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28日

穿成被卖原女主以后 by 启夫微安(22 – 27)

第二十二章 嗯,挺好

虽说铺子已经钱货两讫, 但真要将这食肆的产业过户到方家头上程序还是有些繁琐。

这个时代的土地及不动产管理制度有点类似宋朝。朝廷要求百姓家家户户按统一的要求制作砧基簿。砧基簿全面记载户主、田产、房产面积、四至、来源等土地状况,并辅以地形图。各家各户的产业需经耆老、里正等人的勘验以后报经界所,再由经界所勘验核实交付产权人。砧基簿一般收存于乡、县、州及转运司, 镇上是没有相关财产登记的官方办事处的。

换言之, 如今就算拿到房契地契也属于两家的私下交易。真正从官府层面转交所有权, 还得两家人去县城的官衙走一趟。

周攻玉突然冒出来的这一番话, 另外三双看过来的眼睛眼神里都是懵的。

安琳琅是没听过, 方家老夫妻俩是不懂。事实上,武原镇这些年买卖人口买卖房屋甚至买卖田地都是私下钱货两讫就算过了,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什么‘砧基簿’?

“这东西必须得办吗?”方婆子作为胆小的乡下婆娘, 听到官衙心里怵得慌。

周攻玉诧点点头:“最好程序办清楚。”

周攻玉说的话一家人自然是信的。这厮通常不说话,一说话必然有用意。安琳琅猜到古代虽然不像现代对房产管控得严厉, 但也对土地管理不放松。毕竟以农为本的朝代,朝廷总归将土地看在第一位。

“这个事儿得尽早。”既然钱已经给了,过户自然得快,“抽个时辰去县城一趟。”

这事儿不能方家老两口去,自然是两个年轻人去。方老汉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县城里治安虽然比武原镇好。但位于靠近边境的西北地区, 县城里头也是鱼龙混杂的。似安琳琅这个年岁的姑娘家, 最容易被拐子盯上。一个不小心遇上拐子使坏,人丢了,那当真是哭都找不到门路哭。

“这是自然。”周攻玉也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去,“只是家里这铺子得劳烦爹多盯着。”

方木匠呵呵直笑:“盯,可不得不错眼儿地盯!“

这可是老方家这么些年第一个产业,老两口那是宝贝得很。原先不想离开村子的老夫妻两如今看着这气派的铺子,都恨不得夜里在铺子的堂屋打地铺。这满屋子的好家具,他恨不得立即给铺子前后加两道门, 欢喜宝贝的程度仿佛风大一点将这铺子给掀了!

事情这般说定,铺子的布置就先交给周攻玉来。安琳琅虽然不服气,但亲眼看到这厮轻轻松松画出古代建筑的房屋构造图后,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选择了闭嘴。

她对古建筑确实没有了解,空间结构也不懂。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川菜冠军而已。

于是仔细地将自己想要铺子内部布置的大概感觉一一告知窗边头也不抬正在作画的人,安琳琅忽地顿了顿。这两日没下雪,天色正好。窗外天光大亮,披洒了他半边肩膀,仿佛周攻玉那身破旧的衣裳都微微发着白光。光束之中飞舞的粉尘盘旋,安琳琅斜眼看他:“……你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那人啪嗒一声搁下笔,抬眸,光色浅浅地渗入他眼底,“你瞧瞧,是不是这样儿的?”

安琳琅狐疑地走过去。

微微发黄的纸上赫然呈现出好几个侧面图。西风食肆目前的内部结构图,还有一些木头咬合的类似于鲁班锁的铆状结构。拆分的,合在一处的,还有空间特殊位置设计的……总之,画出来的图让安琳琅一个学过几何图形的现代人都有点理解得磕磕巴巴。嗯,非常具有空间想象力。

安琳琅:“……就,就还行吧。”

设计图不仅满足她的要求,甚至在她要求的基础之上查缺补漏。想甲方之所想,嗯,可以,很可以。这厮要是生在现代学建筑设计什么的,估计会赚大钱。

“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么?”见她眉头紧锁,工具人颇为贴心地询问一句。

“不用。”

拒绝的斩钉截铁,安琳琅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家里怎么有笔墨纸砚?”

“昨日从书铺子拿的。”

“……拿?”

“给书铺抄了两本书,书铺掌柜送的。”

安琳琅:“……”也不是不能挣钱啊这人,在方家这一年多,怎么就让一家子把日子过成那样?

这个问题安琳琅没问,但周攻玉却看出来。不过关于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十分惭愧,他原本就没打算活下去。方家夫妻俩救了他的命他虽心存感激,却并没有激起他求生的欲望。若非老两口咬牙一狠心掏空家底给他弄来一个媳妇儿,他绝不会打开东屋的门走出来。

如今这媳妇儿没被他给回绝掉,倒是他被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媳妇儿给影响了。拖着病体,日日被小媳妇儿指使干些从没干过的活儿,偶尔得她一两句口不对心的夸奖,竟也让他觉得苟活下去也颇有点意思。最重要的是,这小媳妇儿一手好厨艺,总让人对方家小厨房的那口锅充满了期待。

然而这其中心路周攻玉没法解释,只能淡淡一笑:“这么看着我作甚?或许我只是想开了呢?”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

周攻玉已经低下头去:“人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安琳琅不知意味地耸耸肩:“……行吧。想开了也是一件好事。”

周攻玉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被她这句宽慰的话给逗笑。轻声一笑,点点头,可不是?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他难道不如蝼蚁?

复又走回桌案边,提起笔重新勾勒起来:“西风食肆的事情交给我,你且去忙别的吧。”

筹办食肆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从人员,货源,器皿,再到菜单等等琐事,样样都得操心。安琳琅点点头,转头就出了东屋,去找老两口商议。

菜谱的事儿安琳琅不担心,她脑子里存了上千个,大到宫廷菜小到地摊小吃她都有研究。因地制宜,做适合商旅口味的吃食于她来说不是难事儿。人员也有安排。做吃食生意的一开始起步都是难的,没有广为人知的超前宣传,客人也不会太多,方家四口人足够应付。真正难的是货源。

武原镇地理位置太过偏西,冬日里果蔬少见。食材的供给算一大难题。东西一少就金贵,成本高了价格就不好控制。不过安琳琅没打算用新奇食材,做生意就吃时令吃食。

她去镇子上逛过几回,瓦市也去过。但到底来这的日子短,这些事儿还得问老两口。

正屋这边,方老汉还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锯木头,给铺子里多做点木质的碗碟。

家里有了产业他高兴,一大早就开始干活。方老汉别的本事也没有,就一手好木活儿。陶瓷的碗碟瓦市里卖二十文钱一只,铺子里用的多的话,光是置办碗碟都少不得一两银子。这些看似是小钱,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老少。

尤其是铺子还得修缮,进货补货都得用钱。家里的存银也没多少,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方婆子人在屋子里也在琢磨开铺子的事儿。方婆子生意没做过,但吃食却是做了许多年。关于吃食上的事儿她比谁都熟悉:“这你不必担心,我这些年给人做席面也时常代为采买。”

好歹做十几年席,她经常跟十里八乡卖菜卖肉的人打交道,这里头弯弯绕绕她清楚得很:“经常去采买都认得,我跟你爹去乡里收还能便宜些。正好家里也有牛车,来回也方便。”

既然方婆子拍了胸脯保证,安琳琅就将采买食材的事情交给她。

等周攻玉这边将修缮改造铺子内部结构图给方老汉交代清楚,请了人回来指点如何修缮。再将这些修缮的活计交给方老汉夫妻俩盯着以后,两人便挑了一日去县城。

武原镇离县城有点距离。骑马得大半日,坐马车得一日。牛车就更慢。

牛车给家里用,两人去县城蹭的马车。安琳琅挑的这一日正好林主簿收拾回县城的日子,这般也是故意。林主簿自从吃了安琳琅做的东西,就时不时打发仆从或者亲自过来来方家蹭点吃食。一来二去,自然也听说了安琳琅小夫妻俩要去县城的事儿。

林家的马车多,既然要走,顺带捎上他们俩也不碍事。

说起来,因为嘴馋,刻薄抠搜的林主簿爱屋及乌,对做吃食的安琳琅挺客气。尤其林老太太,对谁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反倒对安琳琅的态度,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有时候吃的高兴了,她甚至从脑门上拔银簪子给安琳琅。推推搡搡的非要给安琳琅插头上。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对安琳琅的喜爱确实真的。

不过吃食归吃食,蹭车归蹭车,一码归一码。这回母子俩虽然大方,却也不是给安琳琅两人白蹭车。林家不收银子,要求安琳琅一路给林家母子俩单独做做吃食。

这当然没问题。一整天呢,不仅林家母子要吃,安琳琅周攻玉两人也是要吃的。只不过多了讲究的两人,干粮吃不成,得吃点鲜鲜出炉的罢了。

食材也不需要准备,林家自然会安排。

安琳琅一口答应:“那感情好,这一路上,我们就请林老爷林老太太多多照顾了。”

林老太太乐呵呵地摆摆手。

出发的这一日,天未亮安琳琅就跟周攻玉抵达了镇子。是方老汉特地驾牛车送的。一行人到了林家门口,里头的林家仆从才将将往外头搬行李。

两人于是下了马车在外头等了会儿,林主簿才扶着林老太太从门里出来。

老太太本来还在打瞌睡,糊里糊涂地往两人这边一瞥。瞥见一身旧白衣的高挑年轻男子,一个激灵瞌睡都醒了。她眨了眨浑浊的眼睛,定睛一看,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

“我滴乖乖!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可真俊啊!”

老太太一把推开她胖头陀一般的儿子,蹬蹬瞪地就走过来。扬着脑袋看周攻玉:“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多大了?姓甚名谁?可娶妻了?”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抓周攻玉的手,“我乡下还有个不错的侄孙女儿……”

周攻玉垂眸淡淡地看向眼前插了满头朱钗十根手指头全套了戒指的胖老太太,身子往后退了一小步,语气更是淡淡的:“林老太太好意心领了,已经娶妻了,小子正是琳琅的相公。”

“!!!”一旁的安琳琅忽地后背一激灵。

她死鱼眼地扭头,无声地斜眼他。

周攻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笑:“……才新婚,家贫,尚未举办婚礼。”

“哦……”林老太太好生失望,瞥了一眼脸上冻疮好了不少,但还留存了一块块暗红斑的安琳琅。她那个目光上下扫视,好一番婉转的叹息,“那可真是可惜了,唉……”

安琳琅:“……”

托了这厮美色的福。本来两人该去后头跟林家仆从一道坐,变成两人坐在林老太太的马车里。老太太那十根闪着富贵光芒的手指头握住了周攻玉的一只手,她语重心长地叹息:“古话说得好,娶妻娶贤。家有丑妻,家宅安定。你这眼光吧,也不算不好……”

安琳琅扯了扯嘴角:“……”我谢谢您的夸奖。

周攻玉本来挺难受,但瞥见安琳琅时不时抽搐的嘴角,眼里不自觉涌现了细碎的笑意。

“嗯,是挺好。”

第二十三章  粥里放了什么肉?……

按理说应该两家人一起过去, 将砧基簿上注明的房产所有权移交。但小地方的衙门管这一块的没那么严。只要能拿出地契房契和买卖时候签字画押的文书,衙门就给转。事情不难,就是武原镇离得远, 交通不便, 走这一趟十分麻烦。

有林家马车送, 行程自然就快了。一行人到达县城天刚擦黑。

林主簿自从升任主簿以后就在县城安了家。年前是回乡是为了祭祖, 顺便接老母亲来县城。这会儿既然已经到了, 他们自然是回自家的宅子。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蹭一路马车已经是林家客气,住宿的问题自然得自己安排。两人于是在城门口辞别林家一家子,匆匆往城里去。

武安县不算一个大县, 下属只有五个镇子。武原镇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镇子。只是西北地广人稀,就算离得最近, 马车也得赶上一整日才能到。

武安县位于武原镇的东边,若是从高处复试,这就是个圆形的城池。东西南北四条街呈十字形将现成分成东西南北四个区域。虽是县城,但本地人不多。大多数都是附近镇子或者西域往来的商旅,在此地讨生活。一路往里走,行人说什么话的都有, 奇装异服当真是鱼龙混杂。

周攻玉慢慢靠近安琳琅的身边, 一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安琳琅抬眸看着他:“???”

“跟紧了我。”周攻玉将行礼跨在另一边的肩上,“别东张西望。”

安琳琅:“……哦。”虽然很感谢他的好意,但这厮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往他身上瞄的人远比盯着安琳琅多的多。有个扎眼的人在身边,安琳琅能想象得出自己仿佛一个洗脚婢的形象。估计沿途的拐子看到她都不想下手了,呵呵。

“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安琳琅抬头看了眼天,刚才还只是天擦黑,这会儿已经全黑了。正月里天还冷的厉害,虽说好几日没下雪, 但街道两旁的积雪还没化干净。一到晚上,冷风仿佛有眼睛似的往人衣领里钻。街道两边的人家已经掌了灯。昏黄的灯火透过门窗映照到街道上,街道上渐渐冷清。

两人走在街道上,身前身后影影绰绰的影子显得不大安全。武安县走起来比武原镇大得多。两人从西边过来,走了快一刻钟西街还没走到头儿。

四个区域,也按区域分了东西南北四条街。自古以来,城池建设以南为尊,以西为贵。南边的街区都是些丝绸,玉器。北街那边是花柳巷和瓦市。客栈和食肆大多在东西两街,东街离得远,走过去估计天都全黑了。两人在西街上,只是西街的客栈食肆价格都偏贵些。

出门在外,两人身上自然是带了些银两的。都说穷家富路,安琳琅身上揣了差不多六七两银子。

只不过明儿还得跟衙门的人打交道,这些银子还得打算滴花。毕竟朝廷下面办事儿的都是要给辛苦费的。银子给的少了,指不定拖上几日白不成。即便林主簿那边拍着胸脯说会替他们打招呼,无亲无故的,安琳琅也不敢真认定这笔银子就此省下来。

不过夜里越来越冷,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抵御不了严寒。安琳琅就不必说,病秧子的脸色已经白到泛着青。这般倒也不必为了省钱,害得好好的人冻病了。安琳琅摸了摸棉衣里头缝进去的二两银子,一咬牙,决定在西街住宿。

“不走了,就在西街住吧。”病秧子嘴唇都发白了,安琳琅借着商铺里冒出来的灯火一把拉住身边背着行李不吭声的人,“贵也贵不到哪儿去,住一夜还是够的。”

周攻玉其实住哪儿都行,他点点头:“这一路过来我瞧了,大约十一家客栈。后头那几家不必去了,已经住满。若是要在这边住,去中间哪家客栈门前停了一辆马车的那家去碰碰运气。”

安琳琅一愣:“你怎么知道人家住满了?”

周攻玉笑了笑,也没解释:“猜的。”

安琳琅狐疑地看着他。两人一路问过去,果然都住满了。没想到这人真这么神,她拉着已经有点摇摇欲坠的工具人去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的客栈。空屋子果然有,但是这间客栈被人给包圆了。两人若是想借宿,还得跟包场的主人家商量。

掌柜的歉意地看着眼前两人,态度还算好。他打量着眼前一男一女两人的衣着有些褴褛,但身姿挺拔目光清亮。尤其周攻玉往人前一站,任再没有眼色的人都不敢小瞧。

安琳琅眉头蹙起,瞥了一眼脸已经开始泛起红的周攻玉,不死心:“再去看看,匀出一间屋子也可以。”

要是有屋子,掌柜的自然拿出来。能赚一个厢房的房钱,干嘛不赚?

只是他这客栈真的被人包了,包场的贵人瞧那阵仗身份不低。他们没有那等眼力看出是什么贵人,事事顺着贵人总归是没错的。但瞧着眼前两人,尤其是周攻玉,他想想又说:“若是两人不介意,我后头还有次些的屋子。平日里给天不好的时候,那屋子客栈里干活的人住的,里头颇有些乱……”

出门在外倒也不在意这些,而且病秧子再不暖和一下,估计都得倒了。

安琳琅于是也不介意,干脆地就点了头:“那麻烦掌柜的了。”

两人正准备跟掌柜的过去,一道清脆甜腻的男声忽然飘飘然地落下:“掌柜的,屋子空了那么多,没人住。你且匀两间屋子出来给他们便是。”

一行人一愣,转过身,二只见二楼楼梯的扶手旁边站着一个妖妖媚媚的年轻男子。

大冷的天儿他穿得十分单薄,一身薄粉的绸缎外袍,领口镶了一层毛边。白毛边儿灯火下衬得一张小巧的瓜子脸雪白,有些男生女相却不过,乌发红唇,十分清秀。此时他一手拿着折扇,哗啦展开半遮着脸。那双勾勾缠缠的眼睛落到周攻玉的身上,触之即离。

他懒洋洋地趴在扶手上,不知是不怕冷还是真的热,手中的折扇还在扇。

安琳琅和周攻玉面面相觑,有些意外,正准备谢过这位公子。掌柜的已经反应过来,连忙就笑了:“那正好,楼上还有空的厢房。二位不如随我这边走。”

二楼的厢房,少不得半两银子一晚。囊中羞涩的两人也不需要两间了,安琳琅捂着空瘪瘪的荷包,“掌柜的安排一间便可,我俩是夫妻。”

这话一出,掌柜的还未如何,二楼笑眯眯那公子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居高临下看着两人的脸色就不那么和善了。他上下挑剔地审视了安琳琅,也不知第一回 见哪里来这么大敌意。噗嗤地笑了一声,看似无意实则声音不小的嘟囔道:“瞧着像个丫鬟似的,原来是夫妻。”

安琳琅到嘴边的感谢噎住了。站在安琳琅身边的工具人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一路,林老太也调侃过安琳琅长相。但人家调侃只是调侃,似这般说出来叫人难堪的,真令人膈应。周攻玉脸颊已经染上了驼红。他一把握住安琳琅的手腕,清越如山间云雾的嗓音不疾不徐道:“掌柜的,不必麻烦了。就你们后面的屋子吧,我们夫妻住一夜。”

掌柜的盯着楼上那粉衣服的公子生怕他不高兴,果然那人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给脸不要脸!”

安琳琅也不是非得住好屋子,既然周攻玉都这么说了。两人自然不上楼,就去后头住大通铺去。

大通铺在后院,邻近厨房的地方。条件确实不是一般的差,西北这边天冷,大多数人冬日里不大沐浴。这屋子门一推开就是一股酸臭。床榻上的褥子脏的结块,堆在一处,看着确实有些睡不下去。安琳琅有点担心地看向工具人,工具人喜洁到了洁癖的地步。这场景,他根本受不了。

不过周攻玉面不改色地踏进去,将肩上的包袱放到桌上,谢过掌柜的便弯腰开始收拾。

安琳琅吐出一口气,掌柜的估计也被屋子里的味道熏得难受。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尴尬地道:“这屋子也不收你们多少钱,就十文钱一晚。想要热水,厨房就在旁边,自己去提。”

谢过掌柜的,安琳琅于是去将屋子的窗户全打开。

味道散了些总算能呼吸。那边周攻玉已经将床榻收拾出来。堆得结块的褥子还得用,大冷天不盖被子就等于冻死。只是夜里睡觉外衣就不必脱了。将里头裹挟的脏衣服抖落扔到一边,安琳琅又端了盆水将屋子里擦拭了一遍,勉强能住了。

忙了一通,两人都有些受不住。周攻玉坐在桌边,眼睑都是坠坠的往下半闭。想着两人自从中午到如今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一停下来胃里就火烧火燎的疼。

安琳琅舔了舔嘴唇,那边周攻玉已经去后厨端来一壶水。没有杯子,他取来的是碗。拿热水烫了烫,就先倒了两万热水。两人喝了一碗热水下肚,周攻玉的脸色才算是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病了,平日里唇色发白的人此时嘴唇红的跟喝了血似的。

安琳琅触了触他的额头,微微有点发热:“你坐一会儿,我住煮粥。喝点粥,睡一觉,明日咱们尽早办完事回家。”

平日里总有些距离的人此时坐在板凳上仰头看着安琳琅,乖乖点头:“嗯。”

“你歇会儿。”

安琳琅刚起身准备离开,才一动,发现手腕被人握住:“嗯?”

“去哪儿? ”平日里十分清明的眼睛此时泛起了水雾有些懵懂的样子,他缓缓眨了眨眼问道。

安琳琅心口一窒。顿了顿,道:“做些吃食。”

店家是不提供吃食的,只说了水可以自己提。安琳琅想到两人带的干粮还没动过。里头正好有香肠,这么晚了也不想吃干巴巴的东西,跟店家借厨房做点粥。

“我给你烧火。” 他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也跟上来。

安琳琅看他这模样鬼使神差地没拒绝,两人于是一道去了后厨。

说来也巧,后厨这会儿也有人在。这么晚了,里头四五个人在,热火朝天的。安琳琅跟周攻玉从门口进去,里头忙着的人瞬间扭头看过来。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二楼那个粉衣裳的公子。

此时他脱了外衣,穿着一件粉嫩的袍子正在小灶台旁边做吃食。热火朝天的,倒也不怕冷。安琳琅敏锐地嗅到空气中辛辣的味道。他这会儿到时没了公子哥的傲慢,身后站着两个仆从跟监工似的就在一旁干杵着看他干活,完全没有搭一把手的意思。

空的灶台多,彼此互不相干。两人目不斜视绕过这群人,准备去后头的空灶台做饭。周攻玉脸色不大对,走路脚步都有些虚浮。安琳琅赶紧拉着他去灶台后面做下,扭头去洗菜。

只不过去洗菜得越过这一帮人。空气中辛辣的味道实在叫人在意。安琳琅没忍住,伸头往他们的锅里瞥了一眼。仓促之下,安琳琅心口剧烈一震——特么的那红色的东西看着竟然很像辣椒!

她脚下不自觉地往前,那黑脸的仆从已经将盘子遮起来。他啪地一声将拿食盒盖上,皱着眉头对粉衣公子不高兴道:“张公子,老爷子给你体面是看在你一手好厨艺的份上。若是下回做吃食再如此糊弄,你也不必跟着我们了。瞧你做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张公子脸瞬间涨得通红:“老爷子就喜欢这一口,你这般凶作甚?”

“老爷子德高望重,没得跟你一个黄毛小子计较!但老爷子宽宥不是你恃宠而骄的资本。老爷子是看你可怜不苛责你,我们可没那么多好心!”

“先送去给老爷子试试,你没送去,怎么知道老爷子不爱吃!”那名为张公子的粉衣男子心道,那你倒是换啊!但对上那高大的黑脸仆从利剑一样的眼睛,他没敢真这么吼。只能鼻子里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安琳琅,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裳转身就走。

这公子也不知是做什么行业的,走起路来姿势十分特别。腰肢拿根带子肋得极细,那妖娆的模样跟安琳琅曾在瓦市见过的兔儿爷有些像,一摇一扭的。

行动间匆匆忙忙,那一行人越过安琳琅,穿过大堂从小门走了。

“玉哥儿,”虽说工具人比她大六岁,安琳琅拒绝喊哥,“接下来几日,你遮一遮你这脸。”

周攻玉从灶台后面抬起头,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潭。

“这年头,皮相太扎眼不是好事儿。”安琳琅盯着那个背影淡淡道,“男子女子都一样。丑些安全。”

周攻玉眨了眨眼,弯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五官自然是不丑的,甚至可以说一双眼睛能抵万般风情。但这小姑娘出门在外要么拿厚厚的头发挡着眼睛,要么就是大围巾破袄子包得跟狗熊似的。她这瘦得凹进去的脸和冻疮,确实十分安全。

顿了顿,他才缓缓地笑一声:“我自有分寸的。”

窗外不知何时又刮起了风。安琳琅纤细的手指搭在桌子边缘敲了敲,拿起菜刀将香肠切成碎碎的小丁,拿了后厨一颗青菜,嘟嘟地就忙起来。

夜里冷风呼呼地刮着,吹得后厨的灯火摇曳。两人一个烧火一个在灶台上忙活,倒也有几分温馨。

做粥其实不难,人人只要会做吃食的都能熬一锅粥。但粥这等简单的东西做得好的人却少之又少。同样的食材不同的人做不同的味道,大多数时候能做出什么味道看做饭的人的把握。安琳琅就有一双天赋的手,什么食材到她手里都能发挥最好。

她往日煮粥少,毕竟不靠熬粥开店。但对事物味道和火候的把握是天生,并且一通百通。

灶上熬上粥,两人就分别去屋子里洗漱了。

正月里虽然不如腊月寒冬冷,但到了夜里也冻得人牙齿打颤。安琳琅洗漱完穿衣裳出来,风一吹,她忍不住缩紧了脖子。回来接替周攻玉看火,换他去洗漱。等周攻玉也洗漱好出来,灶上的粥终于喷香扑鼻。揭开盖子一看,满满一锅的粥。浓稠的混杂这香肠青菜粒子,十分喜人。

两人也没回屋里,就在这后厨一人吃了一碗半咸香软糯的热粥下肚。周攻玉身子不大舒服,吃的不多。眼睛半睁半闭的,吃完就歇息。

灶上还剩一大锅。熬了一个多时辰才熬出来的浓稠香肠青菜粥,倒了也可惜。安琳琅想着大冬天的吃食也不容易坏,这一锅粥明日也能吃。正好她也冷得厉害,不折腾哪些事儿。问店家要了个小吊罐,将剩下的粥盛起来放到一边。留着明早热一热,正好可以省了做早饭。

不过次日一早,安琳琅去厨房热粥。放在灶台上的那个小吊罐已经没有了。不知是不是被人拿错,翻边了整个厨房找遍没找着。大早上的两人着急出门,便也没追着客栈问粥去哪儿了。客栈提供朝食。两人就简单地在客栈用了朝食,结了房钱便离开。

林主簿说话算话,早早给打了招呼。两人改砧基簿的事儿格外顺利。从衙门出来才辰时。这个时辰点儿雇车回武原镇时辰刚刚好,晚上就能到村里。

两人也不耽搁,扭头就往东街去雇车。

而与此同时一大早转悠一圈没撞见周攻玉的粉衣公子憋不住问了掌柜的周攻玉的行踪,得知这两人已经走了瞬间气急。那男人长得可真俊,这么多年他在花楼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本想着那人穿的破烂,估计日子过得潦草。自己这边勾搭一下,指不定能捞着一个。结果人走了!

他那一脸愤恨,嘴里还没开骂,扭脸就撞上黑脸仆从。

愤恨硬生生吞下去。他扬起干巴巴的笑容:“孙哥,是老爷子那边有什么吩咐么?”

那黑脸仆从难得给了好脸色,笑道:“今儿的粥煮得不错,老爷子用了一碗半。老爷子好久没吃这么好了,打发我来问你,那粥里头放得什么肉?怪好吃的。”

粉衣裳公子刚想说话,身后插进来一道声音,半含戏谑地道:“他哪会做粥?你可别抬举了他。”

只见一个圆脸的护卫抱着刀走过来,似笑非笑睨了一眼脸色不好看的粉衣公子道:“昨夜来投宿的小夫妻做的,你且问问小夫妻人去哪儿了。”

第二十四章 小夫妻俩人在瓦市

粉衣公子脸上乍青乍紫的, 十分好看。

那抱刀的侍卫歪了歪脑袋,看也没看粉衣公子一眼。不过老爷子随手招来的小子,侥幸长得跟早夭的小公子有七八分想象, 还真拿自己当贵公子了?

忆起昨日惊鸿一瞥, 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那青年是什么人, 总觉得长得十分熟悉……”

他小声的嘀咕旁人没听见, 黑脸仆从看着粉衣公子脸色渐渐冰冷起来。倒是他搞错了, 这不男不女的小子除了会做些呛死人的菜,没见他做出过什么能入口的。

笑意一收,他这一张棱角分明的黑脸瞧着气势骇人。络腮胡子之上一双鹰凖般犀利的眼睛。静静盯着人看时仿佛一言不合就能掏出一把刀将胆敢人宰了。也不知这一帮子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随便一个下人身上都带着杀气。此时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粉衣公子额头的冷汗就止不住冒出来。

等黑脸仆从一走, 他心里不服气嘴里啐了一口:哼!不过是个奴才!

……

待到仆从找到掌柜的询问,掌柜的有些茫然。今早的朝食里虽然有粥,但店家一般提供的都是白粥:“肉粥?什么肉粥?”

“今儿一早,或者昨日夜里,可有人用后厨煮过粥?”

这件事儿掌柜的一点印象没有。昨日他招待好那小两口便下去歇息了。

不过粥他不清楚,提到小夫妻他却很有点印象。毕竟那郎君长相是在是叫人难以忘怀, 穷乡僻壤少见的俊俏。那小娘子也好认的很,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颊又红又肿。

黑脸仆从的眉头皱起来:“那这对小夫妻人呢?”

“走了。”掌柜的也看出来这贵人是看上那小夫妻的手艺了。想着这些日子为了给楼上那老爷子做吃食,里里外外换了几个厨子。立即就一拍大腿,懊恼道:“那小夫妻来县城办事,天还没亮就退房走了。这会儿估计人都已经坐上车回乡了。贵人若是想打听,不如我叫小二过来问问?”

问自然是要问的,为了叫老爷子多吃点东西,他们这群人可都是要愁白了头。

……

事实上, 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还未回乡,此时正在北街的瓦市里。

周攻玉昨日冻了那一遭,夜里喝了点滚粥又好生睡了一觉,如今看起来已经好多了。正月里还没到忙的时候,街道上,瓦市里人都很多。熙熙攘攘的,两人在人群中穿行,还真有些瞩目。安琳琅从路边摊上买了个围巾,在周攻玉不明所以的眼神之下递给了他。

“……作甚?”许是身子有些沉,他神思不如往日清明。

“包上。”连着被人追着打量,她有点发毛,“太扎眼了。”

周攻玉眨了眨眼睛,还真听话地包上了下半张脸。

挡了一半的脸,不足以藏住企气度,但总算清净了不少。

县城的瓦市要比武原镇的大得多。从入口到出口至少得有武原镇三个大小。一进来就是买卖人畜的。跟武原镇的瓦市有点像,里面鱼龙混杂什么都有。只是场地更大,买卖的东西种类也更多。原本两人该租车回去,但安琳琅记挂着在客栈里闻到了辣椒的味道,想着来瓦市碰碰运气。

还别说,虽然没找到辣椒这等东西,却让她发现有瓦市里那西域的商人挑着筐来卖土豆。不过估计这东西灰不溜秋的还沾着土,模样不好看。两大筐的土豆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土豆这东西好像是明朝才传入中原的。

这个大齐朝物价水平跟唐朝类似,物种却好似更丰富。她如今身处的朝代并非正统历史上记载的王朝,但土豆居然这么早地出现在大齐边疆的小县城里也有点令人吃惊了!

安琳琅一把拽住周攻玉,急急忙忙就凑过去。

卖土豆的摊主不只是卖土豆,摆在最前头的是许许多多的西域香料。各种东西杂在一起,闻着味道颇有些冲。摊主坐了一早上,摊子前面没什么人。

难得遇到两个来问的,立即就站起身。那商人还以为他们问的香料。黑不溜秋的大手从面前整整齐齐的香料袋子里头抓了一把递到安琳琅跟前。热切地推荐道:“客人!这是我们那儿最好的香料!你瞧瞧,这是最好的西域香料,官家老爷都用哩!”

他立即站起来,“磨碎了擦身上能香一天不散味儿!”

周攻玉诧异地看向拉着他匆匆来这个摊位前的安琳琅,以为这丫头终于晓得美丑了。结果安琳琅抬手就是一推,将那摊主的手推到一边去,指着摊主后头那一大筐的土果子一副小脸乐开花的模样问道:“店家,你后头那两筐东西怎么卖?可由育秧苗?”

摊主一愣:“客人要这个?”

“对,”安琳琅点了头,“可以拿过来给我瞧瞧吗?”

这两筐土豆拿过来快半个月了,只有头两天有人买一斤两斤的回去尝鲜儿。但估计是吃着觉得味道还不如板栗,就再没有人来问。等了这么久,他都以为这东西要砸手里了:“秧苗没有。就这两筐。”

安琳琅扫了一圈,确实没有。

不过土豆这东西是茎块发芽的,育秧苗也不难。她幼年时候跟着祖父在川渝地区呆过,小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土豆。家里有地,也曾跟着爷爷一起亲手种过,自然知道。土豆对土壤的要求不算高,耐寒又高产。在西北这等地方种土豆,可比种粟米和稻米强多了。

关于土豆的美食对安琳琅来说是刻在骨子里的,习以为常的东西。旁人或许只是将土豆视作一样蔬菜,但安琳琅来说,这是等同于稻米的存在。

“可以拿过来给我瞧瞧吗?”土豆这等东西在没有破损的情况下,最多能存放个一个月。若是有破损,几天就坏了。

“可以可以,这就拖过来。”

不过来一趟镇上就能发现土豆,这就跟小说里头主角捡漏一样,碰上了都是赚。

她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检查,看有没有发芽,“多少钱一斤?”

别看这东西不起眼,从北边弄过来却着实不容易。原本定价二十文钱一斤,但二十文钱卖了一个月就卖出去三斤不到,也不敢要价太高。摊主这会儿生怕大客户跑了,一咬牙就说:“你要是全拿了,给你十五文钱一斤。这东西是北边儿来的新鲜吃食,搬过来花了不少力气……”

他边说别头瞥安琳琅脸色,就怕她反悔:“也不多收里银子,十五文钱就赚一个辛苦钱。”

武原镇上一斗新米才三百文左右,也就是十二三文一斤。这土豆要价比江南的新米还贵。见安琳琅没有压价的意思,周攻玉眉头不由微微扬起来。

“行,我就一起拿了。”虽然要价比新米贵,但意义是不一样的。

两筐土豆差不多二百七十几斤。店家看安琳琅给钱干脆,将零头给抹了。两筐土豆一两半银子买下来。装土豆的筐店家也一并给送给安琳琅。安琳琅心里高兴,站在摊铺门口就让周攻玉去雇车。等会儿将这两筐东西放上去,两人顺道跟车一道回镇子。

瓦市里做马车生意多了去,大多来这里采买的人都是大批大批地买。那些东西靠人搬不回去,自然就得租车送。这送的多,供需有了,瓦市的租车产业就发展起来。

周攻玉嫌牛车太慢,租的是马车,还是带顶棚和车厢的那种。

安琳琅这会儿不想逛,瓦市里卖的东西就那么些。耳边人牙子鞭笞奴隶的鞭子声十分渗人,弄得她有点心理阴影。看天色,眼看着时辰就晚了。安琳琅也着急回去便没计较租车这点银两。贵是贵了些,但衙门办事儿正好省了一笔。就打这银两花了!

东西搬上车,车夫一甩马鞭,车子便嘚嘚地走起来。

他们这边刚走,客栈那头贵人的仆从问了一圈,终于是问到了。只不过他们追到瓦市,瓦市这边已经找不着人了。那黑脸的仆从还不死心,亲自去瓦市里头转了一圈。确实没瞧见什么俊俏得仿佛神仙下凡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男子,只能败兴而归。

马车走得快,但走到半路病秧子呼吸一沉,人就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安琳琅的怀里。

他突然倒进来,安琳琅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要不是感受到怀里人烫得跟火炉子里拣出来的一般,她都要以为这人半途猝死。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不出意外滚烫。人双目紧闭地趴在她一边肩膀,灼热的呼吸把安琳琅的皮肤都烫出一层鸡皮疙瘩。

拍拍他的脸颊,安琳琅心里着急:“玉哥儿,玉哥儿?醒醒!”

周攻玉意识已经昏沉了。那双鸦羽似的眼睫覆盖在眼睑上,眼皮抖动了许久就是睁不开。呼吸也急促,像喘不过来气似的,一声比一声难熬。

安琳琅总算知晓方家老夫妻俩为何那般供着他了,这模样真的好像随时就过去了。

这么烧着不行,身子骨再强的人也烧不起。安琳琅想着自己包袱里头还放了一小瓶烈酒,是昨儿给林主簿做菜留下的。原本安琳琅放错了,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用。她赶紧解开周攻玉的衣领,从他里衣撕了一小片下来。沾着烈酒就给他擦拭。

腋窝,颈项,手心……安琳琅一路上不停擦拭,直到他的高热终于降下来。马车也差不多到了方家村。

方老汉夫妻俩早早就在村口看了,虽然知晓至少三日。但家里陡然少了两个人实在是冷清。老两口嘴上没说,却得了空就来村口。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了,他们才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吱呀吱呀地驶过来。

两人下意识地就迎上去,方婆子听到里头安琳琅的声音。等马车走进,上前去掀了车门帘。昏暗之中冷不丁看到马车里头两人的情形,她刷地一下将帘子给盖上。

方老汉吓一跳,赶忙问怎么了。

方婆子拍了他一巴掌,扭头跟车夫客气道:“就是村尾那家,送到门口吧。”

车夫本来就是要送到门口的。这会儿点点头,跟着老两口将人送去方木匠家。马车吱呀吱呀这一路走,经过的人家都伸头出来瞧。这年头马车是稀罕东西,只有官家老爷才坐得起。这村子里来了一辆马车,自然是引来万众瞩目。

方家大房的院子就在村头这一条路上,第一个就经过他们家。

方大柱自从年前被安琳琅拆穿了读书就是棒槌一个,如今在家里家外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先不说兄弟阴阳怪气,就是自己的婆娘都敢嫌他无用。这会儿人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子挥了半天,地上没见几根柴。扭头见二叔二婶两人跟马车里头的人说说笑笑的,手里的斧子嘭地一声就丢到一边去。

刚扔就被幺弟抓到,那小子扯着嗓子往屋里一喊。

方伍氏那大嗓门骂声就从后厨传出来。方伍氏这一张破嘴,骂人当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亲儿子惹得她不高兴了也骂。尤其是寄予厚望结果是一场空的大儿子,她整宿整宿地懊悔这么多年好吃好喝供着的银子打了水漂:“再不好好干,就让你爹把你跟你媳妇儿这一房分出去!书,书你不会读。活儿,活儿你不能干。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一个祖宗要伺候你们一家子……”

方大柱从来没觉得方伍氏骂人难听。等亲自感受以后才晓得他亲娘嘴巴有多臭。但被骂他也只能憋着,谁让他干不了活吃白饭。于是憋屈地将那斧子捡起来,苦着脸继续劈柴。

马车走得快,很快就到了村尾的院子。

安琳琅给车夫结了钱,就让老两口搭把手。一起把周攻玉给扶下去。还别说,这人看着精瘦,实则沉得厉害。两个人扶他,扶出一身汗才把人放到床榻上。方婆子也是这时候才看明白不是小两口胡来,是周攻玉半路上生了病:“快去请大夫去。”

睡了一天到现在人还不清醒,实在是叫人担心。方木匠等不及,跟车夫一道去镇子上叫大夫。

那两筐土豆被搁置在堂屋里没人管,安琳琅跟方婆子两人一个去烧水一个去煎药。火盆摆上,让东屋整个热起来,昏睡了一天的人才幽幽地睁开眼睛。

正好大夫也过来了,进来就给他把了个脉。都是熟人,来方家不晓得多少趟了。大夫也清楚周攻玉的身子情况。不过这回他难得有些讶异,号完脉就忍不住问了:“这段时日是吃了什么?还是你们劝他想通了?他这破烂的底子时好时坏的,这回是真好转不少。”

安琳琅一愣,老方家夫妻俩面面相觑没听懂:“……大夫,玉哥儿发热,烧了一天。”

“发发热也挺好。”大夫摸着胡须,“他总这么憋在心里头,更伤。”

几个人更蒙了。

知道解释不好解释,老大夫还是开了方子:“先前那药先别喝了,换新的喝。你这小子是不是年幼时候时常习武?心放宽后,这恢复能力可比一般人好太多。”

躺在榻上的周攻玉眼眸微微一闪,弯了弯嘴角:“也是家里伙食好。”

“这倒是,吃得好,身体才好。”老大夫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想着又看向方婆子。见她脸上贴了不少肉,人看起来没那么瘦骨嶙峋了。摇曳的烛光下,眼神也清亮了许多,精气神不错,“既然来了,给你也把个脉。瞧你脸色似乎养的不错,号个脉看看。”

正应了那句话,吃得好,身子才好。短短一个月,方婆子的身子也养好了不少。

“往后该吃的还得吃,吃食上最不能亏。”老大夫将药方子递给安琳琅,收拾了药箱就准备走。

安琳琅连忙起身去送,外头车夫人还没走,在门口等着。这会儿正好可以帮忙送一下。安琳琅从兜里多掏了半两银子给车夫,十分感谢他这一路的帮忙。

车夫也没推辞,乐呵呵地道下回照顾他生意,拖着大夫就走了。

老夫妻俩看着从黑暗中缓步走到亮处的安琳琅,小小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处处安排得妥妥帖帖。方婆子忍不住又是一番抹泪:“老头子,咱们这儿媳妇娶的好啊。真是好……”

“她来了,咱们家就好了。”方婆子打心里感激老头子那会儿发善心,误打误撞给家里请来了这么个大福星,“你瞧瞧我这老骨头都能养得精神,连玉哥儿的身子都在慢慢好转。玉哥儿啊,看人不能看皮相。琳琅这丫头就是福星,你身子好了以后万万不能花心,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周攻玉欲言又止,抬眸片刻,又没有张口。

“玉哥儿?”

“……好。”周攻玉顿了顿,才安抚道,“我会好好对她。”

与此同时,在县城各处转悠了一天的仆从回到客栈。面对为老爷子吃饭操碎了的管事,只给出了个模糊的名字:“人没找着,不过问是问到了。小夫妻俩是离县城不远的镇子上来的,来这儿改砧基簿。好像是姓方,在镇子上开食肆。”

“做食肆生意?”那岂不是不能带走?管事的眉头皱起来,“派人去打听打听。”

那仆从应了个是,看了一眼楼上亮着的房间,也深深叹了口气:“老爷子这是心结……”

第二十五章 又不是你的手,你管我脏不……

周攻玉病了, 虽然大夫说身子在好转,但他整个人还是有些歪歪栽栽的。

倒春寒的天儿也冷,没下雪, 但院里院外的房檐上还挂着冰凌子。安琳琅也不好指使他干活了, 就让人缩在家中养着。但即便如此, 周攻玉还时不时发发高热, 但睡一觉又会好。原先贴的那些肉又蹭蹭地往下掉, 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当真是个瓷人。

铺子里修缮的事儿就暂且还是由老夫妻俩在盯。方老汉本身是木匠,木工活儿他比旁人懂。内行人总比外行人懂门道儿, 安琳琅顶多早晚去一趟,看看完工进度。其他的东西方木匠比她会看。

铺子当初建造的时候就下了本钱, 本身就不错的,不然卖主也不会要价那么高。如今他们也只是内里结构再修缮。本不是什么难事儿,盯得紧,差不多半个月就能修好。于是一家子商量着,将开张日子定在二月初八。正好这一日也是黄道吉日,宜开张, 宜嫁娶, 宜置业。

“不用到二月,正月过完这里外都能完。”方木匠心里算得清清楚楚,毕竟一天工是一天钱,“若是得了空,我再让他们把后厨的灶台也给加固一下。”

安琳琅当即就笑了:“还是爹想得周到。”

方老汉听了绷着一张老脸严肃地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样子,扭头就去跟方婆子炫耀。

方婆子听完他这明里暗里的嘚瑟忍不住笑。嘴上虽然酸他,心里却感叹这人啊,只要日子过得好, 有盼头,不管多大年纪都有精气神儿。

方婆子嘴上啐了他一口,又去找十里八乡的熟识的人。

武原镇这边冬日蔬菜瓜果少,却也并非完全没有。翻过年,有些勤快的人家也种了萝卜、大白菜、圆白菜等东西。这东西不值钱,乡下人自家吃不掉,会有商贩下乡来收,多少也能换个三四百文。不过商贩来收都是低价,好的时候一文钱一斤,不好的时候两文钱三斤。

虽说收的时候价格低,但商贩转头搬到瓦市里去卖就得翻上两番。方婆子亲自下乡去采买能便宜不少。她是个厚道人家,乡下人日子过得苦她也也不占穷苦人便宜,都是一文钱一斤。让他们往后将新鲜的瓜果蔬菜都给她留着,即使如此,价格也能比瓦市里便宜一半。

这般人人都在忙,反倒显得安琳琅有些不务正业。

她那边把事情安排出去,自己就在家里捣鼓从县城带回来的那两大筐土豆。

这玩意儿是稀罕东西,镇子上没有,乡下更没有。摊在院子里,方婆子看半天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掐一块皮下来还冒汁水:“这是什么稀罕的果子?是瓜果还是粮食?能掐出水的,我瞧着怎么跟苹果有点像……”

土豆在中欧地区,还真有地苹果之称。

“既能当菜,也能做粮食。”土豆埋在土里7~8度就能活。10度~20度就能茁壮成长。这东西不需要太娇贵的土壤条件,一般的地土豆都能活。产量高,生长周期也短,两到三个月就能成熟。这东西要是上报到朝廷,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种植,能很大程度上改善饥荒。能不是个好东西?

她如今十五文钱一斤买回来,留了种还能让人帮着种植。现在是还没那推广的能力,但往后做出可口的菜肴给往来的商旅吃,兴许就推广开来。

当然,这是往后的才有的事儿,等她有那个资格跟朝廷的人打交道再说也不迟。

“这些留下育秧。”

安琳琅这会儿忙得很,不仅得去铺子里瞧进度,更多的工夫都耗在了她的土豆上。她花了一两半的银子买回来的土豆,可不会就这么坐吃山空地吃光了事。这些土豆留些做种,往后指不定能省下一大笔。

土豆育苗也不难,小时候,安琳琅跟祖父住在川渝农村的时候,就跟着干过不少农活。似土豆这等块茎类无性繁殖植物,选那种婴儿拳头大小的种薯。切成块,直接播种育苗。等它们长出幼苗连根拔出来移栽便可。刚好三月是最好的播种时间,真是选了个好时候。

安琳琅有这个打算时,直接就跟方家老两口说了。她虽然有过干农活的经验,但到底是很多年前。方家老两口还种着两亩地的苞谷。虽然不大依靠地里的出息过活儿,懂得却比安琳琅多。

方老汉看着这土豆有些拿不准,没见过的东西他说不好怎么种:“不如先弄两块菜圃栽种试试。”

方家哪有菜圃?方家的田地在方木匠出去打仗那几年被兄弟几个瓜分的一干二净。后来那两亩旱地还是村长跟里正实在看不下去他几个兄弟这般欺负人,从他们手里抠出来的。

思来想去,安琳琅将主意打倒后院的空地上:“这么大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开出两块菜圃来?”

方家老两口对这个没讲究,就是那眼睛看向周攻玉。

虽然周攻玉甚少给家里提什么要求,大多时候都不说话。但老两口也不知怎么地,总是做任何事之前下意识地看他脸色。

周攻玉病了也有十来日,人一直怏怏的。闻言缓缓抬起眼睫:“我读过几本农书……”

……行了,说这话就是赞同。

安琳琅放下心来:“那行,我先试试看。若是能育秧,就在院子里先种上一批看看收成。”

方家老两口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这苹果一般的果子是粮食。但他们这些日子已经拿安琳琅当主心骨。主心骨说是,他们就信是。

至于周攻玉,工具人没什么贡献就更不会发表意见。

“这些日子家里家外忙得厉害,也好久没好好吃饭。”安琳琅忙着折腾土豆和铺子里头的事儿,一会儿是菜单一会儿是采买,许多琐碎的事儿操心,一刻不停歇:“这东西咱们镇上没有,是西域那边来的东西。你们没见过也正常。正好早上娘去镇上割了些肉回来,不然那我做点叫你们尝尝味儿?”

那感情好,儿媳妇做的新鲜吃食还少么?哪会不好吃?

安琳琅一说,一家子眼睛都亮起来。

土豆能做的吃食可太多了!光是小时候路边吃的小食,安琳琅都能做出十来种不重样儿的。想着还没找到辣椒,安琳琅不由扼腕。少了辣椒可太苦了,要是有辣椒就好了!

地窖里两大筐的土豆,安琳琅预备做一顿全土豆宴。

醋溜土豆丝儿是不能少,很家常的一道菜,但这道菜到哪儿都不会出错。地三鲜,土豆炖大鹅,土豆金丝饼,油炸狼牙土豆,虽然不能做的跟小时候的小食一样,但去县城安琳琅还是买了不少孜然胡椒等调料回来。做个孜然味儿的也不会差。若是有芝士,还能做点芝士焗土豆……

心里盘算着菜谱,安琳琅自己都有些馋的受不了。忍不住又想吃土豆粉。土豆粉跟红薯粉一样吃起来劲道爽滑,但颜色完全不同。土豆粉色泽要更好看,更好端上台面,炖煮久了也不会失去软弹的口感。

反正家里的土豆也多,够她造作。安琳琅一下子弄出来二十多个,下意识地指使周攻玉削皮。

“这东西还得削皮?”工具人歇息了这么久,衣裳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接过安琳琅递来的筐也没拒绝,只是诧异这东西原来是削皮吃的。

“不然呢?”递过去完全是下意识动作,但看着那人利索地接了安琳琅也反应过来。不过削皮也不是什么重活儿,给他干了就给他干了。

眼看着人端着筐就往外走,安琳琅喊住他:“哎等等,先洗干净,再削皮。不然弄得泥巴手印子……”

周攻玉:“……知道了。”

至于方婆子想过去帮忙,安琳琅也没管。她昨儿去山里挖春笋的时候运气好碰见一颗野樱桃树。就在靠深山的一个陡坡下面。按理说樱桃这种野果子,没红透之前就该被村子里撒丫子跑的孩子摘个精光才是。安琳琅小时候就是这样,馋起来漫山遍野地找野果子吃。但或许是方家离山里近,天气又冷的缘故。安琳琅发现樱桃树时满满一树的红,她也不客气,就全给摘下来。

不过昨日回来就在忙,樱桃还在筐里放着没洗呢。

余大叔每日会送羊奶过来,一日没断过。如今家里也不缺奶。因为安琳琅带着,如今一家人都养成了喝羊奶的习惯。方婆子本就是个擅长灶上活儿的人,煮羊奶这活计看安琳琅干过一回就学会了。有时候安琳琅起得迟了没来得及煮,都是她来煮的。

早上一人喝了一碗,如今还剩小半桶在。安琳琅琢磨羊奶不能浪费,总得物尽其用。想着正好也好久没吃甜点,樱桃也有,可以做个樱桃酱羊奶土豆泥。

樱桃酱羊奶土豆泥算是现代中式甜点,不过后世的饭店用的牛乳。家里没有牛乳,羊奶也能暂代。于是她去周攻玉洗好的筐里拿了四个土豆丢到煮饭的锅里蒸,转头又去门口头拿樱桃。

周攻玉正蹲在井边耐心地洗土豆,一边洗一边将皮也给削了。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双鞋。他缓缓抬起眼帘看过去,安琳琅端着一筐樱桃一脸温柔地冲他笑。

周攻玉:“……”

“这个也洗。”

“……你放那儿吧。”

樱桃酱羊奶土豆泥菜谱就很简单了。

就是将土豆蒸熟,撕了皮加去过膻味儿的羊奶一起碾成泥。所谓的樱桃酱也不难做,安琳琅喜欢吃新鲜的。将这樱桃碾碎去核,加点糖腌渍出汁水淋在土豆泥上便好。这道甜点的技术难度不搞,味道好坏,就在于放糖多少。糖放得好,味道自然是好。

正好再过七八日铺子就开张了。樱桃羊奶土豆泥做出来也算尝味儿,若是家里人吃着都觉得好。将来放到菜单里也能当一道糖水。

奸商无时无刻不盘算着挣钱,安琳琅毫无愧疚的脑子里已经开始了第一个五年计划。

周攻玉端着洗好樱桃和土豆进来,不知道这丫头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东西。看到的就是她盯着冒烟的锅双眼迷离,一副斜嘴冷笑的场景。

周攻玉:“……洗好了,要我烧火吗?”烧火已经成了他的专属,这是工具人在这个家最大的贡献。

背对着他的安琳琅身子一僵,面无表情地转身接过。

“烧。”

工具人任劳任怨地回到工作岗位。

不得不说,安琳琅摘得樱桃确实是多。洗出来竟然有满满一盆。这么一盆至少能腌出两大罐的樱桃酱。安琳琅想想又去问方婆子要来两个干净的罐子。让周攻玉拿热水蒸一蒸,杀杀毒。

方家用的是黄糖,这年头还没有白砂糖,只有黄糖。镇子上有得卖,但这东西不便宜。先前方家存的那点儿被安琳琅吃的差不多。西风食肆开业在即,方婆子又采买了不老少。安琳琅想着既然做樱桃酱便拿出来用。还别说,一大盆的樱桃,真的熬出了差不多两罐的樱桃酱。

周攻玉在一旁看她将小半锅的黄糖跟碾碎的樱桃一起煮,只觉得牙疼:“这东西不会齁吗?”

只是闻都能感觉到那齁甜的味道。

“……这是酱。”

周攻玉诧异:“这不是甜的吗?酱也能是甜的?”

原谅周攻玉在武原镇这一年多时日只知道大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他能认得大酱已经是非常贴近市井。曾经的他,连韭菜和葱都分不清。安琳琅看他眉头紧锁的模样,懒得跟他一字一句解释。从筷笼里拿根筷子沾了一点伸到他面前。

周攻玉的眉头瞬间拧的打结。

“尝尝。”

鉴于对安琳琅厨艺的认可,他慢吞吞地俯下身,伸出粉红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从未尝过的酸甜味道冲上天灵盖,他一双澄澈的眼睛蹭地就亮了。

安琳琅:……就知道他是个甜食控。

“能吃吗?齁吗?”

周攻玉不说话了,盯着小炉子上还剩小半锅的红彤彤的樱桃酱,精神气肉眼可见的雀跃了起来。

安琳琅笑了一声,然后盖子无情地盖上小砂锅。

桌上那二十来个土豆已经削了皮。醋溜土豆丝和狼牙土豆都是要切的,四个土豆大约就能抄一大盘。二十个此时看着有些多。砧板上咄咄地响起切丝儿的声音,周攻玉依依不舍地瞥了眼没装完的砂锅,回到灶下去烧火。袅袅的青眼从烟囱里冒出来,方婆子过来,小厨房已经飘起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她见安琳琅将那什么土豆切成大小一致的丝儿,正丢在冷水里泡着。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在洗粉?”

“对,”安琳琅笑了,“洗掉粉会更脆。不洗粉口感就会有单面面的。”

方婆子哦了一声,就站在一旁看。

这个什么土豆跟寻常的蔬菜也没差什么,无论是煎炸焖煮炖,就还是一样的步骤。方婆子不愧是做了几十年菜的人,一眼就看明白了。上回去林主簿家忙饭,她也跟着做了些。知道孜然花椒这些东西得煸一下更能出味道。正好闲来无事,就在一旁煸调料。拿了个杵子给这些东西都磨成粉末。

周攻玉在灶后坐着,安琳琅不浪费每一个劳力。将蒸熟的土豆拣出来,顺便给了他一个钵。

“碾成泥。”

“……”周攻玉怀里抱了个钵,任劳任怨地继续干活。

碾好了再递回来,安琳琅才慢慢加去了膻味儿的甜羊奶进去搅拌。直到搅拌的土豆泥黏在一起,粘在杵子上。她才将土豆泥都刮下来,放到外头冻上一会儿。

天冷就是好,冻上一刻钟,后厨这边的土豆菜也差不多都做好了。

安琳琅将土豆泥拿进来。厨房没有刮板,她拿菜刀将土豆泥草草垒了个造型。然后一大勺的樱桃酱浇上去。想着味道重些可能会更好,她于是又给添了一勺。红殷殷的樱桃酱浇在土豆泥上,丝丝滑滑地滑下来盖上黄白的土豆泥,别提多诱人。

有人帮忙自然就更快。等这一顿土豆宴上桌,一家人看着金黄的土豆闻着喷香的味道都有些咽口水。

“尝尝,就是西域那边吃惯了的粮食,我给换成咱们这边人的口味来做。”

安琳琅都这么发话,几个人自然就开始下筷子。周攻玉盯着这樱桃酱的土豆泥很久了。正好安琳琅给切成了四块,他便尝了其中一块。

一口下去,酸甜的奶香味在口中化开。这年代没有冰淇淋,无法形容这绵软的口感。摇曳的烛火下,他一双眼睛亮得仿佛得到玩具的孩子。方婆子也是第一口尝的土豆泥。甜点对于女性来说总归是有特殊的感染力,方婆子也逃脱不了:“这个什么土豆的,做出来可真好吃!”

“这道菜能拿上咱们食肆的餐桌么?”安琳琅闻言笑起来。

“自然是能。”方婆子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这东西要是卖不出去,那真是瞎了眼。”

方老汉不爱吃甜的,但也将这土豆泥吃完了。安琳琅见状心里有数。土豆泥做给镇子上的富户太太或许会更畅销。给不爱吃甜食的大老爷们,估计差点意思。

剩下的金丝土豆饼,狼牙土豆,土豆炖肉,地三鲜,就没有剩下的。一桌子菜配了些米饭,几个人吃的撑到走不动路。现在他们心里是没疑问了,从来没有不好吃的食材,只有不会做吃食的人。十五文钱一斤的土豆虽然贵了些,但这东西在大齐算稀罕之物,指不定赚个翻几番的钱回来。

正月里一晃儿就过,转眼就到了二月份。

周攻玉的身子也养好了。他接替了方老汉去镇子上监工。其实修缮的差不多,他过去也只是检查合不合格。只要合格,给结了账,铺子就完工。家里人就能去打扫布置了。方老汉怕桌椅不够,背着自己的家当就差住在铺子里,日日敲敲打打,生怕有坏桌子坏椅子。

有时候不去镇上在家也坐不住,总是这里问问那家看看,就像知道有哪家要杀猪。毕竟食肆开馆在即,肉食少不了的。若是能在村子里买到新鲜的猪肉,可比去镇子上买便宜得多。

老两口第一回 开食肆做生意,又兴奋又紧张。越是临近开张的日子就越慌张,辗转反侧的,有时候天不亮就起来张罗。反倒安琳琅这个主心骨不务正业。

她整日穿得跟挖矿的黑矿工似的,一身破破烂烂的在院里捣鼓她的土豆。

拿了个锄头就在院子后头靠厨房的那块空地上翻土。她力气小,虽说小时候干过农活,但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肌肉记忆了。瞎捣鼓似的这儿翻翻,那儿翻翻。结果翻到天黑都没能翻出什么名堂。还是从外头回来的周攻玉看不过去,依葫芦画瓢学着她的姿势,接过锄头利索地替她翻出两块地。

安琳琅震惊不已:“!!!!”

大开眼界!不由怀疑以前是她猜错了,这厮难道祖上其实是搞地产的,在古代的职业大概是……地主?周攻玉是地主家的儿子??

地主家的工具人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在她瞪大双眼的震惊表情之下,他腰杆笔直地将锄头放回门后头。

回来的时候,安琳琅已经端着盆蹲在他刚翻过的那片菜圃上给里面播种了。

周攻玉披着他的破棉袄蹲到她旁边,眼看着这丫头那双漂亮的手在土地里抠抠抠,抠得指甲缝里都是泥。洁癖发作他实在受不了,一把握住安琳琅抠洞的手爪子:“怎么不去菜圃里种?”

“先育苗啊。”安琳琅一脸无辜。

农书里没写过土豆育苗的知识,突然卡壳的周攻玉顿了一下,不确定:“育苗是这么育的?”

安琳琅:“不然你以为呢?”

她虽然翻土不利索,但还记得种土豆的步骤。块茎类无性繁殖的植物就是这么育苗的。先种到土里,浇水浇透,等它发芽再挖出来移栽。

周攻玉:“……”行吧,他没见过,他不敢乱说。

不晓得他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抹布,周攻玉眉头皱得打结地替她一根一根擦手指头。安琳琅无语地看他非得指甲缝都擦干净的龟毛动作,心里正诽腹又不是他的手,就听他开口道:“你说,我来做。”

安琳琅瞬间高兴了:行!

这事儿让周攻玉来做,那就干净利索了很多。

这厮果然是地主家的儿子,干活儿都不喜欢脏手。他弄了根棍子,直接给这块地戳洞。安琳琅震惊地看着病秧子一棍子下去一个圆润的洞,且戳戳戳瞬间给戳出一排大小一致距离相等的洞。然后将土豆块一块一块放进洞里,给上面盖了一层土,又加来一层草木灰。

安琳琅:“……”他是人形农业机械设备吗?

人形农业机械设备拿了个瓢又给浇了一遍水,直到土都浇透才扭头看向安琳琅:“这样可行?”

安琳琅都傻了。咽了一口口水,点头:“可以的。”

第二十六章 西风食肆开张!

先不管育苗能不能成, 铺子那边是要尽快开张。

定好了日子,按照武原镇这边的习俗,开张第一日还得请些亲戚朋友捧场办一桌席面的。方家老两口都是不善言辞的老实人, 一辈子只知埋头做活, 倒是没什么来往得比较密切的亲朋友好。方木匠兄弟姊妹倒是有, 但这些年他们做的那些事儿, 方木匠实在是邀不下去。

“那就不请。”方家那些兄弟姐妹能做出为了十两银子的差事就推得方婆子头破血流这种事。要是被他们看到了铺子, 岂不是得杀人夺财?

方木匠要是狠得下心,这些年也不会过得这么苦:“……请来白吃一顿席面,他们还能不愿意来?”

“不是不愿来。”来是肯定会来, 但是抱着什么心思来就说不准了。这个年代的人对血缘关系看得如何重安琳琅能理解,却不能理解方老汉到这个地步还舍不得, “爹,你想,为了十两银子的差事,那对婆媳都能要娘的命。你邀请他们来咱们铺子吃席,他们能没想头?”

“你看娘出的那事儿,大房那边可来道歉了?”安琳琅忍不住旧事重提, “他们不仅没觉得自己做错, 甚至还跑来院子门口骂,爹,人指不定没拿你跟娘当方家人呢……”

方老汉哪里不知道,但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他都坚持一辈子了这个年岁让他怎么改?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方老汉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还放不下实在是不对,瞥了一眼老伴儿。平常事事顺着他跟他有商有量的老伴儿扭着身子看向一边,一句话不说。

方婆子是难得有人心疼她,心里酸涩得很。

说实话, 她这些年来跟老头子过日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老头子总是先顾念自家的兄弟姐妹,再是别人,把她和他自己都摆在最后头。越是这般上赶着,巴结着,就越被兄弟姐妹们村里人瞧不起。往日方婆子被欺负了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如今有人护着,她突然就为自己委屈了。

方老汉忍不住求助的目光看向周攻玉,周攻玉的脸色就有些淡。

被他看的受不了,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话:“兴许爹邀他们这一回,依大房那一家人的性子,这铺子往后就该是她儿子孙子的。”

倒是忘了,周攻玉是他们夫妻俩捡回来的儿子。老两口的儿子七八岁的时候被拐子拐走,早就找不回来的。虽然认了爹娘,但没有血缘关系。依照大房那一家子行事作风,不仅大房。就是方家那些个兄弟姐妹的性子,这就等于二房绝后了。都绝后了,二房的房产地产可不就是他们的?

方老汉的心口剧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了。他当下也不说话了,一个人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起旱烟。

抽了半天的烟,方老汉携着一身冰凉的气息回堂屋。烟味儿呛人,他重重咳嗽了两声那眼睛瞥阴影里头的方婆子。正好安琳琅晚饭也做好了,摆上桌。方婆子就坐在角落的板凳上一声不吭。平常做好饭方婆子都会喊他,这会儿耷拉着脑袋也不喊他。

老两口难得闹起了脾气,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无奈地叹气。

“先吃饭。”安琳琅去扶的方婆子,到这会儿了还在抹眼泪。这也难怪,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过一个月的舒心日子,她哪里愿意再去招惹麻烦?

“娘,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何况爹也没去大房那边,这不是还在跟家里商量嘛!”

方婆子被安琳琅这么一哄,眼泪又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哪里是商量,这分明就是在知会一家人,等着你们松口同意呢!”

方老汉见老伴儿瘦小小的一把趴在儿媳妇怀里哭,瞧着那能不心酸?上回老伴儿那一头血的被抬回来,他一条命都差点吓没了。可若真不邀几个兄弟姐妹来,好趁着家里置业的机会让他们知道二房有本事得高看二房一头。往后他们二房就真的要形单影只,无人帮扶了……

家族帮扶,兄弟姐妹一母同胞骨肉亲情,所以打断骨头连着筋。

周攻玉一眼就看穿了方老汉的顾虑,说到底,有的人就是这样死心眼,家族最大。方老汉这等从小时候就比其他兄弟懂事的人最容易迂。为家里身先士卒,最后反倒落了个什么都不是:“爹觉得穷的时候都来踩一脚,富贵的时候又巴上来的亲戚能安什么好心?指不定心里盘算着谋财害命。”

方老汉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走到方婆子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拍了拍:“唉……”

“不邀了,”方老汉不是看不清,一次又一次,他看的比谁都清楚。他就是想着二房又实在单薄。这年头有家总比没家好,“既然说了往后断来往,那就不来往了。”

安琳琅笑了一声,连忙拉着周攻玉便坐下来。

一顿沉默的晚饭。

吃了饭,老两口就回屋里歇息了。

安琳琅看着两人的背影实在不知说什么。人就是这样,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不好的一面。方老汉心软重情的秉性,这就是见仁见智了。

这事儿僵持了两天,最后邀请捧场的人这事儿还是安琳琅去做的。老夫妻俩没什么朋友,周攻玉也没有,安琳琅直接邀请王家的大奶奶。在武原镇,王员外家算是首屈一指的富户。除了林主簿一家,就属王家最有名望。王员外也算是个乐善好施的人,王家一家子在镇子上的名声不错。

王家大奶奶没想到安琳琅的请帖能递到她手上来,诧异之下,居然也答应了。西北小镇子也没那么多身份讲究和规矩,王大奶奶那日见了安琳琅觉得这小姑娘瞧着挺机灵,她乐意给脸,自然就来了。

不仅王员外一家,林家的女眷也来捧场。

方老汉本还长吁短叹,一听镇上的富贵人家都来捧场都惊了。他一改颓丧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还是琳琅出息!能请得动富家太太来捧场,还是儿媳妇有本事啊!”

有没有本事不是这么说的,但王家林家都给她脸,安琳琅自然是承情的。

原以为捧场就是带一家人过来吃席,送两盆花什么的。毕竟现代安琳琅开店都是这样。她是着实没想到,王大奶奶捧场这么给脸。竟然弄了个舞狮的过来。一大早咚咚锵地敲得锣鼓喧天,那舞狮一闹,整条西街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王家大姑娘还让下人弄了挂爆竹,噼里啪啦地引来一群欧欧拍手的小童。

还别说,这阵仗一闹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周攻玉站在大门口微微含笑,特地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穿着整个人当真是秋水为色玉为骨。一头乌发拿了根青发带半束,微微一个侧脸看呆所有人。他人高马大地站在牌匾下面,将西风食肆的牌匾上的红布那么一拽。

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露出来,瞬间就是一场热烈的喝彩。

“字写的不错?你写的?”安琳琅一边拍手一边小声问。

“嗯。闲来无事提的匾。”周攻玉面带微笑,也小声的回。

台阶下面的人群里,淅淅索索嘻地响起了说话声。有那不矜持的姑娘家都敢大声地问起周攻玉的年岁姓名是否婚娶来。话音一落,顿时就是一阵哄笑。

不必说,周攻玉病秧子的这张脸,往后可能就是西风食肆的招牌。先不管刚开张往来商旅能吃多少饭住多少回店,就冲着这姑娘妇人不停往大堂挤的劲儿,往后他们家食肆就亏不了。

怪不得后世商家做买卖要找俊男美女代言,安琳琅瞥了一眼心机很深的周攻玉。突然觉得自己也该收拾收拾这一张脸了。

生意做起来,在镇子上把脚给立住了。就不必怕有人再敢拐卖她。

王家大奶奶一家进来直奔二楼厢房,这是安琳琅特地给王家留的包厢。林家女眷则在另一边,这会儿也都坐下了。王大奶奶一看到安琳琅就拉住她的手,问起门口掀牌匾的周攻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好的人总是引人注目的。

只是安琳琅还没说话,从后头出来的方婆子大着胆子站出来说话:“那是琳琅的夫婿,方家的独子。”

不止是周攻玉,新店开张,四个人一人一身簇新。料子是一样的料子,是安琳琅亲自去选的。方婆子难得穿得这般体面,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仿佛体面的衣裳给了她跟王大奶奶搭话的勇气,她都敢接王大奶奶的话了。不过破天荒地一回,态度还是免不了有些瑟缩。

王大奶奶大女儿是要进宫做贵人的,就剩一个儿子。问这一句,不过是难得见到如此惊艳的年轻人。

“那你可得好好保养了丫头。”听说方家这铺子是这丫头一手攒起来的,其中买铺子的银子王家出了不少力。王大奶奶对争气上进的姑娘家格外优待,此时态度更是和蔼,“五官长得不丑,面皮子也得养。”

安琳琅有些尴尬,她顶着这脸冻疮两个多月。被人说多了,都觉得自己有些邋遢了。

“冻疮不好养……”不是没去抓过药,大夫给的冻疮膏也涂了,没怎么好。

一旁靠在王大奶奶身边的王大姑娘闻言一笑,圆圆的脸蛋儿,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她也是个自来熟,看人顺眼就毫不见外。走到安琳琅身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你这脸冻伤得有些严重,单单靠冻疮膏不行。我那儿有消肿的药膏闲置了,给你拿来?”

安琳琅都惊了。王家人是散财童子吗,顺手就把东西送人?心里虽吃惊,安琳琅面上应付得大大方方。先谢过了王大姑娘的好意,转头就半玩笑地称给王家一家子单独做甜点。

王大姑娘闻言又是笑,高兴得很:“那我可就等着了!”

“做的不好吃可不行哦!”

这姑娘身上有种特别的亲和力,长得不算太美,但总是讨人喜欢。

“那是自然。”安琳琅一口答应,也不小气,“大姑娘往后来,都给你单独做一份甜点。”

第二十七章 一勺误终身

托了舞狮的福, 西风食肆开张第一日宾客满门。来人都是西街附近的住户,也是附近开铺子的。真正来捧场的就王家一家子、林家的女眷以及楼下零星几个刚好来西街买东西撞见新铺开张的富户。大多数人都是进来瞧瞧便走,真正留下吃饭的不多。

安琳琅一早料到武原镇的客源不多, 毕竟当地居民的消费水平很低, 不足以支撑他们随时下馆子。既然不在当地的住户, 这般情况倒也没不会太令人焦心。

新店开张大酬宾, 不管来客是真吃饭还是凑热闹, 安琳琅宣布今日到场一律半价。

话音一落,立即迎来一片喝彩之声。

安琳琅在定价之前就已经参考过当地其他食肆的菜单,荤素分开, 定价在平均价格之上一点点。除菜单上需要花时辰的功夫菜和单点安琳琅现做的特色菜,大多数家常菜是当地人也能接受的水平。原本没打算留下吃饭的听说半价, 心里总觉得捡着便宜了,纷纷表示留下尝一尝味道。

她的手艺自不必说,今早天还未亮就跟方婆子在厨房忙活。大多数菜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准备好,如今在锅里温着。此时大堂周攻玉在坐堂,他那个脑子跟旁人不一样,不需要笔头都能清清楚楚。

菜单一传到后厨, 热腾腾的饭菜就能端上来。

安琳琅的手艺自然不必说, 一筷子下去就能见真晓。且不说第一回 吃吃到镇子上没有过的口味,大堂里宾客议论纷纷。厢房之中,王大姑娘看着眼前淋了樱桃酱的甜点诧异地眨了眨眼睛:“还真给我做了?”

药膏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品,放着也是放着。

安琳琅笑了:“倒也不是,就是给二楼包厢的女客都做了一份。”

说着,王家来捧场的女眷孩子面前都摆了一份。安琳琅特意给做了摆盘,采用现代甜点的摆盘手艺。鲜红的樱桃酱淋在奶白色的土豆泥上,里头细腻的纹理都能透过樱桃酱汁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窗外的光照进屋子里, 木质的平底盘子上一叠晶莹剔透的甜点,瞧着十分喜人。

王大姑娘是个捧场的,拿起木勺便挖了一勺。

果然,甜点对女性和孩子有着无法拒绝的吸引力。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一化开,奶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王大姑娘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食物还没吃下去就夸张地捂嘴道:“这好好吃。”

她这么一说,王家的女眷孩子也拿起木勺吃起来。

冰冰凉凉的冰淇淋口感,从未有过的特殊体验。王大奶奶素来讲究牌面的人都忍不住将木盘端起来吃。安琳琅笑了笑,道了一声慢用便去隔壁厢房林家那边瞧瞧。

林家来的女眷是林主簿的妻妾,说起来,这也是林家的私事。林主簿跟旁人不同,娶了两房妻室。

武原镇这边的是年少时候林母做主在乡下聘的妻小曹氏,是林母的远房亲戚,嫁过来以后便跟着林家从乡里搬到镇上。林主簿本事大,官越做越高,被调任县城时她没跟去,就留在镇子上伺候林母。林主簿在县城任职三年,瞒着家里又娶了县城一富户的女儿孙氏为妻。

等两边发现,孙氏都生了两胎,肚子里也塞了一个小的。小曹氏也是给林家生过子嗣的,两个姑娘一个小子,姑娘养在林老太太膝下,儿子早几年前就送去县城。兼之照顾林母有功且跟林母沾亲带故的,她自是不可能贬妻为妾。两边折腾了一年多谁也不肯退让。

大齐是有律法规定男子只能娶一妻,但武原镇天高皇帝远。最后两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如今两房妻室一个在镇上一个在县城,互不打搅,也互不往来。

林主簿官职在县城,大部分时日在县城跟后来的妻子生活。只有临近年回乡祭祖看望老母亲才会在镇子上的老宅小住。这回林主簿回县城多住了些时日,临走将林母也接去县城。留下小曹氏和一房美妾、两个通房没带走。林家女眷这回来捧场,是看在安琳琅手艺的份上。

她照顾林家母子多年,深知母子俩贪嘴的德行。林主簿那人贪嘴,当真会做到为了一口吃的炮回镇子上的事儿。林曹氏对安琳琅的态度要多和蔼有多和蔼,见着她进来亲自站起来迎。

安琳琅知道这事儿还是去县城办事蹭马车这一路听说的。

先不管这个林主簿为人处世如何,林家的事情她一个小厨娘听说了也只能当没听说。毕竟她只是个做饭赚钱的奸商而已,也不是什么惩处渣男的猫女飞侠给人公道。不过看到林曹氏才三十出头便老得跟四十多的模样,她到底有些触伤其类的感慨。

天下的男人都不可信!只有握在手中的事业和钱才是最坚不可摧的依傍!

大堂外给客人点单的周攻玉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眉头几不可见蹙起来:又冻着了?

怕自己这时候病倒给家里添乱,他赶忙去后厨让方婆子给他熬了一碗姜汤灌下去。

林曹氏拉着安琳琅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个小姑娘也乖乖巧巧的,嘴甜的很。安琳琅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跟林曹氏说了会儿话便又匆匆下去忙了。

第一日的生意自然不会太好,本就是新店开张,又是半价,自然没抱太大希望。

一家人一身疲累地围坐在桌前清点今日的收入,周攻玉的手速眼速极快,拈花似的飞快地就点清楚了:八两七钱家三十一个铜板。别的不说,结果比预料的好太多。赚回了当日食材和人工的成本以外,竟然还能多出二两银子的辛苦钱。

光一日就挣回了二两,老两口捶腰捶腿的动作一顿,心里都惊了。

“乖乖!怪不得这人人都想开铺子呢,原来开铺子这样赚钱?!”方木匠双眼放光,嗓门都高了不少。

方婆子给人做席面也能拿到银子,但那都是偶尔,毕竟不是日日有人家做席面。虽然模糊地知道开铺子能赚到钱,却还是第一回 切身实地地感受到:“这要是没打半价,那不是得十七八两银子??”

“那可不!这要是日日这般,咱们投进去本儿岂不是几个月就能收回来?”

西风食肆开张,委实花了不少银子。买铺子二十两一文不少就不说了,修缮和大堂的桌椅家具花了差不多七两。二楼往来商旅夜宿的厢房尽管布置得简单,但褥子、器皿这些东西也花了五六两。加上零零碎碎打点的银子,采买食材,加在一起差不多四十七两。

安琳琅赚得那些银子全部贴进去,周攻玉还去书铺里抄了四五本书,贴了十来两。

结果一日就赚了八两七千,一个月下来,不得二十五六两?

“做吃食生意的就是这样,味道好就赚钱,味道好再勤快些,咱们家就能致富了!”

方老汉激动的老脸发颤,搓了搓手想收敛收敛心情,却怎么都藏不住笑意。

不过事情也不能绝对,任何事情要成功都少不了天时、地利、人和。自家这食肆位置好是其一,得了王家和林家两家的捧场,兼之本身菜色好。能赚些银子是必然,安琳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慨:“这般热闹也不是日日能有的,这回是新店开张,镇上的人吃个新鲜。”

“再说,也是托了王大奶奶舞狮队的福。若是没这锣鼓一敲,也没这么多人来凑热闹。”安琳琅扭了扭酸疼的手腕,“明日怕是就会冷清许多。”

道理大家都懂,毕竟新店开张就开一回。就算是凑热闹,几日一过,这股热闹劲儿就过去了。

但懂归懂,看到切切实实的银子,谁能平静的下来?

“倒也不怕!咱们琳琅的手艺那是好得没话说的。至今为止,吃过的都说好。主簿老爷还隔三差五坐车来咱家,他们尝过好东西能不知道好歹?”方老汉捏了捏冻僵的手,没能将心口的激动给压下去。

原先生怕赔了的老两口,此时反倒信心满满地来安慰安琳琅。

“那你是没听见啊,”方老汉说到这个最有话说。他人就在大堂传菜,来来回回的跑,听客人的话也是最多,“今儿个吃了咱家食肆饭的人就没有不夸的!”

方婆子喜笑颜开,顿时觉得腿也不算腰也不疼了:“吃着好总有回头客。”

周攻玉也笑了:“明儿还得开张。准备好明日的食材,早早歇息。”

说的也是,四个人就这后厨剩的食材吃了一顿锅子。匆匆收拾一番便要去后面洗漱。

食肆虽然名为食肆,其实是兼夜宿与住店一起。这间铺子原先东家就是做客栈打算的,楼上楼下厢房都隔得清清楚楚。楼上五间,呈环形地包围了一个天井般的后院。下面一个空荡荡的大堂,再后面是六间空屋子和一间大厨房,两个杂物间。

这么一算,二十两花得半点不亏。先不说地皮值不值钱,就是这栋建筑物也得花不少银子才能建成。木材人工,原先的东家二十两就卖出去算是贴本卖了。

后院的六间屋子,三间是给客人住的。安琳琅一间,周攻玉一间,就在斜对面。两人洗漱好回来,见原本嚷嚷别处睡不惯要回村里的老两口人还在后厨,没走。诧异地看了眼天色。已经全黑了。方老汉就闷头在后头劈柴,方婆子擦洗灶台,半句没说要走。

“爹娘别忙了,”周攻玉淡淡笑了一声,“给你们备了屋子,琳琅屋旁边空着那间。”

擦锅的方婆子手一顿,抬头有些惊讶的样子:“……怎么还给我们留了屋子?”

说着不等两人说话,她擦了擦手,扭头就朝外头喊了一声。方木匠也扔了手里的斧头。老两口互相搀扶着,忙不迭也去洗漱了。

安琳琅瞥了一眼周攻玉,这厮刚洗完澡,乌发的发梢还沾着水。本就白皙的脸被水汽蒸的白中透粉,透着水汽,仿佛一块滴水的羊脂白玉。乌发被水汽润过,黑得犹如上好的墨锻。那双沉静的眼睛在烛火下半明半昧,安琳琅总觉得他的笑容莫名有几分公子哥儿的戏谑。

“看什么?”察觉到注视,他扭过头来,纤长的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没,”美色惑人,但她顶得住,安琳琅一本正经道:“等生意走上正轨,再招两个机灵些的跑堂,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给后厨打打下手。”

这话周攻玉倒是赞同,后厨两个人确实不够。

“等铺子有些进账就招吧,”后厨要忙的太多,光碗筷洗得不及时盘子都不够用,“招人也不是一日两日,还得看好才能往后厨领。”

毕竟是做吃食生意的,这年头粮食又贵。人不看好了,招进来也不放心。

……说的也是。安琳琅点点头,扭头就回去歇息了。

周攻玉眨了眨眼睛,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眉头蹙起来:这丫头突然的生的什么气?

安琳琅没生气,她只是自惭形秽。不是有那句古诗说清水出芙蓉?她每一日都深刻地理解这句话。但很可惜不是从她自己身上理解,而是从一个美而不自知的男人身上理解的。再次坐在床前,环顾房间没有一面镜子。安琳琅不禁深刻地反省自己。她真的获得有那么糙吗?

沉痛地拿出王大姑娘给的消肿膏子对着水抹脸上,等脸上的膏子干了些,又抹了一层冻疮膏。

厚厚的一层当睡眠面膜用,她就不信这脸它好不了!

沉痛地回到床上,盖上被子,闭眼就睡。

周攻玉的屋子在斜对面,眼看着安琳琅的屋子黑下来。他回想这一天的劳累,忍不住笑。从出生到现在他做过的事情很多,但总是充斥着太多的算计,包袱,还有推脱不了一个家族的重责。像今日这般简单的劳累,内心却十分充实还是第一回 。

闭了闭眼睛,周攻玉翻过身去,渐渐也睡着了。

黑甜的一觉醒来,天还没亮。不过隔壁老两口的屋子已经有人走动了。方婆子蹑手蹑脚地开门去了后厨,麻溜地给一家人做早饭。方老汉架着牛车去镇子口运菜。

就是方婆子一早跟人说好的菜,迟了两日。方老汉这时候过去接运过来。

刚一推门,送羊奶的余大叔拎着羊奶桶站在门口。

还是那一身破烂衣裳,胡子拉碴的脸黑红黑红的。鞋子破了个大洞也没缝,就这么伸在外头。别说,就是方老汉看了都可怜。老鳏夫一个,家里没人给他收拾,自然过的潦草。

因着一家子来镇上做生意,安琳琅也早早跟余大叔打过招呼。家里人喝羊奶的习惯一直保持下来。喝了快两个月的羊奶,好处那是肉眼可见的。羊奶的滋补比药材还管用,方婆子如今哪日断了奶都觉得不行。羊奶还是会要,但是送的地方改了。

这般正好方便了余大叔,天气转暖以后,他也要来瓦市卖羊的。羊奶送到镇子上,也好过他绕路去方家村送了。何况安琳琅跟他打过招呼,往后生意做得好,还能跟买羊。

“今儿就这一桶吗?”昨日樱桃酱羊奶土豆泥的畅销是方老汉看在眼里的,少不了羊奶,“可还有多的?”

余大叔一愣。安琳琅往日跟他买都是一桶,他提过来也自然只有一桶。

翻过年后母羊又产了一批小羊羔子,羊奶是多得很。他虽然不善言辞,但生意还是会做的:“这是铺子里要用羊奶吗?还有很多。你要的话,我这就回摊子上挤。”

方老汉点点头,“都送来吧,给你按一桶十二文算。”

余大叔张口就应下了:“行,待会儿就送来。”

人走了,方老汉摇头感慨了句。拉着牛车出门,哒哒地就去镇子口。

安琳琅醒来的时候,那一大筐一大筐的白菜,萝卜,圆白菜等等东西堆在后院,都是顶顶新鲜的。肉也买了不少,运气好。方老汉去运菜的时候,送菜的两个十三四岁的黑小子把菜交给他以后。将后背背着的两篓子鱼拿下来怯生生地问他要不要鱼。

要是一般食肆估计是不要的,但方老汉吃过安琳琅做的酸菜鱼。看到鱼就想到那味儿。一看鱼个头不小,大早上的活蹦乱跳,就给四十文钱买了。

二十文在乡下可是能买一只下蛋的老母鸡的,鱼才值几个钱?

两半大不小的黑小子当即高兴得蹦起来,连连问以后还要不要鱼。要的话,下回送菜,他们还抓。

方老汉也做不了主,得看儿媳妇怎么安排。

不过这般没回绝已经给了两黑小子信号,两人一人揣了二十文高高兴兴地回乡下了。

安琳琅自然是要鱼的。开玩笑,鸡鸭鱼肉都属于荤菜。鱼羊为鲜,做食肆怎么能少得了鱼。不过现在不是买什么食材张口就来的时候,生意做起来才能有把握买多少东西:“爹先不急,等一个月生意做下来。看看什么菜好卖,什么菜不合口味,咱们再作调整。”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方老汉听着连连点头,钱还没赚多少,哪里就能先想买多少东西?

水煮鱼,酸菜鱼,这些是安琳琅的拿手好菜。鱼肯定是少不了的。瞥了一眼养在盆里活蹦乱跳的大草鱼,安琳琅想着便拉住了周攻玉:“今日菜单加一道菜:酸菜鱼。”

周攻玉如今听到‘酸菜鱼’三个字也是下意识地口水泛滥,点点头:“嗯。”

等铺子一开张,果然今日比昨日冷清太多。

似昨日那般满堂坐满,传菜都急死人的情形仿佛是一场梦。整整一上午就进来三四个人。都是姑娘家,听周攻玉用他那山间轻雾的嗓音念了几遍菜单,结果只点了一样素,几个人慢吞吞地吃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周攻玉端坐在柜台后面,路过的姑娘妇人来回的路过,但就是没有一个进来吃饭的。

方老汉后厨大堂两头跑,急的满头大汗。

“别慌,”安总裁早就习惯,心态稳得一批,“咱们做的是长久生意,上午人少正常。”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么干等着的感觉实在磨人。

方婆子一直在后厨闲着,菜都洗了好几遍,该准备的食材也准备得齐备。她来回地检查,又是去灶下看火,又是擦盘子,心里也急得慌。

临近午时的时候,终于来了第一个客人。

不是旁人,正是昨日来给铺子捧场的王家大姑娘。她一个人来还不算,带了一帮小姐妹。前呼后拥地嬉笑着进了铺子,不管几个姑娘看到堂上坐着的男人惊为天人。她张口就道:“二楼厢房,告诉琳琅,五盘,不,十盘樱桃羊奶土豆泥。”

这名字虽然拗口,但是王大姑娘听一遍就记得了,记得牢牢的。

周攻玉目不斜视地点点头,刚要起身引这些姑娘上二楼。就听王大姑娘一摆手:“不必,二楼靠南的那个厢房对吧?我记得,我带她们上去就行。”

姑娘们顿时大失所望,挤眉弄眼地推搡王大姑娘。

王大姑娘也不恼,嘻嘻一笑,扭头就问了周攻玉一句:“琳琅呢?琳琅涂了药膏如何?可有效果?”

周攻玉垂眸淡淡一笑,鸦羽似的眼睫半覆了眼睑,神情疏淡偏又盖不住文雅:“内子在后院煮红豆羊奶茶。算是一种新甜品。王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让内子给你送一碗尝尝。”

‘内子’两个字出来,原本还在嗔怪的姑娘们是真的大失所望。来的都是城南那边的富户家的姑娘,跟王大姑娘玩得好被叫过来。可不是真的好奇这‘西风食肆’的菜有多好吃。挤挤搡搡的,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不过王大姑娘在,她们也不好说走就走。

“也给我们来五碗!”王大姑娘哎呦了一声,“来都来了,尝尝!”

点完单,她呼朋唤友的,拉着一群人上了二楼。

几个姑娘坐下来,难免就有人说话了。姑娘们虽然比中原的闺阁姑娘外放,但也有着姑娘家的娇羞。虽然好奇躺下坐着的那神仙男子,但话却不能围着有妇之夫说。嘀嘀咕咕的就在说这家铺子的构造看起来怪里怪气的,内里打得这么通,不如其他家食肆的暖和。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王大姑娘眨了眨眼睛,“亮堂,干净。”

“你说的琳琅是谁啊?”有一个忍不住的,还是问了。

王大姑娘:“食肆的东家啊。”

“啊,这食肆的东家是个女的吗?不是楼下那个人的?”

“当然不是啊,”王大姑娘笑眯眯的,“方家人在方家村里待着好多年,似乎做木匠的。这食肆是琳琅做席面攒出来的,自然是琳琅的。”

“哎?”

就在几个姑娘嘀嘀咕咕,方老汉端着五盘樱桃羊奶土豆泥上来。东西一摆上桌子,那鲜艳的色泽和漂亮的摆盘就瞬间吸引了几个姑娘的目光。王大姑娘拿起木勺直接一大勺挖下去塞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一口下去她捧着脸一脸的幸福:“好好吃……”

几个姑娘见状半信半疑。也拿起勺子挖了一勺,一勺误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