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路家人进了安家, 因着安老太太卧病在床,怕过了病气,没有见到安老太太的面儿。又因着来人是女眷, 也不好直接见安侍郎, 只能无功而返。不过路大太太还算有涵养, 没有当场打听安玲珑怀孕的事。只是临走前低了一份拜帖, 直说待到他们修整几日再上门拜访。
安家仆从客气地将路家人送出去, 路大太太出了安家大门就拉下了脸来。
“来人,去打听瞧瞧,这安家到底怎么回事!”路大太太最是心细如发的性子, 坐了这么一会儿立即就意识到不对。按道理说,安老太太卧病不起不来见她是正常, 安侍郎一个鳏夫不方便单独接待她也是正常。安玲珑作为即将嫁入路家的人,怎么着也不该将她晾在一旁。
路家人立即就分散下去,一波人去打听安家事儿,一波人则去找安顿之地。
人走了,安琳琅才听下人来报路家大太太来过。原本照规矩,安老太太不能接待应该她这个嫡女接待, 但是下人们见她睡得太沉。舟车劳顿了那么久才回来, 能歇息一会儿他们自然没敢叫。
安琳琅得知此事也没太大感触。她又不是原主,对路家大太太爱屋及乌。
摆摆手,她换了身衣裳下榻就坐到了书房里。
说起来,安琳琅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上辈子她宁愿看广告也不想看书,这辈子居然因为太闲跑到书房看起了书。只不过这种竖着排版和从右到左的读书方式实在是让人困惑。安琳琅看了半天,头晕眼花,干脆又做起了自己的商业计划书。
说起来,也不晓得加盟合作谈得如何, 安琳琅已经计划在省城开食肆。甚至香肠作坊今年的订单如果能稳定发展的话,她想扩大猪崽养殖。果然比起看闲书,她还是搞钱更来劲。
日子一晃儿就过,眨眼就是几日过去。
突然就闲下来让安琳琅很不适应,她习惯了早起做早膳。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后厨都不用她进的,安琳琅连着一项乐趣都被剥夺,当真是无趣。
说起来,原本她回来走这一趟只是为了看看安老太太,如今确定她病情好转,安琳琅就不想久留。不过想着自己才回来没两日就要走也不好跟安老太太交代,她只能耐下性子来。就算是熬,至少得等到正月过了,安家其他的事情都料理清楚再走。
给安侍郎续弦这件事安琳琅是认真的。虽然‘安琳琅’的愿望里面没有这一项,但安琳琅太明白原主的心情。她的怨恨太多,是绝不希望往后安家落到安玲珑的胞弟手中。
原主上辈子死在外面,没来得及回安家,自然没机会知道安家最后落到谁的手中。她既然占了原主的身体,自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管安家两个庶弟跟安玲珑母女是不是一丘之貉,有这层血缘关系在,安家两个庶弟估计也不那么喜欢原主。
不过自古以来,也没有儿女给父亲相看继室的。这桩事还是得有长辈安老太太来操持。
安琳琅如这几日一般一有空便会去老太太的院子,见缝插针地提起这件事。
先不说安老太太在她的陪伴下精神一日比一日好,就说老太太总听她提这事儿忍不住笑:“你爹的事儿我会操持的,别成日里跟盯贼似的盯着。”
身子好了以后,她如今已经能出院子门走动。老人家本身也没什么重病,就是年纪大了养出来的富贵病。按照安琳琅的猜测,估计是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只要心平气顺,自然不会出事儿。这回估计是被安侍郎偏袒安玲珑的行迹给气狠了才发了病。
安琳琅原本打算京中的大夫看不好,她死乞白赖把邹大夫给请过来。如今看来是不必。
正好正月里京城又下了几场大雪,天气着实冷得厉害。不过北边自来就雪多,安琳琅去岁在晋州也是这般。许是在地龙的屋子里待的多,适应不了外面严寒的天气。
安琳琅就陪着安老太太缩在屋里,这一窝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这一日。
说起来,元宵节是古华族由来已久的传统节日大齐也有,只不过在大齐不叫元宵,而是叫上元佳节。比起古华族传统元宵节吃汤圆看舞龙舞狮,大齐的元宵节反而有点类似传统七夕。在这一日,大齐的未婚配少男少女会提兔儿灯上街。这兔儿灯是少男少女亲手扎的,遇到中意的人便递上自己的兔儿灯。若对方也有意,便将手中的兔儿灯回赠。
用这等手段凑成婚事的多半是坊间的少男少女,世家贵族的姻亲自然没这么简单。但每年的上元佳节,无论是世家贵族还是坊间少男少女都乐此不疲地凑热闹,为未来的婚事图吉利。
老太太的意思,是希望安琳琅别老缩在家中,跟京中的姑娘公子们一样也出去走走。
事实上,按照正常贵族姑娘的步调,琳琅应该去岁就相看人家,今年就该议亲的。去岁的时候老太太也确实给孙女看好了一户人家。是安侍郎的同僚御史大夫公孙家的嫡次子。虽然没说明话,但对方的当家太太还当着老太太的面儿,邀请安琳琅回来以后去公孙府上做客。
这婚事不说成了吧,但双方都有心促成这门亲。只不过谁承想琳琅在金陵出了事儿,事情一耽搁,公孙家的嫡次子都已经定了亲。今年五月份就要接回府中去。
“唉,你这婚事也是好事多磨。”
安老太太如今着急的不只是儿子续弦,孙女找婆家也是一桩事儿。耽搁了一年,但好在年纪也不大,如今才十六岁。在京城十六岁议亲的姑娘也不少,只是可能挑选的时间不多了。说起来,这婚事比孩子爹还要急迫一些。毕竟小姑娘花期就那么几年,耽搁了就成老姑娘了。
安老太太这边私下里也在找,老姐妹们也时常走动,帮着想看。
可因着安玲珑出的这一手昏招,害得琳琅名声不大好。有些人家小心翼翼的,打听到一点儿消息就立即退缩。几次碰壁,老太太的心里自然比一般人焦灼许多,“京中的姑娘公子们这一日都会出门游玩,你也出去看看,指不定结交一两个好友。”
安琳琅对结交贵女好友没有太大的兴趣。比起出去看舞龙舞狮,她宁愿在屋子里窝着些计划书。
这期间,安侍郎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虽然也在府里住着,但安琳琅就是奇迹的一次没碰上他。安琳琅还特意为此问了老太太,安老太太只是叹气:“你爹并非是厌烦了你,怕是心有愧疚不晓得怎么面对你吧!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一遇上事儿就躲,真不晓得往后该怎么办!”
“琳琅啊,你寻个机会跟你爹服个软。”父女俩总这么僵持不好,琳琅没有同胞兄弟。若是跟亲身父亲也不亲近,这是真想当孤家寡人么?
“你爹性子就跟个孩子似的,得哄。好话多说一些,他也就万事好商量了。”
安琳琅:“祖母也觉得都是我的错么?”
安老太太一顿,叹了口气:“父女之间哪里能计较谁对谁错?你爹是长辈,抹不开脸给你道歉。你小人儿有大量,原谅他一回吧。”
安琳琅不说话,只是转身拿起一边的腊梅和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残枝。
安老太太见她半天没声儿,又是一声叹。
这两父女要说不是亲生的她都不信,性子是一模一样,都倔!
安侍郎不来后院,或者故意避开安琳琅在的时辰去老太太的院子,而安琳琅则排斥去前院,更不乐意去道歉。老太太没办法,只能抓着机会就劝父女俩。拐弯抹角地想缓和两父女的关系。奈何安琳琅和安侍郎两人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老太太这心里头跟长草一样烦闷。
“哎,你这丫头,”安老太太实在是担忧,“怎么跟你爹一样,性子怎么就这么拧呢?”
安琳琅不是拧,而是觉得徒劳。她向来不想做徒劳无功的事儿。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处出来的,这个道理安琳琅懂。但她更相信,有些人是不值得你付出太多心血的。人跟人的缘分就是这般,是强求不来的。
安侍郎是个慈父没错,但他的慈爱是对他所有的孩子。这一点不能说他做得不对。站在一个现代人的立场,安琳琅没觉得自己嫡出的身份就比庶出的孩子天生高贵,理所应当多一些宠爱。但在嫡庶分明的大齐,安侍郎一视同仁或者说偏袒庶女的做法就是不公正。
可父母的疼爱这种东西是最不讲道理的,不是能论是非讲规矩。
过去十几年,安琳琅不知原主是怎么跟安侍郎相处的。既然已经造成这局面,安琳琅不觉得她有这个本事在短暂的时间里扭转安侍郎的心。
“父女情分是天生的,祖母与其整日担忧我与父亲的不睦,不若多花些心思给父亲寻一个贤惠的继室。”这其中的道理其实不用安琳琅说,该明白的都明白,“亲事谈得早,指不定明年就能有嫡出的弟弟了。兴许分一分父亲的心思,家中还能和睦些。”
……这确实也是一桩摆到眼前十分紧迫的事儿。
自打身子每况愈下,安老太太就担心自己哪一日倒下去便醒不过来。琳琅还未出嫁,安家那个看似老实的万姨娘如今被证明是个包藏祸心的。安家如今后宅没有个女主子,难保儿子往后不被那对母女俩给哄回来。难不成真指望自己去了,这个家让一个洗脚婢当起来?
笑话!荒谬!安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心中蓦然用上一团火,老太太也坐起身来,更焦心了。
“虽说你说的是正事儿,但琳琅你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能把父亲的婚事挂在嘴边!”安老太太没忍住怕了安琳琅一下,“若是外头人听到了,怕是要说你这丫头没有家教了!”
安琳琅笑笑:“这不是只在家里跟祖母说说麽?我难道还真那么傻出去说不成?”
“再说,我可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安琳琅意有所指,“我早就被买回去当媳妇儿了。”
说到这个,老太太心头一紧。前些日子琳琅虽说,但老太太看她还梳着姑娘发髻,总以为她是故意拿这个来气安和山的。但此时私下里听安琳琅还怎么说,她心里才晓得慌:“当真嫁给那乡下小子了?”
“没嫁也差不多了。”安琳琅淡淡勾起嘴角,“父母都承认了,也给了定亲信物。”
说着,安琳琅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玉钗。
“退回去!”
安老太太想也不想就道,“没成婚就退!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她此时才晓得安琳琅不是闹着玩儿。定亲信物都戴上脑袋,这门亲事怕是真的。安老太太没见过琳琅的夫婿,但也猜到是个什么样儿。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里出来的病秧子,就算父母良善又能强到哪儿去?何况听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金尊玉贵的孙女儿哪里能吃这个苦!
“琳琅,你听祖母的。”安老太太知这时候退亲不讲道义,但道义这东西跟孙女一辈子比起来算什么。她孙女才十六岁,为了安玲珑做下的恶事赔上一辈子太不值得了。何况安玲珑这个畜生都定了个金陵大家族的嫡长孙,她嫡出的孙女凭什么配个乡村野夫?
“祖母说的是什么话,方伯伯方伯母当初倾家荡产救我一命,如何能出尔反尔?”
安琳琅没想到说这个吓到安老太太了,她笑了一声想解释:“再说……”
“再说什么?再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他们救了你的命,祖母很感激。这大恩大德你就是把他们一家子接到京城来富养祖母都赞同,”安老太太没想到这里还有个事儿,急的眼睛都红了,“大不了这家孩子来京,祖母豁出去脸面给他找个好姑娘。真没必要搭上你自己,琳琅啊你别死心眼儿!”
“祖母,不是,你听我说……”
“我也不同意!”在外偷听了好一会儿的安侍郎撞开挡风门帘大步踏进来。他这段时日躲着安琳琅,已经许久没露过面。结果这一露面就怒气冲冲,“救命之恩确实恩重如山,但也用不着你拿一辈子来偿!”
安侍郎生气起来都顾不上自己在琳琅这里没有父亲的威严,只高声道:“赶明儿为父让老任给他们方家送银子过去,一千两银子总该够他们一家子吃喝一辈子!以身相许这种把戏戏文里才有,你可万万不能犯傻!病秧子会拖累你一辈子!”
“晚了,”安琳琅对老太太心软,可不会对安侍郎心软,“我买回去就是当媳妇儿的。”
“这不是没成婚么?”安侍郎被她顶的心口一哽,偏过脸去不看安琳琅的眼睛,“没成的婚事就能退!你往后不要再跟那家人来往,为父替你退了这门亲!”
“不必,”安琳琅冷淡道:“我自己愿意嫁,用不着父亲操心。”
“你!”
安侍郎这一口气堵心口,梗得他满屋子踱步。
他很想以父亲的威严训斥安琳琅别死心眼,但因着前些时候偏袒大女儿的事儿显得没有底气。只能憋得脸发青:“琳琅,跟为父赌气也不能乱做主。”
终究是安侍郎先低了头:“玲珑的事情是为父偏袒偏心,做错了。但你也不能拿糟蹋自己来气为父……”
“谁说是糟蹋?你没见过玉哥儿别瞎说,”安琳琅本来只是故意气人,但听到他这么说玉哥儿就有些不高兴了:“玉哥儿比一般男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你年纪小被人哄两句就找不着北!”安侍郎不知该怎么劝她,一看她脑袋上的白玉钗就心烦。
安侍郎也是个狠人,伸手就要抽白玉钗。
安琳琅怎么会让他抽,下意识就躲。两父女就这么差点在老太太面前闹起来。老太太这边劝劝,那边喊喊,累的气喘吁吁。眼看着老太太脸色发青,人又要往椅子上栽。安琳琅跟安侍郎赶紧停手,坐下来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太太,替她拍胸口拍背。
“别闹了!”安老太太好半天才把这口气给喘匀了,“你们父女有话不能坐下好好说么!”
安琳琅和安侍郎一左一右地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才把这口气喘匀了。事到如今,这些伤和气的话也别吵了。安老太太干脆把安琳琅打发出去:“正好上元佳节也是姑娘们难得出去游玩的好时候,被在这时候闹得不高兴坏了兴致。叫几个护卫跟上,琳琅出去看看花灯吧。”
安琳琅看她一脸疲惫的模样,于是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便站起身。
安老太太这么一会儿就已经累了。她于是让苏嬷嬷送安琳琅出去,自己则回内室歇息。老太太如今的身子恢复了些,却还是比一般老太太虚弱。安琳琅私心里觉得她就是太缩在屋里,不出来走动才会如此虚弱。即便是老人家,也该多出门走走。四肢不勤,身子才会笨重。
但这话她不好说,安侍郎都没说话,更轮不上她。
既然是老太太的安排,安琳琅也只能遵从行事了。她特意回院子里换了一身衣裳,丫鬟巧手,还替她上了京城最时兴的妆。还别说,安琳琅这张脸素着的时候清水出芙蓉,上了妆又明艳大方。
一身火红的相貌边儿袄裙,外罩着一件白狐裘斗篷。安琳琅带着两个丫鬟和四个护卫就出了门。
京城上等的客栈茶楼早已经被京中出来玩儿的世家子订完。一连去了几家,都没找到好位置。安琳琅干脆就拎着一盏兔儿灯在城中环锦湖边儿走走。这个湖每年上元佳节都有许多人来放河灯,此时也聚集了一帮少男少女。天色还不算太黑,少男少女们嘻嘻哈哈的倒是很有几分过节的热闹。
街道两边的商铺云集,商贩走卒沿街叫卖。人来人往,车市马龙。街道上空拉了麻绳的细线,无数彩色的灯笼悬挂在麻绳上。可想而知,黑夜降临有多好看。
安琳琅的兔儿灯是府中下人给扎的,她看着颇有几分意趣,干脆提着兔儿灯在街道上穿行。
不得不说,安琳琅拥有一张少见的好皮相。尤其是在盛装打扮以后,更显得光彩动人。一路上走过来,引得路过的少男少女不停地回头驻足观望。有那胆子大的,提着兔儿灯就想往安琳琅手里塞。但由于护卫看得紧,少男人还没靠近就被挡出去,倒是叫人好生遗憾。
与此同时,难得在上元佳节出来放风的路嘉怡正跟一群有人在闹事最大的酒楼和顺楼二楼包厢饮酒。
一个圆脸的书生一把揽住路嘉怡的肩膀恨恨地锤了两下:“你小子了不得啊!没见你怎么用功,科举之前听说还生了病,这般居然也能稳中一甲!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想当初咱们几个谈古论今,不见你说话,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白脸。没想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
路嘉怡闻言笑了笑,抓起桌上的一杯酒举了起来:“文谭兄,敬你一杯。”
“喝!今儿上元佳节,你跑不了!”
圆脸书生一声喝道,满屋子其他人都喝起了彩。几个书生举起手中的酒杯,当下喝的是一个热闹痛快。
学子们自打放榜,人生百态,各不相同。
如今能留在京城,上元佳节还有闲情逸致出来聚一聚的,都是榜上有名之人。殿试就在二月初八,他们该苦读的也读的差不多。剩下的十几日再怎么用功,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此时联络感情,结交友人才是首要。而稳中一甲的路嘉怡,自然是这些书生结交的对象。
路嘉怡自然清楚,他也不是多清高。该走动的走动,能结交的结交。如今殿试就在眼前,自然是刨除其他杂念一心科举。
都是书生,喝酒自然不会太过。喝了个微醺,众人便退了酒水喝起了茶水。
路嘉怡被人灌酒灌的多,脸颊上火辣辣的烧得慌。他于是跟同行的人说了一声,起身开了窗,就这么倚靠在窗边吹吹风。说来也巧,安琳琅走走停停,刚好就在他所在的这家酒楼的正对面的小零嘴儿摊子上停下来。这个摊子是卖京中名小吃,驴打滚儿。
安琳琅闻着喷香的豆粉味道,忍不住就想买一点来尝尝。
一阵冷风吹得二楼的路嘉怡脑袋瞬间清明,此时的夜色已经降临。但满大街的灯笼照的灯火通明。安琳琅站在百盏灯笼之中,红裙黑发,身披白裘欧朋,明艳得像一朵傲雪的红梅。
路嘉怡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他盯着下面挑选小吃的少女许久,总觉得似是而非的熟悉。但是转瞬一想,又想不起来是谁。酒气用上头脑,让他的眼神略有些迷醉。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美得出众的姑娘渐渐入了神。直到后背被人拍了一巴掌才终于回过神来。
“在看什么呢?”拍他的是另一个中了三甲的书生。年纪较大,已经三十有余了。
路嘉怡笑了笑,刚想说没什么。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下面的红衣女子是谁了。脸熟不奇怪,不脸熟才奇怪。那少女分明是上辈子与他恩爱一生的结发妻子安琳琅!
琳琅!是琳琅啊!琳琅被找回来了么?
这段时日他忙着温书,没有去关注安家的事情。等意识到安琳琅可能被找回来,人正在下面,他一股血从心底涌上来,竟然是狂喜了!
“对不住,竹珃兄,在下有要事,劳烦跟文谭兄他们说一声,先行一步。”
说着,他扭头往窗外看去。
窗外已经没有那抹红色的身影了。他于是等不及继续与朱振细说,绕开他便大步地往楼下跑去。
等他冲到大街上,来回两边看了看。街道上别说有安琳琅,他连红色裙子的姑娘都没看到。路嘉怡的小厮追上来,提着兔儿灯不明所以。但路嘉怡没空跟他解释什么,心中一番计较,选了环锦湖的方向找过去。姑娘们都会去湖边放花灯许愿,指不定能在河边碰上。
路嘉怡的心一点一点跳动起来,越跳越快,越跳越响,响得仿佛就在他耳边擂动似的。
等他冲到环锦湖边,河岸上聚集了一大批少男少女。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荷花灯,三五成群地在河边放走。路嘉怡提着一盏兔儿灯一个一个地找过去,昏暗的夜色掩盖了大部分样貌。他根本没看到红裙子白斗篷的少女。
就在他准备放弃之时,终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红衣裙白裘斗篷的姑娘背影儿。那姑娘身姿鼻子地背对着河边站,狐裘斗篷都遮掩不住窈窕的身姿。路嘉怡不知为何眼眶突然间酸涩湿润了。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着那姑娘的胳膊拽过来。
两人仓促之下一个照面,路嘉怡的惊喜之色僵在了脸上。而被他拉过来的安玲珑惊慌之下,看清楚抓她胳膊的人是谁后却红了眼睛:“路哥哥!”
路嘉怡雀跃的心一瞬间跌倒了谷底。
“路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安玲珑只觉得自己满腹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啜泣一声就扑进了他的怀中。她声音又娇又可怜,哽咽道:“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你知道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我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吗!你怎么才来找我啊!”
路嘉怡心口的一颗大石头沉下来,脸色已经发白。
夜色掩盖了路嘉怡的脸色,安玲珑自顾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她两只手捏成拳头,咚咚地锤着路嘉怡的胸口,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说出来:“路哥哥你知道吗!安琳琅那个贱人她回来了!她一回来就逼迫父亲把我赶出安家!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呜呜呜呜……”
心如死灰的路嘉怡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他暗淡的眼中光色一闪,轻声问道:“安琳琅回来了?”
“嗯,”安玲珑泫然欲泣,“这个贱人一回来就害我,非说是我害得她流落西晋。是我找人害她,把一切的罪责都安在我的头上。她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一回来就想让我死,她好狠毒啊呜呜呜呜……”
“这样啊……”
因为在安家有过不好的经历,他下意识地回避了安家。路嘉怡在夜色中双目亮的出奇,语气却平静:“那找个机会,我上门帮你赔罪吧。”
安玲珑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彷徨了多日的心终于有了依靠。埋在路嘉怡怀中死活都不愿出来了。
远在河岸对面的安琳琅放完了一只名为周攻玉的荷花灯,在寒风中瑟瑟地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默默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接过护卫递来的小零嘴儿吃了一口,十分干脆站起身:“河灯放了,小吃吃了。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回去吧。”
“姑娘,兔儿灯呢?”小丫鬟想着上元佳节的习俗,嘻嘻地凑热闹,“您想把兔儿灯给谁?方才那几位公子,可有姑娘看着顺眼的?”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那小丫鬟继续诱哄似的道:“凑个热闹吧,给未来的婚事积点福气。”
“……行吧。”
安琳琅于是一口吃完手中的驴打滚,让小丫鬟给她去支笔来。她让小丫鬟帮她举着灯,就这么拿着笔在白皙的兔儿灯背面写了三个字。然后提着等好生地欣赏了一翻,提着便走。
“姑娘想好送谁了?”小丫鬟不知她什么意思,呆愣愣地看着她这一番操作。
“嗯。”安琳琅笑,“他人如今不在,等他来了再给他。”
小丫鬟还是云里雾里的,屁颠屁颠地跟着安琳琅上了马车。
等回到府中,老太太把她招过去询问。小丫鬟老实地摇了摇头,眼看老太太脸色晦暗下来,小丫鬟想起自己瞥见的灯笼上的字儿:“姑娘在灯笼上注了字,好像是个人名儿。”
“哦?”老太太心情不是很美妙,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名儿。”
“好像叫……”小丫鬟识字不多,但那三个字还是认得的,“周攻玉,要不然就是周枚玉。”
“周攻玉?周枚玉?”名儿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老太太叹气地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也不知主子忧愁什么,一脸忐忑地下去。
……
正月里过得快,眨眼间就是几日过去。
这日一大早,安琳琅就被丫鬟给叫起来。直说苏嬷嬷在外面等着,老太太想引她出去一趟。安琳琅尚且不知何事,就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按到梳妆台前洗漱起来。
待到她收拾妥当出来,苏嬷嬷已经久候多时:“姑娘,今日要有客上门。”
安琳琅靠着丫鬟的胳膊只想睡死过去:“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给安琳琅提亲
过了正月十五, 天好像就暖和起来。院子里的积雪渐渐化了,庭院里的草木抽了新芽。
安琳琅半梦半醒地由着几个丫鬟替她梳妆打扮,迷蒙中就听到她们说起一桩事。原本就没避着安琳琅或者应该说就是说给安琳琅听的, 声音压得低。安琳琅听着听着就精神了起来。
——安玲珑被抓了。
正月十七这一日, 在城南梨花胡同的一个小院子里, 母女二人被抓了个正着。据说官府的人冲进去就按住正在梳妆的安玲珑, 不给安玲珑哭诉的机会, 绑着人就往外面拖。母女二人起先还以为是土匪,大声呼救。然而同一胡同的人过来看到冲过来的几人穿着衙差的制服,都不上门。
安玲珑脑子里翁的一声就傻了。她怎么没想到真的会有衙差来抓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跟姨娘被一根绳子捆住, 拖出了梨花巷子。
“听说大姑娘都吓懵了,平日里最要脸面的人, 那日恨不得将脸藏到万姨娘的衣服底下。但是官衙哪里顾得上她这种小心思?听说母女俩被一条绳子像个游街似的,拴着从巷子拖到官衙。大姑娘还扬言自己是安侍郎的长女,必定要让抓她们的那几个衙差付出代价。”
兰香瞥了一眼睁开眼睛的安琳琅,稍稍提高了嗓音,“那几个衙差也不是吃素的。嗓门又大,性子又凶。当街便将大姑娘母女与人牙子勾结, 私下做着买卖妇孺的勾当的事儿宣之于众。原本见大姑娘母女貌美, 心疼她们被褥的人,烂菜叶子臭鸡蛋全砸上去。”
安琳琅已经睁开了眼睛,丫鬟们当她喜欢听,顿时说的起劲:“大姑娘可真自私,做出这种事还有脸攀扯安家。老太太早就将她们母女赶出安家了……”
“况且,就算大人去将她们救出来,经历了这么一遭,估计也脸面丢尽。”端着洗漱用水的小丫鬟接了一嘴儿, “也不想想,她们这么闹了一场,往后府里还能认她回来么?如此丢人现眼,还惹了老太太的嫌弃。以老太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们再回来的。”
“如今都不是认不认人,允不允许她们的问题。”
梳着发髻的丫鬟瞥见安琳琅的神情,便道:“听说大人也去了几趟。私下去找京兆尹大人说合,想将大姑娘从这事儿里头摘出来。但那素来与大人交好的京兆尹大人不知为何态度十分强硬,无论大人怎么说合就是不放人……“
“这你就不知到了,”小丫鬟嘿嘿一笑,“奴婢听外头人说,大姑娘联络的那个人贩子已经猖狂许久,犯下了多起拐卖案子,是个大逃犯呢!大齐全国各地不少的少女和孩子失踪,听说跟这个人贩子脱不开关系。如今大姑娘母女人还在牢里面关着呢!”
安琳琅自然知道一个人贩子,等于数百条的失踪案。
忆想到曾经自己睁眼的那个场景,十二三岁的少女跟货物一样的身影,她的眉头不免也皱起来。报官是安琳琅让人去报的,在年初回来的次日就报了。只是没想到京兆尹这个时候才抓人。
事实上,安琳琅也没打算让官府真怎么处置安玲珑。毕竟安玲珑是这本书的女主,身上可是有着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光环能助她逢凶化吉。她报官不过是想让安玲珑吃个教训,最多官府关安玲珑个几日。没想到这京兆尹这么强硬,竟然真把安玲珑给抓进去。
眼看着妆容已经收拾完毕,安琳琅于是站了起来:“好了,话在屋里说说便是,出去了可莫提。”
两个丫头顿时住了嘴,点点头应诺。
因着要去见客,安琳琅略微用了些吃食垫肚子便匆匆随苏嬷嬷去老太太的院子。
时辰还算早,但天色也已经大亮。清早的风还有些凉,毕竟正月里。安琳琅搂紧了怀中的手炉,随着打帘儿的丫鬟掀起门帘,她弯了弯身体跨入花厅。老人家身子虚怕冷,这个天儿屋里还烧着地龙,一进门就一股热浪喷在脸上。
正好,安琳琅将手炉递给了门口的丫鬟,拖了外罩的裘衣便小碎步走进去。
刚一进去,就发现了气氛不对。
平常总是面带笑容的安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客气又敷衍。老太太性子随和,又喜热闹,今日的花厅里稍显安静。安琳琅抬眸往旁边一瞧,老太太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一身最上等鲜亮的江南白云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正在捧着一杯茶慢慢地抿着。
而妇人的下手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眉眼深刻,轮廓分明。端的一副翩翩公子的仪态,眉宇之中掩藏不住锋利的傲气。
那妇人安琳琅不认得,这年轻公子安琳琅却是一眼认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造成‘安琳琅’被卖的罪魁祸首——本书的男主路嘉怡。
说实话,皮相确实俊美,坐着也能看得出身形俊逸。但比起玉哥儿,差得远了。
“琳琅来了?”安老太太本来还垮这个脸,一看到安琳琅的身影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她连忙冲安琳琅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她的身边坐下,“来祖母这里坐。”
这一出声儿,引得屋子里几双眼睛全部看过来。
那路嘉怡更是惊喜一般,眼睛亮的出奇。
安琳琅突然被几双眼睛盯着,面上却绷着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仪态莲步轻摇地走过去。随着她走动,那个曾经十分厌恶‘安琳琅’的男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路嘉怡的眼眶都有些湿润。那眼神仿佛相识已久,弄得人毛毛的。
“琳琅啊,祖母给你介绍一下。”安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身子不行以后,就决定了手把手教导安琳琅庶务。本来也应该十三四岁就开始,只是这丫头被林老太太给叫走才耽搁,“这位是路家的大太太。”
安琳琅于是起身,不卑不亢地给路大太太行了个礼。
路大太太对安玲珑不假辞色,对安琳琅却不会如此。她十分和蔼地承了安琳琅的礼,还亲自扶她起身:“这二姑娘袅袅婷婷,老太太教导的好啊。”
安琳琅莫名其妙得了个夸,微微含笑谢过了她的夸赞,心里却十分诧异。
路家大太太对上安琳琅疑惑的眼神不仅没避开视线,还笑得十分坦然。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安琳琅,甚至伸手去摸她的脸颊。
安琳琅被这亲昵的动作弄得头皮发麻,笑了笑,赶紧回了老太太身边坐下来。
结果一坐下,路大太太夸赞的话如约而至。
不得不说,路大太太挺会说话,也说的十分有水平。就算安琳琅一个对赞美油盐不进的人都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她于是立即看向安老太太,安老太太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眉眼里隐约带了丝笑意,看向路家母子俩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气氛渐渐融洽,那路家大太太话锋一转,又道:“老太太也知,我路家在金陵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府中老爷祖父都是朝廷命官,家族不少叔伯都在各地为官……”
她话说到这里,安老太太大致猜到了她的来意。
此时提及家世地位,不外乎想退婚罢了。路家家大势大,路嘉怡又是路家嫡系的长孙。换言之,这就是路家将来的继承人。家族继承人娶妻是娶宗妇,最是看中妻子的才貌家世。安玲珑若是嫡女,或许还能相配。只是一个庶女,如今人还涉及了重大案件被关在衙门地牢,路家是万万不会娶她过门。
果然,路大太太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她仿佛斟酌地道:“……我儿子阐是家族嫡长孙。先前的意外,我路家理应承当后果。但此时此刻聘贵府大姑娘为妻,这事儿怕是不可。”
话音一顿,屋里瞬间就安静了,安老太太脸色不好看,但却没有说话。
该来的总是要来。说实在话,大家族嫡系子孙如若不是门槛儿太低,是绝不会聘庶女为妻的。若是换作是安家,安老太太哪怕撕破脸皮也不会允许安玲珑进门。
自打安玲珑进了衙门,安老太太就在等着这一日,此时也没有太多为难:“那你们路家是个什么章程?”
安玲珑怀孕一事,是两家心里都有数的。路大太太虽然没提,但这段时日在京城她差不多将这里头的事儿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安玲珑这个祸害,她是万万不可能允许儿子娶回去的。说实话,就算是为妾,她也不允许。这种心思不正的妾室,进了儿子的后院,那就是永无宁日的开始。
路大太太于是笑了一下,站了起来:“是这样的安老夫人,子阐如今已经高中一甲。将来的前程自不必我多说。我路家的意思是,想聘你安家的二姑娘。至于大姑娘,若是能出的来天牢,以妾之礼纳入门。”
此话一落地,炸的安琳琅差点都站起来。
她特么不是来给老太太撑场面的么?怎么火烧到她这儿来了?
安琳琅瞬间扭过头看向下面的路家母子,双眼微微瞪大了。路大太太朝她颔首一笑,她的身后已经站起身与自己母亲站在一起的路嘉怡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眼神,粘黏得都不对劲,看得安琳琅发毛。
安老太太脸色也是一变,眼看着就要暴怒。但她怒火还没发出来,路家大太太又拿安玲珑锒铛入狱的事情说事儿,安家根本就没底气。
稍稍一思索,她便沉下气来没动。这段时日,安老太太耗费了许多心力在给琳琅找婆家这事儿上。只是她将京中的青年才俊都翻了个遍,她觉得合适的,因着琳琅失踪两年这事儿都被婉拒了。如今只剩下出色的寒门子弟,可寒门子弟再出色,家中贫困,老太太却是舍不得的。
别提什么将来一飞冲天,寒门子弟能走上高位的凤毛麟角。那等一飞冲天的天才人物不是他们能捞就捞得着的。因着亲事多方受阻,安老太太其实也有些心力交瘁。
路嘉怡无疑是个好孙婿没错。她这段时日研究去岁科举的寒门子弟,也打听到一些路嘉怡的事儿。
此子年轻有为,才学出众,家世显赫。虽在京城使不上力,但在金陵却也算得上簪缨世族。若非婚前与安玲珑苟且,且珠胎暗结,这怕是安家求之不得的好亲事。
老太太心里十分纠结。一面是在衡量路家和路嘉怡,觉得这人家确实是好,一面又想到这年轻人被她亲自从安玲珑的院子捉了个正着,恐怕品行不端。可转念一想安玲珑那做派,又觉得情有可原。别的不说,安玲珑哄人确实很有一套,兼之那死丫头毫无底线的行事作风,着了她的道好似也正常……
她于是将目光落到安琳琅的身上,想看看她什么反应。毕竟听说当初之所以跟安玲珑起争执,就是两姐妹看中了路嘉怡这一个人。
安琳琅能有什么反应?当然是拒绝:“怕是不可。”
她进来以后没说两句话,这一开口,屋里其他人都看过来。
安老太太一看安琳琅这个架势立即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老太太心口一凉,张口去阻止都来不及。就听安琳琅微微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我早已与人有婚约,怕是要拂了路大太太的好意。”
安琳琅的话突兀又令人震惊,别说路大太太愣住,路嘉怡直接失态地惊道:“不可能!你与谁有婚约?”
他的失态令人惊讶,但路嘉怡已经顾不上了。这是他的妻子,相伴一生的妻子。况且来之前他已经打听过,知晓安琳琅被卖这段时日并没有出事,而是被一个善心的瘸子老头儿给救了。吃了些苦,但人好好儿的,一切都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跟人有婚约了?!
“安二姑娘,”路嘉怡眼神急切,克制地没有上前去握安琳琅的手,“莫要赌气。”
安琳琅差点被他逗笑,她举起左手指着自己脑袋上的白玉钗:“是真的,订婚信物还在我脑袋上。”
安老太太被她这突然的行为给吓得脸都白了。想叱骂就又错过了时机,瞠目结舌的难受。她一把握住安琳琅的胳膊,企图制止她坏自己的名声。就听安琳琅不怕死的继续道:“我的未婚夫婿人还在晋州,怕是过不久就会来京。婚期尚未定,但也不远了,多谢路家公子的抬爱。”
“琳琅!”安老太太平常最是舍不得凶安琳琅,此时心脏都要跳出胸口,“你说什么胡话呢!”
“没说胡话。”
安琳琅张了张口,想继续说些什么时,就见一个门房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做什么!这般失礼成何体统!”这门房突兀地闯进来彻底惹怒了安老太太,或者说,她有火气舍不得冲安琳琅撒,就全撒到这个仆从的头上,“来人!给我……”
“老太太!”门房连忙打断,“有贵客上门。”
安老太太一愣,没反应过来。
门房怕叫人等太久,连忙又高声喊了一声:“老太太,有贵客上门!”
安老太太可算是反应过来了,她半信半疑地示意门房继续说。门房向前鞠了一礼,大声地道:“周家请了霍和王妃带着官家冰人正在门外,说是来给咱们二姑娘下聘。”
“啊,啊?周家?哪个周家?”安老太太半天没意识到是周家是什么,只听到霍和王妃脑袋嗡嗡的。她当下也顾不上路大太太和路嘉怡还在,立马就殷切地站起身,“快!快快有请!”
霍和王妃那可是沂南王的亲生母亲,当今圣上的亲姨母。霍和王妃这么尊贵的人上了安家的门?还有什么比正更叫人惊悚的?路大太太哪怕远在金陵,也是知晓这位霍和王妃的。这位可是当真金尊玉贵的人。她与路嘉怡面面相觑,没搞明白这里头到底什么事儿。
眼看着安家人大张旗鼓地出门去迎接,两人于是也跟上去。
待到安家人将霍和王妃迎进门,就看到绑在宝箱后头正昂首挺胸精神昂扬的大雁。这个季节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双雁,霍和王妃的态度也十分和缓。
“霍和王妃您怎么……”安老太太实在是受宠若惊。
“自然是有事上门。”
霍和王妃声音低沉而和缓:“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是来提亲的。”
她话刚说完,外头得知路家上门的安侍郎匆匆赶回来。他还不知霍和王妃上门,只是知晓路大太太来京城,带着路嘉怡上门拜访。他一看门口这大雁和宝箱,原以为路家不离不弃,终于来给安玲珑提亲。结果听得门口仆从胡乱议论,得知是是来上门给安琳琅提亲,当即怒发冲冠。
这路家人把安家当什么了?太不是个东西!
人还没见着,就在门口大喝:“我安家姑娘是你想挑就能挑的?把东西给我丢出去!”
安老太太脸瞬间煞白,没想到儿子如此糊涂,人还没看见这一张口能乱嚷嚷,三十二的人还如此没脑子!
霍和王妃眼看着老太太脸色巨变和满屋子的尴尬。她拍了拍安老太太的手,一句话惊得整个屋子都鸦雀无声:“我是来替昭阳那独生子来提亲的。”
昭阳,昭阳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姑姑。昭阳公主二十年前便去了,但这个名字谁都不敢忘。她的独生子,几个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周家那据说百年难得一句的奇才继承人,早已在三年前战死的安南王世子,周临川。
安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脑袋都是木的:“可,可安南王世子,不是,不是已经……”
“没死。”
这话不是霍和王妃说的,而是站在人群最后面的安琳琅。她仿佛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便惊起千层浪,淡淡地道:“玉哥儿人在晋州,璜泾一战虽然身受重伤,但是被方伯伯救了。”
安老太太觉得自己有点傻,就听安琳琅继续口出惊人:“方伯伯把我带回去,就是给玉哥儿当媳妇的。”
“啊,哦,啊?”安老太太觉得这一日的刺激让她心脏接受不了,“玉哥儿是……?”
“玉哥儿就是临川,临川字攻玉。”霍和王妃笑了,“原来如此。这里面竟有这样的渊源。”
已经进来的安侍郎,傻眼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安玲珑流放……
整个屋子, 除了安琳琅毫无感觉,一屋子人都仿佛在听天书。
霍和王妃一番话说完屋里都静默了许久。须臾,安侍郎才咳嗽了一声缓过神。
只是他看着霍和王妃的眼神中仍然不乏迷茫, 不懂周家那样的人家怎么会向安家提亲。他就算自负甚有才华, 却还没有妄自尊大到那等地步。此时询问霍和王妃的语气中遮掩不住小心翼翼的试探:“您, 您刚才说, 是来替安南王世子周临川来提亲?”
“正是。”霍和王妃的态度可以称得上谦和, 她目光落到安琳琅的脸上。打量了她许久,夸了一句,“玉软花柔, 明媚皓齿,是个俊秀的姑娘。”
霍和王妃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安琳琅, 夸赞也不好从别处夸,只能从相貌上来。
安琳琅故作害羞地谢过霍和王妃。霍和王妃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两人于是相携去到椅子旁坐下。安侍郎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略有些惊诧地看向安琳琅。往日琳琅阴沉寡言,可没有这般落落大方。不过……他未来的女婿是周临川?
等等,那个乡下泥腿子的病秧子儿子, 居然是周临川?
“我与玉哥儿早有婚约。”安琳琅一脸平常地说出吓死人的话, “玉哥儿如今有事在晋州暂时走不开。若非如此,此次归京,玉哥儿必定会与我同行。”
“……哦,哦。”安侍郎此时的脑子里都是懵的,耳朵里仿佛有什么在嗡鸣一般。
眼看着安琳琅说,那边霍和王妃就含笑点头附和的模样,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正青天白日地做白日梦。等狠狠捏了一下胳膊细肉, 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才信了这件事,“那,那玉哥儿……”
“没病,只是战场上受了些伤,暂时卧床养伤。”安琳琅没提周攻玉中毒的事儿,含糊道,“如今伤势已无大碍,但还不便于远行。”
“哦,哦,这样子啊……”
其他的事情都不必霍和王妃说合,周攻玉的名字一拿出来,安家就没有不同意的。
安老太太做梦都没想到自家孙女会因祸得福,直接攀上枝头的凤凰。天知道这些日子她暗中相看了多少人家,屡次被婉拒,心中憋得有多难受?如今郁闷一扫而空,她可谓扬眉吐气。老太太拄着拐杖,此时看向脸色煞白的路嘉怡眼神中不由挑剔起来。
若非安玲珑那一举坏了琳琅的名声,她是绝不会考虑路家的。诚如和山所言,她安家的姑娘又不是当真那般低贱,由得路家人随意挑选。
老太太的眼神一扫过来,路家母子俩的脸色都是就不好看。
这人都是这般,没的选之时看什么都是好。哪怕是个不好的选项,也苦于没有选择而咱三斟酌。但若有那最好的摆在眼前,转头再看普通货色自然便免不了挑三拣四。
路家家大势大又如何?路嘉怡年纪轻轻就高中一甲又如何?路家远在金陵,若孙女出嫁了,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趟。远嫁的苦没吃过的人可不懂,那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再说,这路大太太一脸精明相。琳琅这等大大咧咧的和善性子,落她手中怕是没好日子过。
人都是这般,有了更好的便挑剔,安老太太也不能免俗。
安老太太的心思变化不必用嘴说,是个人都心里有数。
路嘉怡脸上的血色褪尽了。他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结果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安琳琅并非离了他便一无是处,也不会总是等着他来挑选。
心中翻滚着难堪的情绪,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安琳琅,那眼神震惊之中却难藏质疑,对,就是质疑。路嘉怡不明白,当初爱慕他爱慕到为了他能给安玲珑下药的人,怎么可以变心得这么快!不过才一年半的光景而已,对一个人的情意可以消失得这么彻底么?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被安琳琅背叛了。这是他命定的妻子,竟然遇上更好的便会领攀高枝、另嫁他人!
心中愤怒却没有办法在台面上说出口。他只能不尴不尬地死死盯着安琳琅。企图让她良心发现。
安琳琅会发现才怪?这人在原书中或许被套上了诸多光环,好像很高大上,但在安琳琅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罢了。相貌算得上英俊,但比起玉哥儿来说就差得远。身量也不如玉哥儿挺拔,何况脾性才学胆魄样样不如玉哥儿,珠玉在前,她看得上他才怪!
一屋子人的注意力都在霍和王妃身上,只有路大太太留心自己的儿子。然而路嘉怡的愤怒别人看不出来,路大太太却心知肚明。
事实上,从一开始路大太太也没有想过改聘安琳琅。今日上门求亲一事根本就是路嘉怡磨了她好些日子才要求来的。若非路嘉怡强势地要求,路大太太根本就不想自家儿子再沾染安家。
一个安玲珑前车之鉴,足够说明问题。
路大太太的眼中,一个姑娘不知自爱,下药逼婚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只能说整个安家的姑娘教养都值得商榷。安琳琅哪怕是个嫡出,养在安家老太太的膝下。但能落到跟一个庶女相争还被庶女反卖出去的下场,只能说脑筋不好还不够自矜。这样的姑娘她根本看不上,要不是路嘉怡千保证万保证,她也私下确实打听了安琳琅的一些事,她今日都不会出现在安家。
如今婚事不成,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得劲。毕竟路家在金陵高贵惯了,她路大太太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客客气气的。如今到了京城仿佛处处都低人一头,就连这他看不上的安家态度也如此高傲,让高傲的路大太太心中很是憋闷。
可就是这桩她看起来都觉得十分勉强的婚事,结果还有王妃亲自上门来抢,这才是她憋屈的根本。
说到底,她到了京城才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一点,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京城并没有十分突出。虽然才学可以算得上出众,但家世竟然泯然于众。自己自认为的屈尊降贵,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寻常。
第一回 被人挑,还被挑人剩下了,母子俩的脸色自然都十分不好看。
……
但安老太太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路家母子?连忙喜笑颜开地邀请霍和王妃进花厅去坐。
安侍郎坐在一旁听着霍和王妃如一个普通人一般与安老太太寒暄,扭头一眼看到院子里的仆从搬运箱子。他呆愣地看着这快要堆满庭院的箱子,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然这个形容十分的不雅观,但安和山此时就是这种心情。因为琳琅的缘故,他安家居然跟周家搭上了关系。安南王世子周攻玉,一个可以称得上天才的金凤凰落到了他的女儿的肩头。这让人怎么不飘?
安侍郎连忙让下人上家中最好的茶水,张罗起来。
路家人坐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既然还没有走,就没有赶客的道理。来者是客,安侍郎也顾不上两家的嫌隙,请路家母子一起坐下喝杯茶。
其实路大太太已经想走了。她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留下来承受这样子的侮辱。只是路嘉怡心有不甘,人跟长在椅子上似的不愿意起身。她一个人走也不好,硬着头皮坐下来听。
提亲的过程格外的顺利,毕竟霍和王妃亲自来下聘。这等尊荣放眼整个京城有几家能有?安老太太捧着茶水喝仿佛都喝醉了,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的模样一扫连日来的颓靡,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些拒绝过琳琅的人家炫耀一番,好叫那些有眼无珠的人看清楚。当初她找他们议亲是抬举了!
霍和王妃明里暗里把安琳琅夸成一朵花。别说安老太太听得心旷神怡,就是安侍郎也在一边乐得嘴合不拢。若非有外人在,他都能当场赋诗一首。
几乎没什么疑问和不同意,这婚事就这么干脆地定下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安老太太亲自将霍和王妃送出门,回来后还故意恶心路家一下。她多此一举地当面郑重拒绝路家的求亲:“路家提到的事,怕是不行。”
路大太太差点没被安老太太这一做派给气得吐血,憋到嘴边的话说不出,脸上青青紫紫开起了染坊。
当下她也不装那等温和知礼的模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路嘉怡心中仿佛揣了块大石头,压的他透不过气。临走之前还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安琳琅,见她稳稳端坐在位置上连头都没抬,眼神瞬间就暗淡下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安家,回到暂时歇脚的住处,路嘉怡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路家大太太受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回院子就砸了一套茶具。
“周临川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家子阐比?”路大太太来京城的日子尚短,她每日里忙着打听各个学子的消息,又忙碌着想撇开安家,根本就没怎么了解京城的局势。
哪怕听到了昭阳公主这个名头她也没觉得周临川怎么样,甚至有些不屑。不过一个勋贵子弟,论起才学,指不定连她家子阐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心中恨恨地诅咒一番,她倒是十分克制地没把这话骂出口:“来人!去打听一下,这个周临川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且不说她打听到周家的来头以后一口气硬生生憋回肚子里,半个屁都不敢放。就说路大太太不由琢磨起营救安玲珑的事儿。
自打打听了周家的消息,她不得不重新衡量安家的价值。一个安家自然算不上什么,但一旦安琳琅嫁去了周家,安家就跟着水涨船高。不管安琳琅本人如何厌恶庶出的长姐安玲珑,血缘关系是剪不断的。有了安侍郎和安老太太夹在其中,安琳琅无论如何都得面子上过得去。
周家竟是如此势力庞大的家族,面子上过得去,也已经是不小的帮助。毕竟外人不了解内里的龃龉,只会看准了姻亲关系。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周家这颗大树已经不仅仅是枝繁叶茂的程度。子阐若是高中,将来还得在京城做官。那路家必然是不能跟安家闹翻的,这于官场上不利。路大太太素来是个脑筋清楚又十分狠得下心的人。一旦她捋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她下决定理智得堪称冷酷。哪怕她心中极其看不上安玲珑和安家,此时也不得不重新衡量安玲珑的那个肚子。
路家说在官场颇有实力,但再有能力也使不到京城。似周家这等跺一跺脚就要引发大齐地动的大家族。他们不说得到庇佑,至少不能交恶和生出嫌隙。
……
安琳琅猜测的光环安玲珑确实有,但很可惜,对上的人周攻玉。
玉哥儿能年纪轻轻就坐稳名为周家继承人实则是掌权人位置,心计和魄力一样不缺。他从来就不是个良善的人,大家族的继承人,必要时取人性命不过是基本生存手段之一。所以杀了安玲珑对于他来说,跟杀只鸡没什么两样。
但他还记得琳琅那些古里古怪的底线和原则——即便是困境也不伤人性命的原则。他虽然不晓得安琳琅这个原则为何养成,但他不会娶触碰,至少不会当着安琳琅的面儿去触碰它。
但琳琅受过的苦,她安玲珑必须十倍百倍的尝。所以,安玲珑的案子很快断下来。
无论是安家还是路家,想尽办法都没有将一个安玲珑给保出来。
京兆尹死活不愿松口,一旦越了线还会警告他们。很快,安玲珑就被判了刑,任由谁都翻不了案。断案的结果也很干脆,流放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服役’十年。刑期不满,绝不允许她回归。而至于这个‘服役’是服的哪门子役?只有蛮荒之地的当地官员知晓。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说玉哥儿不愿触碰安琳琅的底线,却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这个人。安玲珑背地里对琳琅做了何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如何还治其人之身,这些琐事就不必详尽。
安玲珑被流放的这一日,安侍郎亲自去送了。
整个安家除了安侍郎,路家大太太也派人去打点了一二。但消息传回府中,安玲珑的两个胞弟都没有去。不仅没去,态度十分避之不及,连提起安玲珑和万姨娘都一副不耻的态度。
不得不说,这件事给安老太太十分不好的感官。或许是老人家的怪异心思,她对于两个庶孙子的行为感觉到十分的不适。道理上,不去是对的。但老太太还是觉得失望。两人哪怕是偷偷去看一眼,或者给点钱财做做样子,她也不会这么失望。
安玲珑不必说,但万姨娘好歹是生养他们的人。她厌恶安玲珑和万姨娘的种种做派没错,也确实看到这两人恨不得打杀了了事,但并没有教导他们对生母的生死如此漠视,表现得如此事不关己。
旁人都可以唾弃厌恶,血亲的他们不可以如此。
“还是得尽早给你爹寻一位称职的继室才是,”安老太太心情十分低落,拉着安琳琅就嘀咕:“这两孩子心如此之硬,终究是养废了。”
安琳琅没有说话,只是拍拍老太太。
二月初的时候,已经出门赔安老太太出门相看的安琳琅收到了一封信。
是已经等得着急干脆回京的玉哥儿亲笔写的。信里毫不避讳地指责了安琳琅没良心,一声不吭跑回京城久久不归,甚至一封信都不给他寄。玉哥儿跟别人写信或许还咬文嚼字,到了安琳琅这儿全是直白的白话。当然,其中不乏他清楚写的晦涩了这丫头看不懂的顾虑。
安琳琅彼时正在跟老太太商量聘哪家姑娘,看到信都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因着霍和王妃上门提亲,彻底洗清了安琳琅被败坏的名声。安家一夕之间跃如了京中世家的眼中,连带着续娶继室的安侍郎都成了香饽饽。有些做事没底线的人家,把那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都敢往安家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送,“笑得这般开怀?”
“没,”安琳琅将信合起来塞回信封里,“玉哥儿不日要回京,人已经在路上了。”
“啊,玉哥儿要回京……”老太太正在看花名册,实在是送过来的人选太多,她挑花眼了。嘴里念叨着,忽然发觉不对,“玉哥儿要回京!何时?人到哪儿了?”
“人就在冀州,怕是两日就到。”
“两日就到了?!”老太太刷地站起身,手里的花名册哗啦啦地掉地上。名册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瓜子脸凤眸的姑娘。此人安琳琅看过几次,印象很深。
此人正是武宁侯府二房的大姑娘秦婉。这姑娘当真是时运不济,正值婚配年龄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守孝了三年。拖到了十七岁,父亲又战死沙场,又是守孝三年。三年又三年,等她出了孝已经双十的年纪。这个年纪在京城是妥妥的不好议亲老姑娘。父母双亡,家中又是伯母当家,对她不怎么上心。她这个年纪高不成低不就,亲事于是就这么耽搁下来。今年二十有二,无人问津。
这回是安侍郎续弦,她干脆豁出去脸面自己寻了冰人自荐。安琳琅当时一眼就看到她,但奈何安老太太怕她太厉害,安侍郎会受不住。
安琳琅于是弯腰将花名册捡起来,拍了拍。
老太太急得团团转,扭头看安琳琅慢吞吞的样子就冒火,“你这丫头怎么回事?玉哥儿都要回京了你也不晓得去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安琳琅翻到秦婉这一页,盯着上面目光略显犀利的姑娘看,“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乞丐样子他都见过。指不定收拾得太光鲜,玉哥儿瞧我还不习惯呢。”
“什么习惯不习惯!你这丫头就是躲懒!”
安老太太操碎了心,“让你好好涂养体膏你也不乐意涂,给你做了那么多衣裳又不乐意穿。衣裳首饰都不乐意弄,你这丫头到底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再说,哪个男子不好好颜色?”
“玉哥儿若是好色,照镜子不就成了?”安琳琅不以为然道,“祖母再看看秦婉吧。我喜欢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某人铁树开花……
为安和山选继室的事情迫在眉睫, 安老太太可不希望将来安琳琅出嫁之时双亲不全。后娘也是娘,爹的亲事肯定得排在女儿的前头。安老太太不想为此耽搁了安琳琅,自然是加快了进度。不过, 她打量着秦婉的画像, 心中还是有些不满意。
“……怎么一眼就看中秦婉?我怎么觉得她长得一股子凶相?”
安琳琅仔细打量了秦婉, 摇头道:“没有凶相啊。这姑娘的父亲是武将, 听说自幼习武, 可能眉宇之间有几分英气吧。姑娘家刚强些好,立得住脚步,也管得住人。再说, 祖母不觉得咱们家的人性子都太软和了些么?无论是您还是父亲……”
这话直白得安老太太有些尴尬,她没忍住白了一眼安琳琅, 没好气道:“性子软和还不好?家里清净。”
“家里清净?”安琳琅挨了一巴掌也无所谓,“您真的觉得咱们家清净么?”
这回轮到老太太不说话了。安家这状况若算得上清净,那天底下就没有闹腾的地儿。
“对于父亲,祖母也该学会放手让别人去管了。”安琳琅其实不太擅长跟人谈心,她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但安家一日不安宁下来,她一日就不能离开回晋州, “你总这么顺从父亲的性子去挑选女主人, 他才会总这般散漫和理所当然。无规矩不成方圆,无强权立不住规矩。”
……这浅显的道理又有谁不明白呢?
安老太太迁就了儿子大半辈子,其实最是懂这句话。只是人慈母心肠,总是有逃避心态。寻一个好拿捏的媳妇儿或者干脆不娶,家中少许多事儿。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年纪越大的人便越不乐意做出改变。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安老太太看来看去,下不定决心, “你也别操心你爹的事儿了,有空去跟嬷嬷学学规矩。周家可是个规矩大的大家族,你若不想被周家人看不起,可尽快把规矩给学起来。”
安琳琅的规矩当真是差的一塌糊涂。
安老太太是听说她失去了记忆,性子大变,却没想到严重到这等程度。不晓得遭遇了何事,竟然把自幼学的规矩都给忘得一干二净。磕个头跪得歪七扭八,走路都大步流星。仿佛个乡野的粗俗姑娘家。总不能将来嫁入周家连给长辈见个礼都被人看笑话吧?
这一两年就要出嫁,安老太太连忙花重金给她请嬷嬷重新教。
“薛嬷嬷是宫里头退下来的,规矩最是好。京中许多大家族闺秀的规矩都是她教的的,我可是花了好大的人情才把人请来,你可万万不能敷衍。”
安琳琅点点头:“我省的。”
事实上,安琳琅没想到古代对姿势要求这么严格,一点动作不到位都会被看出来。
不过她也不排斥。入乡随俗,往后需要,她就学。
……
学规矩,日子久。不过安琳琅只学个待人接物的礼仪,倒也花不了那么长的时日。
安琳琅在这边学规矩,周攻玉在晋州这边一边叨念她没良心一边却还是将她留下的商业计划书给做出来。也难为他看得懂,安琳琅写的那些狗爬似的缺胳膊断腿的字儿。
她写的这字儿,全大齐估计只有周攻玉能看得懂。
毕竟每日只要抽空都会拿出来研读一二,看得多了,也明白她这字儿是简化的。只要仔细辨认,还是能跟大齐的字儿对上。半个月前,从周家拨来的人已经到了晋州。安琳琅不在,周攻玉就做主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去。他看人比琳琅还准,自然是用得恰如其分。
西风食肆是安琳琅自己的产业,周攻玉特意嘱咐过。一旦进入西风食肆名下的诸多产业,往后就是琳琅的人。主子是谁,说的很明确。周家的仆从对此也没有意义,男主子女主子都是主子,他们接受得了。
事实上,周攻玉这段时日没有闲着。他毕竟在朝廷还有个官职在。
他的死讯传到京城后,小皇帝不相信他死了,做主保留了这个职位。如今周攻玉确实没事,自然要回归原位。不过周攻玉已经给朝廷去过信件,在身体完全恢复之后,他才会回到原位。而这段时间神出鬼没,就是在清除趁他身死,安插到他旗下营地的不相干的。
这些人分别来自京城不同的势力,要清除,得花一点功夫。周攻玉又暂时不能回京,所以行动非常小心。忙活了正月,他在边疆暗中的事情才算告一段落。至此,周攻玉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
琳琅在京城,他自然要去见她。
这次回来,苏罗那小子死活要跟着一起。不过周攻玉知道一些金国的消息,这小子的处境也威严。金国如今国内一团乱,耶律王死后,各方牛鬼蛇神都涌现出来。他年纪还小,还不足以应对这样的局面。周攻玉的意思,人还在藏好了更好。
不过小孩儿不能带出来,玉哥儿倒是答应将方家老夫妻两一并捎带上。
方老汉夫妇在晋州生意做了一段时日,确实有滋有味儿。但家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走,他们还是有些受不了。他们也一早知周攻玉和安琳琅并非池中物,真的亲眼看到两人相继离开,玉哥儿也离开,老夫妻还是选择了跟随。就连方老汉这样念故土的人也毅然决然离开晋州。
安琳琅得知方老汉夫妻俩也一并过来了,顿时高兴得不得了。立即就讲这件事告知了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很感念老夫妻这一年多对安琳琅的照拂和救命之恩,更感谢老夫妻两给安琳琅带来的机遇。一大早就将客院收拾出来。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老两口还不确定是住安家,“他们估计受不了深宅大院的生活。届时入了京,看他俩的意思。”
安琳琅知道方婆子怕生,自然是以她的感受为主。
“那也可以。看你或者玉哥儿怎么安排。”安老太太倒也没勉强,只管尽力便好。
因着安琳琅总玉哥儿玉哥儿地喊,安老太太也学了去。
车马到京城这一日,天气明媚,风和日丽。安琳琅还在老太太的院子里陪她说话呢,一个飞奔的身影便急急匆匆地冲进来。被传话进屋子张口就是一句:“安南王世子的马车已经抵达京城,周家的人如今在门口等着,说是请姑娘坐他们的马车一道去城外迎接。”
安琳琅愣了一下,她到京城这么久,周家还是头一回有人知道她:“周家?谁?”
仆从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只听来人说是周家的管家。”
安琳琅觉得奇怪,自打霍和王妃上门提亲,周家人还没有出现过。怎么突然要求她一起去迎接。以安琳琅对周攻玉的了解,这个要求肯定不是玉哥儿提的。
“……到底是谁?”
门房忆起那人的态度,心里也有些忐忑,“姑娘,那叫人在大门口等着?”
“让他们等着。”安琳琅连周衡甫的面子都不给,外面这个人连脸都不露,古里古怪。她何必给人脸?不过说起来她也许久没见玉哥儿和方家夫妻俩,心里也着实有些想念。
“罢了,安排马车,我从后门走。”
“不可,”安老太太不知其中古怪,当下就有些捉急:“人在大门口等着,好歹去问问?”
“不必管,若是玉哥儿的人自会露面。藏头路面的,铁定没安好心。”
不过安老太太还是不放心。她没亲眼见过安琳琅跟周攻玉的日常相处,想着安家这样的身份,安南王世子能看上琳琅是天上掉馅饼,所以对上周家底气虚。
安琳琅被她催促得没办法,换了身衣裳来到大门前看看。
迎面就看到一个下巴高昂神情倨傲的中年男人从立在大门中央。他一身光鲜的打扮,身后立着两辆十分奢华的马车。二十来个护卫井然有序地分布在马车的四周,而马车之上一左一右还坐着两个打扮体面的车夫。安琳琅的眉头立即就皱起来。
那为首的男人见到安琳琅走出来眼睑微动。站在原地,没有上前迎接的意思。那神情似乎他们来此地等已经是屈尊降贵,等着安琳琅自己下来。
安琳琅于是站在台阶上也没动,倒是她身边送她出来的苏嬷嬷见状,一溜小跑过去问。
那为首的男人瞥了一眼不动的安琳琅,上下那么一打量苏嬷嬷才仿佛鼻孔里冒音儿似的哼声道:“我等乃邬濡夫人身边侍从,此次前来是特意接安姑娘一起,去城外迎接世子爷。”
说着,他故意瞥了一眼上首的安琳琅。声音不高不低,足够上首的安琳琅听得一清二楚:“我等身后这两辆马车,邬濡夫人和凛公子就在里面。夫人和凛公子过来已等了片刻,还请安家姑娘莫要磨蹭,耽搁了夫人和凛公子的事儿,尽快过来便是。”
苏嬷嬷一听邬濡夫人和凛公子,当下就有些着急。站在那男人身边不停地给安琳琅使眼色。见安琳琅还是一动不动,她赶紧小跑着回来想拉着安琳琅上马车。
不过手还没碰到安琳琅,就见她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转身就回了府中。
安琳琅这一举动突兀又猝不及防。不仅叫没有准备的苏嬷嬷吓白了脸,就是下面昂首挺胸的周家铺从也在一瞬间脸上失了颜色。那高傲的中年男仆脸立即就青了。也顾不上高傲,两三步追上来立在门前朝安琳琅不解地问:“安姑娘,夫人和凛公子还在等着,你这是何意?”
安琳琅能有何意?外人不知周家的局势,安琳琅可是一清二楚。
不仅仅是与玉哥儿整日在一起,得知他的遭遇。更多的是她清楚剧情,原书中玉哥儿陨落跟这对母子脱不开关系。她管他们是什么邬濡夫人什么凛公子,麻溜地给她爬。
“嬷嬷,回来。”安琳琅根本就不搭理他,只对苏嬷嬷道,“玉哥儿的事还轮不到隔房的亲戚来。”
苏嬷嬷也不是个蠢人,这么一会儿早看出来这两位不受待见。此时听说安琳琅的话当下心里明白,这怕是在府中跟自家姑爷不对付的人。大家族里是非多,人心险恶。想到自家姑爷还没死,周家这边就换过一次继承人,她立即就明白了很多。
姑娘敢甩脸子,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人,她自然就不必给脸。
当下也收了那副殷切的姿态,立即小碎步跟上来。指使了两边的门房:“关门。”
那管家脸上哪里还有什么骄矜之色?他上前两步,结果安家的大门啪地一声关上了。那管家的脸顿时白得跟纸似的,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
夫人千交代万交代,这次世子爷回府,他们千万要请的安琳琅跟他们一道。
想到世子爷的雷霆手段,二房能不能安生地躲过他回府清算的这段日子就靠这姑娘的几句好话了。毕竟他们可是一早就打听清楚,冷酷的世子爷铁树开花,为了这姑娘什么事都愿意做。
管家冷汗越冒越多,两条腿都打起了摆子。
早知这姑娘不好糊弄,他就不该摆出姿态来企图给人下马威,拿捏人家。他尝试地又拍了拍安家大门。然而门房得了嘱咐,不必理会这帮人,自然是装聋作哑。
周家二房的人在门外等了许久,实在等不住,才悻悻地驾车离开。
而回了府中的安琳琅换了辆马车,从后门离开。安老太太这会儿也听说大门发生的事儿,听说安琳琅直接把人撂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难受。忙拉苏嬷嬷问怎么回事。
主子都不知的事儿苏嬷嬷如何知晓?不过她将门口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跟老太太说。重点点名安琳琅对那帮人的态度。安老太太听完沉吟片刻,点头道:“周家这个二房跟玉哥儿不对付。玉哥儿出事这几年,二房的长子取而代之,怕是不乐意玉哥儿回来呢……”
周攻玉战死多大的事情,当初可是整个京城都在说。只不过这大家族的事情离的安家太远,安老太太囫囵吞枣地听了点儿就抛到脑后。
“琳琅不乐意给二房脸面,必然是玉哥儿跟她说过什么。我们只当跟着玉哥儿走。”
因着安琳琅总玉哥儿玉哥儿地唤,原先只敢称呼孙女婿世子爷的老太太如今也是玉哥儿玉哥儿的喊。喊得多了,她心里仿佛已经亲近了。
“琳琅呢?”安老太太又问,“不跟二房打交道是以,但玉哥儿回来她总该去接一下。”
“人已经走了,后门走的。”
安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这丫头看似对玉哥儿不上心,心里还是很看重的。”
苏嬷嬷也笑眯眯的:“可不是?”
府中两人说着话,安琳琅这边已经快到城门口了。安南王世子回京,别说周家出动,宫里都特意派了人来迎接。安琳琅的马车到城门口的时候根本出不去,门口早就被大批的人围住。人山人海的,堵得守城的人把旁边的小门都打开了。但这个小门仅限于百姓通过,不准车辆通行。
“怎么办?姑娘?”安家人还没见过传说中的姑爷,心里都有些替安琳琅着急。
安琳琅左右看了看,干脆从马车上下来:“罢了,走小门。”
城门口看似近在眼前,结果安琳琅从小门这边绕过去走了至少一炷香。丫鬟们看着安琳琅身上流苏累赘,都给她摘了轻松。安琳琅更干脆,直接将一头的钗环拆掉,只留一个白玉钗。
下了马车,她就大步往小门的走去。丫鬟们面面相觑,赶紧跟上。
城门一样人山人海,四辆朴素的青皮大马车缓缓地从官道的尽头驶来。刚到城门口就有人迎上来。官家的,周家的,各大交情不错的友人都来了。稳坐在车椽子上的周影在人群里一找,没看到自家的女主子,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
果然,身后的车帘子掀开,周攻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琳琅那丫头过来接我了么?”
“没,”周影木着一张脸,“没人。”
周攻玉脸上瞬间敷了一层冰,还想说什么,已经上前的各家人都涌了过来。
他刷地一声放下车帘子,挡住了这些人的殷勤。就在周攻玉生闷气之时,官道旁边突然哎呦一声女子低低地惊呼。周攻玉心口一动,掀了车窗帘子看过去。
果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正趴在官道旁边的草丛里头。
眉宇之中的冰雪瞬间溶化,清越如山涧轻雾的嗓音里含了一丝笑意:“先停一下。”
周影翻了个白眼,挺住马车。
就看到车帘子掀开,一道白影儿从车里一跃而下。然后蹲在了官道旁边的灌木丛旁,伸出一只手递过去。
安琳琅也没想到外面人也这么多。她从小门绕过来结果一眼看不到头。没办法,只能从犄角旮旯绕。结果这地方竟然有坑,她一脚踏空,趴在这半天爬不上去。
一只白玉也似的手伸到她的面前。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琳琅,干嘛呢?”
安琳琅头一胎,就看到玉哥儿那含笑的脸映然眼前。
她啊了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
周攻玉等不及安琳琅自己把手递过来,亲自俯过身去一把楼主小姑娘的腰。连拖带抱地搂进怀中。众目睽睽之下抱上马车,仿佛强盗掳人似又快又潇洒。他们都没看清楚那姑娘的眉目,就只剩一红一白两道影子闪过,马车的帘子重新盖上了。
一众人人都傻了眼。
“那,那姑娘是谁?”人群中有人问。
“这我哪里知晓?”
“周世子娶妻了么?没有吧……”
“听说看上了一个五品官的姑娘,前不久刚去下了聘……”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的脸上都是震惊。周家这棵铁树竟然开花了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琳琅一上马车, 周攻玉的下巴就自然地架到了她的肩膀上。冰凉的头发落下来,蹭到安琳琅的脖子,有些发痒。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安琳琅扭着脖子就想躲。奈何腰上的手臂强健有力, 搂着人根本挣脱不开。他就这么抱着也不说话, 跟吸猫似的蹭着她身上的气息。
安琳琅无奈:“……撒手撒手, 喘不过气来了。”
周攻玉微微松了松手臂, 却还是环着不放。从来都好说话的玉哥儿难得用苛责的眼神看着安琳琅,两道好看的眉毛皱着:“趁着我不在,跑了?”
安琳琅挣扎的身体微微一僵, 扭着头看他。见他脸色不大好看莫名有些心虚。
“偷跑就算了,给我丢一堆事儿?”
安琳琅微微与他分开了些距离, 更心虚了:“……我不是给你留了封信?”
“那是封信么?”周攻玉学她斜眼看人,“那是份任务书吧?”
安琳琅:“……”
见她吃瘪,周攻玉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从前他总觉得姑娘家该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粘粘黏黏不好。如今他才知当时年轻。姑娘家太不粘人也不好,太叫人闹心。周攻玉人生在世二十三载,第一次尝到了相思的苦, 再没了往日的清高。
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他脑袋搭在安琳琅的肩膀上,眉宇之中有些疲惫之色:“琳琅,往后做什么去哪儿可否顾念顾念我?”
安琳琅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安老太若是熬不住,她怕是要一辈子良心难安。一直逃避着不面对安家人也不是事儿,总归要解决。不过这些话她说来说去都是借口,她就是怕麻烦,才故意先斩后奏让玉哥儿没话说的:“我知道了知道了, 下次顾念你!”
说着,赶紧将他脸挪开。
周攻玉轻轻笑了一声,非不挪开,还故意的蹭蹭。
两人就这么推推扯扯的,马车缓缓地驶向城内。周影借口周攻玉身体不适,暂不适合出来见面,将不相干的人都打发走才走到宫里的来人面前:“我家主子稍作梳洗以后便会进宫,还请各位先行。”
因为昭阳公主的关系,周攻玉算是小皇帝的亲表兄。但大多数情况下外人提起周攻玉只记得他是周家未来家主,甚少想起他其实还是正统的皇室宗亲。
“圣上在等着,还请世子爷快一些。”宫人的态度足够恭敬,“杂家便先行回宫了。”
人一走,拥挤的城门口便空旷起来。停在人群最外头的周临凛母子的马车便曝露出来。
两人此次过来,是心存侥幸。当初周攻玉出事的噩耗传来,周临凛远赴边疆亲自搜寻。打得是兄弟情深的名号,结果找到周攻玉之后直接将人丢去深山野岭喂狼。想着万一呢,万一周攻玉神志不清记不得是谁,不知他所作所为,兴许还有转圜的机会。
然而真正见到周攻玉,母子俩心虚得不敢上前。
母子二人一番剧烈的挣扎后,周临凛率先绷不住,命车夫掉头就走。什么周攻玉昏迷不一定会发现?这种话连傻子都糊弄不过去!
周临凛一走,周余氏自然是命车夫赶紧跟上。
两人来的悄然,走得也悄然,周影注视着仓促离开的马车缓缓地眯起了眼睛眯。他回到马车边上轻轻说了一句:“主子,二夫人和凛公子刚才已经离开了。”
周攻玉从安琳琅的颈窝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也幽沉如深潭:“嗯。”
……
马车缓缓地驶入城区,周攻玉要去面圣。安琳琅不方便一道进宫,在半路就下了马车。至于方老汉夫妻俩,如今周家情况还不够明朗。玉哥儿一早给两人在外面安排了住处。但安琳琅考虑到两人在外无人照顾,怕是会不习惯,决定带他们回安家安顿。
夫妻俩是没什么意见,他们住哪儿都行,只要能遮风避雨都能安排。
安琳琅哪里让他们真受委屈,直说安排在自己院子的隔壁。住得近,还能时常陪她说话。夫妻两于是看向周攻玉,周攻玉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一行人在城南分开,与周攻玉分开,老两口心中惶惶。方婆子捏着安琳琅的手,有些忐忑。再三地询问安琳琅他们过来住会不会给安琳琅造成麻烦。老夫妻俩没见识过豪门大家族,但方婆子给地主们家中做过差。她知这些贵人家里人多口杂,想着安琳琅能沦落到被人当畜生卖,怕是在家里日子难过。
“无事的,”安琳琅拍拍她的手,宽慰道,“祖母脾性最是和蔼不过的人,父亲性子也算不错,平日里忙碌地很不大来后院。安家人口简单,就五口人。另两个庶出的弟弟如轻易不会来我眼前晃悠。爹娘不必担心。”
方老汉听她这么说,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一点。
“娘若是觉得无趣,得了空刚好帮祖母参谋参谋,给我选个性情好点的后娘。”安琳琅于是将安家的情况简单地交代了些。当初之所以会出现在武原镇也细说了一遍。
老两口听得又气又怒,眼泪汪汪的。方婆子这软脾气的都忍不住骂:“这歹毒的母女俩!”
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糟心的事儿真是到哪儿都有。万姨娘还称不上后娘,但在老夫妻俩看来差不多。两人都不是善口舌之人,气急了也不过骂一句歹毒。这会儿听说这母女俩被官府流放,老两口忍不住拍手称快:“活该!就该报官!敢把亲姐妹往窑子里卖,活该!”
“你爹也不是个好的,拎不清。后娘还真的得好好地选……”方婆子把这话听心里去了。她虽说不懂大家族的规矩。但若选来给琳琅当后娘的人,她可得看着一点儿。
安琳琅笑了笑:“那就拜托娘费心了。”
马车回到府门口之时,安老太太的人一早就派人在等着。安琳琅先带他们去见过安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再下去安顿。且不说安家一切顺利,周家的气氛就没那么和谐。
周攻玉是理所当然的周家继承人,此次回来本该拿回一切。但目前的情况,他在周氏族谱上是个死人。周余氏当初在得知晋州的噩耗便联合族中族老改了族谱,继承人变成了周临凛。如今要改回来,要族老们重新商议。
麻烦就在这里,重新商议就等于需要一个过程。家族越大,人心越杂。周家人才济济,鸡鸣狗盗之辈也不少。趁周攻玉不在浑水摸鱼的人不在少数。
周攻玉重归原位,对这些人可不是一桩好事。安南王世子的雷霆之威并非字面上‘冷酷’那么简单。他自幼在六位名师的教导下,心性、手段甚至强过当今小皇帝。他若追究,藏污纳垢之人必定要掉一层皮。尝到甜头的人自然不乐意。
但他们再挣扎也无用,周影,周战,周城,周剑,周展自幼随他一起长大,只认周攻玉这一个主子。
周家的私兵牢牢握在周攻玉的手中,他若想硬来,所有人都只能认栽。只是他如今也不希望刚回来就动刀,若是能无戈无血自然是更好。
周家的情况玉哥儿当初晋州便已经跟安琳琅说过。安琳琅心里有数,也愿意给等他:“争不过就回来继续跟着我干。包吃包住……咳,还包娶媳妇儿。”
周攻玉笑得肩膀直抖,反正安琳琅的话是撂在那。
两人对婚事心里有数,旁人却不清楚。安老太太看周家迟迟不给动静,急得团团转。安琳琅劝她没用,干脆随她去。再说,安琳琅最近也有不少事儿。
原本打算安老太太身体没事就回晋州,结果玉哥儿把方家老夫妻都带过来。她回去反倒没那么急切。正好安老太太看她亲事定了,就将林氏给安琳琅留的嫁妆胆子给她列出来:“你母亲当初也是林家受宠的幺女,当初林家给她备嫁妆是费了心的,十分丰厚。估计林家是怕你娘远嫁吃亏,特意给她的底气。我跟你爹不图你娘那些嫁妆,就全给你留着,将来你出嫁再添点,一并带走。”
安琳琅还不晓得林母给原主留了嫁妆。突然一听自己有嫁妆,意外之喜。
正好这段时日闲着无事,她都打算远程操控晋州的生意,将来在再照搬到京城。林母的嫁妆算是意外之喜,本来还苦于资金捉襟见肘,如今倒是可以放手折腾。
她交代周攻玉的事玉哥儿已经安排妥当,甚至妥帖得远超安琳琅的期待。
晋州那边初步的框架搭建起来,听说陈家答应给寻的厨子也送到了,就等受过培训以后正式上岗。如今晋州那边是周家一个名唤袁秀的人在管。
这个人是周攻玉手下负责处理江南丝绸行的大掌柜,能力自然不必说,性情颇为凌厉刚烈。算是玉哥儿的死忠。两年前安南王世子身死,周家动乱。暗地里觊觎江南丝绸行的人背地里联手,将他给赶出了周家。去岁周影找到他,把他安置在别处。
玉哥儿跟周家联系上以后,正好琳琅这里要用人,他便把被挤出周家的人给弄到这里来。
袁秀这个人,安琳琅打算抽空见一见。虽然能力没问题,玉哥儿亲自盖章的,人品应该也没问题。但毕竟在接管安琳琅的心血。她不认得人,往后也不方便。
待到二月份天气暖和,辣椒就该扩大面积种植。安琳琅还是不愿意放下火锅生意。火锅是饮食界的巨头,这是后世的现实明摆着的。前景你不需要她担心,主要是怕辣椒会不够用。安琳琅手里握着将近十种不同的火锅底料配方。辣椒的产量一旦跟上来,她的火锅事业就可以全面展开。
不过若是京城有商铺的话,安琳琅打算在京城做火锅试点。
她去年请桂花婶种植的辣椒还剩很多,有些晒干了的还磨成了辣椒粉。被安琳琅全部收起来存在方家村的老家稻仓里了。运过来也不麻烦。
另外,三四月份,土豆也得跟上来。在武原镇试点的结果还算不错。土豆相关的食品产业还是跟小吃挂上关系会更好。安琳琅能想到的土豆具有广泛意义的代表食物,云贵川的狼牙土豆,风靡全球的薯条,咖喱土豆……不过这些要做好,还是需要人手。
说到种植,自然就得有土地。方老汉在村子里置办的那些田地在安琳琅看来是不够用的。毕竟辣椒一旦搬上台面上来,需求量是非常大的。那几亩田的辣椒,不够她所有店铺的适用。
安琳琅原先的计划是在武安县边缘的村子里扩大种植,算是她的一点私心。武原镇边缘地区的村子里百姓日子过得有多苦,没人比安琳琅更清楚。他们的村子都在山里,地少,位置差,种粮食难不说,收成少得可怜。家里孩子多的,饿死人是常有的事儿。
粮食种不好,换成辣椒或者土豆红薯这些作物情况就不同了。她打算模仿后世领导人的做法,租用村民们的土地,再雇佣他们种。这样每年他们能分得些租子,还能余些工钱养活家里老小。安琳琅也不是圣母,这般是考虑到吃过苦的人做事用心。他们干的认真,自己的生意自然也是得益的。二来在得益的情况下,她也不吝啬给村民们一条活路,也算是给自己积一点福报。
有些村子实在不适合种植,养猪也不错。自打香肠打开市场以后需求量蹭蹭地往上涨。安琳琅看着账簿上飞涨的收益,省城再增开一个香肠作坊也是迫在眉睫。
武原镇的香肠作坊供货最多能到荆州以上地区,再远一些就不行了。这个时代没有可使用防腐剂,食物长途运输会造成变质味道损毁的状况。除非大冬天,否则运送成本很高。另外天气一热,香肠也会坏。为了保证东西的最佳品质,就近生产是最稳妥的。
商业经先放一边,安琳琅在看完林氏的嫁妆单子,顺便清点了原主的资产。
不得不说,‘安琳琅’手中握有的资产是她一个平民百姓想象不到的多。
已过世林母留的东西里,包括铺子,金银首饰,古董字画,还有一些田地。而这些年老太太也没少贴补孙女。安侍郎手松,也给她塞了不少好东西……‘安琳琅’手下光是铺子,好位置的就有七八间,差的不说,有十来间。地契在箱子底下,好田四十多亩,旱地也有七十亩。金银首饰几大箱不说,玉石宝物,古董字画,甚至是金条,堆了小半间屋子。
安琳琅花了整整三日的功夫才把私库里的财产清点清楚。在点清家产以后,她心稳了。这些钱够她折腾了,就算生意赔了也饿不死。
私库里的东西不必说,这些不动产如今是谁在管,安琳琅还得花功夫了解。
她大致列了个名单,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这些铺子近一年的账本送过来。见掌柜之前,突击看账是了解这些人品行的最直接的手段。安琳琅上辈子做生意的经验,百分百好用。
说起来,原主和已过世的林母都不是理财的好手。两人太甩手掌柜,林母的那些个铺子听说全是林家奴仆在管。但陪嫁的那些奴仆原主无论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见过。原主的记忆里,‘她’每个月只需要收下面献上来的银两就够了。钱不够用了,自有祖母父亲贴补。
这种有钱人何不食肉糜的心情,她不懂,她只觉得暴殄天物。
就算没有理财才能,信任下面仆从。对于这些铺子做的何种生意,生意到底如何,至少要做到心中有数。安琳琅没有太清晰的原主记忆,但还是知道下面人每个月会送上庄子和铺子里的出息。她特意去数了一下,一个月大概是六百两到一千两不等。
这些数额总体一看还不错,但细分到下面的产业头上还是就显得太微薄了。
别的类型铺子先不说,就说这里头有一间酒楼在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听说生意是这里头最好的一个。按章老爷子说京城百姓的消费水平,这等酒楼一年才挣六百两实在是不合理。
武安县的西风食肆一个月都能挣到一百二十两至二百两左右,京城的铺子一年才六百两太不符合常规。再说将近二十间铺子和将近一百一十亩田,一个月才送上来这么点银子,若没有猫腻,他们生意做到这个地步真需要整顿了。
吃食生意是安琳琅的老本行。安琳琅立即就把这家酒楼的账簿要过来看。
不得不说,囫囵吞枣一看看不出什么,但单独列出来就有大问题。
每个月的采购食材的次数和金额就跟收入对不上。成本大于收入,反而有结余。安琳琅不确定是有人做鬼还是记账出现意外,但这种错误,一次可以原谅。两次可以视作巧合。她在一本账簿中看到了至少三次,那就是问题。
安琳琅查过了,管理这间酒楼的掌柜姓温。是金陵那边跟着原主生母林氏陪嫁丫鬟曹氏的男人。自打随林氏从金陵嫁到京城以后,就接收了这间酒楼。曹氏年轻时候在府中陪着林氏,但林氏难产去了她就离府了。如今在外面帮着小主子主管林氏留下来所有的嫁妆。
安老太太和安侍郎在钱财方面很宽松,不插手林氏半点嫁妆。这些东西是全部留给安琳琅的,他们不会贪墨一分一毫。安侍郎作为父亲,年轻时候还会过问一下商铺的生意。但见温氏管理得还算不错,就全权交托出去。如今是几年过去,他只有想起来的时候才会问一下。
原主跟安侍郎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性子,对钱财方面也看的不是很重。按理说,她知事以后就该接手嫁妆铺子的管理,但她直至去金陵以前,都没有见过这些铺子的掌柜。
“得寻个机会把这些人都叫过来认一认。”
安琳琅虽然也没有理财天赋,但她无法容忍这种放养。何况酒楼的账本已经发现问题,其他的铺子就更需要查一查:“这些铺子的账本不说每个月送上来,至少季度送上来一次。”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原主身边伺候的下人,全都是安琳琅会说话以后拨过来的安家人。林家的仆从自打林氏去了以后就大部分离府了。少数几个留下来,却也只是守着林氏的院子,没有到安琳琅身边来照顾。
心里琢磨着将所有铺子的账簿都查清楚,安琳琅预备抽个时间出去走一趟。酒楼算是嫁妆铺子里收益最好的一间,生意却也只是做成这样,她不允许。
花了五天时间将酒楼近三年的账本看完,她气得一晚上没睡好。
次日一大早,安琳琅就带着几个护卫去了酒楼。
林氏留下的这间酒楼名唤溢香楼,在京城中心商业这条街上算是比较上等的。她到达溢香楼门前,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让仆从先进去看了里面的生意状况。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有不少老顾客时常回来光顾。在确定生意不算太差以后,她又命人旁敲侧击了酒楼一桌席面的价格。
这条街上的席面价位在一百二十两至一百八十两之间,最顶级的玉香楼席面能高达二百四十两。但这只是特例。溢香楼一桌席面至少值一百二十两。
按照溢香楼如今的生意状况,是不肯能一年订不到十桌席面。而散客就不必说,日常来用膳的人也不少,二三十两的消费不成问题。即便是扣除采购和厨子伙计的工钱,一年的出息也不可能只有几百两。安琳琅掀开车窗帘子打量着溢香楼的门牌,笑了一声,带着两个丫鬟下了马车。
一进门,就有一个穿着跑堂衣裳的少年笑眯眯的迎上来:“客官里面请。”
安琳琅戴着帷帽,点点头就随他进了酒楼。
酒楼的摆设比西风食肆那就奢华的多,大堂里有三四个跑堂在四处伺候。柜台那边一个人坐着,正啪嗒啪嗒地拨算盘。安琳琅身边的仆从刚走过去,准备要一间厢房。就看到一个打扮的十分体面的少年打着门帘从后院出来。他脸上挂着怒容,一副要爆发的样子。
一个勾着脖子的少年跟在他身后急匆匆地劝:“少爷少爷!您消消气儿,莫跟曾账房置气!”
“谁要跟个下人置气!”那少爷两道眉毛都要飞起来,“他好大的脸!我爹呢?叫我爹过来开了他!一个账房厉害个什么劲儿?本少爷要拿银子轮得到他说话嘛!”
“别别别!掌柜的今儿出去进货了,不在酒楼里。”
“那我娘呢?”少年没想到他爹不在,怪不得这账房敢这么恨。他想来想去一口气咽不下去。
“太太也不在,太太约了人打牌,怕是已经打上了。”
“晦气!”那少年气得脸都红了。他跺了跺脚,气冲冲地冲出去了。
安琳琅的眉头皱了起来,冷眼看着少年的背影在大门口消失。扭头问向柜台前拨算盘的男人。身边的仆从立即意会,上前问:“掌柜的不在么?”
那拨算盘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有搭话。反而问:“客官订包厢?”
仆从没继续,点点头:“二楼一间上房。”
那人于是麻溜地记了账,然后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牌子递过来。
安家仆从接过,这人赶紧招了招手,一个跑堂跑过来。账房见安琳琅衣着光鲜,身边四五个仆从伺候。忙嘱咐跑堂这是贵客,带安琳琅等人上楼小心伺候。安琳琅身边的仆从此时状似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刚才那个少年是溢香楼东家的公子?”
“溢香楼的东家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账房立即摇了摇头,“那个是掌柜家的独生子。这些年酒楼是掌柜的一手在管,其实也跟东家也差不离了。”
安琳琅眼睛眯起来。她立在人群中央,身边人立即追问:“不知掌柜的如今人在哪儿进货呢?”
那账房本打算低头继续,听到这话倒是奇怪地看向安琳琅一新仁。意识到这是中间这位是个贵族姑娘家又赶紧扭过头:“不知贵客打听掌柜的可是有事要与掌柜的谈?”
“自然是,”仆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印鉴放到了柜台上:“不如先生跑一趟。”
那账房一看印鉴,脸色瞬间一变。当下话都不敢说,惊恐地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姑娘。冷汗很快冒出来,他顾不上擦就快步绕过柜台:“东,东家?”
“太太在哪里打牌呢?”安琳琅的声音从帷帽后面传出来,清清冷冷的,“不如也一并请来。”
账房脸色煞白,当下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请。”
……
且不说安琳琅人到了酒楼,安家这边给安侍郎续弦之事,安老太太正拉着方婆子聊得是眉飞色舞。还别说,这还真让安琳琅给说到了。
两人在这件事上很有共同话题,性子也都是宽厚之人,眼光都差不多。
想着安琳琅特意提过秦婉,方婆子还亲自出去打听了消息。
关于这个姑娘,年纪比玉哥儿小两岁,但人确实是厉害。听说父母双亡以后,伯父伯母一直借口她未曾议亲,想挪用二房的家财。但这姑娘靠一己之力,硬生生叫厉害的伯母没占到一点便宜。如今人名义上还养在侯府,其实早就跑出来一个人住。
跟琳琅一个性子,要强又厉害得紧。听说女扮男装在外头做买卖,做的还算不错。
换句话说,把这姑娘娶回家,等于娶了一个钱袋子回来。
安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一方面觉得震惊钦佩,一方面又不大合适:“这姑娘方方面面强得跟个男子似的,娶回来十之八九会不安于室?安家都是老实人,这么厉害的主母,往后一家人都怕是都得看她脸色。”
“女人家厉害些好,”方婆子往日也是觉得女子应该贤惠,安安稳稳辅佐家里男人才会家宅安宁。但自打遇上琳琅,眼睁睁看着自家从穷得揭不开锅到吃香的喝辣的。她就再也不这么想了,“女人家能力越强,家里的日子才过得越红火。再说,这姑娘指定跟琳琅合得来。”
安老太太是听说过琳琅在晋州的时候为了糊口,抛头露面地做买卖挣钱养家。但老太太一辈子养尊处优,实在想象不出女人家出去闯荡的场面:“不妥不妥,再看看再看看。”
方婆子也不好老是劝,毕竟是给侍郎大人续弦,安老太太愿意听她一句话已经是很给体面了。
瞥着画像上那秦婉看了许久,方婆子心中十分遗憾:“这姑娘指不定跟琳琅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