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舌之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希书总是可以感觉到来自于身后的强烈视线。
他不明白为什么齐骛总是会那样看他,就算不回头,他也可以感觉到那宛如拥有实质一般的目光……
谢希书是班上有名的书呆子,而齐骛却时学校里著名的不好惹刺头,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才对。
可齐骛却总是会在上课时一直盯着他看。
后来,就连下课时,放学后谢希书的身后也总是会缀着一个阴沉而高大的身影。
等到谢希书终于精神崩溃,小巷里一把抓住了尾随而来的齐骛并且发出恐惧的质问时,他却得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你很甜,你一直在散发着一种很香甜的味道。”
齐骛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回答道。
“我已经快要忍不住了,别的东西都臭得快让我发疯了,只有你是甜的……嘿,别紧张,我不会吃掉你的。”
“我只是想舔舔你。”
恐怕就连齐骛自己也不知道,当他提出那个荒唐要求时,他已经不受控制地对着谢希书流出了腥臭的唾液。
与此同时,谢希书也清晰地看见,在齐骛一直咧开到耳下的嘴唇内侧,是一圈圈密密麻麻,细如鱼钩般的牙齿……以及一根细长,分叉的舌头。
那根舌头在空中灵活地颤动着,带着浓稠的口涎贴上了谢希书的脖颈。
“呜……好甜……&¥%#(*……好甜……”
陌生的怪物立刻发出了浑浊的叹息。
在谢希书惨叫逃走的那一刻,少年并不知道,在不久后的将来,他会看到更多畸形而疯狂的怪物。
那忽如其来的末世中,唯一能够保护他的“人”,只有齐骛。
而谢希书付出的代价,自然是让齐骛的舌头得到满足。
【现代末世风题材】
字面意义上“很好吃”的受X舔舔怪半疯变异怪物攻
《眼之章》
黎琛死了。
在杨思光的面前出车祸死了。
看着裹尸布上逐渐沁出的红色,杨思光却始终没能有任何的真实感。
他在浑浑噩噩中回到家,收拾包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随身包里,有一颗眼珠。
对上那清亮依旧的虹膜,杨思光立刻就认出来,这是黎琛的眼珠。
车祸时的冲击力让眼珠脱离了尸体,然后,大概是在混乱中,落入杨思光的包中。
杨思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留下那颗眼珠——那个最讨厌自己,永远都在冷冷藐视着自己的人的眼珠。
而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杨思光一直可以感觉到黎琛的视线。
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
杨思光也是到了最后才明白,原来黎琛一直都在看着他。
从很久很久以前,到很久很久以后。
而他,将永远无法逃离黎琛的视线。
【带一丁点儿灵异风格的小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表面上高岭之花实际上stk的攻在死后是如何一步一步露馅的……】
《肉之章》
邻居家的张二叔死了。
村里张罗着,让人去进行了一场“借肉”仪式。
甘棠偷偷跟在哥哥身后,目睹了那奇诡的一幕。
看着村长将张二叔软烂的尸体一点点塞进山中那口狭窄古怪的深井中时,甘棠吓得晕了过去。
但等他醒来,却发现早已死去的张二叔已经笑容满面地回到了村子中。
张二叔重新活了过来。
所以,当甘棠一个不小心,将那个总是缠着自己,说爱自己爱到发狂的岑梓白推到桌角杀死之后,他跪坐在地上看着尸体后面缓缓蔓延开来的血泊,首先想到的就是“借肉”。
虽然那么讨厌那个人,可甘棠从来没想过要杀了对方……更不想就这样变成杀人犯。
别无他法,甘棠也只能将岑梓白的尸体,一点点塞进了那口深井之中。
啊,太好了。
那人真的也如他所愿的,重新回来了。
可是……可是……
可是那个依旧纠缠着他黏腻阴冷的男生……
真的还是人吗?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魔幻,惊悚,克苏鲁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思光,黎琛
一句话简介:你的求救无人听到
立意:在面临困境时坚定信念,走正道,持正心,便可以破除一切邪门歪道走向光明人生。
作品简评:
末世忽然来临,谢希书在异变者齐骛的庇护下艰难求生,对他的恐惧逐渐演变为不可或缺的依赖;层出不穷的诡异事件,让杨思光终于意识到,早已死去的那个人,其实对他有着偏执的情感:而陈逸在古琴带来的梦境中,不经意得到了来自于古神的爱恋,只是那爱恋对于脆弱的人类来说,或许有些过于疯狂……
本文为单元故事集,不同世界观下的小故事,不仅是对爱情的颂歌,也是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深刻洞察。每一个小故事都深刻地探讨了人性的复杂与命运的不可捉摸。展示了角色们如何在极端环境下坚持自我、面对内心的恐惧和欲望。这种故事的叙述方式,让读者在享受文学的美感同时,也能感受到强烈的情感共鸣和心灵的触动。
——————————————————————————————————————————
第1章
谢希书想跟齐骛说,你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但是他不敢。
因为他觉得,齐骛好像疯了。
第一次跟齐骛产生交集的那天,A市的天气预报发布了高温预警,而谢希书所在的南明三中高三1班在那天的下午第二节课,安排的是体育课。
若谢希书就读的是一所正常的,对升学率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追求的学校,高三这个年级的体育课,有可能会是语文课,可能是数学课,也有可能是英文课……总之,就不可能是让体育老师来上的课。
然而,谢希书就读的是南明三中。
整个A市公认的公立高中垫底,号称无业游民或进厂人士的摇篮,甚至可以说就连好一点职高,学习环境都远超南明三中。
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任何老师想不开,企图占用体育课教导学生什么——包括体育老师本身也一样。
这也就意味着,这里的体育课,对三中的学生来说就等同于合法合规的校内外闲逛时间。只不过那天的气温实在是高得可怕,以至于绝大多数人都决定留在教室里扯谈打牌玩游戏,而不是在外头鬼混。
虽然说平时班上有老师时,这帮已经彻底自我放逐的学生也没几个会听课。但没有了老师压制,整个A班的人声鼎沸程度立马逼近菜市场。
谢希书坐在教室里,眉头也拧得越来越紧。
太吵了。
他抿着嘴唇,努力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手边的卷子上。结果一道题还没来及写,旁边忽的有人撞到了他的课桌。同时那人手中的可乐也尽数翻到了谢希书的桌面上,把谢希书上卷子连带参考书全部染成了一片湿淋淋的褐色。
谢希书的桌子瞬间一片狼藉,不过始作俑者对此却显得毫不在意,他扯着嗓门继续与同伴们笑闹了几句,然后才若有所觉似地偏过头,往谢希书的方向瞥了一眼。
座位上的男生正垂着头用纸巾擦拭着桌面,即便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横祸”他的神色依旧很冷淡。
作为整个班上唯一一个穿着校服的人,谢希书从领口到袖子都扣得格外端正,露在袖口外的手腕白而细瘦,指关节还上有长期用笔留下来的茧子。虽然只是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但整个教室里就只有谢希书面前还摆放着卷子和教材,不得不说,少年独自一人在人声鼎沸中垂着头认真学习的样子,跟其他人比起来,格格不入得近乎碍眼。
“唉哟,我这是打扰到我们班‘状元’学习了啊。”
男生对上了谢希书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顿了顿,忽然咧开嘴角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有这个学习的劲,怎么‘状元’你还是搞到我们学校来了啊……在这里装模作样不累么?”
男生的话音落下,谢希书的瞳孔瞬间微微缩紧,握着笔的手指关节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有些泛白。
“你——”
而就在这时,谢希书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含糊的嘟囔。
“陈别你撞人桌子还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啊?还把我都搞起醒来了,本来这里就吵我好不容易才睡着的,真的是,滚远点好吧!”
谢希书原本一直趴在桌子上补眠的同桌打了个哈欠,含糊地冲着那男生半是开玩笑半是抱怨地嘟囔了一句。
“啧,成安你要么就去酒店开个房睡觉呗,每天就看你在这里睡觉……”
谢希书的同桌叫成安,同样也算是南明三中的异类。
据说成安家里相当有钱,也相当有权,按道理来说也不至于沦落到南明三中这种地方。但传闻说成安之前曾给国际学校里给人开了瓢,偏偏对方家里也有点势力,成安最后为了避风头,这才灰溜溜转学到了这里。
可能也是因为出身不一样,成安在学校里几乎跟其他人没什么交集,每天在学校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趴在课桌上睡觉。老师也是看中了这点,才让成安成了谢希书固定同桌。
不过,就算成安平日里很少跟南明的人混在一起玩,班上男生或多或少都有听过风声,所以也都还得给他点面子。
陈姓男生也不例外,阴恻恻瞪了一眼谢希书,嘀咕了两句后总算转身走了。
谢希书沉默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然后将目光转回了桌面。
湿哒哒的纸巾在桌子的一角堆成了一小团纸山,桌子本身已经被搽干净了,但被打湿的参考书和卷子显然已经就不回来了。
谢希书抿紧了嘴唇,将湿漉漉的参考书砰一下丢进了抽屉,然后另外抽了一张卷子铺在桌面上,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动笔写。
成安又打了个哈欠,往谢希书方向靠了靠:“你别理那家伙,他也就是嘴巴歪唧讨嫌,你当他放屁就行。但他平时没事就要贴着齐骛那帮子人,万一你跟他对上了把齐骛招惹过来,就有点收不得场了……对了你作业写了吧借我抄一下。”
谢希书“嗯”了一声,然后抽出作业递给了成安,自己却收拾了一下东西站起身来。
“啊?状元你去哪儿?!”
成安被谢希书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
谢希书回过头,看着这个整个班上自己唯一可以交流的人,淡淡应道:“这里吵得我头疼,我出去转转。”
*
谢希书并不是在敷衍成安。
他确实有些头痛,最近整个A市都在爆发流感,谢希书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大概也中招了,从两天前开始他的体温就一直维持在低烧的温度。好在这么多年来谢希书早就已经习惯了发烧带来的不适感,所以平时也没有在学校里露出端倪。但今天那些人实在吵得有些过分了,加上之前陈别弄出来的小麻烦,谢希书再也难以抑制胸口的烦躁,干脆离开教室去透透气。
路过后排几张空空荡荡的课桌时,谢希书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整个1班如今都吵成一锅粥,桌椅大多为了方便他们打牌打游戏推得七零八落,唯独那几张没人的桌椅却被摆放得异常整齐,甚至就连地上都干干净净的,半片瓜子皮都没有。
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结界似的,显得有些异样古怪。
哦,对了,那里是齐骛的座位——谢希书在短暂地恍惚后立即反应了过来。
*
齐骛的位置一直都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一方面是因为男生个子确实高大,十七八岁的人已经有一米九几了,而且还不是那种青少年瘦巴巴竹竿似的高,是满身精悍肌肉极为结实高壮的那种高大,这种个头,坐在其他位置上都跟一堵墙似的惹眼。
另一方面则是齐骛本身便是学校里,不应该说,是整个A市这一片有名的刺头,把他放教室最后面,他自己要干啥,也不会让老师看着太焦心。
有人后来影影绰绰提起过,齐骛家里从好几辈前根子就歪了,一家子男人往上数三代都没几个走正道的,后来靠着心黑手辣骨子里的疯,倒也挣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说出去也是在A市呼风唤雨一伙人。
“那什么,那家伙一看就知道以后是要进局子的,你这种好学生可千万记着别跟那种人扯上关系……”
看谢希书跟齐骛在同一个班,那人很是小心翼翼地提醒过一句。
谢希书当时也应了,却并没有太当回事。
毕竟齐骛在外面当混混的日子远比来学校上课长得多,就算来了学校身边也是一帮子狐朋狗友捧臭脚的,打架斗殴忙得不得了。
至于谢希书,他会沦落到三中这种地方过来,纯粹是因为该死的体质缘故。
他容易紧张。
当然,更好的说法就是抗压能力不行,一遇到稍微大点的事,比如说中考什么的……谢希书便会高烧。
为此他复读了两次,得到的考试结果,还是惨不忍睹。
偏偏谢希书的父母都还是高知,每天都是正经在高级科研机构里做研究的,最最心高气傲的两个人,却摊上谢希书这个中考成绩,从此两个人都在亲朋好友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而成为父母人生中最大耻辱的后果,就是谢希书因为某些档案上的小失误最后沦落到南明三中,父母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把他从这所破烂学校捞出来,基本上,已经算是任他自生自灭,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可谢希书只要不是遇到大考,平时的成绩真的是很好的——好到哪怕是在三中这种地方,谢希书依然可以拥有某种隐形但格外明显的优待。
再加上谢希书本身也不是那种会出风头的人,尽管他每天的认真学习让他在整个班上就像是滴入了水中的油一般格格不入,但转学这么久,他倒也没有遭遇过什么特别大的麻烦。
最多最多,也就是被类似陈别那种小混混嘴那么几句。
仅此而已。
成安的提醒对于谢希书来说其实多少有些多余,从始至终谢希书就没打算跟那种随波逐流的人计较——说到底,谢希书跟这群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既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么不会付出任何心力和精力去计较。
*
离开了教室后,谢希书顶着热到发白的阳光,并不熟练的在学校里转了好几圈。
他有点无奈地发现,虽然在阳光的炙烤下校园里是久违的安静,可同样地,在这样的高温下,几乎所有阴凉的地方被人占据了。
但这一刻谢希书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到那间乱糟糟的教室了,于是只能继续寻找,好在他那天运气还不错,就在学校图书馆附近的一处小花园里,谢希书找到了一个相当难得的清净地。
这里背靠图书馆大楼,左右两边都有学校花重金移植过来的百年老树,头顶上方是生长得茂盛繁密的藤蔓植物,前方则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玫瑰丛。
在植物的遮蔽下,花园的石头长椅显得异常清凉荫蔽。谢希书毫不迟疑地在这坐了下来。
他原本是打算在这儿趁着清静看会儿书。然而,大概是原本就发低烧,之后又在盛夏的阳光下来回奔走了不少路,坐在长椅上没一会儿,谢希书便觉得自己的头变得越来越重,思绪也越来越混沌。
迷迷糊糊中,谢希书撑着一口气将校服脱了下来铺在了冰凉的石椅上,然后他便垫着校服,蜷缩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
谢希书做了一个梦。
很难说那是一个噩梦,因为自始至终梦里都没有出现任何传统认知中的怪物或者是妖魔。
他只是梦到了一扇门。
位于他家走廊尽头,属于父母卧室的那一扇门。
因为父母的工作缘故,两人如今都常驻海外,所以谢希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开过那扇门了。在梦里那扇门依旧紧闭着,房间里光线昏暗,像是傍晚。而谢希书正僵直着背脊站在门口,手缓缓地搭在了门把手上。
……
像是一脚踩空,下一秒,谢希书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在剧烈的心跳中猛然惊醒了过来,结果睁开眼的一瞬间,谢希书便对上了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我艹——”
在谢希书被吓得差点心脏停跳的同时,那人显然也被谢希书的忽然清醒下了个半死,整个人尖叫一声,趔趄着往后倒去,差点儿直接摔倒。
“哈哈哈哈哈哈……”
而那人的狼狈直接让他身后的几个人发出了一连串四溢的嘲笑。
“小五你行不行啊?”
“被谢希书这货吓成这样,这事传出去能把人笑死吧?!”
“为了你名声着想,这封口费怎么的也得一顿烧烤吧?”
……
谢希书在男生们略带痞气的各种起哄中缓缓回过了神,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了好几个人。好巧不巧,那几个人也算是他的同班同学——非常不熟的那种。
那是平日里常混在齐骛身边的几个小混混。
一道犹如实质般的目光落在了谢希书的身上,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来,目光越过那几个嬉笑没个正型的男生,谢希书恍恍惚惚地与齐骛对上了眼神。
齐骛就那样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站在所有人的最后面,但无可否认的是,无论他前面站了多少人,都没有人会因为人群的缘故忽视掉他的存在。
要说五官长相,齐骛其实说得上是帅的,然而过于锋利的线条,却让他的帅气直接让渡给了某种神经质的凶戾。但凡是脑子正常,只要跟齐骛对上一眼便能察觉出这个高大男生身上的狠辣暴躁。
而谢希书的脑子不仅正常,还很好用。
察觉到齐骛正用某种难以捉摸的目光盯着自己时,谢希书的喉咙不自觉有些发紧。
而此时,齐骛那帮跟班们也将注意力转回到谢希书的身上。
“哟呵,这不是我们南明的‘状元’嘛?怎么,成绩好的人,胆子也还挺大的?”
“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竟然还睡上了——”
“‘状元’你这是想体验一下完整的南明生活了?”
谢希书心中暗暗叫苦。
事到如今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学校里各处的犄角旮旯都蹲满了人,可唯独这里有花有草无比舒适,却空无一人。
这压根不是谢希书运气好找到这里,而是因为花园这处长椅,默认留给某人的地盘。
整个学校,大概也只有谢希书不知道这件事。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了,我只是有些不太舒服……”
谢希书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任何迟疑,他当即小声道起歉来。
好在他平时确实沉默安静得宛若鹌鹑,而齐骛本身一看便知道早已脱离学校里的小打小闹,连带着他身边这帮子狗腿跟班也十分自视甚高。谢希书看得出来,对于这些人来说自己最多就是个学校里的屁孩,态度好的话,确实犯不上跟自己计较什么。
而事情的走向也确实如谢希书所料,那几个人围着谢希书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推推搡搡了记下后,那叫小五的男生用力推了一把谢希书,嗤笑着赶人道:“可滚远点吧‘状元’,别把那股书呆子气传染给我们了。”
谢希书垂下眼眸,飞快地朝着小花园外走去。
然而,就在越过最外围那位始终一言不发的齐骛,准备就此离开时,他的后领却忽然传来一股拉力。
“咳咳咳——”
谢希书猝不及防被人勒住喉咙,顿时一阵猛咳。
好不容易平息好呼吸,谢希书一扭头便对上了齐骛的脸。
“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在那一瞬间谢希书总觉得齐骛望向自己的表情格外古怪。
“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位置是你们的。”
谢希书心底警铃大作,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凶神,只能尽可能放低姿态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解释。不过他很快就发现,齐骛似乎……
似乎压根就没有在听他说话。
男生正用一种格外凝住漆黑,甚至会让谢希书联想到爬行动物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然后齐骛开了口,声音异常沙哑低沉。
“你用的什么香水?”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齐骛问出的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堪称匪夷所思的问题。
“啊?”
谢希书得承认,即便是他,在听到后都有点傻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香,香水?什么香水?”
一直到此刻,齐骛的手依然牢牢地卡在他的衣领上。
因此,谢希书跟齐骛的距离其实拉得很近。
近到谢希书都可以看到,齐骛似乎正在努力克制着吸气,男生的鼻翼就像是某种野生动物一般奇怪地微微翕动着,以至于就连表情看上去都格外狰狞。
迟疑了一下,谢希书努力镇定地解释道:“我没用过香水,校规不是也不允许……不过可能沐浴液有香味……”
结结巴巴解释了半天,齐骛却始终没有给予任何预想中的回应。
恍惚中,谢希书觉得齐骛粗糙的指关节一直卡在自己的脖颈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谢希书背上浸出了潮湿的冷汗。
一阵风吹来,炙热的夏天,谢希书却觉得全身上下都凉飕飕的。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齐骛的瞳孔倏然紧缩了。
“行了,滚吧。”
齐骛猛然松手,用力地推了谢希书一把。
男生的声音很冷,声线绷得异常紧。
那人的烦躁来得是那么莫名其妙,谢希书却顾不得探究。
他压根就没再往齐骛那方向多看一眼,抓紧这宝贵的机会,连忙脚底抹油跑了。
就这样气喘吁吁走了好远之后,谢希书才想起来,自己的校服外套还垫在角落的台阶上,完全没顾得上拿。
不过这时齐骛那帮人大概还在那里,谢希书也没想过在这当头冲回去拿,只不过等到放学后,他再去小花园那边看的时候,长椅上果然已经空空如也,被清理干干净净了。
第2章
谢希书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然后便转身离开了——他还不至于蠢到去问齐骛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校服。
之后,一直等到谢希书的新校服外套发下来,齐骛还有他的那群小跟班,也再也没有搭理过谢希书。
所以当时谢希书真的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直到快一个月后的某天,谢希书正在专心致志研究从其他学校搞来的几份卷子时,忽然感觉成安忽然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一下他。
“那个,谢希书……”
谢希书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嗯?”
他停下手中的笔转头看向成安。
成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盯着谢希书看了几秒钟,那种带着探究感的目光让谢希书感到有些烦闷。
“怎么了?”
谢希书略有些生硬地问道。
“啊,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惹到齐骛了。”成安像是开玩笑似地问道,顿了顿,又笑嘻嘻地补充道,“说真的也就是你,也太专心搞学习了吧?你没发现我们这位‘阎王’这些天一直在往里这边看?搞得我都不太想来学校了,班上还有些人都开了赌局呢,赌他什么时候对你动手哈哈哈哈。”
成安笑了几声,笑声轻飘飘的,干瘪而单薄。
说是开玩笑,但谢希书却无比敏锐地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听到“齐骛”的名字,谢希书的脖颈处的寒毛忽然齐刷刷地立了起来……仿佛有根看不见的手指直接沿着他的背脊划过一般。
没等成安再开口,谢希书下意识地回过了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齐骛。
而齐骛果然是在看他。
*
南明三中的话题中心,无冕之王当时正斜斜靠在教室的最后面。
普通人坐着绰绰有余的课椅,在齐骛的身下却显得有些小,幼稚园儿童椅似的,根本塞不下男生过于高大健壮的身体。大抵也正是因为这样,齐骛的坐姿有些歪歪扭扭,腿一直跨到了课桌与课桌之间的走廊上。
他将胳膊搭在一名满脸殷勤的跟班肩上,姿势很放松,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一直围着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倒也没察觉齐骛的冷脸,就跟以往一样还聚在一起拼了命的插科打诨讨齐骛开心。结果也只是搞得教室后排愈发乌七八糟,吵得不行。
齐骛的脸朝向正前方,漆黑的瞳孔正对着谢希书的方向。
而就在与谢希书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齐骛的目光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然后,那满脸烦戾的男生便若无其事地偏开了视线,懒洋洋跟身边那群狐朋狗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
仿佛对谢希书的凝视,不过是成安的错觉而已。
*
几秒钟后,谢希书收回目光,语气毫无起伏地开口对成安说道:“你想多了吧。”
然后他便开始继续开始写题。
但成安显然还是有些忐忑,一直在谢希书耳边嘀咕个不停。
“……不是我说你就那么回头了啊?你都不怕真的惹上齐骛啊啊啊?”
“……可我真觉得齐骛一直在往这边看啊,大家也都发现了。”
“……唉是不是我们这位置好,齐骛他看上了??”
“……我说状元你真的没招惹过那位爷吧,我坦诚了啊,现在我跟你坐一起压力真的有点大来着。”
……
成安的碎碎念很烦人。
“如果我真的招惹到了那位齐骛,他压根就不需要多看我这么久——他于烟鱼尾要是不爽就只会直接动手,不是吗?”
谢希书忽然打断了成安,声音压得很低。
成安愣怔了一瞬,然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长嘘了一口气。
“哦,也对哦。”
谢希书没在回应他。
成安看了他一眼,发现谢希书已经跟往常一样重新埋首于学习,一幅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模样,只是侧脸看上去有点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也比之前更加纤弱单薄。
但对于成安来说这也不是他会在意的事,解除警报后他也打了哈欠重新趴在抽屉上便又睡过去了。
自然,成安也不会注意到,谢希书看似正在认真看书,可实际上,他握笔的那只手,却很久都没有动过了。
*
是目光。
从身后传来的目光,让谢希书压根就没有办法专心。
*
其实在这之前谢希书偶尔也会觉得不太对劲,但那时他既然没有被提醒,自然也不会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那种隐约地被窥视感上。
直到这次被成安提醒……
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背后一直有人在看着,谢希书就再也没办法不去在意。
也许是因为齐骛的传言太过于可怕。也许是因为齐骛本人确实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质,也可能是因为谢希书本身就是多思多虑的性格,总之,来自于齐骛的目光让他变得有些如坐针毡。
就算在成安面前谢希书确实嘴硬说一切都只是错觉也给出了原因,而且在他回头时齐骛也确实挪开了视线,但谢希书很肯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齐骛确实一直在盯着他看。
一直……
一直。
从上课到下课。
甚至在那天放学后,谢希书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回家,从教室到校门口的那一小段路上,他始终能感觉到那股如影随形,犹如实质般粘在自己背后的目光。
意识到这点后谢希书的脚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变快,到了最后他甚至已经是在小跑了——虽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跑什么。
“谢希书?咳咳咳……你怎么了,你有事?”
结果到了校门口时,谢希书被一名穿着套装的女老师拦了下来。
“李,李老师。”
一直到被人拉住,谢希书才从那种梦魇般的紧张感中陡然脱离出来,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地看向面前满脸担心的李老师。
李老师是今年新来的英文老师,年纪很轻,刚毕业就被调来南明三中了,大概也正是因为年纪轻也是第一次带学生,所以跟其他已经彻底看开上课各种糊弄了事的老油条不一样,李老师一直到现在依然对学生的成绩抱有期待,哪怕是得了流感,咳嗽咳到话都快说不出来,她却始终坚守岗位从未缺勤过。
而理所当然的,谢希书这个整所南明三中仅有的学习苗子,更是被李老师当成眼珠子般百般照看,生怕谢希书一个不小心也折在三中这个烂泥潭里。
“我,我没事。”
谢希书抚平气息,喃喃道。
“我就是想早点回家。”
李老师上下打量了谢希书一下,神色有些凝重:“那怎么慌里慌张的,校规上也写了在学校里不能追逐打闹吧?”她一边说着根本不会有任何人遵守的校规,一边伸头往谢希书身后看了看,不过就像是谢希书说的那样,三中其他学生都自顾自往校外走着,看着确实不像是有人在找谢希书麻烦。
年轻的女老师这才放松了些。她又咳嗽了几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一下鼻子。
“没事就好,咳咳……要是遇到问题记得跟老师说,”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听到的一些流言蜚语,李老师没忍住多说了几句,不过因为感冒的缘故,她的鼻音很重。
“对了,谢希书,我知道你父母都在国外确实不太方便,但关于提前招生那件事我还是需要跟你父母确认一下。他们的联系方式一直打不通,这样,你让他们主动跟我联系一下。”
“……好。”
谢希书慢了几秒钟才闷闷应道。
“他们,比较忙,可能没顾得上看手机。”
“嗯,不过你还是要记得让他们再跟我联系一下。咳咳咳……这关系到你的未来,工作再忙也不能马虎。”
“我知道了。”
谢希书好不容易才应付完李老师,找了个机会赶紧离开了。
不得不说,被老师这么一打岔,原本一直萦绕在谢希书心头的压迫感和恐惧感也淡了很多。回家路上谢希书自己想起之前恐慌逃跑的样子也有点好笑,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吓成那样,毕竟再这么想齐骛也不可能真变成个背后灵一直跟着自己……吧。
谢希书忽然顿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一般,他忽然间转身抬起头,朝着高三1班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在教学楼走廊的护栏上,正倚着一道高大的影子。
*
还是齐骛。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齐骛的影子也不过是暮色中一道暗色的剪影。
谢希书甚至都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然而,诡异的是,他确实感受到了那股视线。
怪异,专注,而且贪婪。
*
谢希书的感觉一点都没有错。
从教室到校门口的那段路,齐骛确实一直在看着他。
……
*
齐骛靠在走廊的栅栏上,垂着眼眸,凝视着那道早已被他描摹了无数遍的身影备受惊吓地窜出了校门。
在那人彻底离开他的视线后,齐骛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齐哥?”
一直到某个小跟班小心翼翼在身后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呼唤,齐骛才慢慢回过神来。
“您的烟……”
被齐骛漆黑的眼睛看了一眼,小跟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齐骛的手。
齐骛顺着那人的目光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指尖的烟几乎已经燃烬,差点儿就要烧到他的手指了。
但齐骛发现自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那个,齐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现在走?”小弟战战兢兢打量着齐骛,按道理来说这段时间齐骛压根就不应该每天按时来学校这种鬼地方报道,然而齐骛却鬼上身了一般,莫名其妙就开始天天打卡三中。
今天晚上齐骛家里更是有场大生意要谈,结果约好的时间都要到了,齐骛却莫名其妙开口站到了走廊上,说要抽根烟。
可小弟看得很清楚,烟点燃后,齐骛自始至终只是垂着头看着某个方向……或者说,某个人,那根烟一口没碰。
小弟想到了齐骛这段时间的各种不对劲,心中各种揣测此起彼伏,却没一个能说得通的。
当然,能跟着齐骛的人,就算是心底想法再多,面上基本上也能做到滴水不漏。疑惑归疑惑,小弟对齐骛的殷勤却跟以往一样。
“东西我都帮您收拾好了,直接走就行。”
他冲着齐骛露出个笑脸,抬了抬手。
齐骛到学校当然不会带书包什么的,留在教室里的无非也就是些杂物……以及一件三中的校服。
好吧,这件校服也算的上是这段时间发生在齐骛身上的未解之谜之一。
那件校服很难跟齐骛联系到一起来,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却总是会搭在齐骛伸手可触的地方,而且,偶尔小弟还会看到齐骛在午休时,会用那件校服当枕头。
可能是某种情趣play?
小弟也没想太多(或者说想了很多也没用),收拾东西时候自然而然便把校服也夹在了腋下一起带出来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齐骛只是瞥了他腋下的那件校服一眼,瞬间便变了脸色。
“谁让你碰这件衣服的?!”
*
有那么一瞬间,小弟被齐骛的表情吓得失了声。
跟着齐骛这么久,也就是真刀真枪跟人血拼的时候,小弟才看过齐骛那么暴怒扭曲的脸。
“对,对不起,齐哥……”
小弟的道歉还没来及说出口,手中已是一空。
齐骛一把扯过了那件校服,然后低下头在那廉价的化纤面料上用力嗅了嗅。下一秒,齐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呕……艹!”
高大的男生狠狠骂了一句脏话,像是碰到了垃圾一般飞快将校服丢了出去。A仔震惊地想上前解释,结果下一秒他也被齐骛一脚踹飞了出去。
“你踏马滚远点——”
齐骛满脸扭曲,冲着小弟便吼了起来。
“齐哥,这是怎么了?”
“不是,A仔你乱动齐哥东西干什么啊?”
“齐哥你别生气啊,这猪脑壳就是什么都不懂……”
……
发生在走廊上的一幕不仅吓到了小弟,更是把齐骛的其他跟班们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冲上来打起了圆场。
其中叫小五的那位跟齐骛关系不错,这时眼疾手快连忙冲上前去把被齐骛丢开的校服捡起来了。他的心思比较细,其实早就察觉到这段时间齐骛一直随身带着这件校服,虽然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吧,但也能猜得到对齐骛来说这件校服大概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就是不知道A仔到底做了什么犯了忌讳,惹得齐骛忽然发了这么大火。
“齐哥,这衣服好像是被弄脏了,不过没事洗一洗应该能洗干净的。”
小五抱着那件校服,讪笑着走上前来对齐骛说道。
结果这一次,他也被齐骛无比阴鸷地看了一眼,后者眼神中某种几乎压制不住的暴躁气息,让小五下意识地钉在了原处,再也不敢动。
“齐,齐哥——”
“你们都他妈给我滚远点!”
齐骛目光扫过呆若木鸡,不明所以的跟班们,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
他看上去似乎是想要深吸一口气,不过那口气却突兀地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伸手去拿口袋中的烟,结果点燃后随着青烟的腾起,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脸颊上的肉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齐骛没碰那根烟。
“对不起齐哥,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你是不舒服还是……”
小五感觉到奇怪。
但齐骛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还要我重复几遍,滚——远——点——”
*
跟班们最后还是满脸茫然地离开了走廊。
不过走到一半的时候,齐骛又开口喊住了小五。
“喂,那个留下。”
“什么留下?”
小五楞了一下。
齐骛依旧站在原地,面部肌肉绷得很近,全身都笼罩着低气压。
他正盯着小五的手……正确的说,是小五手中的校服。
小五被齐骛搞糊涂了,犹豫了一下后,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齐哥,你是说把这件校服留下来对吧——”
“把校服搭在栏杆上,你们几个给我滚远点。”
齐骛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
“啊?哦,好,好的。”
小五顶着齐骛的瞪视,小心的将校服挂在了走廊一侧的栏杆上,然后才带着其他人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下楼前,小五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齐骛,看到齐骛正像死死地盯着那件衣服,眼睛都没眨一下。
而齐骛的那种眼神……
小五说不好那到底是种什么眼神,他只是不由打了个寒颤,某种模糊的不舒服感直接从尾椎骨窜到了头顶。
*
虽然早就隐约有所察觉,但在这一天,小五和自己的同伴们达成了确切的共识。
齐骛……真的有点不太对劲。
*
“呼……”
齐骛咬紧牙根,强迫自己吸了一口空气。
随着跟班们的远离,他们飘散在空气中的那种“气味”总算也淡了一点。
而齐骛也终于可以强迫自己进行呼吸。
跟班们还在手机上不停对他发讯息,很显然,所有人都对他刚才的行为倍感不安与困惑,只不过这时候的齐骛压根就没有心思,也没有哪个精力去解释什么。
毕竟就在刚才,齐骛只差一点就要窒息了。
原因很简单……太臭了。
*
齐骛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的嗅觉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敏锐的。
也许是几个月前吧,又或者是更早一点,他得了一场流感,嗅觉失灵了一小段时间。
而当他的嗅觉恢复后,他发现事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太对。
……最开始只是能嗅出父亲西装上隶属于不同女人的气味。然后是碗筷上残存不去的陈年汤羹剩菜的旧味。尽管家政妇已经洗碗洗到嚎啕大哭,可他依旧觉得那股浓烈的味道让他忍不住作呕。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逐渐可以嗅出身边所有人途径的地区,见过的人,吃过的饭食,穿过又换下的衣服的气味。
以及,他们皮肤上的汗渍,污垢,他们在兴奋或者恐惧时候所散发出来的,不同的化学气息。
萦绕在他身边的,名为“气味”的东西变得是那么强烈,清晰,不容忽视。
以至于齐骛的每一次呼吸,都痛苦得宛若上刑。
*
齐骛偷偷去医院做过检查,但检查下来,医生只是告诉他,他的各项指标都十分正常。关于他的嗅觉过于发达症状,可能跟精神方面的压力有关,建议他去别的科室复查一下。
齐骛没有去。
而且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他都不曾露出半点端倪。
齐家基因不好时众所周知的事情,齐骛的爷爷,三个叔叔,以及另外两个堂兄,全部都是因为精神病发作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齐家的男人,迟早会发疯……】
刚开始记事时,齐骛就听过不少类似的言论。
他还知道,A市道上那些人,明面上对齐家倒是勾肩搭背狼狈为奸的,私底下称呼他们,用的词却是“疯狗”。
齐骛倒是很确定,自己那过于发达的嗅觉绝对跟他脑子里的炸弹没关系。
他没疯。
可要是他跟别人说,自己甚至能嗅到对方一个月前对方牙缝里食物的味道——他还是会被所有人认为是疯子。
所以齐骛强迫自己照常生活,打架,斗殴,替家里人处理一些棘手的事端,以及偶尔,只是偶尔,去学校里露个面。
他妈死的时候最后的愿望就是让他好好念书什么的,齐骛一直觉得那个蠢女人的想法很可笑,但偶尔想起她来时,还是会耐着性子去所谓的学校里待一会儿。
结果也就是在那里,齐骛终于嗅到了几个月以来唯一不恶心的气味。
齐骛形容不出那种味道的美妙——
它闻上去非常,非常香甜,清冽,动人心魄。
事实上,哪怕是在齐骛的嗅觉还没有变得那么奇怪之前,他也不曾闻到过那么好闻的味道。
——当时他正忍耐着身边那群男生身上混浊汗臭与烟酒臭,还有花园里土壤散发出来的热乎乎的土腥味,然后一阵风吹了过来。
齐骛在摇曳的花丛中看到了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同时,也闻到了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沁人甜香。
第3章
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在那天,当谢希书慌慌张张越过他企图离开时,齐骛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来克制住自己身体中疯狂叫嚣的渴望。
当他拽住谢希书的衣领,将后者拉向自己时,他真正想做的绝对不是询问对方是否用了香水——他比任何人清楚那勾人心魄的气味根本就不是那些香精成分能够调和勾兑出来的。
他闻得出来。
那种天堂般美妙的气味微粒来自于少年泛着潮湿汗意的皮肤深处。
太美妙,太过于甘美,馥郁,香甜。
以至于在碰到那人的一瞬间,齐骛无比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竟然会想要舔舐对方。
*
这个念头荒谬但无比强烈。
就连齐骛自己,都因为这怪异的渴望而感到了惊慌失措,某种混沌的恐惧忽然笼罩了他,让他在那一刻短暂地夺回了脆弱的神智,放开了那个少年。
但齐骛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家里人都称赞过齐骛在干活时有种接近于野兽的敏锐直觉,他的本能总是那么准确,从不出差错。
这一次也是一样。
他的直觉正在叫嚣,警告他正在往一个不可知也不可描述的深渊中滑去。
他正在面临灭顶之灾。
然而,那天的齐骛依然装出了一幅懒散淡漠的模样,看似不经意地,将谢希书留在长椅上的衣服带走了——他演得非常到位,没有人注意到齐骛将那件校服塞进自己背包时,手一直在颤抖。
而当天晚上,齐骛回到自己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后,他关闭了所有的门窗,破坏了空气循环系统。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件校服。
齐骛喉头滚动着,将那件校服缚在了自己的脸上。
谢希书的气味还残留在廉价布料的间隙之中,在齐骛剧烈地呼吸中不断被抽进男生的鼻腔,细致而温柔的安抚着他的每一颗嗅觉细胞。
齐骛闭着眼睛,在黑暗中舒展背脊,沉沦在那美妙得不可思议的气味之中。
……又过了很久,齐骛才发现,自己的舌头已经伸了出去,像是一条鲜红湿润的蛇,一圈一圈地死死绞住了那件校服的衣领(那里是那人气味最为强烈的位置)。
而他的口涎已经将那那个位置浸得透湿。
*
齐骛被自己吓了一跳。
正常人类的舌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自己这样的——那么细长,那么灵活,宛若某种等比例放大的爬行动物的舌头。
又像是在不知不觉中,寄生在了他体内的外星活物。
惊吓中齐骛松了口,下一秒他的舌头猛地缩回了他的口腔深处。
齐骛皱起了眉。
他来到了镜子前看了看自己,从外表上看他依然一如往常,跟普通人完全没有任何不同,但当齐骛张开嘴时,他注意到了更多的不对劲。
他的下颚似乎能张得很开。
一些细细的白点正在他口腔内部的深红色黏膜之下蠢蠢欲动,随时可以弹出。
他的舌头肌肉变得异常发达,强劲,以及长度可观。
当然,还有一些是跟外表无关的。
齐骛意识到,在摄取校服上那细微到可怜的气味分子的同时,他也对那些气味的主人,产生了难以抑制的饥渴欲望。
*
他很饿。
*
……
……
……
发现齐骛正莫名其妙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第二天,谢希书迟到了。
迟到的原因是做噩梦。
噩梦的主角自然是齐骛,在那个梦里,谢希书十分干脆地推开了课桌,然后笔直地走向了教室后排的齐骛。
【你为什么一直要看着我?】
谢希书听到自己在梦里问道,声音颤抖得很厉害,充满了恐惧。
梦里的齐骛依然保持着谢希书记忆中那种懒懒散散的姿势,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极暗的阴影中,五官和神色都一片模糊,直到在谢希书的质问后,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头,然后他朝着面前的少年咧开了嘴。
对上那人面孔的瞬间,谢希书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舌头。
鲜红的,细长的舌头从齐骛的口中探了出来。
但齐骛的脸上并不仅仅只有那一根舌头,他的眼眶中早已不见眼球的踪影,两根同样湿润,肥厚,流着涎水的舌头像是蜗牛的触角一般蠕动着伸向了谢希书。
谢希书根本没能逃跑,那些舌头便如同最贪婪狡诈的林蚺般缠住了他。
【我看着你是因为……我非常……非常想舔你……】
【这是我应得的……奖赏……】
含含糊糊的呓语从齐骛那被舌头填得满满的喉咙深处溢了出来。
【你是甜的。】
【我想舔舔你。】
【让我尝一下……我不会咬你……我只是舔舔……】
更多的舌头从齐骛的身上长了出来。
而它们此刻,它们全部缠在了谢希书的身上。
……
……
谢希书汗出如浆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量的冷汗浸透了他的睡衣,残留在皮肤上的黏糊感让噩梦中的画面变得愈发鲜明,以至于谢希书控制不住的,捂着嘴发出了一声干呕。
好在几分钟后随着刚睡醒时的朦胧感褪去,谢希书也冷静了下来。他强撑着身体起身从床头柜翻出了体温计,量完体温后,液晶屏上的数值让谢希书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
他又发烧了。
“啧——”
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潮涌一般袭向了谢希书。
他很清楚自己发烧的原因,无非便是因为发现齐骛一直盯着自己导致了压力过大,而压力过大又导致了他的发烧。
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许多次,次数多到谢希书本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因为父母早已出国工作,家里并没有旁人。谢希书起床后自己给自己弄了点退烧药,然后便收拾起了书包准备去学校。然而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盛夏潮湿闷热的空气瞬间涌入室内,裹上谢希书的身体。恍惚间谢希书又一次地想到了昨夜的噩梦。
梦里齐骛阴沉怪异的窥视,以及黏腻温热的舌头带来的触感,一直到现在,依旧若有似无地附着在他身上……无他从未从噩梦中醒来似的。
谢希书的脚步短暂地顿了一下。
……其实既然不舒服的话,留在家里休息也没关系的,南明三中本身对考勤就抓得不紧,更何况他本身就有作为学霸的特权。想来就算请一天假,也不会有任何老师追究。
苍白消瘦的少年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无意识地抠了书包带,他站在原地站了好几秒,然后,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他便如梦方醒般,砰一声关上了门——在门缝合拢前的最后一秒,谢希书无意识地抬起了头,目光对准了走廊尽头。
谢希书父母卧室的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
*
他也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
但莫名的,他并不想因为一场例行的发烧就留在家里,哪怕家里根本没有其他人也一样。
*
……
……
……拖拖拉拉吃药再出门,谢希书赶到学校的时候,早自习的铃声早就已经响过了。
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在南明三中这种学校,早自习的铃声也好,上课铃声也好,向来都形同虚设。对于这里的学生来说,人能到学校亮相就已经算是很听话的表现了。
然而今天情况,却跟谢希书印象中不太一样。
他还没有到校门口,便已经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喧哗声。然后他便看到,一直来迟到也好早退也罢向来无人看管的校门口处,此刻竟然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
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手持教鞭,脸色铁青地拦在了校门口前。
那正是李老师。
明明年纪并不大,但大概四为了镇压得住学生,李老师平日里总是穿着一件有些土气刻板的套装,今天也不例外。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李老师,看上去真的能镇得住学生:年轻的女老师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在厚厚的眼镜片覆盖下,那双微微凸起的眼珠瞪得好像随时能掉出眼眶。
她的神色异常严厉,严厉到甚至表情都有点扭曲。
开口时候,李老师的声音也比平时要更加高亢尖锐。
隔了老远谢希书都能听到她的咆哮:“我不是跟你们说了,来学校上课就要有学生的样子?!校规上说了要穿校服,要遵守校规校纪,你们就应该老老实实听话。不然就不要来学校。看看,看看你们这幅鬼样子……迟到还这么嬉皮笑脸的,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继续这样下去,只会成为社会的渣滓毒瘤……”
面对老师的咆哮,那几个被李老师拦在门口的三中学生都没吭声,但很显然他们并不是怕了老师,纯粹就是因为李老师这忽如其来的画风大变惊呆了。
要知道三中的校风变成这鬼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老师调到这里来时间并不长,可但凡是个正常人,也早该摸清三中的情况了。可今天这位老师却像是突然发癫,不仅开始管起了他们的学习,还管起了不穿校服迟到这种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好吧,放在其他学校这或许是正常的。
可放在三中,李老师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荒诞喜剧了。要是平常有人胆敢对三中这帮子混世魔王这般大放厥词,无论如何他们也得给那人一点颜色看看。
然而今天的李老师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年轻的女老师身上萦绕着一股让人隐隐心中发寒的狂躁感,明眼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样子不正常。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被她的气势慑住了,就连平日里最刺头的学生都呆呆地停在了原处,没有动弹。
谢希书的眼皮不知怎么的,倏然跳了跳,他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然而隔着老远的距离,李老师却像是长了千里眼一般凶狠地瞪了过来。
……谢希书被她逮了个正着。
*
几分钟后,校门口——
“谢希书?你……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李老师望向谢希书的目光中满是谴责,她喃喃重复着,声音微微有一点颤。
谢希书没吭声,他倒不至于真的跟三中其他学生一样随波逐流自暴自弃,但这时候,就连他心底多少也有点无语。
不过是迟到而已,就算是在其他正经的好高中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在李老师这里,倒像是犯下了什么不可容忍的巨大错误一般。
“去那里站着——待会你们这群人全部都要给我记名字!”
见谢希书没什么反应,李老师明显更加暴躁了,她铁不成钢地瞪着谢希书,额角有根凸起的青筋一直在有规律的跳动着,瞳孔被四周通红的眼白挤压着,缩成了细细的两点。
谢希书嘴唇翕合了一下,可话没说出口,看着李老师那张异常亢奋的脸,他不由自主沉默了下来。
“……”
他默默走到了校门口那一大群倒霉蛋的队伍中,体验了一把罚站的滋味。
“你们这群人啊,不要以为迟到是小事,你们就是因为太不把学校的规章制度当成一回事,才会变得这么散漫。就这样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度日,你们未来的人生可是会彻底毁掉的,你们会拖累家庭,拖累社会……”
抓完人之后李老师的情绪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变得愈发兴奋,声音也越提越高。
“艹这颠婆是不是训人训上瘾了,tmd觉得我们真怕她么?!”
“就是,之前看她发神经了给点面子,还在这里叨叨叨,不然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好了。”
……
谢希书听到旁边几个男生已经不耐烦地开始嘀咕出声了。
而在另一边,老师那方也有人察觉到了人群中躁动,苦着脸走上前去跟李老师交涉了好几句,想要安抚住那亢奋得明显不太正常的女老师。
就在场面逐渐变得混乱之际,校门口忽然出现了好几道跟其他学生格格不入的身影。
原本逐渐嘈杂起来的人群随着他们的到来倏然变得安静下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齐骛一伙人。
“咳,这是干什么啊?挤在这里?”
最先开口的是小五,他探头看了看校门口的盛况,挑起眉毛,兴趣盎然地嚷嚷了一句。
“不是吧?艹,我们三中什么时候还在抓迟到了?疯了吗?”
目光环视一周,来人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声音中又多了一分惊讶。
听到那几个年轻学生明显不客气的嚷嚷,此时正在努力安抚李老师的教导主任不仅没有呵斥,反而是再瞬间白了脸。
就连李老师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仿佛忽然就从神经质的极度兴奋中抽离了出来。
她直勾勾盯着齐骛,脸颊抽搐了好几下。
齐骛显然也是迟到的学生之一,而按照李老师方才的叫嚣,齐骛也该是被记下名字然后全校通报批评的对象之一……然而,真的有人敢全校通报齐骛吗?
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齐骛竟然主动在李老师面前停下了脚步。
男生阴沉淡漠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样,最后在面色苍白的谢希书脸上顿了顿。
“迟到的人要记名字,对吧?”
齐骛垂着眼帘,没什么起伏地低声问了一句。
“我知道了。”
压根儿没等李老师开口回应,齐骛已经转过身,笔直地走进校门口那群罚站倒霉蛋的队伍中。
没有太理会其他人那震惊到恍惚的脸色,他好像只是随意地找了一个地方站,而那个位置刚好在谢希书的旁边。
*
这下别说是之前还企图暴动的那群人了。
就连教导主任,也都彻底惊呆了。那肥头大耳的男人目光闪烁,不停在李老师和齐骛脸上来回打量,表情丰富得就像是嗑了没煮熟的云南蘑菇。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在了齐骛身上。
谢希书也不例外。
齐骛当然没有紧贴着谢希书,然而仅仅一臂之隔的距离,并无法消解男生那格外强烈的存在感。
那种若隐若现的危机感再次袭来,天气如此炎热的夏天早晨,谢希书却发现自己起了一身的冷汗。
“呼……”
谢希书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但他确实觉得,齐骛的呼吸异常的沉重。
沉重,且浑浊。
而他瞬间汗毛倒竖。
紧接着,谢希书忽然听到了齐骛很低很低地开口道:“谢希书?”
谢希书一震,惊恐地侧过头来望向齐骛。
齐骛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可谢希书注意到,他的咬肌一直绷得很紧。
“……发烧了怎么还来学校?”
男生的语气异常怪。
注意力全在齐骛微微隆起的青筋上,谢希书慢了半拍才听清楚齐骛那句话。
齐骛怎么会知道他发烧了?
因为太过于震惊,谢希书完全呆住了,一句话没回答。
齐骛问完那句话后也重新回归了沉默。
就好像刚才谢希书听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齐骛自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待在原处,唯一异于常人的,大概也只有那十分沉重的,缓慢的呼吸声。
对于谢希书来说,时间从来没有那么缓慢过。
尽管实际上一切都结束得很快:齐骛的到来直接终止了这场由李老师掀起的闹剧。
忽然间泄了气的女老师眼神忽然有些涣散,恍恍惚惚撑着一口气,让开了校门的入口。她开了口,让学生们进学校。
可聚在校门口的学生们推推搡搡了一会儿,始终没人敢动。
他们都在看着齐骛,等着齐骛的动作。
被那么多人注视着,齐骛恍若无事,他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原地,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直起身来朝着校门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专注思考,在越过谢希书时,齐骛的指尖擦过了谢希书的手背。
谢希书被齐骛那一扫而过的体温烫得微微一颤,他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一步。
*
惊恐中,他觉得齐骛似乎偏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随着齐骛的动作其他人也都朝着校内走去,三中的校门口回归了原本的嘈杂无序……看上去似乎终于变得正常起来。
谢希书拧着眉头一直落到队伍的最后,确定跟齐骛的距离拉得足够远,这才惊魂未定也跟了进去。
结果还没迈进校门,李老师又一次在人群中直接喊住了他。
“谢希书,你知道的,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可以上重点大学的好苗子。”
李老师拽住了谢希书的手,力气很大。
谢希书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老师,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
“谢,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你可不能也变得跟那群毒瘤渣滓一样堕落啊,谢希书,答应老师,以后你千万不要迟到了,好吗?”
谢希书愈发觉得李老师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但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她对自己的关心,谢希书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地敷衍了一句:“抱歉,以后不会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师知道你还是有救的,老师相信你。”
李老师闻言咧开了嘴,冲着谢希书笑起来。
才看到那笑容的瞬间,谢希书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他本能地甩开了李老师的手。
“那个,我要去上课了。老师,我先走了。”
谢希书无比生硬地冲着面前的老师说的。
只不过在他即将离开前,李老师又重重地扯了他一把。
“谢希书。”
年轻的女老师偏过了头,像是在辨别什么似的,微微抽动了一下鼻子。
“……学生应该专心搞学习,你是学生,而且还是个男生,就不要去弄些香水什么的歪门邪道了,这会影响到你成绩的。”
第4章
经过了早上那件事,谢希书走进教室的时候,不仅错过了早自习,甚至连第1节课都快结束了。
而一进教室,谢希书便看到了坐在老位置上的齐骛。
在校门口时一直熙熙攘攘的小跟班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竟然全部被打发走了,此时整个教室后排就只有齐骛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然而没有了跟班们作为附庸,男生的身上那股凶悍危险的气质反而变得更加显眼。
明知道,自己就应该假装无事发生,装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坐回座位上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可谢希书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齐骛身上。
就跟之前一样,齐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与谢希书四目相对的时候,齐骛再也没有移开目光——恰恰相反,这次的他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直接都要贪婪——有那么一瞬间,谢希书甚至觉得自己会被那双漆黑而疯狂的眼睛直接吞噬。
谢希书的呼吸一滞,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齐骛仿佛完全没有发现谢希书的脸色有多糟糕。
短暂的凝滞后,他偏了偏头,扯起了嘴角,似乎是对着谢希书笑了一下。不过他显然不是那种习惯微笑的人,他咧开嘴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大型野兽吞吃猎物前的恐吓。
谢希书的呼吸愈发困难。
在因为恐惧而疯狂加速的心跳中,他飞快地错开眼,低着头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拉开椅子的动作异常粗暴,椅子腿在教室地面上拉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成安本来还在专心致志打游戏,听到谢希书的动静后,也不由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靠,状元你这回是真倒霉啊,我听说你早上被那个颠婆抓住了?”
男生挑了挑眉梢,笑着问道。
“嗯。”
“他们说姓李的甚至还拦了齐骛?”
“嗯。”
“没想到啊没想到,之前那女人不是还挺正常的吗?怎么忽然就发这种疯,不会真的因为压力过大精神崩溃了吧,我听说前几天她病得都起不了身了还在班上盯早自习呢,还是校长那老头儿怕她死在讲台上到时候打官司才让她没事去管管考勤,结果她竟然还真的在管这个?疯了吧……”
听着耳边的唠叨,谢希书按部就班地从书包里拿出了习题册和参考书,回应成安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淡。
不过成安也知道谢希书向来是这种性格,看上去似乎也没太在意。见谢希书眼看着又要开始自顾自的跟那些天书般的习题死磕,成安耸耸肩又将目光挪回了手机。
当了同桌这么久,成安也算是摸清楚了身侧这位的脾气,不然怎么大伙儿都喊谢希书叫“状元”呢,那人一旦沉浸到学习的海洋里,就根本不会分神注意其他人,定力好得吓人。
当然如果谢希书没练出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功力,也不可能在南明三中这种鬼地方待到现在。
不过,这时候已经是正常的上课时间,教室里却依旧称得上“嘈杂”。
一群学生东倒西歪以各种方式歪倒在凌乱摆放的座位上,玩手机的玩手机,打游戏的打游戏,后面几排还有几个人正在吃吃笑着打牌,场面看上去堪称一片狼藉。然而这节课的老师却是一派淡定,显然早就已经对这惨烈的教学场景习以为常,依旧跟往常一样,抱着保温杯端坐于讲台之上,耷拉着眼皮盯着面前的教案,念经一般低声讲着课。
不过老师在讲什么,谢希书也没太在意过。老师在上面“念经”时,他通常都会自己抱着从以前同学那借来的卷子习题什么的自己学。这是三年来谢希书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今天,他却发现自己习以为常的日常,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
“呼……”
谢希书咬着嘴唇,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惨淡。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卷子,目光有些涣散。
十多分钟过去了,上面填满的答案还不到三分之一。之前好不容易借来的笔记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谢希书很不满意自己的状态,但是他对此却毫无办法。
发烧是一方面,今天早晨校门口的闹剧是另一方面。
但他之所以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所有的感知,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脖子的后侧。
他的鸡皮疙瘩从踏入教室的那一瞬间便再也没有平下来过,脖子后面的汗毛更是根根立起,明明什么都没有,可谢希书依然觉得,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身后若有似无地轻触。
而且,谢希书知道……此时此刻,齐骛一定正在盯着自己。
“咔嗒”。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冒出了很多汗,谢希书又不自觉地太过用力,中性笔竟然就直接从他指缝间滑了出去,然后咕噜噜沿着桌面一路滚到了地上。
塑料笔身发出的细微脆响在教室嘈杂的环境音中根本没激起什么动静,却让谢希书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过了好几秒钟,谢希书才不抿着嘴唇,弯下了腰去捡笔。
只不过,在捡到那支中性笔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装作不经意地,飞快往教室后面瞥了一眼。
毫不意外的,他对上了齐骛的眼睛。
齐骛的眼形是天生的狭长,瞳色极淡,瞳孔却又黑又小,那是一双会让人想到爬行动物的眼睛。就算不知道齐骛的身份,光看这双眼睛也能感受到男生骨子里的阴鸷与凶狠。
然而这双眼睛此时却专注地凝在了谢希书身上——好像要用目光从谢希书身上剐下一块肉似的。
谢希书本能地打了个寒战,指尖一颤,差点又要把笔丢回去。
他飞快地坐回了原位,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弓了弓,好像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身形变得更小一点,能在齐骛的视线中暴露得更少一点。
当然,谢希书也知道这其实就是自欺欺人,因为从身后传来的视线始终强烈。
强烈到让他如坐针毡。
谢希书完全想不到,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齐骛这么盯着他看,他也想不出今天早上齐骛为什么会那么跟他说话。
他垂着眼帘,盯着面前已经变得无比熟悉却始终无法映入脑子的课程笔记,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早上被齐骛不小心碰触过的手背像是过敏了一般泛出灼烫的热度。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好恶心……
“状元?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而就在这时,谢希书听到了成安有些迟疑的询问。
成安本来正手机打游戏打得神魂颠倒,结果一个不小心抬眼瞄到谢希书,被这位沉默寡言的好学生死人似的脸色吓了一跳。
谢希书眨了眨眼睛,慢了半拍才闷闷应了一声。
“……没事。”
*
他盯着卷子,无数次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学校。
他渴望着下课。
因为下课他还可以冲出教室,短暂的从齐骛那种阴森森的目光中逃离一小会儿。
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个人的注视了。
压力中,就连谢希书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重捡起了小时候的毛病,啃起了手指。
一直到指尖传来一丝细细的刺痛,谢希书才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把食指的指甲啃秃了——一丝细细的殷红从指甲缝中渗出来。
出血了。
谢希书看到血就回过了神,拧着眉头随意抽了张纸,把血擦了一下。
“砰——”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教室后面忽然传了一声巨响。
齐骛毫无预兆地掀了桌子。
教室里所有人都被忽然暴起的少年吓了一跳,而就是这一愣怔的功夫,齐骛已经像是旋风一般朝着教室外冲了出去,只留下被他掀倒在地的满地狼藉。
就这么一直过了十多秒钟,因为惊惧而陷入一片死寂的教室才重回生机。
“靠,谁惹了齐骛啊——”
“有人要倒霉了吧?没见过齐哥这样过。”
“草吓死我了,你看到齐骛当时的表情没,他该不是要去杀人了吧?”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齐骛刚才的暴走。
就连谢希书都完全放弃了教材,整个人脸色煞白地盯着齐骛离开的方向失了神。
半晌同学们的交头接耳变得模糊而朦胧,化作谢希书脑海中嗡嗡作响的嗡鸣,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更是禁不住的颤抖。
他总觉得,在刚才齐骛离开的那一刻,他似乎回过了头,然后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
“那什么,状元,你……”
过了一小会儿,谢希书的手臂忽然被戳了戳。
他转过头,成安正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你是真的没有惹过他吧?”
上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成安至少还装出了一副开玩笑的模样。
可这一次,成安这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很显然,齐骛离开前望向谢希书的那一眼并不是后者的错觉——成安作为谢希书的同桌,只是被齐骛眼风扫到,依旧被看得毛骨悚然。
“我……没有。”
谢希书的嘴唇已经快要被他自己咬出了血,停了起码十秒后,他忽然问了成安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奇怪问题。
“成安,你觉得我身上有气味吗?”
成安盯着谢希书,肉眼可见地呆了一下。
“味道?什么味道啊?”他迷惑地盯着谢希书,“……我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但几秒钟之后,成安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知道我都感冒大半个月了,根本什么都嗅不到,等等这跟齐骛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那句话刚问出口,谢希书便已经清醒过来,顿时感到一阵后悔。
今天早上李老师莫名其妙地对着他说出“香水”那个词时,谢希书的神经就像被一根无形的手指用力扯了一下,瞬间绷紧了。
【“你用的什么香水?”】
恍惚间,谢希书仿佛又一次听见了来自于齐骛的沙哑低语。
之前因为太过于恐慌,所以没来及反应,但是之后谢希书总是会不自觉地回忆起,那天自己被齐骛抓住时,男生那种不停翕动鼻翼动物般拼命嗅闻自己的模样。
每次回想起那画面,谢希书都会控制不住那种生理性的极度紧张与恶心。
跟齐骛身上的各种离奇传言无关,跟他那糟糕的,让人避而远之的家世也没什么关系——谢希书无比畏惧且戒备的,是那个人本身。
仿佛冥冥之中一直有个声音在他身体里尖叫,告诫着他,离这个齐骛远一点。
离危险远一点。
……
“哎,等等你还别说……你身上用了什么呀?这还挺好闻的。”
让谢希书骤然回过神来的,是成安的忽然响起的嘟囔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成安的脸已经凑近了谢希书,近得完全没有了分寸。男生鼻尖皱起,不受控制地在自己同桌的颈侧用力吸了一口气。明明片刻前成安还在认真跟谢希书讨论敢于齐骛的问题,可这时候,他的表现,却像是已经完全将那个问题抛之脑后。
“真的好香啊。”
成安喃喃地重复着,男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陶醉之色。
谢希书猛然往后退去。
“你干什么?!”
他又惊又怒地问道。
被谢希书推了一把后,成安的动作瞬间顿住,片刻后,他才如梦方醒地睁开眼看向谢希书。
“啊,我,我……”
他一边嗫嚅,一边不太自在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咳,不是,不是你先问的吗?我这是主动帮你确认这个问题好吧?等等,你还没有跟我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总不可能是你有狐臭然后熏到了那位,让他从此对你怀恨在心吧,我跟你说,你真的要老实交代,你要是城门,我就是池鱼,这可关系到我的生命安全呢……”
也许成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为了掩饰紧张,他一下子就变得饶舌了起来,说的话也愈发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谢希书没理会成安。
平日里两个人的关系也仅仅称得上是勉强融洽,成安吊儿郎当但至少不吵,谢希书在大部分时候也很沉默温顺——可这一次,谢希书却完全没有给成安任何好脸色。
叨叨了好一会儿,成安盯着谢希书那明显的冷脸,略有些恼羞成怒的扯了扯嘴角。
“用得着么这么紧张么,又不是女的搞得跟我qj了你一样……”
成安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又过了好久,谢希书才恢复了原本的姿势在座位上坐好,只不过有意无意间,他朝着成安的反方向侧了侧身子。
拿书时,谢希书借机嗅了嗅自己的领口。
就跟之前一样,他唯一能闻到的只有自家洗衣液淡淡的香味。
谢希书皱起了眉头。
*
谢希书本来还以为自己起码要再过几天才会见到齐骛。
毕竟那可是齐骛,来学校上课才是偶然,常年旷课在外面鬼混才是他的日常,为此谢希书甚至还在恐慌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但能从齐骛那诡异的注视中逃离一阵便是一阵。可让谢希书没想到的是,惹出了那么大动静之后,根本就没过多久,齐骛竟然又回来了。
那时正是午休时分,可班上大多数人这时都在外面混,教室里反而比上课时还显得安静几分。谢希书因为这段时间都压力过大入睡困难,这时也撑不住了,正趴在课桌上打盹。
个子高大,气息凌厉的少年在踏入教室的那一瞬间,谢希书便下意识地微微一颤,从短暂的睡眠中惊醒过来。
齐骛的目光又一次扫过了他。
谢希书惊恐地抬头,刚睡醒带来的混沌,让他忘记避开齐骛的眼睛……他打了个哆嗦。
齐骛的脸色异常阴沉,身上肌肉尽数绷紧,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显得戾气横生。而没等谢希书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径直朝着谢希书走来。
谢希书的呼吸顿了一顿,然后便看着齐骛跟一座山似的,停在了他身后的位置上。
“喂,你——”
齐骛用力踢了一脚谢希书后座的桌子,连带着谢希书的椅子都晃了晃。
“跟我换个座。”
齐骛垂着眼,面无表情的盯着恍恍惚惚的后座,声音阴沉地说道。
谢希书在这一刻头皮都要炸了,他猛然转过头,惊惧交加地看向了齐骛。至于他那位倒霉的后座,这时手里的手机上游戏还在继续,手指头却已经没有半点动作了,显然也是被齐骛这个要求吓了一跳。
“啊?换,换什么座位?齐哥你要坐我这儿?!”
后座恍恍惚惚应了一句,结果话说到一半,看到齐骛脸色,整个人倏然就清醒了过来。
“欸,那太好了齐哥我这就换,我这就腾位置您等我一下——”
说话间他已经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一边语无伦次地回话,一边囫囵将桌面上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往轻飘飘的书包里塞,主打一个高效率清棚不带一丝犹豫的。
而与此同时,成安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只是脸上还是难掩迟疑:“齐哥?你怎么……坐这?”
不怪所有人都惊讶。
虽然是在教学水平一塌糊涂的三中,可学生中难免也还是会分出“好学生”和“坏学生”来的。谢希书坐的这片区域多多少少也能在班上规划为“优质学区”,会坐这块的,基本都是家里多多少少还对自己孩子那么一点儿(虽然并不多)要求的学生。
所以说齐骛这种肉眼可见视成绩如粪土的差生,忽然间跑到这里来强行要求换座位,对此时滞留在教室里的所有人来说都算是个大震撼。
只不过,齐骛显然不是那种需要解释自己行为动机的人。
“怎么,不欢迎我?”
男生薄薄的单眼皮下,细小漆黑的瞳仁滑动了一下,哪怕配合着他嘴角那一抹假笑,看着也依旧亲切不到哪里去。
谢希书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而之前开口的成安更是缩了缩脖子,鹌鹑般干笑着慌张回道:“哪里会啊——哎呀齐哥你赏脸坐我们这儿,这多排场啊哈哈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蓬荜生辉!”
齐骛哼了一声。
这时谢希书那位原本的后座已经收拾好东西麻溜逃了,齐骛坐了下来,可他的目光,依然凝在谢希书的身上。
“额,齐,齐哥?”
此情此景,圆滑如成安,自然也意识到了点不对劲,目光在谢希书和齐骛中来回换了好几下。
“……欢迎。”
谢希书汗毛倒竖,垂下眼帘,细如蚊讷地回了一句。
然后便飞快地转过了身,不敢再多看齐骛一眼。
第5章
说完那句话后,谢希书便飞快地转过了身,脖颈僵硬地梗着,一动不敢动。
任谁来看都能看出来,谢希书在这一刻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事实上,普通的害怕已经不能形容谢希书此时的心情。随着距离的拉紧,齐骛的存在感变得愈发强烈浓厚。之前谢希书还能假借写卷子念书,以及拼命自我催眠来安抚情绪,可现在他因为过度的精神压力隐隐想吐。
他甚至都没有听见上课铃的响声,直到李老师夹着教案,带着狰狞的表情一步一步走进教室。
教室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希书记得很清楚,李老师刚到南明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她实在是太年轻,而且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女老师,别说管教学生了,随便来个学生顶撞几句,都能怼得李老师两眼通红。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老师脸上早已不见昔日的怯懦与稚嫩。
这段时间其他人在背后一直管李老师做“颠婆”,谢希书不喜欢这个南明这群人给她取的这个带有贬低意味的外号。但在这一刻,他也必须得承认,年轻女老师的脸上,现在确实笼罩着一层萦绕不去的狂气。
经历了早上种种变故(谢希书很肯定,那个惯来欺软怕硬的教导主任肯定已经找过李老师了),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跟早上在校门前时差不多。
强烈亢奋让她额角那几根突突直跳的青筋变得异常明显。见班上的同学都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安静,李老师血红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的嘴角扯向两边,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
“你看,你们现在这课堂纪律,不是挺好的吗?我就说了,只要好好听话,你们还是有救的——”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李老师的目光便凝在了教室中央那个突兀的身影上。
她看到了齐骛。
女人细细的两道眉毛瞬间便拧到了一起,青筋像是蚯蚓一般从额角一直蔓延到了颈侧,就连她的脸部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你怎么坐在那里了,齐骛同学,那不是你的位置,你在破坏我的课堂纪律。”
李老师梗着脖子,冲着齐骛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她死死瞪着齐骛,双手撑在课桌上,说话时,她的指甲竟然轻而易举地抠进了讲台的桌面。
“滋——”
木材与指甲之间的摩擦声惹得教室里所有人都齐齐打了个寒颤,这一刻就就连平时最刺头最不听话的学生,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与讲台上那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对上视线。
除了齐骛……
齐骛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李老师的不对劲,他就跟往常一样坐姿懒散,眼皮耷拉着掩着眼珠,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他的目光还是黏在自己面前,那个一动不动的少年的脖颈处。
“换个座位好听讲。”
他心不在焉地说道。
而就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李老师的嘴角重重地抽了一下。
几滴涎水顺着她歪斜的嘴角淌了下来,好在下一秒就被她立即抬起手,粗鲁地用袖子一把擦去了。
“呼……”
隐隐约约的,仿佛有一种相当低沉,细微而又含糊的呼噜声,正从年轻且消瘦的女人深处溢出来。
谢希书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了李老师,那稍纵即逝的声音却瞬间消失了,不过,在谢希书看来,李老师的状态依旧不佳。
他甚至觉得,李老师看上去……好像快要疯了。
无论是对方嘴角不自觉抽搐的肌肉,还是胀得紫红的脸颊,亦或者,是她肩膀处肉眼可见的颤抖,都让人不由得担心起,李老师会不会因为过度激动而脑溢血什么的。
好在谢希书那莫名其妙的担心最后都落空了。
李老师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倏然间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样,耷拉下了肩膀。
她喘着粗气,看着齐骛,喃喃说道。
“……那你不要打扰其他人念书。”
说话时,她的头部微微有些歪斜。
然后,她打开了教案,开始了激情四溢的讲课。
“喀——”
讲台下,谢希书因为太过于用力,笔尖直接划破了单薄的本子,中性笔的圆珠变了形,墨滴渗出来,滴滴答答污染了好几页纸。
虽然有些天真,但他心里其实一直在祈祷:李老师这么疯,也许,也许真的能够把齐骛赶回原来的座位——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而伴随着李老师的默许,换了位置的齐骛在谢希书的身后似乎变得更加轻松了。
谢希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椅子背被桌子的边沿抵了一下,然后齐骛在愈发憋屈狭窄的座位上来回变幻了好几次姿势,才找到了舒服一点的方式。谢希书没有回头,然而他的所有注意力,都不受控制地,全部放在了身后那个男生的身上。
也许是因为过度的紧绷,谢希书觉得自己的感知,也变得异乎寻常的敏锐,他甚至可以捕捉到那个男生在动作变幻时,引发的极其细微的气流。他听到了齐骛的衣服在他换动作时的沙沙声……对了,还有他的呼吸声。
齐骛可能也跟成安一样感冒了。
谢希书想。
而那种比普通人更加沉重浑浊的呼吸正是来源于此。
隐隐约约中,谢希书还能感受到从齐骛身上弥漫开来的那种……气味。
他确实在齐骛的身上嗅到了某个牌子的高级洗衣液的香气,但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些别的味道。谢希书说不上来,但总觉得那味道让他想起了自然世界中,来自于年轻雄兽的腥臊味。
夏天的风扇在教室的天花板上呼呼转动,带起一缕又一缕温热湿润的风吹拂在下方昏昏欲睡的学生身上。这本应是盛夏中难得的一点慰藉,可谢希书的喉咙却变得越来越紧,汗水细细密密从毛孔中渗出来,潮乎乎地覆盖在他的背脊上。
微风吹过谢希书时,他总是不自觉的身体紧绷。
那微弱的风让谢希书想到了齐骛的鼻息,温热的气流仿佛随时可以沿着他的颈部一点点滑进他的衣领深处。
每一次后颈软软的碎发在风的吹拂下碰触到他脖颈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谢希书一点都不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因为这种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心态,彻底疯掉。
而就在下一秒,谢希书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触到了他的脖颈。
这次,不是头发。
*
齐骛的指尖正轻轻沿着谢希书的脖颈弧度慢慢下滑。
指尖经过之处,少年的皮肤上浮现出了细密的汗珠。
饱含着恐惧和绝望的气味从谢希书的身体中弥漫开来,略微有些苦涩,浓郁,而且相当诱人。
齐骛知道,谢希书现在应该害怕极了。
但他并不是故意的。
在做出那个动作之前,齐骛的大脑,就已经因为过度的克制而变得一片空白。
他只能朦胧地感知到,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失败的决定。
而且,他已经失去了纠正错误的最佳时机。
*
人类,便是这样一种可悲的动物:如果自始至终都身处地狱,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从未得到过拯救,那人反而会变得麻木,习惯,然后一直坚持下去。
可若那个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后,又失去了它。
那么,原本的痛苦反而会变得更加强烈深刻,再也难以忍受分毫。
*
齐骛也是这样。
*
勾织着谢希书气息的那件校服,在那么多天里一直是齐骛逃离恶臭地狱的那根蜘蛛丝。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校服上的气味原本就非常淡了。
偏偏它还被小五以及其他人碰触了。
青春期的男生有着旺盛的油脂分泌,他们对自身的清洁通常也很是漫不经心,他们的手上弥漫着尿骚,烟臭,jy的腥臭,油垢的哈喇味……
那些无比强势的恶臭瞬间便污染了谢希书留在校服上那清淡甜润的香气。
每当齐骛习惯性地想要从那件校服上得到慰藉时,他那异常敏锐的嗅觉却偏偏会愈发准确地捕捉到来自于其他人的臭味。
*
齐骛再一次落回了地狱之中。
*
在齐骛的计划中,他之所以留在学校,只是为了更多地摄取一些谢希书的气息——那已经是齐骛维持自己理智的唯一解药。
齐骛并不希望,也不敢,真的让自己身体里蠢蠢欲动的那样“东西”真的得到完全释放。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一种离奇而古怪的异变。
然而,那个叫做谢希书的少年显然不知道齐骛为他做出的牺牲。
就在齐骛盯着谢希书雪白的脖颈,拼命忍耐着牙龈深处不断翻涌的细密硬物时,来自于少年的味道忽然发生了变化。
那是……血液的甘甜。
强烈到仿佛化作瑰丽浓浆般的香气如同海啸般瞬间汹涌而来,让齐骛的意志以及理智差点化为齑粉。
纯粹是靠着多年来的训练,齐骛才不至于在那一瞬间彻底变作野兽扑在谢希书身上啃咬对方的脖子——他完全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那间教室。
*
理智告诉齐骛,自己绝对不能再回教室,不应该再靠近谢希书——哪怕那个少年的气味再甜美也一样。
齐骛很确定自己正在失控。
而且这种“失控”,跟以往的他所知晓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
*
他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自己口腔内细密尖锐的牙齿。
牙齿一层叠着一层,一直从牙龈蔓到了喉咙深处。
一直到他情绪彻底平复下去,那些牙齿才慢慢收回深红色的肉中。
*
但最终齐骛还是没能真正地远离谢希书。
离开教室之后,外界的气味变得那么的强烈恶臭。
偏偏他所有的感知依旧保持着完全放开的状态,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都还在愚蠢且贪婪地渴求着不久之前嗅探到的那种令人晕眩的气味。
所以最后齐骛还是回去了。
像是飞蛾扑火,也像是在深渊中坠落。
从来都没有人能够抵抗那种诱惑。
齐骛亦然。
*
所以,当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在触碰到谢希书的颈部时骤然绽裂,探伸出一小截湿润鲜红的软肉时,他只是瞳孔微微缩紧,心底却并没有丝毫的讶异抵触。
甚至,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天生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被皮肤包裹,迟钝的手指根本就没有办法达到他的目的——只有遍布丰富嗅觉细胞与味觉细胞的“舌头”才可以完整地感受到那个人的味道。
……
齐骛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新生器官吸附上了谢希书雪白的,缀满了冷汗汗珠的皮肤。
*
下一秒,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
就跟他想的一样……谢希书确实,非常,非常,非常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