唇角,似乎有些害怕,应持月又笑了一声,道:“你肩头这么多疤痕,一直想要剜掉春风印?”

被应持月舔过的伤口开始飞快愈合、结痂、伤疤脱落,又变作白皙无暇的肌肤,桃花印记愈发清晰。

“……我不喜欢。”姜岁哭着说:“我不喜欢这个东西。”

应持月拍拍他的背脊,像是哄孩子那般:“不喜欢洗掉就是了,哭什么。”

“它洗不掉。”姜岁哽咽,“我剜过它四百零一次,最深的一次都可以看见骨头,但最后它还是会长出来。”

“我问过一度春风的人,这东西只有用极北之地的雪兽之血才能洗掉。”应持月手指划过姜岁清瘦的肩头,吻了吻他颤抖的肩胛,“恰巧,前几日路过,顺手宰了那畜生。”

极北之地的雪兽哪怕是大乘境都不敢轻易招惹,姜岁知道这东西可以洗去春风印,但对他来说,知不知道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连给雪兽塞牙缝都不够。

“以后别在床下哭。”应持月把人抱起来往外走,步伐缓慢悠然,嗓音含着沉沉笑意,“眼泪留着在我床上慢慢流。”

第98章 枯蝶(6)

雪兽的血确实可以洗去春风印,却也在姜岁肩头留下了一块无法愈合的疤痕。

但姜岁已经很高兴了。

自欺欺人也好,只要没有那枚印记,他就可以当自己不曾为奴,一度春风跟他毫无关系。

应持月却有些不悦,他常会摩挲那块狰狞疤痕,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宫殿中的妖物又对他毕恭毕敬起来,因为在他们看来,姜岁得了妖王陛下的青眼,想要什么妖王陛下都纵容他,哪怕把妖界折腾个天翻地覆,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但姜岁觉得,应持月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美丽的花瓶,只需要赏心悦目即可,花瓶有了磨损,他会生气,若这花瓶碎了……他大概也会难过,但谁又会永远的记住一个碎了的花瓶呢?

若姜岁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他大概会就这样跟在应持月的身边,趁机搜刮些灵石宝贝,等到色衰爱弛的时候静静地从应持月的生命里消失,毕竟他一介凡人,寿数有限,短短几十年在如应持月这样的大妖眼里或许只是睡一觉的时间。

可姜岁偏偏比谁都渴望站在群山之巅,他不愿意做应持月藏在殿中用来赏玩的奴隶,他要的是万人之上的权势。

可应持月不懂他。

或许对应持月这样已经活过了千百岁月的大妖来说,权力,财富,地位,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永远不会明白姜岁为何要渴求这些浮云。

姜岁向应持月索取的东西越来越多,珍宝,灵药,奇巧……数不尽的稀世奇珍堆满了他的小仓库,可他越来越不开心。

应持月养着他,就如养着一只猫儿狗儿,心情好的时候便哄慰逗弄一番,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随时抛弃,这只蛇妖看着深情款款,实则心肝冰冷,让人捉摸不透。

某日,他们在凡间看卖艺人的杂耍,上元佳节,火树银花,人群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忽有几个仙风道骨的人穿行而过,姿态高傲,看其他人宛若在看苦苦挣扎的蝼蚁。

姜岁听见人群议论:“听说那是官府请来除魔的仙人!”

“这般一看,果真个个丰神俊朗,不愧是仙君。”

“仙人?仙人不应该住在天上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不懂事的小娃,他们是修仙之人,平生所求便是得道飞升,虽然没有进入仙界,但也不再是凡夫俗子啦!”

姜岁怔怔看着那群穿堂过巷的“仙人”,抓住身侧应持月的衣袖,抬眸问他:“夫君,我也可以修仙么?”

应持月笑意温柔,语气散漫:“恐怕不行。”

“为何?”姜岁着急了,眼巴巴的看着他,“为何他们都可以,我不可以?”

“修仙要看根骨仙缘。”应持月的手指在姜岁后颈骨上捏了捏,他一身红衣在夜色里耀眼夺目,来来往往的人少不得要多看他们两眼,应持月毫不在意,吻了吻姜岁的耳垂,道:“你没有这份仙缘。”

姜岁咬着唇角,几乎将自己的唇瓣咬出血。

“为何突然问这个?”应持月牵着他的手走在连天花火之间,步调慵懒,随意和缓,“我的岁岁也想修仙?”

姜岁说:“我会死。”

应持月脚步一顿。

他过往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养着一个人类。

从前所见,魔族,修仙者,妖物……每一个都有冗长的寿命,修仙者虽然比不上魔族妖族生来就有寿命上的优势,但结出金丹后容貌的衰老就会延缓,随着修为的增长,寿命也会增加,活个一两百年不是问题。

可姜岁,他是一个凡人。

他会衰老,死去,这整个过程,或许还不到一百年。

“如果我死了,夫君会为我难过么?”姜岁偏头看着他,“我幼年时,邻居的叔叔死了妻子,鳏居二十余年未再娶,若我死了,夫君会和别人在一起么?”

“……”应持月笑了,“你不会死。”

“我会。”姜岁垂下头,认真的说:“我还会老去,倘若我变得不好看了,夫君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应持月没有回答。

但是当天晚上他就变作了原形,缠在姜岁身上,用冰冷的蛇信去吻他脆弱的脖颈,少年一直流眼泪,似乎很害怕,眼泪都在床褥上浸湿了一大块痕迹,应持月思索良久,忽然变回人身,姜岁缩进他冰冷的怀里,很委屈的说:“我以后不说修仙的事了,夫君不要吓我。”

应持月手指按着他纤细的腰肢,将他抱起来放在了窗边,这是客栈的二楼,上元节没有宵禁,如今街道仍旧热闹无比,应持月推开了窗扇,风吹起姜岁的长发,吓得他往应持月怀里钻,“不要在这里……”

应持月垂眸看他绯红的眼睛,吻去他的泪水,“又没人会看见。”

“可是我……”姜岁还要说什么,应持月已经吻住了他的唇。

蛇身上是冷的,应持月哪怕变成了人形,也像是冰块儿,偏偏他还很喜欢在接吻的时候将自己的舌变成蛇信,舔吻姜岁的喉口,用尖锐的獠牙去碾磨丰润的唇瓣,更过分的时候,也会在姜岁白皙的身体上留下牙印,有时候会中毒,有时候不会,端看应持月的心情。

这一次应持月的心情大概不是很好,咬在姜岁脖颈上的那一口虽然皮肉已经光洁如新,蛇毒却顺着血液扩散全身。

明明是坐在风里,身上只裹了应持月的一件外袍,姜岁却浑身发热,脖颈和脸都是一片通红,喘息急促。

他揪住了应持月心口的衣服,哑声说:“你又给我……下毒。”

应持月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脊,“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

蛇毒对姜岁的身体没有影响,应持月本人却对姜岁的身体很有影响。

姜岁坐在窗边原本就心惊胆战,应持月还那么凶,他总疑心自己要摔下去,越紧张就越情动,应持月也就越兴奋。

姜岁甚至觉得自己会被应持月搞死在这里。

等他已经昏昏沉沉没什么意识时,应持月将他抱回床上,迷蒙之间,姜岁感觉到自己脚踝一凉,应持月似乎在他脚踝上绑了个什么东西。

第二日醒来,姜岁还记挂着这件事,起身去看,就见雪白脚踝上用红线挂着一颗看起来就很妖异的黑色石头,他尝试去解开,那绳子却没有任何接口,尝试用匕首把绳子割断,匕首都卷了刃,绳子却纹丝不动。

应持月端着甜汤从门外进来,看他累的大汗淋漓,问:“不喜欢?”

姜岁没有说他觉得这是和春风印一样的东西,怕惹应持月不高兴。

在他看来,这两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一度春风给奴隶烙上春风印,是为了宣誓所有权,应持月给他套上这个东西,也是在宣誓所有权。

“夫君,这是什么?”姜岁轻声问。

“一个小玩意儿,不好看么?”应持月端起甜汤坐在了床边,舀了一勺喂他:“戴着玩玩儿,不用管它。”

姜岁喝了一口汤,很乖巧的样子,没有再提出要把这个东西摘下来的要求。

“你说你要修仙,我已经让人去找洗经伐髓需要用到的天材地宝了。”应持月忽然说,“洗经伐髓很痛,岁岁,你当真要修仙?”

姜岁想,这么多年的苦痛,他不都忍下来了么。

只要是为了想要的东西,什么样的苦痛,他都能忍。

应持月与他十指相扣,弯起眼角道:“人小,气性却不小。”

“等洗经伐髓之后,你嫁我如何?”

姜岁一愣,瞬间抬头,“什么?”

应持月仍是那副懒散的样子,“我会助你结丹,到时候你就不再是凡人,做我的妖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一会儿,姜岁都没说话。

“怎么了,岁岁?”应持月蹙眉,“你不愿意?”

姜岁面色慢慢变得冷淡,似乎是刹那之间想起了什么,又笑了笑,“……原来是幻境。”

几乎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周遭的东西都开始扭曲变形,花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房屋噼里啪啦崩塌成废墟,应持月盯着姜岁,“岁岁,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幻境,我是真实的。”

“你的幻术确实很厉害,以至于我之前一直没有察觉,但是……你是不是不太了解应持月这个人?”姜岁歪了歪头,慢慢说:“我跟他在一起五年,他从来没有说过,要娶我。”

入阵者窥破幻境,阵法彻底失效,姜岁冷着脸刚要召出自己的佩剑,就见一道剑光从天际而来,瞬间凄惨长嚎声响起,姜岁眼前模糊一片,他摇了摇头再睁开眼,哪里还有什么火树银花不夜天,周遭一片荒凉破败,山林深深,他竟是在一片荒草地中!

一头浑身雪白似狗非狗、像豕非豕的东西被三尺青锋贯穿在地,正不断发出哀鸣,姜岁上前两步,惊愕道:“梦魔?!”

梦魔是一种善用幻境困住猎物的魔兽,若是心中有放不下之事,哪怕是再高的修为也会深陷幻境中不可自拔,被幻境抽干修为后便是魔兽的盘中美餐,因此不管是妖魔还是修仙者,都尤为痛恨这种东西。

因为太招人嫌弃,梦魔早就绝迹了,没想到这上古秘境中还有漏网之鱼!

“师尊!”孟令秋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你有没有受伤?!”

“……”看见孟令秋,姜岁脸色变了变,“你一直……在这里?”

“我进入秘境后便与大家失散了,刚刚找过来。”孟令秋知道姜岁自尊心极强,绝不肯让人知道他泥沼般的过去,面不改色道:“怎么了吗?”

“无事。”姜岁松了口气。

若是幻境中的一切都让孟令秋看见了……那他就得考虑在这里把孟令秋弄死了。

梦魔这种东西本身孱弱,战斗力跟猪差不多,哪怕是凡人都能制服,只是它们往往出其不意布下迷阵,才会让人防不胜防,如今这只梦魔已经死于孟令秋剑下,想来是不能害人了。

姜岁看了看周围,未见其他人踪迹。

孟令秋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的侧脸,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若是这些事情是从姜岁的嘴里说出来的,他半个字都不会信,毕竟姜岁最会骗人,十句话里能有一句是真的就不错了,但偏偏是他自己亲眼看见的。

就像是随着姜岁重活了那段苦难的日子,那些屈辱、折磨、痛苦,全都感同身受。

孟令秋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师尊,我们要去找仙尊和小师妹么?”

“嗯。”姜岁应了一声,因为刚从秘境出来,他一时间还无法脱离当年的愤怒,脸色白的吓人,手指也紧握成拳。

后来,他杀了姓梁的,杀了李老板,甚至将一度春风中的几个管事也通通灭口,可就像是春风印洗去后留下的疤痕,哪怕他再怎么极力掩饰,梦魇也如影随形。

走动之间,皮肤贴着那颗漆黑的石头,冰凉彻骨,像是永远都暖不透。

从前在应持月身边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觉得这就是应持月套在他身上的狗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只是一个被应持月买回去的奴隶,至于应持月的所有柔情蜜意……那条蛇妖原本就是个轻浮多情的人,逗弄一只小宠物而已,能有什么真心?

逃出妖界后他想了无数办法想要摘掉这颗石头,却只是徒劳,上一世再见应持月,其实是在孟令秋揭发他的罪行后,那时他被关在玄一门的水牢之中,修为尽散,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应持月就如天神般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姜岁,眼神又凶又冷,姜岁吓得浑身发抖。

从前他就很害怕应持月面无表情的样子,那意味着应持月真的动怒了。

姜岁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

他诈死逃离妖界,光这一条,都够应持月把他挫骨扬灰了,更何况之后他还和岑霁结为道侣,和申屠谕不清不楚……应持月来这一趟,想必是要亲手取他性命。

应持月果然斩断了玄铁锁链,掐着他的脖颈声音冰冷:“你真是永远学不乖。”

姜岁哭着叫他夫君,求他放过自己,可应持月只字不回,将他劫出水牢,姜岁知道他对叛徒的手段,那口蛇窟已经葬送了无数性命。

可他不能葬身蛇腹,他怎么甘心葬身蛇腹?!

所以在孟令秋发现应持月来劫狱、两人打的山崩地裂之时,姜岁想要趁机逃跑,却有一道剑光斩断了他的前路,孟令秋阴恻恻道:“姜岁,你若是被应持月带走,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吗?!”

姜岁惶然的看着他。

孟令秋躲过应持月的杀招,盯着姜岁说:“捏碎他的内丹,我可以保证,我不杀你。”

“什么?”姜岁完全听不懂孟令秋的话,“我不知道他的内丹是什么……”

孟令秋勾唇冷笑,“妖王陛下将自己的内丹都送给了你,你却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姜岁下意识去看自己脚踝上那颗黑色的古怪石头,这是应持月送给他的那么多的东西里,唯一还留在他身边的。

“就是它。”孟令秋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捏碎它,我以我母亲的名义起誓,绝不杀你。”

孟令秋曾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去世后才沦为了沿街乞讨的乞儿,母亲在他心中分量很重,这个誓言的可信度显然极高。

姜岁缓缓攥紧了那颗石头,凄艳红光中应持月似乎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没有,姜岁紧紧闭上眼睛,狠心将那颗石头捏了个粉碎。

应持月骤然吐出一大口血,孟令秋趁机逼上前,一剑洞穿他的心脏,姜岁惊愕道:“孟令秋!”

“怎么,要阻止我?”孟令秋的声音含着浓郁的血腥气,“姜岁,他要是活着,必定取你性命,事到如今,你反倒不忍心了?”

姜岁少有的迷茫了。

他对应持月来说,是奴隶,是花瓶,是宠物,堂堂妖王,却被一个宠物欺骗数十载,玩弄于股掌之间,应持月会怎么对待这只宠物?

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这就是姜岁落在应持月手里的下场。

“……姜岁。”应持月暗绿色眼睛里映出姜岁雪白的脸,他想要说什么,却吐出一大口血,姜岁上前两步似乎想要触碰他,却又怯懦的收回了手。

应持月,就像是他生命中的另一个李老板。

李老板对他好,图的是财,应持月对他好,图的是色。

孟令秋手上用力,将长剑拔出,应持月心口的鲜血溅了姜岁满脸,那一刻姜岁才知道,原来蛇的血,也并不是冷的。

……

“师尊?”孟令秋担忧的看着姜岁,“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幻境……”

“我没事!”姜岁猛然打断他,又低低的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临死之前,应持月到底想对他说什么呢?

上辈子姜岁以为他是要冷言羞辱,可如今他按着酸涩作痛跳动极快的心脏,却又觉得,那时候应持月要对他说的,或许是别的话。

“……抱歉,我受到了幻境影响。”姜岁深吸口气,对孟令秋道:“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孟令秋扶住姜岁,“师尊,你在幻境中,看见了什么?”

“一些,”姜岁抿着唇说:“无关痛痒的旧事罢了。”

因为对这个秘境全无了解,他们只能随便找了个方向走,所幸运气不错,很快就遇到了被几只妖兽围攻的祝成绫,孟令秋虽然瞎了眼睛废了经脉,可身手还在,他不太情愿的出手救下了祝成绫,祝成绫对他道谢他也全然当做没听见。

“我们不是一同进来的么,怎么会失散?”姜岁蹙眉问。

祝成绫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尴尬道:“我也是第一次进来,对不起师尊,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不过这个秘境不是很大,应该很快就能会合的!”

姜岁倒不担心岑霁会遇到危险,他不一剑把这个秘境劈了就是万幸了,主要是佟绮那个丫头,还未结丹,又身份特殊,若是在秘境之中有个什么好歹,他不好向佟宿恩交代。

孟令秋冷冷一笑:“自家的秘境都没进来过,什么废物东西。”

祝成绫:“……”

姜岁看了孟令秋一眼,“令秋,怎么跟师弟说话的?”

孟令秋撇撇嘴,“我又没冤枉他。”

姜岁无奈,安抚了祝成绫两句,三人便一起往秘境的中心而去,毕竟想要出去,就得找到阵心,岑霁不必多说,想来佟绮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有祝成绫在,找路就要顺遂许多,他们很快就进了一个幽深的山洞,这里大概就是上古大能的飞升之地,一片仙气腾腾,就连动物都更有灵性,也不怕人,反而好奇的打量他们。

走出一段距离,前面就没了路……或许该说是路很不好走。

只见行至此处山体骤然断开一条巨大的裂缝,怪石嶙峋,裂口的下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孟令秋打了个火折子丢下去,那点微弱的火光很快就被巨口吞噬了,深不见底。

而连接这陡峭山体的,是一座窄窄的浮空石桥,看着就相当危险。

孟令秋道:“御剑不能过?”

祝成绫连忙解释:“此地不要妄动灵气,容易惊醒守墓的巨兽,那东西是上古凶兽,非常麻烦。”

孟令秋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意思是说,只能从石桥过?”

“对。”祝成绫点头,“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不过据我祖辈的说法,这一段路没什么危险,这样吧师尊师兄,我先过去。”

他说着便走上了那座石桥,石桥虽然浮空,却巍然不动,可见是非常结实的。

“令秋,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姜岁左右看了看,轻轻皱着眉,“好像是什么香味。”

孟令秋面色有些古怪。

他时时刻刻都能闻见香味,是从姜岁身上透出来的冷香,勾的人心猿意马。

“……没有啊师尊。”孟令秋一脸茫然,“我没有闻见。”

眼见着祝成绫都已经走到了桥中间,姜岁也就没有再继续追究香气,而是对孟令秋道:“我走前面,拉着你。”

孟令秋心口一烫。

他前世真把姜岁当做自己最崇拜敬爱的人,就是因为,若姜岁想要对谁好,那真是温柔到了骨子里,就是神仙也拒绝不了。

孟令秋缓缓握紧了姜岁的手,轻声说:“好,我跟着师尊。”

姜岁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徒弟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踏上石桥,牵着孟令秋慢慢往前走,祝成绫在中间等着他们,姜岁刚要问问他守墓兽的事情,忽然脚底“咔嚓”一声。

他骤然变了脸色,只见脚下的石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瞬间崩裂,他整个人都往无边的深渊坠去,好在孟令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师尊!”

姜岁吓得魂不附体,声音颤抖,“令秋……”

孟令秋趴在石桥的断裂处,用力把姜岁往上拉,忽然有人在他耳边轻笑:“孟令秋,他害你至极,你竟还想救他?”

那声音时男时女,时老时少,仿若一团云烟绕着孟令秋飞舞,嘻嘻笑着说:“他挖你仙骨,废你经脉,将你打落万魔之渊,让你背负重重骂名,自己却水性杨花,跟那么多人纠缠不清……孟令秋,你在犹豫什么?”

“松开手……松开手。”

“让姜岁这无情无义的伪君子尝尝你曾受过的苦,让他就这样摔下去,为你自己报仇!”

那声音越来越尖利,孟令秋猛地抬手封住了自己的五感,彻底隔绝了那能蛊惑人心的怪声。

“他已经够苦了。”孟令秋握紧了姜岁的手,喃喃说,“他不应该再受苦了。”

第99章 枯蝶(7)

姜岁整个身体都悬在深渊之上,全靠孟令秋抓着他的手才暂时没有掉下去,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姜岁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抓着孟令秋的手腕。

脚下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是刀山还是火海,姜岁仰头看着孟令秋,脖颈上的青筋都根根分明。

做了恶事的人就是容易心虚,他看着孟令秋冷沉的脸,竟然一瞬间觉得孟令秋其实什么都知道,不管是上辈子万魔之渊的仇,还是这辈子剔去仙骨的恨,他都了然于心,蛰伏到了此时,掌握了他的生死大权,只消轻轻松开手,姜岁就会如同上辈子的孟令秋一般,跌进炼狱。

姜岁忽然惶恐起来。

他生平作恶太多,可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后悔,更没有这般惶恐过。

孟令秋会放手吗?他会不会——

“师尊!”孟令秋咬紧了牙,竭力拉着姜岁,“眼下顾不得许多了,你催动灵气御剑……”

祝成绫慌乱大叫:“不能动灵气!要是把守墓兽惊醒了大家都要死在这里!那东西很恐怖的!”

他手忙脚乱的往这边跑,“师兄你坚持一下,我这就过来帮忙把师尊一起拉上来,千万不要冲动啊!”

孟令秋简直要烦死这个无用至极的蠢货了,“师尊不要听他的,惊动那畜生又能如何?杀了便是!”

到底是上辈子叱咤三界的魔头,孟令秋冷着脸发怒的样子可怕至极,祝成绫被吓得差点直接一个脚滑飞出石桥,好险抱住了栏杆才保住自己一条小命,这种蠢货完全指望不上,孟令秋正要强行将自己体内积攒的微薄灵力抽出来,忽然又是咔嚓咔嚓几声闷响。

“……”孟令秋垂眸看向自己脚下,就见他所在之地,竟然也开始寸寸裂开。

祝成绫都要吓疯了:“师兄师尊你们运气怎么那么不好啊!我祖辈记载这座石桥很安全的啊!!”

孟令秋忍无可忍:“你他妈的闭——”

不等他骂完,轰然一声巨响,他整个人连带着脚下的浮空石都朝下跌落,孟令秋来不及想别的,在空中猛地抱住姜岁,沉声道:“师尊安心,我们不会有事。”

姜岁:“……”

这么深的地方想也知道下面不会有什么好东西,鬼才信你不会有事。

姜岁紧紧咬着唇,喘息急促,可他被少年抱在怀里,又汲取到一点莫名的安全感,让他骤然想起上辈子,孟令秋将他囚禁在魔宫的岁月。

那时候他很怕孟令秋会杀了他,却不担心别人会杀了他,因为他知道孟令秋这人极度骄傲,不会允许自己的仇人死在他人手里。

孟令秋虽然揭发了姜岁的罪行,但孟令秋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杀了妖王,一时间修真界群情激怒,多次讨伐孟令秋这个大魔头,后来他们发现不太能打得过的时候,就换了套策略。

他们不再想要弄死孟令秋,而是让孟令秋将罪人姜岁交出去受罚。

姜岁被掳去魔宫的第一年,孟令秋剑下斩杀十几个修真界大能,这些人连姜岁的面都没有见到。

姜岁被掳去魔宫的第二年,修真界意识到武斗不行,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让孟令秋明白只有把姜岁这个人渣败类交出去,被全天下的唾沫星子淹死,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报了仇。

这一批人,被孟令秋割下舌头,赏给了部下佐酒。

在魔宫的那十三年里,姜岁日日夜夜提防孟令秋毁弃承诺杀了他,却从未担心自己会死在他人手中。

当没有危险的时候,孟令秋就是最大的危险。

上一世那种诡异的安全感,竟然在此刻重新体会到了,让姜岁一时间有些怔忡。

他真的重生了么?还是说这一切,其实只是他在那奢华富丽的金殿之中,蜷缩在白玉床上做的一场梦?

他们下坠的速度很快,起初还能隐约听见祝成绫焦急的呼叫,后来耳边就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他们却仍旧在往下坠落,等触及到那一片云雾般的黑色后,姜岁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姜岁躺在一条铺满了碎石的深沟之中,周围环境昏暗至极,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些事物的大体轮廓,姜岁摸了摸自己身旁,没发现孟令秋,看来哪怕是在下坠的过程中孟令秋极力抱紧了他,两人还是分散了。

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姜岁活动一下肢体,吹燃了火折子,幽微火苗照亮一小片空间,此处确实是一处很狭窄的空间,两侧岩壁爬满了湿漉漉的青苔,还隐隐约约有粘稠的水声,往头顶看去,却是一片漆黑,想来这里就是深渊的最底部了。

姜岁微微皱起眉,四处走动了一番,明明火折子只有那么一小点火苗,姜岁却觉得很热,没走几步竟然出了一身的汗,他只好将领口扯开几分,决定继续往前走找找孟令秋。

“醒了?”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姜岁喜道:“岑逢笙!”

“嗯。”一身白衣的岑霁提着剑从远处缓缓而来,还在山林之中沾染了一身香气,等走近了姜岁才发现,他手上拎了只死兔子,大概是在林子里猎到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岁连忙上前靠在岑霁身边,看见岑霁,他一颗飘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不管这个洞穴有多古怪秘境有多厉害,都是岑霁一剑的事儿。

岑霁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坐下,道:“进入秘境之后我没看见你们,便来寻阵心了。”

姜岁:“你也是从石桥上掉下来的?”

“什么石桥?”岑霁道:“我进了个山洞,直通此处,正要往里走,便看见你掉下来,便接住了你。”

难怪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一点伤都没有,原来是多亏了岑霁。

看来岑霁跟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只是殊途同归,他们都会在这里相遇。

“你有看见其他人么?”姜岁问。

“未曾。”岑霁生了火堆,将处理好的兔子架在火堆上烤,他早已辟谷,不需要进食,这兔子自然是为姜岁猎来的。

姜岁吃不了辟谷的苦,是以哪怕已经到了化神境,仍旧要正常的进食。

火堆上很快就飘出了香味,姜岁问:“我们什么时候上去?”

“此处似有异兽镇守,不能动灵力,否则会惊醒它,到时候恐怕会有些麻烦。”岑霁将烤兔子翻了个面,俊美清冷的面容被跳动的橘色火光勾勒的更加深邃,语调淡然:“等会儿继续往前走,总能找到出去的路。”

连岑霁都说那只镇墓兽有些麻烦,可见是真的有些麻烦了,到底是上古秘境、仙人的飞升之地,若是那么好闯,飞升之法恐怕早就被人取走了。

岑霁曾游历天下,常年露宿荒山野林,烤这些野味的手艺很不错,姜岁吃了半个兔子腿,就觉得有些油腻,不肯吃了,岑霁知道他素来挑食,也不说他,只是将火堆熄了,道:“既然饱了,就继续往前。”

姜岁点点头,岑霁忽然又说:“你身上可有什么灵物?在此地身上带有灵物无异于是个靶子,最好还是取下。”

他这么一说,姜岁立刻想到了应持月的内丹。

这东西虽然看着平平无奇,却凝聚了应持月上千年的功力,戴在身上,寻常妖魔鬼怪不敢近他的身,岑霁说的是内丹吗?

“一定要取下?”姜岁轻轻蹙眉。

这可是个好东西,可以当护身符不说,要是应持月想要弄死他,还可以当个筹码换条活路。

“嗯。”岑霁语气冷淡,“怎么,是很重要的东西?”

姜岁犹豫了一会儿,道:“那头镇墓兽当真如此厉害,连你都忌惮?”

“仙家驯养的灵兽,自然非同凡响。”岑霁道。

“我们先找找有没有出去的路吧,如果没有,我再丢了它。”姜岁说。

岑霁似乎有些不悦,但也没再说什么,带着姜岁继续往前走。

两人都有些沉默,一直到了开阔之处,姜岁已经热的汗湿衣襟。越往外走就越热,简直像是有个大火炉子在不停的炙烤,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岑霁蓦然停下了,道:“后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了,你走前面,我殿后!”

“什么东西?”姜岁问:“是那镇墓兽醒了么?”

“或许。”岑霁的声音冷而急促:“你跳进前方水潭之中等我片刻,不要让它发现了。”

姜岁向前看去,果见一口水潭,碧波荡漾,如此炎热之际,潭水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让人想要立刻跳进去洗掉浑身的热汗。

岑霁就要转身去应敌,姜岁忽然轻轻的道:“岑逢笙?”

“何事?”

就在岑霁转身的刹那,姜岁召出自己的佩剑,眉目冰冷手上用力,一剑刺出,瞬间捅穿了岑霁的心脏,鲜血洇湿了他白色的外衣。

“……你干什么?”岑霁有些惊愕似的抬起眸。

姜岁冷冷一勾唇角,“我认识岑逢笙将近十年,从来只见他目空一切,何时见过他畏首畏尾,况且……”

“岑逢笙从来不会留我一个人。”

他将长剑拔出,就见“岑霁”扯开唇角对他露出一个怪异扭曲的笑,“你对自己的道侣下手都如此狠辣……姜岁啊姜岁,你果真是个刻薄无情的败类!”

“嘻嘻嘻嘻嘻……你今日如此果断的杀了岑霁,焉知他日岑霁不会如此杀你?!”

姜岁脸色极其难看,他提着剑上前,“岑霁”却猛地炸开,变成了漫天红色的花瓣扑簌落下,霎时强烈的异香传来,正是在石桥之上他就闻见过的奇怪香气!

姜岁连忙退开,怕这些花瓣和香气有古怪,但“岑霁”炸开后周遭就重归安静,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什么妖物!?竟然能变成岑霁的样子来哄骗他?!

“师尊!”焦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姜岁紧握手中长剑,冷着脸剑尖直抵对方咽喉:“妖物,还敢来?!”

“师尊?”孟令秋被迫停在了原地,“是我啊!”

姜岁眯起眼睛,看清楚了来人确实是孟令秋的模样,手中的剑却没有丝毫偏移,“我问你,当年我收你进门时,给你的信物是什么?”

孟令秋毫不犹豫道:“玉佩!”

“上面雕刻了一条鱼的羊脂白玉佩。”

姜岁缓缓放下手中长剑,道:“此地有古怪。”

“我正要同师尊说这个!”孟令秋道:“我方才看见了师尊,差点信以为真,师尊看见了谁?”

姜岁:“你怎么认出不是我的?”

孟令秋:“……”

姜岁怎么可能靠在他怀里楚楚可怜的要他亲啊,不给他两巴掌都是心情好了。

“就……言行举止不似师尊。”孟令秋心虚的眼神乱飘。

姜岁也懒得继续问,收回佩剑,道:“方才那东西一直想要我跳进前面这口水潭,这水潭莫非有什么说头?”

孟令秋愣了下,他连忙拉住姜岁:“师尊不要再向前,这不是水潭,是岩浆!”

姜岁一愣。

孟令秋想到什么,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姜岁手背上画了个符咒,符咒成型瞬间,姜岁就觉得眼前清明了许多,转头一看,就见前面不远处的哪里是什么水潭,而是流动的岩浆!

原来那妖物哄骗他跳下去,是想要让他自寻死路!

“它想要引诱我自杀,可见它没有能力直接杀我。”姜岁分析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摄魂花。”孟令秋声音沉沉,“这种花常和梦魔相伴相生,等梦魔吃完了后捡点残羹剩饭,看来我们之前遇见的梦魔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姜岁懵了一下。

他修炼全靠邪门歪道,没正经学过什么东西,有些寻常弟子都知道的东西他反而一无所知,能知道梦魔这个东西都是因为申屠谕在魔界养了两头玩儿。

孟令秋道:“这种花没什么攻击性,但成片生长之下就能蛊惑人心,变成那人心中最想见的人,利用信任诱使他人自杀。”

姜岁微微一顿。

最想见的人……他此刻最想见的人,竟然是岑逢笙么?

也是,在这幻境重重的秘境之中,待在哪儿都不如待在岑霁身边安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有没有人能救一救——”

两人头顶由远及近的响起惊恐的尖叫声,姜岁认出是祝成绫的声音,他下意识的躲开了好几步避免被祝成绫砸到,而后想起自己身为师尊不能这么不稳重,于是咳嗽一声,对孟令秋道:“令秋,救一救。”

“……”孟令秋十分不情愿,在祝成绫即将砸在地面上时闪电般出手一把拽住了他衣服,有了这一道缓冲,祝成绫总算是没有摔断胳膊腿儿,连滚带爬的起身对孟令秋感恩戴德,孟令秋:“少废话,你也摔下来了?”

“我自己跳下来的。”祝成绫挠挠头,“我在上面左等右等都没见你们有回应,实在担心,就、就……”

“就跳下来送死了?”

祝成绫:“……师兄,我也是担心你们。”

孟令秋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废物多说,姜岁看了看周围环境,找了条路继续往前走,祝成绫对这下面也没了解,帮不上什么忙,老老实实跟在两人身后,看他师兄一会儿崴了脚要师尊扶一把,一会儿眼睛痛要师尊给看看,破事儿一箩筐。

这条山体之间的裂隙非常的幽深,他们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周遭还是黑魆魆一片,看不见什么变化,也不知这夹道到底有多长。

姜岁有点累了,便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就在这时,一道冷月般的剑气凌厉四散,非人的、扭曲的嚎叫声响成一片——

“哎呀我的头!”

“叶子断了!叶子断了!”

“啊啊啊啊啊是我的茎秆断了!!”

姜岁悚然转头,就见这声音竟是从岩壁之上发出来的,亏得这一道亮堂堂的剑光,他们这才看看清头顶的岩壁之上竟然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花朵,那些花朵中间的却并不是什么花蕊,而是小小的、眼睛鼻子嘴扭曲生长的脸,此刻它们嘴里发出尖啸,鬼哭狼嚎,听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摄魂花!” 祝成绫惊恐道:“这里竟然长满了摄魂花!”

孟令秋下意识护着姜岁退出去好几步,远离这些恶心的花,下一瞬就见又是一道弯月般的剑气袭来,岩壁上的摄魂花被尽数砍碎,好似一颗颗头颅掉落在地,诡异至极。

“是岑霁!”姜岁眼睛一亮,“想来他是不耐烦走这弯弯绕绕的迷宫,干脆一剑把这些摄魂花全砍碎了。”

“可是……可是!”祝成绫都要哭了,“动了灵力,那头凶兽就要醒了啊!”

姜岁却还镇定,“既然岑霁动了剑,想必心中有数,我们趁此机会先出去。”

摄魂花全死了,夹道也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什么不见底的深渊,原来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断裂的石桥,夹道也并没有多长,只是因为摄魂花的香气作用,他们才会一直在这里打转!

姜岁毫不犹豫御剑而起,好在临时想起了他大徒弟这会儿没有灵力无法御剑,又伸手把孟令秋拽上来,飞出了这条街道,落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之上。

这里视野开阔,姜岁立刻看见一身白衣的岑霁站在凸出的怪石之上,手中沉疴还泛着点点灵光,岑霁也看见了他,淡声道:“那畜生要醒了,你先出去。”

“你”而不是“你们”,可见在渡衡仙尊眼里,其余人都无关紧要。

姜岁点头,他也不想留在这里跟镇墓兽打架,带着孟令秋、身后跟着祝成绫就往山洞外面而去。

好在他速度够快,因为他才刚刚落在地上,就见那座生满了荒草怪树的“山洞”动了起来,山崩地裂不过如此。

“这这这这……”祝成绫惊愕道:“这整座山,竟然都是镇墓兽的身体?!”

“渡衡仙尊还在里面呢!”祝成绫焦急道:“镇墓兽醒了,渡衡仙尊还留在这里,不就相当于被吞进了肚子里吗?!”

“闭嘴。”孟令秋骂道:“你死一万次渡衡也不会死。”

姜岁也不是很担心,他想要找个足够远的地方观战,免得受到牵连,却见那座还在不断崩裂的“山洞”上传出了惊恐的叫声:“师尊!!啊啊啊啊师尊救命!”

那一身鹅黄绣裙,不是佟绮是谁!

姜岁简直对他这小徒弟没话说了,大家都在往洞里钻,怎么就佟绮这丫头往山上爬?!

“呜呜呜呜师尊!这东西活过来了,它会不会吃了我啊??”佟绮抱着树干哭的声音都哑了。

姜岁心想与其担心被这畜生吃了,还不如担心被渡衡一剑砍了。

他运起灵力传音入密,告知岑霁佟绮这会儿还在镇墓兽的身上,岑霁只简短了回了个好字,下一瞬众人就听“砰砰砰”让人骨头打颤的崩裂之声响起,一道冷如霜雪的剑光从镇墓兽的身体里狠戾劈出,那剑光气势磅礴骇人至极,祝成绫修为不够,竟是吓得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姜岁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岑霁……这就是天下第一人!只一剑,他就硬生生将镇墓兽劈成了两半!

岑霁从断口之中飞出,一把抓住已经吓得要晕过去的佟绮朝姜岁扔过去,姜岁把人接住,“小绮?吓成这样?”

佟绮哇的一声大哭:“师尊!呜呜呜呜渡衡仙尊好可怕,我都以为自己也要变成两半了!”

姜岁安抚她:“不会的,镇墓兽那么大的躯体碰到他的剑光才会变成两半,你小小一个,碰到只会变成齑粉。”

佟绮:“……”

佟绮哭的更凶了。

姜岁被她吵得头疼,丢给另外两个徒弟安慰,自己起身对岑霁道:“岑逢笙,我要它肚子里的东西,你弄死就好了,可别直接砍成碎块啊!”

岑霁:“麻烦。”

但原本凌厉的剑招还是收敛许多,卸了镇墓兽的四肢,又一剑破开它心脏,这东西甚至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死在了岑霁剑下。

确认镇墓兽死了,姜岁才靠近,假惺惺的给岑霁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岑霁一把抓住他素白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你在摄魂花的香气里,看见了谁?”

第100章 枯蝶(8)

想起孟令秋说摄魂花会幻化出心中最想见的人,姜岁耳根微微泛红,轻轻咳嗽一声,道:“问这个做什么?”

岑霁抿着唇角,“你答我就是。”

姜岁眼睫颤了颤,明明是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人,这一刻竟然有些羞赧,他不去看岑霁的眼睛,道:“……是你。”

岑霁一怔,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上一世他和姜岁的交集,其实很少。

把姜岁捡回去,纯粹是因为姜岁看着他的眼睛太可怜了,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猫,所以他那几十年都没有动过的善心忽然一动,将人带回了落鹜山。

结为道侣后,他常年闭关,很少见到姜岁,后来杀人的事情暴露,姜岁将他囚禁在留霜小筑,那段岁月以时间的尺度来看其实不算漫长,但他却觉得胜过了过往清修的几十年,想着姜岁什么时候来,想着姜岁为什么不来,又想着姜岁到底何时才会知错。

日子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过去,等他终于冲破禁制离开落鹜山时,却只收到了姜岁的死讯。

提着沉疴剑前往魔宫的时候,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见孟令秋抱着姜岁的尸首怔然发呆时,他一剑刺去,与孟令秋动了手。

孟令秋心存死志,没几招就败在了沉疴剑下,岑霁带着姜岁的尸首回了落鹜山,在留霜小筑枯坐许久。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记得当日落月又升的时候,他吐出了一大口血,道心破损,修为大跌,抬眼看见姜岁雪白面颊上飘落一瓣桃花,于是他伸手将花瓣拂去,无意识的笑了笑,倒在了姜岁身边。

直到死,岑霁都没有想好要将姜岁葬在哪里,因为他对姜岁的了解太少,不知道他是喜欢落英缤纷的山腰,还是翠竹环绕的丘陵,亦或者是一望无垠的旷野。

岑霁也从没想过在摄魂花的幻境里,姜岁会看见自己。

“岑逢笙?”姜岁疑惑的偏头,“你在想什么?”

“……无事。”岑霁松开手,道:“镇墓兽已死,你要找什么东西?”

姜岁却没急着进去,而是道:“你方才问了我,那我也该问问你,你在摄魂花的香气里,又看见了谁?”

岑霁:“你。”

姜岁一怔,“我?”

“嗯。”岑霁似乎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道:“找到东西赶紧出去,这个秘境太多幻境,待的越久就越容易迷失其中。”

姜岁抓住他的袖子,“你看见了一个怎么样的我?”

岑霁喉结动了动,“没什么。”

姜岁觉得这事儿肯定有猫腻,跟上去追问,岑霁冷不丁的道:“你没穿衣服。”

姜岁:“?”

岑霁:“还要问吗?”

要不是有徒弟们在,姜岁简直想要跳起来捂住他的嘴了,但是就此闭嘴又气不过,道:“渡衡仙尊看起来这么正经的人,怎么看见的幻象如此下流。”

岑霁:“或许是因为我就是个很下流的人。”

姜岁:“。”

他对岑霁某些时候的语出惊人总是毫无应对方法,只能瞪他一眼,匆匆忙忙的去找镇墓兽体内的飞升之法。

有祝成绫在,就要方便许多了,不多时姜岁就找到了一块石板,不过一卷书的大小,上面雕刻着歪歪扭扭的文字,却让人一个都看不懂。

“有些像魔族的古文字。”岑霁蹙眉,“在更久远一些的年代,魔族和修真界的关系还没有到如今剑拔弩张的地步,因为他们的古文字很少有人认识,所以书写一些重要的东西时就会用这种文字。”

姜岁问:“那你认识么?”

岑霁面不改色:“不认识。”

姜岁轻轻的啧了一声,又转头去问祝成绫,“你认识么?”

祝成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难不成只能找申屠谕问问?

姜岁只好先将石板收起来,秘境中已经没了别的东西,众人便准备离开此地了。

“令秋?”姜岁察觉到孟令秋表情有些不对,作为一个关切弟子的好师尊,他自然要开口询问,温声道:“可是有什么不适?”

“没有,多谢师尊关心。”孟令秋微笑道。

可他耳边那时男时女时老时少的声音还在嘻嘻嘻的窃笑:“怎么不告诉你的好师尊,你被我缠上了?孟令秋,莫不成是害怕你的好师尊知道你重生之事?”

“……”孟令秋握紧了拳头,在脑海中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嘻嘻嘻嘻嘻……我是摄魂花的花魂呀!”那声音说:“我知道你心中有滔天的恨意,你为何不下手?孟令秋,你为何不下手?!”

孟令秋被它烦得要死,但他还真不敢让姜岁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只能强忍着,想要等离开秘境后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把花魂驱散。

从秘境离开,姜岁和岑霁自然直接回了落鹜山,当天夜里,姜岁便将用来联络申屠谕的灵力珠子捏碎了一个。

这是申屠谕特意留给他的,只要捏碎一个,申屠谕就会来见他,可姜岁等了快一个时辰,都没见申屠谕的人影。

这魔头死了不成?

姜岁拿着石板在房中走来走去,干脆把申屠谕留下的珠子全部捏碎了,还是没有动静,气的他石板往地上一砸。

“何事?”岑霁推开门进来,见他在房间里发脾气,“有人得罪你了?”

“没有。”姜岁又宝贝的把那块石板捡起来,抱着坐在床上道:“我就是在想这上面到底写着什么东西。”

岑霁:“我记得你师兄对这些颇有研究,不如去问问他?”

姜岁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好一会儿才笑一笑说:“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修炼,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姜岁是玄一门药王峰长老刻石的弟子,刻石一生悬壶济世,救活了不知多少人命,这样的人却因为救了个魔尊申屠谕的仇人,而在八年前被魔族大卸八块,就连其座下弟子也死伤惨重,若非当时姜岁有几个师兄师姐在外办事,恐怕药王峰一脉就剩下姜岁这一根独苗了。

或许是怕被魔族的人盯上,这几位师兄师姐也多年不曾回玄一门,而是在外修炼,姜岁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说起来。”姜岁看向岑霁,“我为师尊守孝时,你来吊唁,我求你收我为徒,你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岑逢笙,是因为那时候我很丑吗?”

岑霁一顿,说:“不是。当时修行出了岔子,耳聋眼盲,没有看见你。”

姜岁:“……”

多年来的执念终于解开,姜岁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过,我没有收你为徒是好事。”岑霁认真道:“我只会打架,不会教徒弟。”

“当初宗门大比上你拒绝收我,害我被嘲讽了很多年。”姜岁一扯唇角,“他们说你见我资质驽钝,不配当你的徒弟。”

岑霁:“你确实资质驽钝。”

姜岁睁大眼睛,猛地站起来,“岑逢笙!”

“我生平所见之人,都是蠢材。”岑霁道:“你算是例外。”

姜岁有点高兴,“我还是比他们有天分的吧?”

岑霁:“你只是有我的偏爱。”

“……”

好一会儿姜岁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面色如常的岑霁,才意识到,岑逢笙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什么样的柔情蜜语,对他这种三岁开始握剑苦修的人来说,人间一切风月情债都是遮眼云烟。

他只是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根本不曾考虑这话有多让人浮想联翩。

姜岁略微回想,岑霁对他真称得上“偏爱”了,虽然两次拒绝收他为徒,但在刻石长老出殡时,姜岁走在灵柩的最前面撒纸钱,那天下了迷蒙的细雨,粗麻布做成的孝衣沾了水就容易粘着纸钱,他狼狈的顶风冒雨往前走,唯有岑霁抬手为他摘去了发间粘上的黄纸,那时候,岑霁的眉眼也如此刻清冷。

岑霁这个人,姜岁真的很难去定义他。

羡他云端高阳,慕他旷世奇才,嫉他光明磊落,妒他问心无愧。

或许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改变岑逢笙,这世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岑逢笙。

“你之前不是道心有损么?”姜岁道:“你还是闭关调理一下吧,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会担心。”

岑霁:“你有什么事要背着我去做?”

姜岁:“……”岑霁这个闭关狂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敏锐啊。

“我想去魔界一趟。”姜岁知道在岑霁面前撒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干脆实话实说,“这石板上的文字既然出自魔界,魔界应该会有认识的人。”

怕他说陪自己去,姜岁连忙道:“千万不要!要是你在魔界被人认出来,估计魔族就要觉得这是赤裸裸的宣战了,你千万不能去!”

岑霁轻嗤:“宵小之辈,有何可惧?”

“我知道你能打。”姜岁熟练的哄他,“但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能打的,若是动武,必会生灵涂炭,何必呢?”

岑霁心头微微一动。

姜岁竟然如此记挂天下苍生,可见这一世他确实是一心向善的,只要好好引领,必定不会再有上一世的苦果。

“我允你七日时间。”岑霁道:“七日你若未回,我去魔界找你。”

姜岁估摸着七天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毕竟申屠谕是魔界的老大,找个认识魔界古文字的魔不还是轻轻松松,便点头答应下来。

手中忽然一凉,姜岁低头,就见岑霁将沉疴塞进了他手里,银白长剑仿若酝着三尺秋水,冰冷肃杀。

“留着防身。”岑霁言简意赅。

“我有自己的佩剑。”姜岁道:“而且你的剑,也不会听我的。”

岑霁:“我们曾神识交缠,识海里有我的印记,沉疴自然会听你调遣,你若不应,我便随你同去魔界。”

姜岁有点莫名,他总觉得这次闭关出来岑霁待他有些奇怪,就好像他是什么需要小心呵护的瓷器,走个路都能把自己摔死的那种。

而且岑逢笙这人真是……

他为什么能把神交这种事说的如此轻松随意??

岑霁话都放在这里了,姜岁只好接过沉疴,他本打算当夜就走的,但没走的成。

——岑霁这个狗东西翻来覆折腾到大半夜,姜岁睡的晕晕沉沉,第二日醒来都已经是下午了。

他匆匆忙忙换好衣服,也不想去找岑霁告别,免得看见他心烦,自己下了落鹜山,一路朝魔界而去。

孟令秋原本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剑,忽然花魂叫道:“姜岁离开落鹜山了!姜岁离开落鹜山了!”

剑招一顿,孟令秋皱眉道:“你如何得知?”

“他曾中过我的花粉之毒,这毒三月才能褪去,我当然知道他的动向!”花魂的声音尖锐起来:“他去魔界了!嘻嘻嘻嘻孟令秋,他去找自己的另一个姘头了,他去找申屠谕啦!”

孟令秋面色一变。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上辈子申屠谕死在姜岁手上,也就是不久之后的事情了!

姜岁和申屠谕决裂,会和这次姜岁的魔界之行有关吗?!

孟令秋收剑回鞘,跟佟绮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闭关,便匆匆离去了,留下佟绮云里雾里:“怎么爱闭关这事儿也是会传染的吗?”

魔界非常大,主城之外另有十二座大城,由魔界的十二护法分别镇守,传闻这十二护法是魔尊最忠心的奴仆,每年都要进魔宫朝拜魔尊一次,姜岁赶得巧,到达业火城的时候正好遇上十二护法进城。

他戴着幂篱,遮掩了周身的气息,隐在各种奇形怪状的魔族之中,看着高头大马拉着十二座辇车从城门进来。

“啊呀,啊呀!大护法又美艳了许多,听闻她最爱用稚儿血液沐浴,难道是因此才能永葆青春?”

“噫!那老女人有甚好看吗,我见三护法手上那颗骷髅头,莫非是之前来咱们这儿叫板的臭牛鼻子?”

“十一护法真是俊俏,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跟他春风一度……”

“你们太过肤浅,只知道看皮相,要我说二护法才是最为威猛的魔,今年死在他手里和尚道士,得有上百个了吧?”

“……”

姜岁冷眼旁观,视线扫过那风光无限的十二个魔头,心中冷笑。

手下败将罢了。

他把这十二人剁碎了时,喂狗都不吃。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姜岁转身找了个客栈落脚,魔界的客栈和人界的客栈大不相同,门口的幡子都是用人皮做成,上面写着歪七扭八的魔族文字,姜岁提着沉疴剑进去,长得一对牛角的小二喜气洋洋的上前,“客官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住店。”姜岁道:“安排间上房给我。”

“好咧!”牛头小二引着姜岁往楼上走,忽听一阵酒坛碎裂的声音,有人大叫道:“我呸!什么慈悲心肠,什么狗屁仙尊!我看那姜岁就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

姜岁脚步停住,面色冷然,小二连忙解释道:“他是个疯子,似是与那什么留霜仙尊有仇,但凡有人提到姜岁,他必定要破口大骂,客官不用理会他。”

姜岁却道:“听听。”

那摔了酒坛子的是个青年人,看着三十上下的年纪,穿着魔界很常见的黑衣,倒是背着一把仙家爱用的剑,可见此人原本是个修仙者,他生的面目普通没什么记忆点,大概是喝多了,脸涨得通红,有好事的问:“冷天赫,你常说这留霜仙尊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那你倒是讲讲看,他到底干了什么事,这么招你恨?”

冷天赫冷笑一声,道:“那我就给你们讲讲!”

“这留霜仙尊,姓姜名岁,乃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高人指点,引气入体得以踏进仙门,拜入玄一门做了外门弟子。”

见他还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众人饶有兴致,纷纷竖起了耳朵。

“他一门心思想要成为内门弟子,可谓是不择手段!”冷天赫道:“当时管理外门弟子的长老姓邱,膝下唯有一女,名唤邱素婧,这位邱师姐生的花容月貌,性格更是温柔和善,姜岁便动了心思,想要走后门拜入内门,邱师姐早有婚配,正是同为外门弟子的侯良。”

听到这里,姜岁握紧了手上的沉疴剑。

这人……难道同是当初的外门弟子?

“姜岁靠着自己的皮囊惹的邱师姐对他多有照拂,可邱师姐是有婚约的人,自然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姜岁见此路不通,恼羞成怒之下,竟将邱师姐奸杀!”冷天赫说的咬牙切齿,围观群众也是哗然色变。

“只可惜他做的太过干净,完全找不到证据,邱师姐的未婚夫侯良一直不甘心未婚妻就这样死去,暗地里一直在调查姜岁,姜岁唯恐杀人之事败露,再起杀心,在一次下山除鬼时,坑害了所有同行弟子,唯有我命大活了下来,亲眼看见他与魔族勾结,杀了侯良师兄!”

冷天赫痛哭流涕:“我本想为侯师兄报仇,哪料姜岁回到宗门后越发得到器重,后来宗门大比夺魁,竟然拜入了药王峰刻石长老的门下,我不过一个外门弟子,哪里敢与其争锋?只好逃来魔界!”

“这留霜仙尊,竟是此般下作之人?!”

“我就说修真界那些满脸清高自诩正义的玩意儿可比我们魔界之人不要脸多了!”

“不得了不得了,这样的人都能当上仙尊!”

姜岁手指关节咯咯作响,忍无可忍,直接飞下楼梯,一脚将冷天赫踹倒在地,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暴打,冷天赫修为低下,很快就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连连叫着饶命。

姜岁的白靴踩在他脸上,声音冷的像是极北之地的寒风,“若是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必定割下你的舌头,送你去见你的侯师兄。”

“饶命!饶命!”冷天赫酒醒了大半,不停的磕头道:“我再也不说了!”

姜岁冷哼一声,丢下他随小二上楼去了。

冷天赫见他走了,这才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啐了口:“又是那伪君子的拥趸,我呸!”

他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客栈,想要去找个大夫给看看伤,在魔界就是这般,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挨了打也没处说理去。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个少年人含笑的声音:“这位兄台,你刚说的,可是真的?”

冷天赫转头,就见是个丰神俊朗神清骨秀的黑衣少年,他连忙道:“我说的自然是真的——啊!!”

孟令秋一脚踹在他心窝,冷天赫飞出去好远,扑通一声撞在墙上,哇哇往外吐血,孟令秋蹲下身拽住他的衣领,微笑道:“看来刚刚还是没有把你打痛啊。”

“怪我师尊,下手太温柔。”

冷天赫还想要说什么,孟令秋的铁拳已经砸下,直让他眼冒金星疼痛欲呕。

揍完人,孟令秋这才重新进了客栈,让店小二把自己的房间安排在姜岁隔壁,他在铜盆里洗手上的血迹时,那花魂又开始聒噪:“你想知道冷天赫说的是真的吗?”

孟令秋没说话。

花魂嘻嘻笑道:“怎么,怕你师尊当真是那种奸杀人命的混账?我可以告诉你,冷天赫说的都是真话!”

“闭嘴。”孟令秋冷冷道:“死几个人而已,与我有何相干?”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上一世姜岁为何要杀申屠谕么?”花魂道:“算算时间,应该快了吧?这一次若他还是杀了申屠谕,你待如何?孟令秋……他也会像是杀申屠谕那样,毫不犹豫的杀了你的!”

孟令秋没有理会,但心里确实有些担忧。

若是这一次姜岁还是杀了申屠谕,那他依旧会哄骗岑霁杀了那几个化神境大能,届时岑霁不会放过他。

况且……

孟令秋想起上一世,罪行败露后姜岁被押进正元寺受了八十一道雷罚,修为尽废,经脉俱断 ,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申屠谕死不死,孟令秋并不关心,但若是姜岁还要重走上一世的老路……

正元寺的八十一道雷罚加身可不是儿戏,他必须要阻止姜岁炼化申屠谕的心脏才行!

“怎么样?心动了吗?”花魂趁机道:“想不想知道姜岁到底是怎么和申屠谕结识的?”

“你有办法?”

花魂怪笑着道:“我可是摄魂花魂,最善幻术,我可以让你进入姜岁的梦境,以他之眼,重现他与申屠谕相识的过往。”

“你若是敢诓我……”孟令秋低声道:“我就是自毁神魂,也会弄死你。”

“……”花魂咬牙怒骂:“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野狗!姜岁给你点好脸色你就上赶着舔他,孬种!”

孟令秋:“少废话,敢不敢与我立契?”

花魂犹豫半晌,道:“我答应你,绝不背着你做任何多余的事。”

大抵是因为白日里遇见了冷天赫,听了他那一堆疯话,夜里姜岁坐在床边,竟然久违的想起了那些有关申屠谕、有关邱师姐凄惨的死状、有关魔界十二护法、有关背叛的所有他不愿意再回想的旧事。

夜幕已深,姜岁盖上被子入眠,梦中似乎又回到了他刚拜入玄一门的那段岁月。

那段充满了血泪与野心的,令他意识到必须要继续往上爬才能不受欺辱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