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5年1月5日

秽宴 by 黑猫白袜子(99 – 107)

第99章

甘棠蜷了蜷手指。

他非常想给男生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来上一拳。

但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推出了脑海,他有一种预感,那么做对于岑梓白来说,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惩罚,而是奖赏……

更何况,外婆还在门外等着他呢。

甘棠深吸了一口气,只当地上那个大个子是空气,然后便推开门走了出去。果不其然,身后立刻就穿了哀怨而灼热的目光。他没理会,当然也没顾得上理会。

开门后,甘棠一眼就看到了外婆。老人站在厅堂内,眼睛也一直紧紧地盯着房门。

而甘棠在对上外婆眼神后,立刻忘记了自己推门前在脑海里边编排好的谎言。

“外婆?你怎么了?”

少年失声叫道。

也就是短短几个小时而已,外婆看上去竟然老了许多,她看上去又干瘪又憔悴,被细密的皱纹层层包裹的眼睛中透着一种古怪的神经质。

直到亲眼看着甘棠穿着睡衣睡裤,“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才隐晦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你在家啊,喊了你好几声都不应,真是的……”

外婆瘪瘪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了含糊的咕哝。

“之前张庆家的人,还跟我说看到你跟疯子家那个于槐混在一起,一大早就往山里去了,吓得我哦,卵心直个冲!”

听到这话,甘棠心中一惊,冷汗瞬间浸透了背脊。

“不会吧?我今天一天都在跟岑梓白在一起,我玩得好的就在屋里头,我吃饱了撑着跑过去跟于槐那个乡里别玩哦。”

甘棠咽了口唾沫,故作无辜地答道。

“哦,也是……也是。”

感谢老天爷,这次甘棠的演技大爆发也算是骗过了外婆。

听到甘棠这么说,外婆在这一刻明显放松了许多。只是,即便是这样,老人看上去依然显得憔悴而疲倦,瞅着甚至连皱纹都比之前要深上许多。

而且,正当甘棠以为这一茬算是过了时,就听到老人又喃喃开口道:“可是我之前就看到你们两个老是混在一起……糖糖啊,以后你不要老是跟那于槐玩。他们家到底不是我们这个村的,人心隔肚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他那个爹,你也晓得的,疯疯癫癫的,压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神经,你老是跟他混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眼看着外婆竟然把话题发散到了于槐身上,甘棠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为了避免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他赶紧打岔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哦,对了,外婆,我之前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外面又有人在哭,那是怎么回事啊?!”

外婆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只是甘棠一提起那哭喊,老人神色瞬间变得比之前还要苦涩沉郁。

“啊,那个……”

老人叹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你细脚叔今天出了事,走了。”

甘棠本来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走了”时什么意思,但一看到外婆一脸沉重的样子,心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细脚叔竟然死了?!

甘棠差点没掩住脸上的惊慌:要知道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亲眼看着细脚叔跟着张二叔他们一起在山里行动。虽然当时细脚叔的精神状态就有点不太对,但从身体状况来看,那人明明就是活蹦乱跳的。

就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后,说死了就死了?!

“发,发生了什么?细脚叔怎么忽然就死了?”

甘棠没忍住追问了起来。

外婆对此却相当讳莫如深。

“总之,这里的山,就是容易有意外,”老人含含糊糊地说道,末了补充道,“反正村子里待会又要乱糟糟的,糖糖你还是跟之前一样,就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跑。”

这么说完之后,外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显然也是疲惫的不行了,但即便是这样的,老人依然没忘记叮嘱甘棠他们好好吃饭,甚至就连那饭菜都是她特意嘱咐人给甘棠和岑梓白单独炒的。

“这是你七姨做滴饭,我让她留一点出来给你们两个吃。今天村里出了事,实在是没时间在家里做饭给你们两个,也只能将就一点了……”

这么吩咐完毕,老人便急匆匆地又要往外面走。

甘棠看到外婆愈发憔悴的背影,心中蓦地一动,然后便喊住了外婆。

“外婆,要不要我去帮忙……你看上去,特别累。细脚叔他,那个,反正我之前还叫过他叔呢,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去帮你做。”

外婆一听到这话,唇边便不自觉带上了欣慰的笑。

“不用不用,那乌七八糟的——”顿了顿,老人突然又改了主意说,“不过,也行,不过不是要你去做事。你现在就跟我过去烧个香。你细脚叔走得急,棚子都还没有搭起来,这时候他家那边人应该不多。你今天去烧了香,等办礼的时候,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就好好待家里。”

这么敲定之后,甘棠便若无其事先去了一趟自己的房间。

表面上是去跟岑梓白说一声自己的去向,实际上,一进门,甘棠就直接抬手,把那个凄凄惨惨戚戚,身高一米八却柔弱得好像小白花一般的男生,一把掼到了墙上。

甘棠脸色阴沉,眼睛冷冷地刺着岑梓白。那人依然是一幅叫人全身不舒服的天真模样。

然后,甘棠一字一句,用自己最严厉,最恐怖的态度,对岑梓白说道:“你听到了吧,我要出去一趟。”

岑梓白顺从地将背脊贴在墙壁上,浓密的睫毛听闻轻轻颤动了一下。

“嗯。”

男生小声地嗫嚅道。

不等甘棠继续开口威胁,他已经无比流利地回答道:“我会乖的。”

甘棠:“你——”

“我会听话,就待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只等你回来,好不好。”

岑梓白可怜巴巴地说道。

而偏偏甘棠只要一看到他这幅模样,心中便会有一股无名火腾然而起——

“你最好是这样。”甘棠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然,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听见了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甘棠却明显感觉到,身下的男生身体诡异地轻颤了一下。

熟悉的恶心感袭来。

同时还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

甘棠咬紧牙关,倏然松手。正准备离开岑梓白的那一瞬间,后者却猛地低下头,无比轻柔地,用嘴唇擦过了甘棠拽着他衣领的手指关节。

那里有一丝之前甘棠因为焦虑啃噬指关节时,留下来的血丝。

黏腻的舌尖舔过伤口的瞬间,甘棠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你干什么?!”

如果不是担心这变态不明物爽到,他差点直接踢了岑梓白一脚。

岑梓白微微偏过头,坦然且天真地看着他,

“糖糖你好甜啊……好好吃。”

仿佛那一丝血痂是什么无上的美味,男生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说着喉结却明显的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完全是饥渴难耐的表现。

甘棠瞳孔紧缩,那一瞬间本能中腾起的毛骨悚然,让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个——”

变态。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外婆在门外喊了他一声。

甘棠最后,只能强行按捺下胸臆间剧烈的暴力欲望,一把岑梓白推到一边,自己飞快地离开了房间……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甘棠自己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我是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对岑梓白积怨已深。

总之莫名其妙的,他总觉得死而复生过一次的男生,在变成智障的同时,好像也越来越……非人了。

明明一举一动,都是人类会做出的反应,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总有一种让甘棠精神紧绷的特殊意味。

就比如说之前的那种饥渴……放在之前,甘棠定然会觉得,岑梓白是想上他(反正那家伙本质上就是个该死的涩情狂)可在刚才那一刻,甘棠却有一种鲜明地恐惧感。

他觉得,“岑梓白”,好像是真的要吃了他。

直面意义上的那种“吃”。

之前被岑梓白舔过的手指也一直痒痒的,而当他无意识将手指放在自己鼻端时,也依然可以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人的唾液……会有这种味道吗?

……

甘棠心乱如麻离开房间时,外婆已经先行到了院子里等他。

甘棠一出去,就刚好窥见老人一眨不眨盯着院子角落喃喃自语的场景。甘棠不由也顺着外婆的目光看过去,刚好就看到了之前进行借肉仪式时,外婆曾经戴过的那张简陋粗糙的面具。

从面具完全不走心的摆放来看,外婆并不怎么爱惜它。

而此时老人看着面具的眼神,更是怪异冰冷,充满了厌恶。

那是一种让甘棠感到无比陌生的表情。

不过,一听到甘棠的脚步声,老人便立刻转过头来。脸上也满是慈祥的微笑,就好像刚才甘棠不经意窥见的一幕,不过是甘棠自己的幻觉一般。

“你跟小岑关系倒是挺好。”

外婆拉过甘棠的手,笑了笑。

“悄悄话还要说那么久。也好,也好,这样一来,你待在房间里也不会无聊。”

甘棠:“……”

甘棠:“哦,还行吧。”

少年脸色异常复杂,最后只能露出了吃屎一般的表情,垂着头,干巴巴应道。

*

去往细脚叔家时,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外婆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拉着甘棠的那只手。

好在村子也不大,不多时甘棠和外婆,就已经来到了细脚叔的家。

跟张二叔比起来,细脚叔作为同胞哥哥,家里显得要破败狭窄许多。

反正推门进去的时候,甘棠都有些担心,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会直接倾倒下来,而且正如外婆所言,他们赶到的时候,葬礼需要用的棚子都还没有搭起来。

但就连外婆也没有想到的是,推门进去之后,他们竟然一眼就看见了,那大喇喇直接搁在小院正中间的尸体。

作者有话说:

甘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臭好臭这什么口水味)——

“岑梓白”(微笑.jpg):借机留个标记就不会被别的怪东西染指了嘻嘻嘻。

第100章

细脚叔的身下只搁了几张木头板凳,身上则铺着一条床单。

只是那床单也是又破又窄的,尸体的灰败的手垂下来,直接落在地上,完全没有被遮住。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从床单下的隆起中弥散出来。就算甘棠之前没怎么接触过尸体,也觉得这股恶臭有点奇怪。完全不是新死之人应该有的味道,倒像是已经腐烂了很久的腐尸散发出来的,堪比生化武器一般的恶臭。

那一瞬间,甘棠生理性的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被熏得头晕脑胀的也不止甘棠,在细脚叔家来来去去帮忙搭灵棚的村民们脸上也都罩着白布,显然也是被那股恶臭折磨得不行。见甘棠一进门就白了脸,有人还特意让甘棠站远了一点。

外婆这时也顾不得其他,眉头紧锁抓了个人便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了吗,先出点钱去老张头那边把棺材借过来用,那老鬼十多年前就把寿材都备好了我看他身子骨好得很。怎么现在细脚就这样在院子里摆着,这像话吗?”

提及这事,那人脸色也相当难看:“哎哟张娭毑你就莫提这个事情了,真的能把人气死。之前那他倒是说得好钱都收了,结果临到头了,老人家就过来看了一眼,回去就把钱给我们退回来了类,说什么鬼,细脚这是横死,怨气太重,就算他借了棺材,之后肯定会有问题,然后就不肯借棺材过来了。你说这事闹得,那老家伙还在我们家竟说些乱七八糟的……”

外婆目光微凝,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说,说是什么……”那人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便避开了外婆的目光,压低了些声音,“说细脚这事,就是当初搞‘借肉’闹出来的,然后老张头还一个劲地跟细脚嫂说,要赶紧把细脚送到龙王潭去,让龙王收了,不然我们全村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反正,尽是些胡说八道,张娭毑你也晓得,这人死要落土才安稳,又不是那种叫花子,死了都没地方埋只能去送龙王,那老张头说得也太过分了。”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可以听得出来,那人说到最后语气其实有些发飙,显然对老张头的话其实是有些将信将疑的。

毕竟,细脚叔这人才刚死就腐臭成这样,实在是有些诡异。

外婆听到这里,耷拉了一下眼皮,手却抬起来有意无意地将甘棠拨到了自己身后。

“……唉,这种事情现在也扯掰不清,算了,我先让我们家糖糖去给他细脚叔上个香。其他的,我到时候再跟你说。”

外婆语气淡淡地说道。

那人听到着,也是一愣,然后便看着甘棠讷讷干笑一身。

“也是,小孩子魂轻,不好听这些。娭毑您有心了。”

说罢,那人便急急转身要去给甘棠拿香。

可就在外婆搂着甘棠在门外等香的时候,充斥着幽怨呜咽与含糊人声的堂屋深处,却忽然冲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女人的穿着凌乱,眼睛红肿,她冲出来时,身后还紧跟着几个姑婆,一边念叨着“细嫂你冷静点”“细嫂你节哀顺变咯”,一边伸手要去抓她,结果却愣是没抓住。

女人跌跌撞撞冲出来,半跌半滚地直扑在了院子里那着的尸体,然后便伏在那开始哭嚎。

“我老公没死!谁说他死了,张二你去找医生,你去——”

那女人正是细脚叔的老婆。

甘棠依稀还记得,上次来细脚叔家时,女人还是一副干净利索,性格泼辣的模样。

现在看上去,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完全不顾烂得几乎流汁的尸体有多恶臭,此时正仰着满是泪痕的脸,神色空洞地冲着周围所有人叫喊着。

“我之前在房间里还听到他说话了。”

细脚嫂哭嚎道。

“他说好痛。他没死啊!你们看看啊,你们这帮子没良心的,细脚之前被你们欺负,如今还要被你们欺负。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家是好惹的,没道理,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竟然要把他沉潭——你看,细脚还在动。他还能动啊!”

细脚嫂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哭嚎到了激动时,她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扯下了尸体上的白布。

细脚叔肿胀紫黑的脸顿时浮现在众人面前。

……那根本就不可能是活人的面容。

枯瘦佝偻的男人这时看着远比他活着时旁,整个人就像是充了气一般都肿了。而且,大概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又搁在了院子里,这时尸体的眼角和口鼻处已经有许多蠕蠕而动,跳来跳去的米黄色小虫。

*

早在细脚嫂掀开白布的那一瞬间,外婆就已经一把搂着甘棠往门外退去。

结果门口这时已经挤满了人,都是被细脚嫂的行为吓到不敢上前的乡里乡亲。

“…不是说今天早上才死的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成这样了?”

就在甘棠的身侧,有人正满脸迷惑地嘟囔着。

“对呀,我昨天还看见他了呢,他昨天三更半夜在家里鬼喊鬼叫,我堂客差点跑过去跟他吵架来着。”

“不是说人是在奚山死的吗?地方可邪乎着呢,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哦,而且背他回来的还是张二……这事儿……啧啧,反正我看不懂,就帮帮忙罢了也不好掺和他家这事儿。”

“你别说,之前老张头不肯借棺材,我还觉得他老人家不地道。现在再看,那老头子怕是见多识广,晓得点些什么。”

“就是……”

……

众人的窃窃私语窜入甘棠,他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少年的眉头越走越紧,只觉得空气中的恶臭变得越来越浓。

他闻着空气中的臭味差点就要yue出来了,相信院子里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白布一扯,所有人都对那具尸体退避三舍,只有细脚嫂,如今依旧沉浸在极度悲痛中,竟然对尸体的恶臭与深腐完全熟视无睹,依然自顾自地跟众人发着。

癫。

“……真的,真的没死。我本来也以为他死了。可我躲在房间里哭的时候,就听到他一直在窗外跟我说话。这些虫子,这些虫子我到时候用水冲掉就好了。”

女人泪眼婆娑地絮叨个不停。

脸却是对着自家堂屋的。

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屋檐投下的阴影中,浮现出了张二叔的影子。

她其实不是在跟其他人说话。

她是在跟张二叔说的。

*

有了之前的恐怖经历,甘棠现在一看见张二叔,便止不住的想打寒颤。

尤其是张二叔现在的样子,比起之前,是更加让人心惊胆战的了——男人的脸,这时候瞅着,竟然是灰色的。

张二叔明明算是村里少见的青壮年,如今看着却异常操劳,眼袋又黑又鼓,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甘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看着跟在张二叔身后的那几个人——刚巧,还都是之前跟着张二叔一起上山的那几个,看上去竟然也都跟张二叔差不多。

青天白日的,那几个人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活尸。

反正看着就很吓人。

*

张二叔的反应比甘棠预想的要木讷许多。

或许是细脚叔忽然没了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心理打击,总之跟几个小时前比起来,张二的反应其实有点慢,甚至称得上木讷。

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盯着细脚嫂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开口。

“他死了。”

男人没有表情地嘀咕了一声。

“死了。”

“而且,他死之前,还发疯了呢,你看……你看看,他把我们几个,咬成这样。这伤,你看看,这伤口可疼了,嫂子。”

男人用一种虚幻的语调,结结巴巴地说道,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抬起了自己的手。

最开始,甘棠甚至以为张二叔手里是拿了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猛然间反应过来——那像是紫茄子一般肿胀发亮,紫黑紫黑的东西,实际上,就是张二叔的手。

张二叔的小半截手,如今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形态,皮肤胀得没有一丝丝褶皱,近乎半透明。

在虎口处,隐约能看到一道类似于牙印的痕迹。

汩汩的黄水正不断地从中流淌而出。

“你放屁——”

二嫂尖叫着吼道。

“都是你,每天都叫着他。你还专挑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活给他,有你这么当弟弟的吗?我都跟你说了,我说了好多遍,细脚他真的没死,你看,他真的能动。他能动的,你就是懒得去镇上请医生,你怕花钱!当初那两个老不死的一死,你就把所有钱都搂自己屋里头去了。这就算了,你现在还想送你哥哥去死——”

“嘶……”

就在女人冲着张二叔尖叫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愕然且惊恐地,把自己的眼睛睁到了最大。

那具肿胀,腐烂的身体,竟然还真像是细脚嫂说的那样,正在慢慢的,慢慢的起身。

然而,他实在是肿得太厉害了。

在起身后,内脏受到了挤压,男人灰败的头颅不得已,微微张开了嘴,更多的蛆虫从他的腹腔深处中涌了出来,落在了他的胸口处。

可他确实是在动。

以一具尸体的方式。

他甚至……甚至还能发出声音。

“嘶嘶……”

那是一种从肺腑深处而来,因为内脏挤压发出来的,无比空洞的呻吟声。

虫子越来越多了。

虫子布满了他的上半身,甚至就连他的眼眶里都在往外喷着虫子。

时间在这一刻短暂地停留了停止一瞬。

再然后,各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院落中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细脚嫂也在这时,终于察觉到不对。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刚好对上了自己丈夫那已经被蛆虫吃空的眼珠子。

悲痛和愤怒在她的脸上瞬间凝固,她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细,细脚?”

她喊了一声。

然后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丈夫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也就是这么轻轻的一下碰触,细脚叔的尸体猛然间从板凳上倾倒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女人的身上。

在细脚嫂尖叫的同时,无数线虫咕涌着,雨点般落进了她的口中,眼中。

第101章

“诈尸啦——”

有人开始尖叫。

门口本来就堵了许多人,这时候大伙儿争先恐后,自顾自都想往门外挤,结果就是一个人都挤不出去。

有的人被诈尸的尸体骇得失去了理智,甚至以为这就是所谓鬼打墙,又嚎了一嗓子。

场面随即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混乱起来。

甘棠下意识地反搂住了外婆,这一刻他也顾不得其他,满脑子都只有护住老人家。

结果,慌乱中他自己却被挤挤挨挨的人群撞得差点摔倒。

“嘶……嘶……嗬嗬……”

甘棠没有回头。

可忽然间,来自于亡者那空洞的呜咽,却随着愈发浓郁的恶臭,变得更加近了。

如果,甘棠这时候能够看到的话,他会发现,细脚叔在这一刻,看上去好像真的已经活过来了。

虽然,他那已经半融化的肢体,已经无法支撑他那因为腐败而浮肿的身体。

他没法站起来走路,只能伏趴在地上,慢慢蠕动。

细脚嫂的惨叫这时已经消失了,不知是不是已经晕过去了。

不过细脚叔,看上去应该也不会太在意这件“小事”。

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人类的灵光,只有真正的空洞与虚无。细小跳动的虫子还在喷泉一般往外涌,Lui细脚叔却在此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他慢慢抬起头,然后对上了甘棠的背影。

“嘶嘶……糖……”

他发出了一声惊恐人群永远也无从知晓的低喃。

然后慢而坚定地,直接朝着甘棠的方向爬了过去——幸好,只挪了几步,他的尸体忽然间停在了原处。

“嗬……”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了最后一丝不甘心的怨恨咕哝,然后便砰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一股黑红腥臭的腐肉涌出他的皮囊。

那些让人发狂,让人作呕的虫子们倒是依然覆盖地上,蹦蹦跳跳的。

可是,在细脚叔和甘棠之间,却像被人仔细的勾出了一道透明的防护线。。

那些虫子无比活泼地跳动着,却再没能靠近甘棠一步。

可甘棠却依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感到了一股阴森的视线直冲着他。

诈尸跟在身后的腐尸并没让甘棠回头,但在这一刻,他却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屋下的张二叔一群人。

好奇怪……

这是首先闯入甘棠脑海中的想法。

张二叔他们,真的好奇怪。

诈尸这么恐怖离奇的事情,眼睁睁就发生在眼前,可那几个人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反应。

他们依然木愣愣地站在原处,表情呆滞而麻木。完全没有一丁点儿上前帮忙的意思。

可同样的,他们也没有躲。

在慌乱的人群中,这一行正在发呆的“人”看上去是那么格格不入……尤其是,他们明明正在面无表情呆滞地看着,镶嵌在脸上的红眼睛,却一直咕噜噜转个不停。

而现在,他们正齐刷刷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甘棠。

一股寒意顺着脚脖子直接窜到了甘棠天灵盖。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在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嗡了一声,强烈的危机感让他身体里突然间涌出一股力气。他一把拽住了外婆,然后强行挤开了其他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把人带了出去。

也就是在他们逃出细脚叔家的瞬间,细脚家的门,“嘎吱”一声,不知道被谁缓缓从里头关上了。

……

……

……

后面的事情是一片混乱。

甘棠什么也记不清,他只记得自己带着外婆一路踉跄地逃回了家,然后猛地关上了院子的铁门。

随着铁锁的锁舌咔嚓一声轻响,外婆也倏然瘫软在地。

她的脸色蜡黄,皱纹深得好像能刻到骨头里去,嘴里一直喃喃低语。

“外婆?”

甘棠努力平息着喘气,因为腿软,去搀扶外婆时他自己都有点连滚带爬的。

结果等靠近了,甘棠才发现外婆并没有跟他说话。外婆其实是在喃喃自语,而且念叨的,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

“我早就跟他们说了,我早就跟他们说了……不要借肉……借肉没好事……我劝过了……我说了不要借肉……”

借肉?

借肉跟细脚叔变成那样有关系?

甘棠胸口倏然一紧,心脏乱了拍子。

要知道,封井村里,可不仅仅只有张二叔一个人进行了借肉……哦,不对,张二叔根本就是伪装的。

真正进行了借肉仪式,让人死而复生的……

只有甘棠自己。

就在想到这点的瞬间,一道黏腻阴森的窥视感袭来。

甘棠眼睁睁看着自己胳膊肘上的寒毛根根立起,他一抬头,果不其然刚好在门口,看到了岑梓白。

高大的男生身形挺拔,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屋檐的阴影之下。

他的身体就跟僵直的尸体一般,甚至连最微小的晃动都没有——而他这副模样,瞬间就跟之前张二叔那帮人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盯着甘棠看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冷汗渗出毛孔。

恐惧席卷身体。

甘棠的呼吸卡在了喉咙里,他惊恐地看着那样的岑梓白,恍惚间只觉得下一秒岑梓白的口鼻眼中也能涌出无尽的蛆虫。

好在,甘棠的想象的不一样。

刚才那一瞬的阴冷仿佛只是幻觉,岑梓白转动了一下眼珠。

随即,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担忧与关切。

他朝着甘棠快步走了过来:“怎么了这是?我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好多人在惨叫……外婆?外婆你还好吗?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说话间,岑梓白依然显得天真且无害。

……可甘棠很确定自己之前窥见的那片不详的暗影绝对不是错觉。

这个“岑梓白”压根就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

只是事到如今,外婆全身抖得跟筛糠一般,脸色更是差到极点。

甘棠能做的,也只能是凝神屏气,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至少在这一刻,他只能这样。

*

至于细脚叔家后来发生的事情,好吧,甘棠都是从旁人那儿听说的。

反正当时吧,情况确实挺乱的。

但封井村到底身处深山之中,村民们骨子里有着一股蛮横凶狠的血性。

诈尸发生后没多久,村长便挨个过来敲了门。

老弱妇孺都必须乖乖待在家里不许出去。

可家里有壮丁的,则需要出门帮忙。

又是一阵哭嚎,叫喊,以及一些难以理解的尖叫放……

甘棠将外婆推进房间里躺着,自己却是跑到院子里凝神停了好一会儿。结果没过多久,他就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顺着风飘了过来。

他仰着头,呆呆看着远方——细脚叔家所在的方向,传来了一股浓烟。

“啊,烧了。”

然后就听到岑梓白在他身后幽幽地说了一句。

说也奇怪,岑梓白明明只说了两个字,甘棠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是猜的没错的话,村民们应当是就地在细脚叔的院子里,把细脚叔给火化了。

……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岑梓白明明没有去过现场,知道的事情却显得比他还多。

*

那天晚上整座封井村再无一人敢于外出。

就连外婆都因为白天受到的惊吓太多,天才刚刚擦黑便揉着太阳穴的睡着了。

当然,临睡前,老人依然没忘记一遍一遍嘱咐甘棠要待在家里,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去。

“不太平,现在外面不太平啊,我早就说过借肉这种事情搞不得……搞不得……”

明明是在叮嘱甘棠,外婆的眼神却显得有些空洞,仿佛坠入了某个遥远的噩梦中。

而如今正是噩梦重现。

甘棠嗫嚅着应下。

他小心地照顾着外婆躺下,离开外婆房间时,脚步却沉得像是灌了铅。

好安静。

外婆一睡着,整座村庄就安静得让甘棠毛骨悚然。

这里在甘棠眼里曾经是静谧安宁的避风港,可现在,萦绕在村庄上方的气氛却沉重到让甘棠一阵阵窒息……

隐隐约约,不知道是不是细脚嫂或者是张二叔家,有女人的哭声细细弱弱的传来。

黑暗变成了一道无形的帘幕,将正常的世界跟封村隔绝了。

“嘎吱——”

甘棠屏着呼吸离开了外婆的房间。

明明是在自己家,他却表现得蹑手蹑脚。

他本想不惊动任何人就这么偷偷溜出家门去找于槐,可是……

“你不睡觉吗?”

岑梓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安静地站在房间门口,他拉开了房门,一条光线斜斜的从门缝的从泄露出来。

背光中甘棠完全看不清他的脸。

甘棠的心瞬间开始狂跳了起来。

“我……我还想在客厅里待一会儿。”

甘棠用尽全身力气,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

然而,岑梓白却远不如之前么“乖巧”了。

听到甘棠的话,他偏了偏头,然后一步一步朝着甘棠就走了。

然后他抬起手,冰凉凉的手指直接搭在了甘棠的肩膀上。

“可是,你看上去好累,你应该早点休息。”

没等甘棠回答,男生又低下头,凑在甘棠颈侧闻了闻。

“……你很害怕。”

他低声说道。

“好可怜,吓成这样。”

然后是一道湿冷的吐息。

“其实不用这么害怕的,你会没事的。”

第102章

“岑梓白”变了。

是厌倦了假装弱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从男生刚才的低语来看,他已经彻底地褪去了之前那种天真笨拙。

他的声音让甘棠感到强烈的压迫感。

危险的预感让甘棠心脏都在胸腔里跳得生疼,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发现自己甚至害怕对方害怕到手指头都动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隐忍着身体的颤抖,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高大男生。

然后,他看到了,“岑梓白”的黑色瞳仁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颤动——不,那不是颤动,而是蠕动。

卧室里倾泻而出的昏黄灯光,刚好从侧面打过来落在了岑梓白的脸上,那道光将他的眼睛照得异常剔透。但甘棠却宁愿那道光能够更加暗一点……

他觉得,不,他看到岑梓白的眼睛里,好像正在有东西蠕动。

“糖糖?”

也许是因为甘棠这次沉默得实在太久,“岑梓白”偏了偏头,黏腻地呼唤道。

偏头后,光线就从他眼睛里消失了。

现在,他的两颗瞳仁黑得就像是两口深井。

“啪——”

下一秒,甘棠给了岑梓白一耳光。

他捺住胸口狂跳的心脏,冰冷的目光直刺对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甘棠压低嗓音,外强中干地吼道。

……他表现得就像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岑梓白”的异样。

这是刚才在那一瞬间甘棠心中做出的决断:无论这个死而复生借着“岑梓白”的皮囊从井里爬出来的玩意是啥,但他是弱智总比他最后摊牌来得好。

果然,一巴掌之后,岑梓白明显因为甘棠的反应而愣了一下。萦绕在他身上的阴冷气息倏然消失,“岑梓白”重新捡回了自己的面具——他好像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挨打了,然后他抬起手,怔怔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高大英俊,但周身都泛着非人气息的男生冲着甘棠眨了眨眼,也就是在片刻间,男生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湿润而委屈起来。

只不过那种湿漉漉的目光就像是蛞蝓一般,紧紧地黏着在了甘棠的身上。

“当然跟我有关系。”

男生脸颊微红,嗫嚅着说道。

“我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

“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组建家庭……“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甘棠毫不留情地对着他发出了讥诮的冷笑。

虽然现在他害怕到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肌肉更是绷紧到差点儿就打摆子的程度,但至少从态度上来看,甘棠依然站在绝对强势的位置。

他甚至直接将岑梓白一把掼到了墙上,然后仰着头,一字一句地冲着对方说道。

“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令人作呕的话,我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了——”

可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完,甘棠就不得不倏然后退。

他震惊地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生,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温顺地张开嘴然后伸出了细长湿润的舌头。

……那舌头异常灵巧,修长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舌头,更像是某种爬行动物。

“唔…阔以啊……“

保持着伸舌头的姿势,岑梓白含糊不清地说道。

一滴粘稠的口涎顺着他的舌尖滴了下来。

他看着甘棠,黑黑的眼睛里满是甜蜜的欣喜。

“你要窝滴舌头吗?”

说话间,“岑梓白”甚至四处张望了一下。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惊恐万分地瞪着岑梓白。

甘棠只觉得不寒而栗:他不会错认岑梓白刚才那一刻的眼神,他似乎是真心认可甘棠可以切掉他的舌头,而且也是真心实意的为其感到欣喜……或者说……兴奋。

甘棠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岑梓白”刚才能找到小刀的话,大概会直接按照甘棠说的那般,割下自己的舌头。

然后,送给甘棠。

这玩意绝对绝对不正常。

*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想要干什么?!

*

“岑梓白”还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甘棠,似乎正在等待甘棠的回应——

甘棠的心跳如擂,冷汗淋漓。

直觉告诉他,这一刻他的反应非常重要,一个搞不好可能就会翻车。可是他的大脑却早已变得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平安应对。他不能表现出弱势,因为那会让这玩意瞬间开始得寸进尺,他也不能继续表现得暴力强势,因为他施加在“岑梓白”身上的任何暴力行为,都会被后者曲解为一种恶心的快乐源泉。

甘棠对上他,简直无计可施……

幸好,就像是老天爷也听到了他内心的祈祷一般。就在下一刻,院子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让划破夜空的凄厉惨叫,瞬间打破了笼罩在风景村上空的极致凝滞。

而那明显属于女人的尖叫,正是从张二叔家的方向传过来的。

“救,救命啊啊啊啊啊——”

*

一个小时前——

张二叔家。

夜已经深了,村子里这时候大部分人应该都已经睡下了。

陈丽没有睡。

她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偏过头,死死盯着自己身侧的男人。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盯着那个男人盯了多久了,好像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她用目光仔细地描摹着这个男人的面孔身形,虽然已经“嫁”给这个男人快一年多了,可这还是陈丽第一次主动地去打量这个人。

这个名义上是她丈夫的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她越是看,就越是觉得,身侧的这个人变得有些陌生。

印象中这男的又粗鲁愚昧,五官勉强称得上端正,但浑浊的眼睛里却总是透着一股未开化的凶狠。

最开始到封井村那段日子,陈丽经常会半夜惊醒,一醒来就会对上男人闪着幽幽精光的眼睛——这男的怕她跑了(毕竟她尝试着跑过几次),以至于就算是睡觉,梦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留着点精神在她身上。

可如今,这个男的却无比安稳,像是死猪一般沉沉地躺在她的身侧。

事实上,他看上去确实像是已经死了。

陈丽从小鼻子就灵,所以她可以闻得到,这个男人的毛孔中正在往外散发隐隐约约的尸臭味……而且,他的呼吸似乎也彻底停止了。

陈丽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盯着男人的胸口。

那里没有起伏。

等等,他不是真的死了吧?

陈丽瞳孔倏然紧缩,双手都被冷汗浸得湿透了,好在,菜刀的刀把上被她仔仔细细地缠了布,就算掌心全是汗,握起来也不至于打滑。

“张二?”

汗水一滴一滴顺着鬓角滑到陈丽的耳朵里,她盯着张二,胸口怦怦直跳,没忍住,她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句。

躺在床上的男人依然没什么动静。

陈丽咽了一口唾沫,终于忍不住了,她慢慢地,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抬起了手,被她终日磨得雪亮的菜刀刀刃对准张二的脖子。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了,陈丽想。白天从山上回来时,张二的手就彻底肿了,而且表现得也非常笨拙迟钝,好像是得了重病一般。陈丽那个已经预谋已久的计划,忽然间就得到了一个直接施行的最好机会。她不敢再斟酌太久,她怕张二过两天又恢复健康了,而若是那样,她就很难再找到动手机会了……

一滴汗水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里忽然一阵刺痛。

然后,陈丽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眼泪涌了出来,陈丽开始痛恨起了自己_——为什么要发抖,为什么要害怕——这男人已经死了,你看,他今天甚至都没有打鼾,他说不定已经死了,他手上那个伤太严重了,可能他已经败血症死了,就算现在不死之后也会死的。

他总归是要死的。

耳畔似乎有个声音,在对她低声说道。

那声音听起来很像是陈城。

陈丽的眼前有些有晕眩。

她的手举太久有些没力气了……张二和那个老婆子,虽然现在已经不会再用铁链拴她了,却也不准她出门,而且,也不给她吃饱,他们把陈丽饿成了一把燃不着火的柴火,这才心满意足。

刀刃轻柔地抵在了张二的脖颈上。

男人的皮肤有非常严重的水肿,刀刃很轻松地就陷了进去。

“……唔?干什么……手,拿开。”

出乎陈丽的意料,心目中已经死去的男人却在这时皱着眉头微微转了个身,他似乎是觉得脖子很痒,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

他说话时候一股气从体腔里涌了出来,是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陈丽的大脑嗡的响了一声。在那一刹那她没来及反应,刀刃在张二的脖子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奇怪的是,男人却没有涌出太多的血。

但是,张二终究还是醒了。

他睁开了浑浊的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身侧的女人。

他的大脑已经很混沌了,反应很慢。

所以最开始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女人想要干什么。他只是意识到,月光下女人的眼睛好像很红。

红得好像能滴血。

……

“滋啦——”

陈丽在对上张二视线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她不能再犹豫了。

当初她弟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来让她走,她只犹豫了一下,她怕自己成为家里的耻辱怕再也回不去了……结果陈城就被发现了。

在家喝酒的男人们一拥而上,她弟甚至没怎么呼救就倒了下去。

她当时被那几个老婆子按着堵住了嘴,只能哭着看着她弟身体下面涌出了一滩滩血……

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犹豫了。

毕竟从那次之后,她弟天天都在窗台边呜咽呢。

【“姐,俺疼。”】

【“疼死俺了……”】

……

菜刀狠狠地切入了张二的脖子。

奇异的是,男人甚至没有太多挣扎。

他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己上方的女人,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好几声。

浓稠腥臭的血涌了出来。男人身体痉挛了片刻,随即便渐渐失去了动静。

最开始,陈丽甚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觉得可能就是老天爷有眼,或者,是冤死的弟弟也在保佑她。

可就在下一刻,陈丽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痒。

她下意识地甩了甩手,而在她低头的瞬间,她看到……看到无数细而白的虫子,正在从张二如同婴儿小口一般脖子破口处,慢慢地涌了出来。

第103章

甘棠赶到的时候,张二叔家这时候已经聚了不少人。

绝大多数都是跟甘棠一样,听到张二叔家惨叫后临时披衣起来的。

张二叔那座在乡下也算是气派的院子,如今也算是人山人海,可人这么多,萦绕在夜色中的气氛却格外躁动不安,至少,这些人并没有让甘棠感到任何安全感。

跨入张二叔家的大门那一刻,他就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臭味,虽然比白天在细脚叔家的稍微淡上一些,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当时甘棠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望向周围,生怕又在院子里,看见一具铺着白布,搁在板凳上的尸体。

好在,一番打量下,院子里这时只有脸色晦暗人心惶惶的村民。乡下的电力不足,灯具也多老旧,就算是夜里开了灯,那灯光也总像是蒙了一层灰,看上去昏暗,照得人脸也是蜡黄蜡黄的。

而张二叔家的大门如今正打开着,许多人都聚在院子里,伸着脖往内张望。

曾经将村民们半夜惊醒的哀嚎正断断续续透过人群溢出来……

“杀人啦!我家有人杀人啦!救命啊——救命啊——”

“我的个天类,这婆娘杀人啦——”

……

甘棠听着觉得有些怪,正想着挤进去看清楚点,一个村民刚好回头看到了他。

“艹,挤什么挤挤个卵啊——咦?是你啊,糖伢子你怎么自己来了?”

那人本来被挤得骂起了脏话,回头一看是甘棠,立刻改了口转而问道。

夜色中,少年只穿着一件睡衣,脸色惨白惨白的,额角隐隐还有些冷汗。虽然这个年纪的男孩,若是封井村本地的,早就已经被家里人张罗着要结婚生子开始干活了,可甘棠给村民的感觉却依旧稚嫩天真,像是个孩子。

“啊,我,我外婆太累了。”

甘棠抿了抿嘴角,含糊不清地敷衍了一句。

道理来说,甘棠家就在张二家附近,就隔着一条街门对门,这么近甘棠早就应该跑过来了才对。

可甘棠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从岑梓白那边脱身,再去敲外婆的卧室门时,老人却像是睡沉了。

平时对村子里大小事物操心不已的老人,今天晚上却迟迟没有回应甘棠。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没有外婆在身边,甘棠其实是不应该去别人家凑热闹的。

但甘棠如今哪里敢在家里呆:“岑梓白”还在阴影中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呢。

哪怕经过之前的打岔,岑梓白身上那股阴森怪异的气息瞬间收敛了起来,甘棠也不敢继续单独跟这玩意相处下去,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装出一副真的很关心乡里乡亲的模样,从家里跑了出来。

好在,岑梓白没有跟出来。

当然,在看到甘棠离家的时候,岑直白还是靠在了门框上,对着甘棠说了许多没头没脑的话。

【“要小心哦,它们也喜欢你。”】

【“你最好跟我在一起呢,现在刚好是进行分化的时候……”】

【“其实只有我才能保护你呢,它们才不敢碰我的东西。”】

……

那些话说得疯疯癫癫的,却莫名让甘棠神经紧绷。

哪怕现在也是一样。

只不过,在家跟着岑梓白独处固然是一种恐怖。

跑到张二叔家来,对于甘棠来说又是另外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了。张二叔家这时其实已经乱成了一团。

之前那个村民让开了一点位置,好让甘棠可以看清楚张二叔家厅堂内的状态——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如今正被好几个彪形大汉用手按着,手腕和脚腕上都绑着指头粗的麻绳,她睁着一双因为过度消瘦而微微凸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间里的所有人。

而她的衣襟上,手上,裙摆上,如今都溅满了浓稠到近乎呈黑色的血液。

一个苍老的婆子正满脸青筋地蹲在她面前,用鞋底抽了她的脸。

那个人正是张二叔的母亲,张老太婆。

“你干甚了,你说说你干什么了——”

张老太婆声音嘶哑,表情已经到了狰狞的地步。

女人满身都是血,神色诡异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她好像一点儿也没理解自己现在所在的处境,片刻后,她竟然还直接对着那人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儿子杀了我弟弟。”

话音还没落下,张老太婆便是脸色一变。她一边在围观群众中的哗然中大喊着“胡说八道”,一边就要去堵女人。

结果下一秒,张老太婆惨叫起来,叫的甚至比之前还要惨,还要大声。

“啊啊啊啊啊——你干了什么?!”

当老太婆好不容易收回手,她食指竟然已经变得鲜血淋漓,指关节凭空少了一截——那一截正在陈丽的嘴里。

陈丽这时笑了。

露出了血淋淋的牙齿。

“你儿子杀我弟弟,我就把他也杀了,给我弟报仇。”陈丽的精神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甘棠注意到,陈丽虽然是笑着的,可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汗水,瞳孔扩张,显得眼神特别空洞。

当然,最重要的是,普通人就算是杀了人也很少会当着死者的家属这么坦然甚至疯狂。

“我把他喉咙割开了,结果里头全部都是虫子……”

说到这里,陈丽忽然又吃吃笑了起来,笑得连肩膀都在发抖。

“不,不对,死了。他死了。不是我杀了他,你儿子早就死了。你看,虫子,到处都是虫子……”

陈丽的手被绑在了身后,她却依然在用满是鲜血的手不停地比划。

“他一拱一供的,被我切掉了脑袋后,他就跑了。”

……

女人嘟嘟囔囔地说道。

她是真疯了。

站在人群中,甘棠很容易就可以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而结论也都十分一致:这女的癫掉了。

从他们的语气听来,这种新娶的媳妇忽然发疯上吊什么的,在村子里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

“哎呀我就说,婆娘果然不能选漂亮的。钱花越多性子就越烈……”

“就是。”

“就可怜张二,平白无故挨一刀。”

“我就说,不能对媳妇太好,他家也太急了,这么早就让女的碰刀子。”

“那可不是——”

……

而在这些人的嘀嘀咕咕中,陈丽还在喋喋不休嚷着自己看到的那些“虫子”。

“……他真的……我特意把他切开了,我仔细看了,他肚子全是虫子!全部都是!他内脏都被吃空了嘻嘻嘻!”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在乎陈丽的风言风语了。

除了甘棠。

甘棠听得脸色惨白,在陈丽的旁白中,他的眼前甚至能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他甚至能看到张二叔是如何慢慢从地上爬起身来,然后用手捧着从肚子里流泻而出的线虫的。

他也可以清晰地“回忆”出线虫在皮肤上不断游走蠕动的触感,虽然那种感受是他在噩梦中得到的,但是伴随着女人的呜咽叙述,甘棠的感触也诡异地变得愈发真实。

“我当时吓得不敢动,我以为他还要来杀我呢,哈哈哈,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弟在外面喊他呢……”

还有一颗头颅。

一颗被人强行从身体上切下来的头颅。

眼眶和口腔里都不断往外挤着蠕动的虫子,那虫子甚至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他看上去模糊不清,仿佛只是一团纠缠的虫团。

而它也在虫子的拉扯下,在院墙上微微晃动。

明明已经没有了眼珠,却依然直勾勾盯着蹒跚走出院外的男人。

“他们没有说人话,他们在说鬼话……然后……然后他就走了……我本来想去追他的,我得把他杀了,可是我怕虫子……那些虫子到处都是,好多,好多……”

陈丽说着说着,开始哭了起来。

她看上去已经完全精神崩溃,旁人却已经听不下了。

尤其是张老太婆。

她好像是半夜听到陈丽在尖叫有虫子被惊醒了,结果跑去儿子房中一看,才发现床上,地上,包括院子里,全是连绵不断的血迹。

而陈丽的手中,还有一把满是污血的刀。

张老太婆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当即惨叫出声。

这时候听到陈丽口口声声说自己杀了张二,早已顾不得什么虫子弟弟的,满脸狰狞地就要扑上去继续殴打女人。

“够了!”

直到一声爆喝,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撕扯。

村长满脸灰黄,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他严厉地看着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白天出了事,二嫂子说不定就是被吓到了。她说杀了人难道就杀了人吗?张二又不是已经躺在房间里不动了。我看啊,他指不定只是受了伤,脑子发晕,想躲起来。”说罢,他指了指院子里一道明显的血脚印,“你看,张二人还能走路,血也不是很多。我们现在去找,指不定还能找到人,能把人救回来。”

村长一锤定音,当即便发动在场所有人,到附近去搜寻张二叔的踪迹。

甚至就连甘棠,也在猝不及防抓了壮丁,被发了一只老旧得像是文物一般的老实手电筒,让他跟着其他村民一同去找人了。

甘棠本来只是借机来打探一下情况,完全没有预料自己还要在深夜的村子内外来回奔波。

跟本地人比起来,甘棠的体质原本就不怎么样,而听了陈丽的那番疯言疯语之后,他的身体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总是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痒,痒得就好像,他自己身上,也曾经被密密麻麻的虫子爬过一般。

结果就这么恍恍惚惚,等甘棠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本应该跟自己结伴一同找人的村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漆黑阴森的树林里,不知不觉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其实这时候那么多人都拿了手电筒在封井村内外来回寻找张二叔,就算甘棠不小心落单了,也该能看到些许灯光或者人影才对。

而且在甘棠的感知中,自己也就是走了一下神,实在是不至于偏离村子很远。

可如今他呆立在林中,放眼望去,周围却只有一片泥沼般的漆黑。

甘棠的手电筒在周围来回照射,看到的却只有一根根扭曲的树枝,那些树长得也都怪,蜿蜒畸形,表面崎岖,在手电筒暗淡的光圈中,树干上的结疤一个错眼便会不小心看成一张张狰狞的人脸,吓得甘棠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那个——”

甘棠本能地张开嘴,想喊一嗓子。

可开了口,他才愕然地发现,自己竟不知道本应结伴而行的那个村民叫什么名字……当时村长刚刚颁发下任务,甘棠人还恍惚着呢,有个人便非常自来熟地拉住了他,笑眯眯的把他往外面拉。

甘棠当时本来心里就乱,倒也没有想太多,直接便跟着人走了,他本以为应付一下就能回家了,可现在,别说是哪个村民的名字了,他甚至都已经记不清那个村民的脸,只记得那个人的手的触感。

又冰,又冷,皮肤微微有些黏腻……

像死人的手。

甘棠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他努力的安慰着自己,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他总不可能离风景村很远,稍微走一走就能回去了。

而且今天晚上这么乱跟他搭伴那村民估计也就是不小心跟他走丢了,不需要想那么多……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

漆黑的夜色里,忽然想起了一道古怪而黏腻的声音,像是布满粘液的躯体滑过灌木时发出的摩擦音。

那动静并不算太小,甘棠一听就能感觉到,那不太可能是体型太小的东西。

是野兽?

可如果是野兽的话,表面应该不会有什么粘液。

事发突然,甘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即,对上了一张肿胀而浮肿的脸。

那张脸湿漉漉的,全是眼眶鼻孔中挤出来的那些线虫在扭动中留下来的粘液。

那是张二叔。

*

也就在这一刻甘棠忽然发现,原来之前陈丽说的那些,并不是在精神崩溃之下的“疯话”。

她只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经历的一切。

比如说,她确实切开了张二叔的肚子。

所以甘棠现在面前的这具身体,才会如同鱿鱼干一般肋骨张开,平铺在地上。

而在它彻底打开的体腔覆盖之下,则是密密麻麻已经纠结成一大团一大团的虫子。

那些虫子一直在蠕动,连带着张二叔也一点一点的从灌木丛中探出身体,爬向了甘棠。

细密的白色线虫从男人的身体之下微微探出来,,乍一看之下,就像是张二叔身体之下,长出了许多白色的纤毛或者说触角。

*

保持冷静。

甘棠对自己说。

但是在看到张二叔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打起了颤。

他直直的盯着张二叔,小心翼翼的往后挪动着步子。

可是他只要一动,张二叔便会偏过头。

奇怪的是,张二叔如今已经没有了眼睛,甘棠依然有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

“嘶嘶……嘶……”

张二叔朝着他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咕哝。

粘稠湿润,令人发狂的摩擦音再次响起。

线虫带动着那具躯体愈发急切地朝着甘棠靠近。甘棠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低喘。

他再也无法忍受,径直转身,便想要逃。

可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之间伸出了一只手,用力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嘘——别跑。”

在甘棠因为恐惧而本能剧烈挣扎时,他的耳侧却响起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是岑梓白的声音。

“它们现在很饿,你越跑,它们就越是会想追你。”

顿了顿,男生继续说道。

“不过你不用怕,有我在呢。”

甘棠敢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这一刻,“岑梓白”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与满足。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甘棠听到那东西补充道:“让我舔舔你就好了,有我的分泌物在,它们就绝对不敢靠近你了。”

第104章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这是浮现在甘棠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他想转过头,对着身后面那个家伙破口大骂,想揍他(哪怕这会给后者带来一定程度的快乐),或者干脆直接略过那玩意转身就逃。

但是,他动不了,他站在原地,全身战栗。

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树林,他的背后因为被冷汗浸湿而变得冷飕飕的。

他甚至完全不知道“岑梓白”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背后的,他也不敢回头看——在他面前,“张二叔”还在蠕动。

“嗬……嘶嘶……嗬嗬……”

它仰着头,贪婪地“看着”甘棠。

从他口中吐出的虫子,仿佛在应和某种甘棠无法理解的思绪,它们蠕动得更快了,黏糊糊的表面因为摩擦,浮现出了一层层的白色泡沫。

甘棠感觉自己要疯了。

“舔?舔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是狗吗——”

他鼓足勇气,打算故技重施,再一次伪装出强势的样子,打算以气势压制住身后的“岑梓白”。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甘棠又听见了一阵不祥的簌簌作响。树丛再一次晃动了起来。

随后,有一张浮肿而怪异的脸浮现在甘棠颤抖的手电光晕之中。

那是一张很陌生的,甘棠从未在封井村见过的脸。虽然如今它早已因为腐败和那些在面部窍孔间来回穿梭的虫子而五官模糊,但凭感觉,它生前应该是一个十分年轻且英俊的青年。

只可惜,如今它早已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头颅也沦为虫子寄居的巢穴。

甘棠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窸窸窣窣……”

黑夜中,新来者蠕动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随着枝叶摇动,很快甘棠就看到了它的全部身体——甘棠本来还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即将迎来第2只类似于张二叔的怪物,然而爬出树丛后他才看到,那个年轻人只剩下了一颗头。

它的脖子后面拖着一根长长的像乳色蟒蛇般的躯体,细看之后才会发现那是无数纠结在一起的线虫。

跟张二叔身体里涌出来的线虫相比,头颅身上的线虫明显更加粗壮,也更加灵巧。

自然当它们带着那颗头行动起来的时候,表现得也更加迅捷。

更加糟糕的一点是,在他出现的一瞬间,甘棠便明显感觉到,青年对他的“兴趣”很大。

它甚至像是随着印度舞蛇人的笛声起舞的眼镜蛇一般,扭曲的虫躯高高地昂了起来,托举着死人的头颅朝着甘棠探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它离甘棠离的是那么近,近到甘棠都能看到他眼皮上细密的针脚和些许未曾完全脱落的黑色棉线。

这便是张二嫂的弟弟了。

那个被张二叔直接杀死并且分尸的人,那具曾经被打断所有骨头,缝上所有孔窍,短暂塞进了还肉井里的尸体……

“嗬……嘶……给……还……嘶嘶……”

此时它正努力地张大嘴,在不断喷出线虫的同时,结结巴巴地冲着甘棠咕哝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甘棠可以感受,新来的怪物对自己有着某种不明由来的渴望和急切,虽然他根本不明白对方跟自己究竟有什么关系……他知道对方存在的时候,对方早就已经被张二叔杀了。

甘棠脑子乱得一塌糊涂,他自觉自己还没有崩溃,身体却非常诚实,一直在不停发抖。

对比起来,紧贴在他身后的“岑梓白”却完全不受这些虫怪的影响。

男生利用自己高大的身体,直接覆在了甘棠的背后。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恨不得将甘棠整个人都纳入自己的体腔之内。他们现在的姿势实在是太过于紧密,隔着皮肉,甘棠都感受到岑梓白的胸膛,正在微微颤动。

惊恐之中,他的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

好一会儿才他反应过来,那是“岑梓白”正在无声的笑。

“糖糖打算怎么办?”

男生的嘴唇似乎就贴在甘棠的耳畔,他含着笑意,软软地询问着怀里脸色煞白吓得几乎晕厥的少年。

“你……你……”

甘棠嘴唇翕动,却压根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少年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努力往后退,想离那两只蠕动着爬向自己的“人”越远越好。

只可惜他再怎么努力,身后都始终堵着“岑梓白”冰冷高大的影子。

因为“岑梓白”,甘棠完全无处可逃。

然而,跟恶劣行为形成剧烈反差的,是“岑梓白”如今依旧绵软而乖巧的声音。

他用手臂环着甘棠的腰,在少年看不到的角度,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怪异,高高扬起的嘴角好像能直接裂到耳下……

“糖糖,要我做什么,一定要说给我听哦。你不说的话吗,我可不知道怎么办,毕竟,我很乖的,我什么都听糖糖的。”

张二叔,以及张二嫂的弟弟……它们的鼻尖此时距离甘棠已经不到一米。

距离近到甘棠都能嗅到,它们躯壳中的虫子那特有的泥土腥味和尸体腐烂时带来的恶臭。

【咔嚓——】

像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甘棠在这一刻终于放弃了挣扎。

他在惊恐中绝望地尖叫起来——

“让它们走——走开——呜呜呜呜——走开啊啊啊啊啊——”

甘棠已经彻底语无伦次了。

可“岑梓白”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明确的吩咐一般。

“那我就好好舔了哦。”

他伏在甘棠颈侧,心满意足地说道。

“唧咕——”

紧贴着甘棠的耳畔,响起了某种湿润黏腻的声音。

然后,皮肤上传来异常湿润而炙热的舔舐感……

甘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附着在自己皮肤上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的舌头。

甘棠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可这时候他甚至害怕到不敢偏头去看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好像只要不堪,他就能继续假装下去……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身侧这个披着“岑梓白”皮囊的东西,正肆无忌惮地努力昭显出自己非人的那一部分。

*

“岑梓白”舔得很……很放肆。

细长如蛇一般的东西滑溜溜在沿着甘棠的衣领内侧一直往下,滑腻微腥且粘稠的口水几乎把他的大半个身体都打湿了,时不时的,“岑梓白”还会慢条斯理轻轻啃上甘棠一口——只是肌肤上泛起的微微刺痛,却是令人不敢细想的环形。

而如果说这个噩梦般的晚上真的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地方的话,那就是那湿哒哒令人作呕的口水确实溢出了丝丝缕缕特殊的气息。

白天在细脚叔家发生的那一幕也再次重现:仿佛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之前还对甘棠无比热切的虫子们瞬间停下了前进的环节,只能不甘心的徘徊在那看不见的屏障前,再不敢靠近一步。

甚至随着那气味的渐渐蔓延开来,原本盘踞在尸体内部的虫群都开始逐渐涣散。

它们渐渐从尸体中跌落,滚在地上,化作一团不成形的虫团。

过了好一会儿,它们才挣扎着,像是逃命般收回了自己柔软的躯体,一股脑的挤回了尸体的内部。

慢慢的,慢慢的,就跟来时一样,它们拖拽着人类腐臭的身躯,向后退了过去。

“呼……呼……”

树林里只剩下甘棠的急速喘息。

一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一直在憋气,而现在他却喘得连横膈膜都开始隐隐作痛。

附着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好像一张湿湿的大毯子,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可甘棠的眼球完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余光就会瞟到岑梓白的真面目。

睁眼睁得太用力,又或者,是因为极度恐慌,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从甘棠眼眶中落下,但很快又被某种细长柔软的东西温柔地舔舐干净。

第105章

甘棠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毕竟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总是很容易错判时间的长度。

他感觉自己就那样僵持在原地呆了很久,久到手脚都开始发麻。

但又因为大脑的空白,回过神来时候,只觉得一切仿佛只发生在瞬息。

原本热切的企图靠近他的虫怪,在尝试无果之后,终于像是认命了一般,慢慢退了回去。

一阵窸窸窣窣地摩擦声响起,杀人者与被杀者浑浑噩噩相伴而行,再一次潜入了扭曲而幽暗的密林深处。

它们身体病态地蠕动着,身后留下了一道半透明的,长而滑腻的水痕。

“他们要去哪?”

反应过来的时候,甘棠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在无意之间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身后的“岑梓白”竟然立刻就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当然是井底,那里才是它们的家啊。”

“岑梓白”似乎又笑了一下。

张二叔和青年的头颅虫怪消失之后,密林并没有陷入原本的寂静。

恰恰相反,它们的离开就像是某个无声的开始。

更多的细碎动静在黑暗中逐渐响起。

在丛林里,在树梢上,在甘棠视线所无法企及的森林深处……有许许多多多的东西,都在急促蠕动爬行。

甘棠看不清它们的具体形态,也许是为了避开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标记物气息,那些东西都刻意避开了甘棠所在的位置。但是偶尔,甘棠还是能透过灌木的枝条,在手电筒的光晕中瞥见一闪而过的影子。

好在从轮廓上来看,它们并不是人类,应该只是一些林中常见的野兽。

可是那绝对不是正常的野兽。

哪怕只是一瞥甘棠也能肯定这一点——那些东西扭曲而怪异的动作,跟“张二叔”还有那颗头颅是一模一样的。

……这些东西到底还有多少?!

甘棠只想尖叫,但是所有的声音都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背脊和胸口都已经被冷汗以及“岑梓白”的口涎所浸透,心脏在胸口深处砰砰作响。

甘棠有那么一刻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妄想,亦或者,只是是一场漫长而逼真的噩梦。

不然,他真的很难解释那些“东西”的存在,那些虫子像是寄居蟹一样寄居在人类和动物的躯体深处……

虫子。

那么多的虫子。

甘棠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还好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却柔软光滑,他没有摸到任何蠕动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

甘棠口腔里腾起了一股血腥味。

利用咬破舌尖的刺痛,甘棠努力维系着一丝清明,然后他颤抖着问道。

“岑梓白”听到问话后,回答得却相当轻慢。

“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别看它们外形上有点恶心,其实蛮脆弱的。就是因为太脆弱,所以只能寄居在人类的躯壳里,算是一种比较厉害的……唔……用人类的话来说,寄生物?”“岑梓白”咕哝了一声,“不过糖糖真的不用害怕,那玩意不会在外面停留太久,毕竟井外面的世界对于它们来说,条件也太恶劣了,它们会尽可能尽快回去的……”

回到那幽深漆黑的井底。

还是那里更好,更加适合“它们”的生存。有奔流的地下河水永不停歇,带来充盈潮湿的水汽,有永不变动的极致黑暗与寂静,千古不变的暗影包裹着井下微微颤动,陷入永恒混沌的子民……

“它们之所以会找上你,纯粹只是因为很喜欢糖糖而已。你的味道很甜,非常,非常美味……是所有人中最好的,最适合……”

后面岑梓白在说些什么,甘棠其实完全听不不清了。

因为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完全不打算遮掩自己真面目的怪物,已经自顾自地绕到了甘棠的面前。

甘棠在看到“岑梓白”的那一瞬间,便猛地垂下眼帘,他气息急促地盯住了自己的脚尖,生怕自己再一次看到一张扭曲的,不断往外流淌线虫的脸。

“我说的是真的,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怕。因为糖糖是我珍贵的宝物。我会永远守护你的……”

一边说着,岑梓白一边微笑着探出手,捧住了甘棠的脸。

他迫使甘棠不得不直面自己。

甘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好在映入眼帘的面孔英俊依旧,并没有如他妄想一般变成类似“张二叔”和头颅那般的虫怪。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可甘棠还是觉得自己隐约可以听到某种奇怪的,细微的声音。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是虫子在摩擦,纠结,蠕动。

那声音是从面前这个人的身体最深处中传出来的……

“那你呢?你是什么?”

甘棠听到自己问,声音细微得宛若一缕烟。

“岑梓白”眨了眨眼睛。

“我自然还是岑梓白啊。虽然现在身体构成跟之前不太一样了,但是我的灵魂还是我啊……”他笑了,“是你亲自把我放进井里,想让我回来的不是吗?”

骗人。

甘棠嘴唇翕动了一下,溢出唇间的咒骂却轻得像一声喘息。

无论如今占据着“岑梓白”皮囊的玩意儿是什么,它在骗人这一点上都没有太多天赋。甘棠一听就知道刚才那句话就是骗人的。

这家伙明明听出来了甘棠究竟想问什么,却故意用语焉不详的回答来敷衍他。

什么“灵魂还是我”,明明都承认了身体构成不一样——

等等,身体……身体构成。

曾经的噩梦场景倏然开始在甘棠脑子里不断回放。

他想起了岑梓白第一次出现在家里时自己做的那个梦,那个无数线虫涌出皮囊的梦。

可那真的是梦吗?

甘棠本能地向后退了退,可他刚一动,“岑梓白”就直接抓住了他,男生的力气很大,手指异常冰冷。

甘棠的身体再次僵直。

这时候要是有不知情的旁人在场,大概会觉得深林中的这对少年之间气氛颇为暧昧缠绵。

甘棠一动不动,睫毛轻颤只能无助地仰着头。而高大的男生拥抱着他,目光粘稠,神色专注,对面前少年充满了渴求与欲望。

渐渐地,渐渐的,“岑梓白”朝着甘棠低下了头。

“好喜欢糖糖。”

“超级超级超级喜欢。”

“自从醒来之后我的脑子里就全部都是你,太喜欢你了。”

“我想跟糖糖一同组建一个新的群落一个完美的家园……”

在唇间不间断的甜蜜告白中,男生好像下一秒就会含住甘棠的嘴唇。

甘棠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可最后“岑梓白”却并没有真的吻住甘棠。

男生的嘴唇擦着甘棠的嘴角一掠而过,最后虚虚停留在少年的颈侧。

他闭上眼睛,耸动了一下鼻尖。

就像是某只乖巧可爱的小狗,正在很沉醉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最后却依然不受控制地,嗅起了甘棠身上的气味。

“岑梓白”地颧骨微微有些涨红。

“……反正你以后也会习惯这一切的。”

男生声音沙哑,给出了最后的结语——那低语是预言,又像是无情的宣判。

“现在讨厌我也没关系,反正最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哦。”

这句话让甘棠瞬间有些恍惚。

【逃不掉的,甘棠,没必要挣扎得这么厉害,这样反而会伤害到你自己。】

【我说了,你永远都是我的。】

【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爱你。你要是死了我大概会吃掉你的身体吧,怎么样,你也可以这样做哦。】

【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你是我的。】

……

明明是寄生在其他人身躯里的怪物,在这一刻竟然跟昔日那个恶鬼般的男生重叠在了一起。

仿佛那鬼魂再一次苏醒,附身在了自己已死的躯壳之上。

*

甘棠保持着之前不敢动弹的姿势,指节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白。

早在“岑梓白”低头即将吻上他的那一刻,他已经无声无息地抓紧了自己手边的手电筒。

老式手电筒确实非常不好用。合金制成的长条银色金属筒身早已锈迹斑斑,光线也很暗,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老式手电筒非常非常的重——重到只要足够用力,应该能轻松地敲碎另外一个人的颅骨。

甘棠瞳孔空洞,他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岑梓白”,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来的,却是那个仿佛连世界都要毁灭的雨夜里。自己是如何伸手探入男生潮湿泥泞的发间,抓着他的头发,然后一刀一刀砍断他的脖子。

在这么想的同时,他的胳膊肘微微抬了起来,他死死地抓紧了手中的手电筒,目光转移到了“岑梓白”的太阳穴上。

这一刻他的心情竟然是平静的,平静到他能若无其事直接对着男生开口道:

“啊,那是什么?”

甘棠忽然抬起手,指间直接点向了岑梓白的身后。

而岑梓白也丝毫没有作为大boss的阴险狡诈,他似乎依然热衷于扮演甘棠的小狗(尽管演技已经非常糟糕了)。

甘棠一开口,他当即就转过头去,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甘棠已经高高举起了手。

只差那么一瞬间,甘棠便会用那只沉重的手电筒将他的脑袋砸成一颗破烂的西瓜。

然而,偏偏也就在这时候,树林的后面却赫然传来了人声,以及一丝一缕的光晕。

甘棠最开始不过是在骗岑梓白,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手一指,竟然是真的有人来了。

树枝被人小心地拨开,紧接着一个人……一个活人,朝着甘棠和岑梓白的方向探出了头。

来人一脸烦躁,气势汹汹,正是之前被派去跟甘棠搭伴的村民。

“靠,糖伢子你怎么乱跑啊?!都说了跟着我跟着我,你怎么跑到山上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找你tm都快找疯了,那边张二没找到结果你这边莫名其妙少一个人,都这么大人了,乱跑个什么……”

村民也是被折腾地快疯了。

他甚至不知道甘棠是什么时候走丢的,自己也不过就是抽了根烟,再回来人就不见了。

吓得半死的情况下,再次见到甘棠难免有了迁怒。

结果再一抬眼,他愕然地看到了甘棠身侧那个笑容古怪的高大男生。

忽然多了一个人,他吓了一跳。

原本气势汹汹的模样瞬间收敛。

那男生明明就是个城里来的外人,可是看向他的时候,神色间却总有一种让人不自在的意味深长。

好在之后那男生偏了偏头,随即就十分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起来,说是甘棠的朋友,听见晚上外面动静大,最后特意找过来的。

“这……这样啊。”

村民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是只要一看见这城里来的少爷,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打了个哆嗦,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然后没好气地换了话题,算是找了个台阶下来。

“行吧行吧,总之你们城里伢子不要乱跑,这山里邪门得很。那什么,张二也不用找了,村长说了,让所有人都赶紧回去!”

作者有话说:

甘棠:经常杀人的人都知道,杀老公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第106章

有外人在,岑梓白的所有表现都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比起一路沉默寡言的甘棠,他反而是那个更加开朗更加阳光的人。回村的路上,他时不时还能跟那名神色凝重的村民攀谈几句。而甘棠却是目光空洞,神色恍惚,抓着手电筒的那只手用力到肌肉胀痛。

他这幅模样惹得村民都好几次忍不住回过头多看几眼,心中直犯嘀咕:这张娭毑的外孙瞅着精神头怎么不太对……

这么一对比,甘棠之前在岑梓白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恐怖,以及他所看到的那些画面,仿佛只是一场虚妄的幻想。

其实就连甘棠自己都很希望,一切都只是幻想出来的。

只可惜,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自我欺骗下去了。回村的路上,他明明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注视感。

黏腻,阴湿的目光始终像是条湿哒哒的舌头,阴魂不散地附着在他的肩头胸前。

甘棠强忍着那种不适感,在被“偷窥”的瞬间,他本能地抬眼看向“岑梓白”。如今这个角度,他唯一能看到的只有男生的后脑勺,男生的头发依旧浓密乌黑,可甘棠的脑海里却再一次浮现起了那个雨夜,对方的头是如何嗑到石头上凹陷下去,脑浆流到手指上又是如何湿润滑腻的……

【“嘻……”】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岑梓白”恰到好处地嗤笑了一声。

然后,男生适时地转过头来,冲着他飞快地眨了眨眼。

“糖糖,别跟丢哦。张叔可是说了如今是多事之秋,这夜晚的山里可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听到“岑梓白”刻意加重的单词,甘棠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他必须强迫自己迈动脚步而不是直接尖叫着冲进树林里逃跑。

而这绝非是因为他勇敢,纯粹是因为,他一路走下来,始终觉得自己耳畔回荡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摩擦声。

……在黑暗的最深处,无数双眼睛始终在默不作声地窥看着他,凝视着他。

甘棠感觉自己快疯了。

之前“岑梓白”留在他身上的口涎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散发隐隐约约的腥味,那味道就像是能顺着鼻腔钻进他的脑子里一般,让他愈发昏沉,难以思考。

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跟着人到了村里,远远看着山中那座灯火通明的村庄,甘棠才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一点。

回了村,甘棠立刻就反应过来为什么村长要让人都回来——跟走时相比,如今村里恐慌的架势,比之前还要夸张。

用人心惶惶,鸡犬不宁来形容都安全不为过。

之前张二叔家主要都是住在附近的那些被吵醒的人,可如今甘棠看着村子口晒谷坪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怀疑整座封井村所有人,如今都醒了聚在了这里。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色,月上中天,现在都已经深夜凌晨过。

之前岑梓白跟村民攀谈时,只知道这个晚上除了张二叔家其实还有人出了事,甘棠本来注意力全部都在岑梓白身上倒也没太在意,但现在眼瞅着这阵仗,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外婆。

老人瞅着倒像是被人强行从床上拖起来的,此时站在人群中就连背脊都佝偻得厉害,整个人瘦骨伶仃,好像只有一张沟壑纵横的皮松松垮垮挂在那架小而脆的骨架上。

甚至就连它的眼神也是空洞的,不知道到底在看向哪里……直到甘棠被村民们领着到了地方,早在其他人发现甘棠回来之前,外婆锐利冰冷的目光就已经笔直地射了过来。

“张娭毑!”

村民也朝着外婆招了招手。

“帮你把糖伢子送过来啦您老人家这下不用急了吧……”

看到外婆之后,甘棠本能地松了一口气,他逃一般越过了岑梓白朝着外婆跑了过去。

“甘棠,过来——”

可以往最是溺爱甘棠的外婆,这次声音却异常严厉。

甘棠刚刚靠近,外婆便已经伸手,一把就将他强行拽到了自己的身侧。

“嘶……”

他从来没有想过外婆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那双枯瘦的手就像是爪子一般,死死的抠进了甘棠的皮肉里,掐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外,外婆?”

甘棠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耳畔就传来了一阵嚎哭。

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女人正在捂着脸哭。

“……这可怎么办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明明上床前还在屋里头,一下子就不见了……他还病得那么厉害,我晚上特意去看了,烧得人都冇知觉嗒,饭都吃不了一口全部都吐了,我还说明天一定要去镇里头去看一看结果现在人都没了……一个地都下不得的人,哪里会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甘棠凝神听着,然后那股毛骨悚然的不详预感再一次从骨髓的最深处爬了出——

其实除了张二叔之外,这个晚上,不大的村子里,竟然还有人也一同失踪了。

而且跟张二叔不同,那唤作张伟国的村民,是土生土长的封井村本地人,家里没有外人,就一个结婚好多年的老婆,还有两个儿子。家里条件也不算太好,一家四口挤挤挨挨住在同一栋屋子里,有点儿动静都听得见。

可他依然无声无息,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说起来也巧,要不是这晚上有张二叔家那个意外,恐怕要到第二天白天,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

村长也是无意间发现,今天晚上帮忙负责找人的男人里少了几个身影,还偏偏都是往日跟张二关系不错的,寻思着着事实在有些奇怪,便去敲了那几个人的家门。

结果开门后,那些人不是浑浑噩噩,目光呆滞,就是说高烧重病在床起不来身。

最后敲到张伟国的家里,屋里堂客被吵醒后,一摸被窝……发现被子里已经空了。

“我开始还以为是他尿了,那被窝里好臭啊,湿淋淋的,全是水……”

晒谷坪上,女人还在抹着眼泪,惊慌失措地复述之前发生的种种细节。

“我想说那也没办法,我还在骂他,然后就起来去换被子……可地上也都是水,好多臭烘烘的水……我换了被子开灯去找他,我想跟他说要尿好歹也去院子里尿,尿家里算什么又不是狗……”

“可我真的找了好久,家里就这么点大的地方,那么大个人愣是不见了……”

……

放在往常,这时怕是早有人急急忙忙上前安慰探询一番,好从那惊慌失措的女人口中挖出更多令人津津乐道的细节。

可今天晚上,除了几个亲近的亲戚朋友簇拥在女人身侧,坪里众人却都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气氛压抑极了。

白天闹诈尸,晚上有人杀夫有人失踪。

意外发生得太过于频繁,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隐隐嗅到那股风雨飘摇的气息。

而作为一村之首,村长这时候瞅着也是焦头烂额。

他揉着太阳穴,努力听着女人的哭诉,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后,他无意间问道:“那你家就冇得别人看到你老公啊?”

女人迟疑了一下。

“……有,有倒是有,但是那就是细崽子在胡说八道,”

话音未落,原本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当即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我才冒胡说八道!”

男孩的声音又脆又尖,一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然后便听到他哭着继续道:“我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了,我起来撒尿看到爸爸,他就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我喊了他一声,他没应,我就去拉他的手,结果爸爸一下子就趴到地,一拱一拱的,然后就他就沿着墙爬出去了……”

……

听到这里,甘棠明显感觉到,外婆拉着他的那只手,倏然变得无比用力。

原本甘棠还能忍,这下却是痛得差点惨叫。

结果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在了外婆的手腕上。

“外婆,你把糖糖弄疼了。”

“岑梓白”鬼魅般的身影贴到了人前,男生温和地笑着,然后拉开了外婆的手。

外婆一直到这时才像是如梦方醒一般,她喉咙里突出一口浑浊的气,愕然转头看向“岑梓白”,然后才望向甘棠。

“我没注意,糖糖,我没注意对不起啊。”

老人语无伦次地说道。

看得出来,外婆此刻正在拼命地保持冷静,但是那种难以掩饰的惊慌失措,还是从她浑浊的眼睛中满溢了出来。

“哎呀,没事的,哪里疼啊就这人大惊小怪。”

甘棠的眉头紧皱,他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挪了个身位,将自己隔在了“岑梓白”和外婆中间——天知道他看到“岑梓白”竟然对外婆伸手时,他吓得有多惨。

然后他强迫自己直直瞪向“岑梓白”。

好在,“岑梓白”在有旁人在的时候,多少还是会收敛一点。

甘棠一瞪他,他就立刻松了手,不太好意思似的往后退了退。

“我,我就是看你有点……”

甘棠直接转身忽略了他。

“外婆,你脸色好差,没事吧?”

少年凑到了外婆身侧,小声问道。

从动作上来开,他恨不得将外婆瘦小的身体整个人挡在身下,连看都不要被“岑梓白”看到。

男生凝视着其实也十分纤细单薄的少年,嘴角轻轻地向上勾了勾。

……

而另一边,外婆还在跟甘棠逞强,说自己没事只是没睡好,正在跟甘棠拉扯时,旁边却传来了村民们指名道姓的问话:“张娭毑?张娭毑,您老人家之前就老是说,那个‘借肉’搞不得搞不得,唉,当时要是听了你的就好了……您看看,如今这事,是不是因为……因为‘借肉’啊?”

原来就在甘棠分神的时候,村民们已经因为村子里的这些事情议论纷纷,不知不觉就将话题引到了张二叔家忽如其来的那次意外……再然后,大家就想到了“借肉”。

确实,事情其实也很明显。

好像就是从那一场“借肉”仪式之后,原本平静的村庄就不断发生怪事。

“借肉”。

听到那个可怕的单词,无论是甘棠还是外婆,都在同一时刻僵住了身体。

尤其是甘棠这时手还搭在外婆的肩头,当即就感觉到外婆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甘棠眼睁睁看着外婆嘴唇翕合了好久,却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

夜色之下,惊慌的村民们似乎也没意识到外婆的脸色有多恐怖,还在兀自催促询问。

“对啊,张娭毑,您老人家懂的多,您看看还有没有能补救的啊……”

“就是啊,张娭毑您大人有大量,这一个两个不见人影也不是个事儿吧?”

“还别说人了,那事之后,我家狗都不见了……”

……

终于,外婆在甘棠的注视下,挤出了一声嘶哑的回答。

“借肉……”

老人的面颊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

她看着面前的村民,眼中有种格外古怪的神色。

“借肉,借肉以后,自然是要还肉的啊。”

她说。

第107章

“借肉一两……还肉半斤……”

外婆苍老的嗓音回荡在黑夜中,听上去沙哑而又怪异。

“还肉……还肉……”

她似乎已经处于一种失神的状态,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村民们炯炯的眼神中逐渐染上了些困惑。

“张娭毑,这什么意思?哦,对了对了,张二家当初借肉后,是不是还要搞个什么还肉?”

“可他家后来没搞吧?所以才搞成现在这一样……”

甘棠都看得出来,村民们其实压根就没有听懂外婆的话。

或者说,惶恐中那些村民也压根就没有什么余力去想太多,听到外婆提起还肉,除了有些人面露沉思,神色渐渐变得恐慌之外,大多数人都循着自己依稀记得的方法,商量起让张二家重新做一遍“还肉”的仪式。

主要是在乡下这种地方,类似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大多数的市井传说都差不多,无非是什么人去庙里许了愿,回来许愿成真,可人却完全忘记还愿这回事,最后家里厄运连连,接连不幸,被人提醒后才意识到是自己忘记还原。于是主人公连忙备齐当初允诺的诸多祭品酒水,赶去庙里重新还愿磕头……

按照一般故事的套路,还愿之后,主人公家里的问题这就算是了解了。

而事到如今,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早已无人正儿八经做过那古老的“借肉”仪式,村民们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当下封井村里的怪事,也能套用同样的解决方式。

“……说是借肉一两还肉半斤,当初张老二是多少斤来着……赶紧赶紧的,去叫他堂客,额,算了,叫他娘去准备好牲口畜生,我们等明天晚上就赶到后山上去填井。”

“哦,对了,张伟国家呢?他家也少了个人要不要让他家也出点肉?”

“等等,这个半斤肉算的事古法还是市法啊,张娭毑,我们要还多少肉才行啊?”

“张娭毑?”

“张娭毑,您老人家吱个声……”

……

人群朝着外婆涌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中间偶尔还间杂着有些人明里暗里的抱怨,毕竟如今村里普通人家豢养的最多的就是鸡鸭鹅再加几头猪,都是等着赶集时能卖个好价格的。可外婆这么一说要“还肉”,那么多东西就要白白填进井里,确实是惹人心疼。又有人在偷偷嘀咕,说是家里就牲口其实这两天莫名其妙就跑丢了许多,也就是村里死了人怪事多没顾得上找,不然也算是大事……

可无论那些人再怎么急切地询问,这时的外婆都已经无力回答了。

甘棠当时还正在心里琢磨外婆口里翻来覆去那句“借肉一两,还肉半斤”,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身上发寒,蓦地瞥见外婆的神色不对,再伸手时,刚好就一把架住了外婆赫然软倒的身体。

在人群的连连惊呼中,外婆晕倒了。

老人眼睛微微合拢,只露出了一线眼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看到外婆倒下,甘棠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好在不多时,便有人急急忙忙拿来了救心丸,又倒了药酒,给外婆擦了胸口和眉心。

老人晕了一会儿之后,再一次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是醒来归醒来,外婆的气色依旧差到令人心惊,连气都喘不匀,更不要说继续说话指导其他人进行“还肉”的仪式了。

见外婆情况如此严重,而此时天边也已经隐隐浮现出鱼肚白。

村长一锤定音,说是让大家暂时先散了,具体事宜,等明天所有人休息好了之后再说。

……

甘棠也没太理会村长之后对于村民们的安排。

他甚至都等不及村长把话说完,直接架着外婆就开始往家里赶。

晒谷坪离家倒是不远,几步路的功夫。惊慌失措中,甘棠甚至都忘记了身侧的岑梓白有多么恐怖怪异,满心满眼都只有外婆。

外婆那副双目空洞,虚弱无力的样子,让甘棠整个人心态都有点崩掉了……

不要有事。

他在心里拼命地祈祷着。

外婆千万不要有事……

然而,就在即将到家前的那一小段路,甘棠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停了停。

他看见了一只狗。

不过是村里最常见的大黄狗,毛色土灰,耳朵耷拉,目光机警凶狠。

来村里最开始那几天,甘棠最怕的,就是路过人家家门口时,惹来狗子的吠叫。

只是在这个晚上,那只狗却再不会对甘棠嗷嗷叫唤了。

那条狗就像是被人剥了皮一样,皮毛平整地摊在了地上,就好像是没了骨头似的。

狗在地上缓缓地游动着,一颗血红的眼珠子掉出了眼眶,松松垮垮被挂在狗的嘴边,滚来滚去。

一些细细的线虫从狗子棕褐色的皮毛下面涌出来,宛若一层薄薄的纤毛。

看到甘棠的那一刻,狗的动作也停下了。

它直接对着甘棠摇了摇尾巴。

“呼……呼……嗬嗬……嘶……”

甘棠听到了虫子摩擦时,表面粘液发出的濡湿声响。

明明甘棠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那只狗却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开始朝着甘棠的方向凑过来。

“啧。”

一直跟在甘棠身侧的岑梓白冷冷地盯着地上都已经只剩下了一张皮,却依然在拼命摇尾巴的狗,神色渐渐变得冰冷。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下一秒,那只狗,或者说,那只狗身体里的线虫,就像是受到了恐吓一般骤然收缩。随即,它们便加快速,倏然窜进了深夜村庄的阴影深处。

“……”

甘棠握住外婆手肘的那只手,不自觉用了用力。

他掌心全是冷汗。

他首先看的,不是狗消失的方向,也不是忽然开口的岑梓白,而是身侧的外婆。

外婆看到了吗?

外婆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吗?

外婆……

甘棠心中闪过无数思绪,然而一对上外婆的眼睛,甘棠的心就沉了下去。明明睁着眼睛,看上去也能勉强走路,可外婆现在看上去,就像是失了魂一般。

她好像已经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了。老人干瘪的嘴唇依然在不断的翕动。甘棠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外婆竟然还在念叨着那两句话。

这到底是什么话?为什么会把外婆吓成这样?

无尽的疑问涌上心头,却只能被甘棠强行咽入肚子。

他继续带着外婆往回走,这次他们只用了几分钟,就到了家。

一路上都很安静。

再也没有别的狗出现……只是,甘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但他确实觉得,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深处,有许许多多窸窸窣窣的虫子声不断传来。

回家后,甘棠给外婆打来了热水,擦洗了一下脸颊和手,然后便将老人送进了房间。

*

好在这一次,背后灵一样的岑梓白就像是听懂了甘棠的心声,并没有一起跟进外婆的房间。

“……糖糖要快点出来哦,不然我会很不安。”

他只是装出了那副恶心的模样,胆怯而羞赧地对着少年小声说道。

在涨红了脸的同时,他的目光就像是两口深井一般漆黑。

“砰——”

甘棠强忍着胸口不断翻涌的害怕和绝望,用力关上了外婆房间的木门。

他将外婆小心翼翼地扶到了床上。

老人躺在被褥里,看上去竟然是小小的,仿佛是个孩子。

甘棠看着外婆,看了好久,然后才抽了抽鼻子。

他伸手替外婆掖了一下被角。

他不能垮。

心里那个声音在对他说。

他要是垮掉,外婆会很危险……甘棠说不出确切的理由,但是关于这一点,他的直觉异常强烈。

所以没事的他能应对的他一定能想出办法解决掉门外那个“岑梓白”……

可就当甘棠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枯瘦的手却猛然抬起,死死的箍住了甘棠的手腕。

“外婆?”

甘棠倏然一惊。

他抬起眼来,本以为外婆是惊醒了,却可定睛一看,才发现外婆的目光依旧浑浊,显然还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

外婆的目光直接越过了甘棠,看向了遥远的远方。

“这里待不得了。”

然后,甘棠听到外婆一字一句地嘟囔道。

“还不起的,还不起的。没人能还得起。还肉不是那么容易的,祂太贪了,那句话是骗人的,我早该知道的,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什么叫还不起?骗人又是什么意思?!外婆!”

甘棠当即问道,语气甚至听着有点重。

可外婆并没有回答。

一行浑浊的眼泪缓缓涌出外婆的眼眶,在胡言乱语中,外婆渐渐闭上了眼睛,又重新晕睡了过去。

只留下甘棠依旧呆呆伫立在床边,他看着外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之间看到,外婆的耳朵里,好像有什么发白的东西,微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