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7日

穿成被卖原女主以后 by 启夫微安(79 – 84)

第七十九章 我怀疑周临川根本没有死……

年轻的公子似乎有伤在身, 且伤得不轻。不过是从门口到门里的这段距离,他走得满头大汗。安琳琅见状都吓一跳,忍不住开口:“这个模样是不是先送去医馆更好?”

“无碍, ”年轻公子抬头见一个清丽灵动的少女, 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清澈如雨打桃花, 少见的貌美。顿了顿, 他连忙道:“无碍的, 不过是旧伤,休息一会儿便好。”

安琳琅看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仆从,这两个仆从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她顿时放下了一颗心。

大堂中那些学子们还在,吵吵闹闹的, 似乎双方都有些不服气。安琳琅怕这些年轻人年轻气盛闹起来撞到这病弱的公子,于是赶紧让小梨把人带上楼。

年轻的公子临走前多看了安琳琅一眼,被两个仆从扶上二楼。

西风食肆菜色味道的顶级,通过这一次给这些学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怪不得林主簿那样的人会对西风食肆的东家这般推崇,这手艺指不定都赶得上省城的名厨了。

酒足饭饱,学生们给隆安先生等几个夫子行了礼, 三三两两离开。隆安先生反倒是站在牌匾下面仰头看着‘西风食肆’四个大字。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陈牧等人跟着老师仰头看牌匾, 原本没发现,这一发现顿时也有些惊喜:“掌柜的,这牌匾是何人所书?”

“自然是我们东家所书。”杜宇也是识货之人,笑眯眯道:“这食肆里挂的,都是我们东家所画。”

周攻玉闲暇时候画了几幅水墨,如今也作为装饰悬挂在食肆大堂。听杜宇这般说,他们这才注意到食肆的墙壁上挂着的画作。梅兰竹菊栩栩如生,鸟兽虫鱼也惟妙惟肖, 当真是妙笔生辉。隆安先生当下便推开学生又踏入了食肆,开口问道:“不知你们东家如今在么?可否引荐一下?”

杜宇眨了眨眼睛,想到周攻玉除了安琳琅谁都不如眼睛的性子,不好一口答应也不好一口拒绝。当下有些为难地道:“……怕是得问过东家方可回复您。”

隆安先生眉头微微皱起,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结实别人,竟然被拒绝了。

杜宇没明确拒绝,但这种话在无往不利的隆安先生眼中等同于拒绝。就没有见过架子比他还大的人,毕竟在武安县就连县令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隆安先生看着笑眯眯的杜宇,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尴尬:“你上去问问呢,我在这里等着。”

“您请稍坐片刻。”杜宇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让隆安先生心里将这家食肆更高看了一眼。

周攻玉在二楼的书房,杜宇当时在布置酒肆之时。虽然采用了武原镇的布局,但在小处却有更方便的布置。二楼跟后院都设有书房,就是为了方便东家用。书房里不止笔墨纸砚齐全,还配备了几本书。杜宇果然是大家族里当过管事的人,安排布置起来十分周到妥帖。

他嘟嘟敲响书房门之时,周攻玉正在翻看一本记载晋州人文风俗的晋州志。本来他是随手翻,没想到杜宇竟然找到了一本好书。这本书没有署名,关于晋州人文却记载的很详实。

不仅如此,除了描写了晋州各地百姓的衣食住行和语言特征。这本书的惊奇之处在于这人给配了地图。一张关于晋州各地山脉村庄地形地势等等十分详实的地图。周攻玉在军营之时是有大齐和晋州边疆的地图的,山脉和村庄标注得清楚,却也没有这本志画的详细。

周攻玉的记忆力惊人是毋庸置疑的。他曾多次看过大齐的地图和晋州边缘地带的地图,边疆的地形地貌早已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这个地图的内容完全对得上,仿佛亲自用脚丈量过一般。

他的呼吸当下就轻了,盯着那一小页纸的地图仔细地看。听到有人敲门也只是道了一句:“进来。”

杜宇多精的一个人,听着这声儿就知道里头主子有事儿。进来了也不磨蹭,言简意赅地将楼下隆安先生想见他的事情说了。

周攻玉对这个隆安先生并不是很感兴趣。方才楼下的辩论他看了,对于隆安先生的高见他并不是很赞同。他勉强从地图里抬起头,眉头微微一蹙:“可说找我何事?”

“隆安先生看了挂在墙壁上的画作,十分欣赏。”

周攻玉听到这话眉头就皱得更紧了。说起来,他的书画在京城算是颇有名气。

少年时候年少气盛,曾用山海先生的花名在一些场合出过大风头。几次下来名声大噪,闹出了一个书画双绝的名头。不过后来周攻玉年纪渐长,事务繁忙以后便没有再作过画。他的画作极少,名声响亮也只在京城周边几个州府,外面人是不知道他的。

过了风花雪月诗书画的年纪,倒是没有与人论画的闲心。

略一思索,周攻玉复又低下头去:“知道了,且说我有事走不开,有机会下次再见。”

杜宇余光见他取了笔架上一支细笔,铺开了一张纸。垂眸神色郑重地描画起什么,当下不敢打搅。应了声‘是’,便带上门出去了。

楼下等了一会儿的隆安先生没等来西风食肆东家的身影,大失所望。不过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带着一言不发跟在他身侧的学生走了。

夏日里昼长夜短,到了下午炎热不减,树上的知了仿佛不知疲惫叫唤个不停。

安琳琅热得有些心慌,不知从那儿摸了一把大蒲扇端了个竹椅坐在院子里就疯狂地扇。楼上那位中午住进来的年轻公子睡到这会儿醒过来,手拿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晃悠到了后院。一眼看到叉着腿坐在椅子上,扇风扇的头发乱飞的安琳琅。

清丽得仿佛月下梨花的姑娘做出如此粗鲁的动作竟也不叫人反感,反而显得率性可爱。年轻公子眼底涌起了一丝笑意,缓缓地靠过来。

“掌柜的,”年轻公子嗓音低沉,轻轻一声差点给安琳琅吓一跳,“对不住,吓到你了?”

安琳琅啪嗒一声放了蒲扇,扯着裙子盖下去:“怎么了?饿了?”

年轻公子自从受伤以后身子十分虚弱,颇有些食欲不振。虽然一整日没进食,其实并没有觉得饿。但是听安琳琅这么说却还是点了点头:“有什么吃的么?”

安琳琅打量了他许久,想着病人身子脾胃虚弱也吃不了太重口味不好克化的食物。事实上,灶台上正煨着一罐山药粥。这东西是煨给周攻玉喝的。玉哥儿身体被邹无老头儿拆穿以后,安琳琅对他的饮食就多有苛刻。虽然也能跟着安琳琅吃一些吃食,但更多时候就喝些养身子的山药粥南瓜粥。

“山药粥来一碗?”安琳琅利落地放下裙子就转身回了后厨,“或者你吃些鸡汤面?”

这个时辰,五娘跟方婆子去采买明日用的食材了。后厨就安琳琅一个人在。

那公子站在后厨边上,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就听到身后一声清淡悦耳的男声骤然响起。男声是一口标准的京城官话,瞬间止住了年轻公子企图迈进后厨的腿。

年轻公子,其实也就是晋州刺史柳毅的次子柳豫章缓缓偏过头,就看到不远处的阳光下站着一个俊美得不似真人的年轻公子。这公子身量笔直,一身青布长袍。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笼上一层金边儿,十分刺目。虽瞧不见面目,但身段气度端的是好一个芝兰玉树:“琳琅,腹中有些饥饿……”

等周攻玉缓缓走到近前,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周攻玉没什么特别感触,倒是这个柳豫章震惊得瞪大了眼。

周攻玉微微扬起一边眉头,还没问怎么,里头安琳琅端着两碗山药粥出来。

眼睛第一个看向柳豫章,将粥碗递给他:“这是我给家人单独炖的粥食。我观客人身子有恙,吃不得太重口味的东西,先吃些粥食垫垫肚子吧。”

柳豫章猝不及防接过一碗粥,烫得他差点摔了碗。

笨手笨脚地捧稳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哭笑不得。这少女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这样招待客人。不过,柳豫章的目光不由落到了乖巧接过安琳琅手中滚烫的碗一声不吭去后院的石桌坐下的周攻玉,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我的个天啊!这该不会是他们智多近妖却英年早逝的世子爷吧?

虽说周攻玉在军营是有三品武官的职位,但是将士们看他生得如天仙都不愿唤他将军只唤他‘世子爷’。柳豫章不听家中长辈劝告,独自跑到军营历练,曾有幸远远见过一次周临川。

离得远,他看得也不是很清楚。看着周攻玉这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心中却不敢确定。毕竟世子爷命陨璜泾的事情众所周知。周家人亲自去璜泾战场收得尸。这个人长得再像,也不能是一个早已死了的人。柳豫章端着滚烫的粥碗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周攻玉的身边,近处地打量。

“不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柳豫章实在是好奇,也确实心中惊奇,“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周攻玉喝了一口咸香软糯的山药粥,抬眸看向他。

事实上,柳豫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怎么可以在一个陌生的食肆东家面前这般说话,口风如此不严。他于是立即住了嘴,见周攻玉看着他,他顿时尴尬地笑笑。一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吃进嘴里。本是为了掩饰尴尬,结果一口下去,眼睛都瞪圆了。

“这,什么药粥?”柳豫章没听全,只听到安琳琅说什么药粥,“味道怪不错的。”

周攻玉目光扫向他的腰腹,那个位置,那个形状,明显是刀伤。

这个地方会受刀伤,要么是打仗,要么就是劫匪。周攻玉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将一碗山药粥喝完。淡淡地道了一句:“你慢吃,失陪。”

说着,端着空碗回到后厨。

他毫不避讳地拉着里头清丽少女的手,站到一边低低嘀咕了几句。就看到那少女从灶台又端出一叠什么东西交给他。柳豫章难得胃口大开地吃着药粥,心想可能是看错了。不,应该确实是弄错了。世子爷虽然貌若潘安,性子却冷如冰霜。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亲近,这样温和的人根本不是周临川。

“唉,真不能小看了任何地方,大齐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卧虎藏龙啊……”

与此同时,快马加鞭赶回荆州处理要事的老爷子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信是从皇宫里寄来的,密件。小皇帝拜托老师为他查一件事,他怀疑周临川没有死。周家运送回京城的衣冠冢根本就是唬人的东西。小皇帝恳请老师,秘密探查此案。若是周临川确实没死,务必找回。

大齐忌惮周家的势力,但周家在现任家主的约束下十分老实。再说,大齐也需要栋梁之材,心思明透的周临川活着比野心膨胀的周临凛要有价值得多。

老爷子对这个惊才绝艳的安南王世子神交许久,虽不曾见过面,他心里是十分喜欢这个天才的。

当下便一口答应。

第八十章 她预备生米煮成熟饭

一碗山药粥喝下去, 腹中暖洋洋的。柳豫章抬眸看着后厨喁喁私语的两个人,心里还是觉得奇怪。这个男子真的长得太像他们世子爷,尤其隔得远, 看着更像了。

正当柳豫章心中怀疑, 就看到一个异族模样的少年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异族孩子从门外进来。他走得飞快, 小孩儿一身泥巴也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脏得离奇。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人走到后厨, 那个小的挣脱大的束缚,呲溜一下冲进了后厨:“琳琅!你到县城来都不带我!太坏了!”

安琳琅刚跟周攻玉商量着招工用人的事情,就感觉自己的腿被一个软叽叽的小东西给抱住。

她吓了一大跳, 赶紧低头看。苏罗小崽子仰着脑袋,一双大大的墨蓝眼睛谴责地看着她。身上的小衣裳不知在哪儿勾破了, 细胳膊都露出来。

“我的天,你怎么跑县里来了!”安琳琅伸头往外头看,就南奴一个人站在外面,“你一个人?”

“对啊。”苏罗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抱着安琳琅的大腿就嚷嚷,“瓦市上有马车说要到县城, 我爬上车顶!琳琅我肚子饿了, 你给我弄好吃的!”

安琳琅震惊了,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就敢坐别人的马车跑镇上来。震惊之中是一股后怕,要是这小子坐错车或者遇上坏人指不定就被拐卖了!心里顿时一阵发寒,安琳琅弯下腰就给了他屁股一巴掌:“一个人敢瞎跑!叫你胆子大!叫你胆子肥!”

小家伙没想到安琳琅看到他没有高兴,反而生气要打他。

屁股挨了一巴掌,他顿时就有些懵。在安琳琅又一巴掌打下来之前, 他赶紧躲。刚要躲到周攻玉身边,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赶紧又绕到另一边灶台后面躲着。一边躲一边嘴上还不饶人的嚷嚷:“谁让你们走的时候不带我!把我一个人留在镇上!”

这不是新店开业,顾不上照看小孩儿?安琳琅看他还伶牙俐齿的,从柴火堆里拣出一个细树枝。

这小子人小腿短却溜得贼快,让安琳琅拿着个树枝跟在他屁股后面追。

柳豫章莫名其妙看了一场打孩子的戏码,都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的眼睛还盯着端坐在小马扎上温柔地看着打孩子的少女的周攻玉,忍不住拉了拉木头桩子似的异族少年:“小哥,问一下,不知你们是你们东家是哪里人士?是不是姓周?我瞧着十分亲切呢……”

南奴这段时日往来县城和镇上,两边跑。其实两边的事情都知道一点却知道不清楚。

此时见柳豫章堂而皇之地在后院石桌上用粥,还是吃着东家自家吃的粥。以为这个跟武原镇的老爷子一样,想到东家对老爷子一行的亲近。便也没想什么就答了:“东家是武原镇的人,姓方。”

“姓方?”那便不是了。柳豫章眉头蹙起来,又瞥了一眼周攻玉,嘴里嘀咕道:“竟然是姓方?”

南奴哪里知道他在嘀咕什么,点了头:“不过我们女东家姓安,京城人士。”

女东家柳豫章自然知道,就是此时那个正追着孩子满院子打的少女。他刚想点头应和一声,听到京城人士愣了一下:“女东家是京城人士?”

“嗯。”南奴也是听五娘说的,直说东家是出了事才沦落到武原镇来,被方家一家子捡了便宜。五娘对厨艺高超的安琳琅十分推崇,她心里,主子就安琳琅一个:“听说是出事流落到此地的。”

柳豫章是清楚晋州风气不好的,尤其偏远地区,拐卖的事情时有发生。虽然不清楚安琳琅为何流落到这个小地方,但他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女就觉得违和。不为其他,生得实在是太俊俏。眼睛鼻子嘴巴一颦一笑都十分讨人喜欢。若非他早有婚约在身,怕是忍不住心折。

“原来如此,”柳豫章感慨了一句,“安姑娘的家人没有找过来么?”

“啊?”南奴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这个,愣了一下,“没有吧,武原镇上也没听说有谁找人。”

柳豫章点点头,看着发丝飞舞神采飞扬的少女眼底都是惋惜。

他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注意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柳豫章立即看过去,见是马扎上十分像世子爷的男子一双刀刃一般的眼睛刺着他。面上温和的笑容消失不见,冷冽的气势颇有些摄人。他于是赶紧收回看着安琳琅的目光,将碗筷交给南奴便起身告辞。

周攻玉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目光重新落到安琳琅的身上。琳琅渐渐长大,越来越出众的皮相轻易吸引太多觊觎的目光。是时候为家中布置几个护卫。

心中盘算着,周攻玉起身拦到追逐的一大一小两人跟前。

眼睁睁看着安琳琅刹不住脚,直直地撞进他怀里。他长臂一揽,将人揽着到了一边瞬间松开。笑道:“好了好了,莫气了莫气了。你也知道这孩子不是一般孩子,莫要以一般孩子去要求他。”

安琳琅猝不及防地撞到一个清冽的怀抱,瞬间傻住。回过神来,耳边清冷的嗓音携带了温热的气息吹得她颈侧痒痒的。她的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在周攻玉搭在她背上的胳膊上,就没主意听他说什么。反倒是前面被安琳琅追得半死,刺溜一下躲在井边上的小鬼头伸出脑袋,吃惊地看着周攻玉。

整个方家,最不喜欢他的人就是这个男人了。这个男人现在居然帮他说话?奇了个大怪!

周攻玉又复述了一遍,安琳琅看了一眼躲在水井后头的小孩儿才冷冷哼一声:“就是知晓他胆大妄为才更要看紧点。不然这孩子哪天飞了,或者倒霉被歹人抓了打死了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人。”

“教训教训便好了,”周攻玉瞥了一眼眨巴着大眼睛往这看的小子,“苏罗,你跟一般孩子不同,相信有些事你也明白。你觉得今日这一顿揍是应该受着的么?”

苏罗年纪不大,经历的事情比一般人一辈子都多,心性比许多孩子成熟不少。他巴在井口边上兀自沉默了片刻,乖乖地走出来。一只手伸到安琳琅的跟前,闭上了眼睛:“打吧。”

安琳琅看他这副模样反倒不想打了。她打他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既然这孩子能懂,就已经足够。打人也是需要力气的,安琳琅追着这小子跑了几圈,早已经累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拿那个细柴火棍在他屁股上打了几下:“下回绝对不能一个人瞎跑知道没有?”

“知道。”

干脆利落地认了错,安琳琅给小崽子弄了些吃食就放过他。

小孩儿在县城住下来,倒是安琳琅跟周攻玉得返回镇上去看看。她种的那批辣椒已经快成熟了,期待已久的辣椒终于可以派上用场,安琳琅都恨不得飞奔回去看。再来,她重新种植的土豆也快两个月,也是时候看看成果如何。不过在回镇上的前夕,她收到了京城王姑娘的来信。

信是王家大奶奶亲自送来的,看着气派的西风食肆她都有些震惊。

王大姑娘去京城以后果然因为皮相被冷藏了。虽然被留了牌子,但是却是以秀女的身份住在储秀宫。不过这个丫头天生讨喜的本事不是假的,她靠着安琳琅的几罐虾酱讨好了储秀宫的管事嬷嬷。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是有人照拂,小日子过的十分不错。

从宫里递信有多难且不说,她接连往外递了十来封信了。可见她日子过的舒坦。

安琳琅是没想到她会被留牌,留了牌却又没有安排下去。这也说不上未来如何。不过既然虾酱起了这么大的作用,不如给她再多做几罐。看着眼前殷切看她的王家大奶奶,安琳琅客笑笑:“劳烦你亲自来县城送信,大姑娘要是还要虾酱,你自来找我便是。”

“琳琅重情重义,是我们家大姑娘的运道好。”王大奶奶知晓西风食肆的生意做得大,短短一年不到的日子就将食肆开到了县城,外来前途无量:“琳琅对我家姑娘的照拂,我们铭记于心。”

安琳琅帮王大姑娘纯粹是觉得这姑娘顺眼,也没有所图。当下摆摆手,安排屋子让几人住下。

次日正好跟王家的马车一道走,还能更安全些。王家虽然只是镇上的乡绅,其实家中产业大得很。王老爷不知在做什么生意。王家每年的进账,都要比得上省城的富贵人家还要丰沃。王大奶奶出行从来都是前呼后拥的,这回来县城,随身配备的护卫就有十多个。

这不听说安琳琅一行人要跟她一起走,自然是满口答应:“对了琳琅,去岁深冬时节,你是不是去府上给送过一种特殊腌渍过的肉?不知还有没有?”

“你是说香肠?”关于生意,安琳琅的记性比什么都好,“有的,但是要做。”

“香肠?”当时安琳琅也就送了两根,王家没自己尝,全给了当时在家中借住的贵客。说起来这香肠什么味道,他们是一点不清楚。王大奶奶扭头看向身后,张妈妈立即站出来。

“琳琅啊,不,安掌柜,”张妈妈跟安琳琅熟的很,突然一下改口不习惯,“就是香肠,你拿来蒸饭的。”

安琳琅点点头,“这个是我灌的,要做得至少一个半月。那肉要经放,得太阳晒透了才香。”

“那就是香肠了,是这样的。”王家个个擅长交际。就像当时王家公子眼眨不眨地就敢把生人往家里带,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让林五心甘情愿花人情给王大姑娘安排入金陵的秀女名册。他们一样有本事继续跟离开了快半年的林五联络甚密。

“我家中一个朋友偶然尝过你拿香肠蒸出来的饭食,这么久了有些念念不忘,这不打听哪里有卖的。我就问到你这儿来。你看着,要不给做一点。价格你且放心,我绝不会叫你吃亏的。”

安琳琅本身就有开香肠作坊的打算,自然是乐得拓宽业务。但是话有时候也不能说的太满:“这我自然是信任你的大奶奶。只是这香肠制作起来颇费时日。怕是要等些日子。”

“那不要紧的!”

王大奶奶豪爽地一摆手,将一锭银子先放到安琳琅的面前:“这个算定金,你先给张罗着。”

既然如此,自然是一言为定。

次日一早,安琳琅就跟着王家的马车回去。难得这次回去的只有安琳琅和方家夫妻俩。一直形影不离跟着安琳琅的周攻玉说有事要处理,没有跟着。

“玉哥儿?”安琳琅诧异,很诧异,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一些私事。”周攻玉垂下眼帘。

安琳琅喉咙一噎,抿了抿嘴:“……那好吧。”

周攻玉看到了她的失落,但这些事目前还不好告诉她,只能淡淡道:“早去早回。”

安琳琅刷地放下了车窗帘子。

……

且不说安琳琅这边生意步入正轨,蒸蒸日上,酸菜鱼的味道提升以后,刘厨子酸菜作坊俨然一副要卖断货的架势。安琳琅的钱赚得像滚雪球似的,就说金陵这边,安玲珑经过几夜辗转反侧睡不着的煎熬,终于决定自己博出路。

路嘉怡一看就是后悔了,答应她要娶她的事情迟迟没有动静。再不采取行动,怕是她这些年的谋划都要打水漂了。安玲珑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努力打水漂?

既然答应娶她,那就必须得兑现!

安玲珑两辈子的经验加在一起能想到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生米煮成熟饭。

正好她的葵水已经来过了,身子也越发的丰腴。就算被路嘉怡破了身子也不会伤到。

“芍药!芍药!”想好了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就走到门口。

在偏屋守夜的丫鬟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就冲过来。

“吴叔回来了么?”说到底,她还是内宅的女子。要办什么事情,没有人在外面十分掣肘。安玲珑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让他办那么点小事儿,他就是爬也该爬回来了吧?怎么还没个动静?”

这芍药哪里知道?她虽然是贴身丫鬟,但是安玲珑私下里让吴叔去办什么事她是一丁点儿都没听说。但是安玲珑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心里诽腹也不敢顶嘴。当下诺诺:“兴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姑娘是找吴叔要办什么事么?”

安玲珑闻言一愣,斜眼看向小心翼翼瞅着她的贴身丫鬟。

这丫头跟在她身边两辈子,上辈子还替她挡过一劫。要不是救命之恩在这,她早就将这个蠢笨的丫鬟给弄走了。心里翻滚着戾气,可恨自己困在内宅施展不开手脚。没了吴叔在外面替她张罗,她好些事都办不成。可如今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干,路嘉怡她势在必得!

心里几番思量,她一狠心,朝芍药招了招手。

芍药害怕挨打,听话地附耳过去。

安玲珑嘀咕了好一番,只看到芍药的脸从白到煞白,煞白再到青,她惊呼出声:“姑娘!这种药药房是不给配的!正经大夫哪里会给人配这种药!奴婢去求也没有办法……”

“住口!”安玲珑最不喜欢芍药的一点就是这个,万事没想办法就先说丧气话,“这东西你没办法也得给我弄来!就算去青楼妓馆找那些人买,你也得给我买来!”

芍药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可是面对着安玲珑冷酷的眼神,仿佛她办不成就要将她打死一般。

心里一哆嗦,她膝盖一软就委委屈屈地跪下去:“奴婢,奴婢只能去求求大夫。或许谎,谎称家中有主子房事不利,大夫会给开一些助兴的……”

“不,助兴的不够。”安玲珑上辈子嫁了个废物,为了受孕,她对这种药不要太清楚。寻常大夫开的那种助兴的药根本就不够迷惑男子心智。尤其是心性坚硬的,更不好控制。安玲珑想要的是让路嘉怡发狂,没有理智地对她做出那种事,愧疚之下必娶她不可,“你去妓馆,找老鸨高价买好货。”

芍药快要吓死了,她眼泪都止不住要流出来。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去过那种场合?

可是面对安玲珑她又不敢反抗,咬着牙答应了。

安玲珑这边琢磨着要生米煮成熟饭,在白象寺读书的路嘉怡夜里睡着也不踏实。不知为何,几日之前,他夜里睡觉开始频繁的做梦。梦里都是一些他自个儿年少的事情,模模糊糊的,跟他记忆里的回忆相似又不全相同,总是有那么些偏差在。

一个夜里歇息的时辰就那么长,他几乎是从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梦,一梦到三更以后。这样多梦的夜里总是叫人睡了比没睡还难受。

这日路嘉怡又做梦,一个梦连着一个,他干脆不睡了,爬起来看书。

桌上的书籍早已被他翻烂,页脚都已经起了毛边。路嘉怡端坐在书桌之前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灯火摇曳拉得窗外树木的影子细长。路嘉怡不自觉地回想起梦里的人——安琳琅。

关于这一点,他其实也很意外。按理说,他即便深夜空虚思慕女子,也该是思慕安玲珑才是。可他的梦境里安玲珑出现的场景少之又少,大多是年少时候的安琳琅。灿烂而明媚地笑着的,蹙眉生气的,翻着白眼娇俏可人的模样……这种种,与其说是安琳琅,或者应该说他梦境里的安琳琅。毕竟梦境中的安琳琅比现实中那个歹毒死去的少女要美好耀眼得多。

意识到自己走神,路嘉怡赶紧甩了甩脑袋,又重新投入到文章之中。

第八十一章 辣炒蟹

安琳琅回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当下回来便回了食肆。食肆这段时日交给孙师傅暂管,家中的四个主人全部去了县城。安琳琅虽然是给予了极大的信任,但还是免不了要来看一下情况。

孙师傅是个实诚人, 西风食肆原先怎么经营, 安琳琅走后还是怎么经营。虽然孙师傅的手艺跟安琳琅有不小的偏差, 但在镇上已经算得上首屈一指。生意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唯一的麻烦, 就是安琳琅周攻玉几个去县城里, 孙师傅的老东家刘玉夏总是来食肆里找孙师傅。

这个大师傅以前就是有本事的,刘玉夏舍不得人。如今在安琳琅身边学了这么久,好多菜色都学得有模有样。技艺更高一筹, 回她名下的酒楼去干自然是更好。

实在不行,把他学来的新菜谱卖给她也行。不用他特地去省城, 她可以叫玉满楼的大师傅过来学。

刘玉夏一个月来了四五趟,利诱的本儿越下越大。连一个月十五两月钱的话都说出来。不过孙师傅是个认死理的,任刘玉夏说的嘴皮冒泡,他都充耳不闻。

不仅如此,孙师傅还趁着安琳琅回来,直接把这事儿捅给安琳琅和方家老两口听。

且不说安琳琅什么心思, 方婆子听了这事儿只觉得耳根子烧得慌。

她跟刘玉夏初见时的亲昵和激动, 通过这几日刘玉夏商人的作风表现渐渐也恢复了平淡。方婆子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妹妹自然是有感情的,但是这个情分也经不住太多消耗。毕竟乡下还有个亲生的饱受刘玉夏生母欺凌的妹妹,几次一比较,再瞎的人也看出来两个妹妹的差别。

刘玉夏或许是认她这个姐姐的,但她在刘玉夏心中,她这个姐姐怕是跟个穷亲戚也差不了多少。

方婆子也不傻,久了,也能感觉出来。

“不过东家放心, ”孙师傅没那么多细腻的心思去体贴方婆子的伤心,直言不讳道:“她什么都没拿走。我有幸能得到东家的指点并委以重任,是东家信任我的人品。我老孙得了东家的信任自然要对得起东家的信任,绝不会擅自将东家的菜谱泄露出去。”

“做的不错。”做得好,自然要不吝啬夸赞。安琳琅的夸赞一向很直白:“等三个月试用期结束以后,给孙师傅以及孙成几个一起调整薪酬。”

孙师傅在安琳琅这里是五两银子一个月,下面几个徒弟则是一两一个月。西风食肆的名声打响以后生意上了一个台阶,一个月收益大约四十两左右。这里面人工成本就要划去四分之一,加上原材料和一些特殊花费,大约净赚二十五量左右。

自己做的时候净存倒是会多不少,但是那是在没有给家人发相应的工钱的情况下。说到底,小镇的购买力确实比大地方差太多,想要挣足银两还是得去到繁荣的城池。

“店里的生意还继续交给你,”安琳琅此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辣椒,还有观察一下土豆的涨势。土豆这个东西困于产量没提上来,销售额自然也十分受限。安琳琅原先预计的推广土豆的想法目前来说实施是有些困难的,只能一步一步地来,“每个月推出新菜色时,孙师傅只需去县城培训几日将新菜色学会便是。”

孙师傅心里的担忧放下了。去哪里掌勺不是主要,孙师傅作为一个热爱厨艺的厨子,主要担心的是离开安琳琅身边就丧失了学习的机会。如今只要还有机会学习新菜色,他就满足了。

“谨听东家的吩咐。”

在镇上歇了一宿,次日,安琳琅跟方家老夫妻俩就做牛车回到村里。

她的那片辣椒种在自家后院的菜圃里,一直由桂花婶子照看着。安琳琅一行人回来的这一日,又赶了巧,正好撞上来给辣椒浇水的桂花婶子。她的肚子已经有两个月了,虽然还没有显怀,但已经开始有反应了。或许是桂花婶身子不如年轻妇人健壮的缘故,她孕吐反应十分激烈。

闻着粪桶的味道,她蹲在菜圃旁边呕得苦胆水都要吐出来。本该去山上放羊的余才手足无措地蹲在她身边,黑熊似的壮硕大汉无助的像个孩子,举着大蒲扇一样的手掌轻易不敢拍。

他太清楚自己的手劲,一巴掌下去都能把人脑袋打折。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地给桂花拍出个好歹,他只能蹲在一边焦急地让她喝水。用的是方老汉竹筒磨出来的有盖儿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往她跟前递:“花儿,喝点水吧?嘴里苦,喝点水冲一冲。”

桂花婶子呕得撕心裂肺的,好半天才接过竹筒喝了一小口:“还好,还好,没事。”

夫妻俩说着话呢,没想到方老汉夫妻突然之间会回来,也没避人。就是那么巧,被跟着安琳琅到辣椒这边来的方婆子给看了个正着。

方婆子可不是不知事儿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出问题。但是她看出来也不敢相信,毕竟桂花已经三十多岁了。这在村子里,那都是当奶奶的年岁。可是桂花这模样一看就是,方婆子激动之下瞬间红了眼睛:“……桂花?你,这是……有了?”

她突然出声吓了桂花婶子一跳,捂着胸口愣是把一个嗝给咽下去。

等桂花婶子回过头来,方婆子放下东西一溜小跑就已经跑到了她的跟前蹲下来。红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瞥她的肚子,看她脸色发黄,赶紧把人给扶起来。

安琳琅也连忙过来,余才大叔站在几个女人身后就嘀嘀咕咕:“慢点,大夫说要小心点。”

“好好,好,小心点。”虽然没有直接说,但余才这个话等同于承认。方婆子心中骤然涌上来一股酸涩,止不住的想哭,“太好了,太好了桂花,可真是太好了……”

说起来,桂花婶子可谓过了人生以来最幸福的几个月。在她经历了那样悲惨的上半生,她终于过了几个月幸福得让她以为自己是做梦的日子。余才虽然不像有些男人那样会说甜言蜜语,会对妻子言听计从。但余才可靠得像一座山,将她牢牢地护在了羽翼之下。

再没有人戳脊梁骨说她晦气,再没有谁心里不顺就跑她门前欺负她一个孤寡的寡妇;更没有张家人上门又打又骂。活得堂堂正正,不缺衣不缺吃,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敢想。

“嗯,”没觉得委屈,就是方婆子一句话给她眼睛也说红了,“姐姐快别哭了。”

几个人说着话,安琳琅赶紧让他们回屋里去坐。

他们不在村里这段日子,方家这边的屋子也是桂花婶子打扫的。她如今被余才护得紧,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得了闲实在闷,就来这边打扫。门一推开,屋子里桌椅都干干净净。安琳琅扶着孕妇坐下,让他们姐妹俩好好聊一聊,她自己则摸了一把眼泪去看辣椒。

辣椒涨势出乎意料的好,两块菜圃的辣椒长得有半人高。每一株上面挂的满满当当,有些朝阳的地方辣椒已经泛红。仿佛过个几日就能全部红了。

安琳琅看着这色泽漂亮的辣椒,只觉得剁椒,辣椒酱,豆瓣酱,水煮肉片,麻辣兔丁仿佛全在不远处。绿尖椒味道也很不错,红了以后能留种。她激动地回屋拿来一个小篮子,摘了十多颗有成人手掌长的尖椒对着蹲在门口抽旱烟的方老汉和余才大叔道:“今天中午就吃点新鲜吃食。”

说起来,西风食肆开了这么久,余才大叔还没有尝过安琳琅做的菜。总是听桂花说安琳琅烧的菜好吃得不得了,他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琳琅啊,这东西能吃了?”方老汉一听安琳琅这口气,顿时就站起来。

“成熟了。”安琳琅嘻嘻一笑,“怕是味道有些辣,不晓得你们能不能吃得惯哦!”

村子里知道方木匠一家发达的人一直盯着这边呢。上午牛车吱呀吱呀走过,就有人想过来看看。如今一个个在院门外头探头探脑。要不是看院子门紧闭,他们都进来了。

安琳琅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打开门,门口就趴着方家大房家的几个女人。

男人们下田里干活去了,家里干家务的都是女人。此时方伍氏仰着一张黑方的脸冲安琳琅笑得殷勤:“琳琅回来了?镇上生意不忙了?怎么有空回来?”

安琳琅还记着这人大过年的站在院子外面骂方婆子的模样,当下挑了挑眉:“在门上巴着干什么?”

方伍氏没想到她不给脸,尴尬了一瞬,还是厚着脸皮继续笑:“这不是看你们回来的匆忙,中午没菜吃。特地来问问。要是不开火,不如今儿中午就去我家吃?”

门口的动静引来了里头说话的两个男人的注视,方老汉以前还会上赶着巴一下方伍氏。如今手里头忙的事情多了,人也沉淀下来。自家亲兄妹过来他或许还会迎一下,方伍氏婆媳就算了。抬眼皮瞄了一眼,低头吸了一口旱烟慢吞吞地吐着。

他身边黑熊似的余才一双眼睛盯着这边,跟山里的野兽似的吓人。

方伍氏见自己递出去的话没有人接茬儿,拽了拽身边的儿媳妇,又笑:“看来家里有事要忙。”

安琳琅没搭理她,拿了一个小簸箕一个锄头就头也不回地上山了。临走的时候还将院子门给带上,丁点儿没有叫她们进院子坐坐的意思。

方伍氏婆媳看她远去的背影不禁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开了个食肆了不起!”

安琳琅上山本来是为了找菇子,这个季节山上还能找到蘑菇。只不过她刚走到山脚下,越过后山那一片水田为了排水挖的沟渠,遇上村子里的小孩儿在沟里打滚。摸鱼摸虾。

方家村是靠山靠水的村子,虽然穷,但是鱼虾其实很多。这些个不用念书也不用干活的孩子空闲时候就撒丫子满山跑。六月份的时候雨水多,这些个沟里水满得很。他们在里面摸鱼没几条,倒是有几个小孩儿抓着比他们拳头还大的螃蟹在哪儿嬉笑打闹。

安琳琅本来想无视,冷不丁一看是那么大的螃蟹,瞬间顿住了脚步。

天知道,螃蟹都是八九十月份吃。七月份的螃蟹很少很少,能遇上这么大的螃蟹是真的出了奇了。安琳琅走了两步退回来,蹲在田埂上看着打闹的几个孩子就忍不住眼冒金光。

“孩子们,你们抓什么呢?”虽说古华国吃螃蟹的历史挺久远,但蟹八件一听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吃这种东西。村里人很少吃螃蟹这种壳多肉少的东西,一来是不会烧,二来没那个闲心。小孩儿就算抓了螃蟹也都是玩儿,没有带回家吃的。

果不然小孩儿就嚷嚷起来。

“这东西沟里还多吗?”安琳琅笑得和蔼,“你们给我抓,我给你们铜板买糖吃怎么样?”

小孩儿吸溜着鼻涕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儿?当下就答应了。

“你们抓,有多少抓多少。”安琳琅想着可以弄个辣炒蟹,“就像你手上这么大的,一个我给你一文钱。抓得多给的多,怎么样?”

这话一出,孩子们当下欢呼:“好,我们这就去抓!”

第八十二章

没钱都喜欢泥塘里打滚, 一听说有钱拿,这群小毛孩子顿时就积极起来。本来他们抓螃蟹也都是抓着玩儿,乡下孩子无事可做可不就漫山遍野的疯跑瞎玩。可是平日里这个没人吃的玩意儿竟然能一文钱一只, 抓不了吃亏抓不了上当。安琳琅上山看土豆的这么一会儿再回来, 小毛孩儿们已经抓了快一小筐了。

筐是他们特意回家去拿的, 不小, 深口的。

“天!竟然有这么多!”安琳琅都惊了, 这小地方螃蟹这么多?

说出口的话自然不会反口,就算是一群小孩儿,人家也在泥沟里也抓了这么久。安琳琅眼看着螃蟹够一大锅, 立马让孩子们停手:“行了行了,都拿到我家这里来。我身上没带银两, 去我家给你们结账。”

小孩儿们面面相觑,好几个都不认得安琳琅,但想到铜板儿还是抱着螃蟹就跟上。

安琳琅带着一群小孩儿在方木匠家院子门前停下,孩子们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他们也是村子里的孩子,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确实没见过安琳琅。

安琳琅让他们在门口等一下, 自己则进去将工具放下, 去屋里拿了一些铜板出来。

这群孩子最大的才十一岁,最小的七岁。泥沟里打滚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安琳琅让他们先将筐里的螃蟹倒出来,再一只一只往筐里数。大小先前没说分价格,只说一只一文,安琳琅也不跟小孩儿讨价还价。一共四十三只,大的有成人巴掌大,小的也有拳头大小, 全要了。

四十三文钱交到孩子们的手上,眼看着这群没见过钱的孩子眼睛瞬间亮得似灯笼,安琳琅都被逗笑了。

“你们抓了多少只就分多少钱,自己分还是我帮你们分?”这年头的孩子不似现代普教后的孩子,一到一百的数字数的顺溜,这些孩子有的连十以内的数字都得掰手指。

大孩子瞄了安琳琅一眼,拿掉草帽的安琳琅漂亮得像天边的月亮。这打孩子瞬间害羞地把头低下去,瓮声瓮气的道:“姐姐帮我们分。”

安琳琅一愣,倒是想起来,她也才十五岁,确实是姐姐没错。

四十三文钱,最大得分了二十文。其余小的孩子分的少点,但最小的一个也拿到了五文。他们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当下就欢呼起来。

拿到钱的孩子们也没那么多忸怩,转身就撒丫子跑开了。他们有钱了,他们要去镇上买饴糖吃!最大的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忍不住跑回来问了一嘴:“姐姐你是木匠家的人吗?”

方木匠在村子里地位不高,安琳琅心里清楚,点了点头:“是啊。”

“那你是方木匠家的亲戚么?”这孩儿还挺执着。

是买回来的儿媳妇,但这话安琳琅也不会跟个孩子说。她含糊地点点头:“算是吧。”

“哦!”小孩儿顿时高兴起来,忙不迭地跑远了。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没搞懂这小屁孩儿想什么。抱着一筐参差不齐的螃蟹笑了一下,好像买贵了。不过算了,难得吃一回,就不计较那么多。安琳琅将螃蟹抱进院子,说话的姐妹俩已经坐在院子里。两对夫妻坐在一起气氛融洽地聊着,安琳琅也没去打搅,兀自准备午膳。

螃蟹孕妇不能吃,桂花婶子就预备给她弄条鱼。安琳琅于是又去大东家问了一下,买了点猪肉。卖肉的时候顺便要了些猪毛。回到家,就让木匠活儿厉害的方老汉给弄了个竹板刷子。

蔬菜余才大叔家也有,正好全拿过来。安琳琅看着食材,预备做两道荤,其他都素炒。

螃蟹是纯野生螃蟹,埋汰得很。猪毛刷子给它一个个刷干净。不过然后再切块加米酒腌一会儿。螃蟹不腌不入味儿。她这边才端着螃蟹蹲到井边刷洗,院子门就被人给推开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或者说,老爷子就是特意过来的碰运气的。

他这回时隔两个月再次回武原镇来,一到西风食肆没见到琳琅,立即就火急火燎地下村里来。

这回跟他过来的不是鸿叶和欧阳正清了,反倒是他嫡亲的孙子章谨彦。一老一少推门进来的时候院子里说话的四个人都吓一跳。老爷子背着手走得虎虎生风,他的身后亲孙子一脸懵逼地跟上。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自家严厉的祖父登堂入室,直奔井边干活的少女而去。

“琳琅,这又是在做什么呢?”老爷子来去那叫一个自来熟,简直当成自己家。

安琳琅刷螃蟹刷得专心,冷不丁被老爷子给吓一跳。抬头看到又瘦的吓人的老爷子,拍着胸口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老爷子能不能别这么大嗓门,我又不聋,听得见。”

“这又是在烧什么呢琳琅?”老爷子被她呵斥了也不恼,自己端了个小马扎就坐到安琳琅一边。章谨彦见状几乎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么好脾气的老人家是他家那个暴脾气的老爷子。

富贵人家是有吃蟹的习惯的,每年的十月份秋高蟹肥之时家家都会吃上一些。老爷子就是吃蟹高手,蟹八件比谁用得都顺当。他低头这一瞧盆里一盆螃蟹,喝了一声就讶异了:“吃蟹的时节到了?我怎么记着每年都是九十月份吃蟹呢?”

“没,这是山沟里长得小螃蟹。碰巧看见了,让孩子们抓的。”安琳琅可没留心到不远处站着的年轻公子脸上几乎崇敬的目光,手下麻利地刷着螃蟹,一只一只往旁边干净的水盆里丢。

老爷子盯着螃蟹都不眨眼,点点头:“哦,那是吃个新鲜了。”

两人心平气和地说着话,老爷子乖巧得不像那个把小皇帝骂的狗血喷头的帝师。他小心翼翼地站到两人身边,听着老爷子跟个孩子似的追着那个少女问。少女爱答不理的,高兴了答一句,不高兴了就不说话。老爷子自问自答,竟然还挺高兴?

“那个,爷爷。”章谨彦的内心受到不小的震撼,有点缓过神来,“咱们这急冲冲地过来,是……?”

“啊这个琳琅啊,”老爷子咳嗽了一声,道,“你给安排个住处呗?”

安琳琅这么一会儿已经刷了一半的螃蟹,看了他一眼:“我在县城开了一家食肆,往后要在县城做生意。老爷子你要在这边住?”

“店开到县城了?”老爷子惊了,他走才两个月,这就把食肆开到县城了?

“昂,”安琳琅丝毫没觉得太快,她只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甚至还觉得有点慢:“生意做起来了,自然是要扩大发展的。总窝在武原镇一个小地方买卖做不大。”

老爷子倒是没想到安琳琅动作这么利索。不过生意能扩大到县城也是一桩好事,往后他也不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老爷子摸了摸胡子,眼看着安琳琅收拾好了螃蟹端到后厨也跟着站起身。跟到后厨去,眼睛就一个劲儿地往人家的锅里灶台上瞥:“怎么没看见玉哥儿?玉哥儿平常不是到哪儿都跟着你?”

“玉哥儿在县城有事要办。”安琳琅抽出一把菜刀,哐哐往缸沿上蹭了两下,“别看了,今日才回的乡下,灶台里没有吃的。”

老爷子被拆穿也不恼,反而瞪了安琳琅一眼:“你这丫头怎地半点都不晓得敬老爱幼!”

“敬你也没你吃的啊,”安琳琅手下咄咄地切着螃蟹,“你那脾胃,别想了。”

老爷子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却还在后厨里没走。

章谨彦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就从进武原镇开始他家谁都不敢招惹的祖父就跟一直被捋顺毛的老虎似的,脾气好得他受不了。不禁抬眸看向得他爷爷青眼的安琳琅,突然还惊艳了一下。

少女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但掩饰不住的清丽姿色。唇不点而朱,眉不染而黛。眼若桃花,神清若潭水,小地方竟然有这样姿容的姑娘家。

安琳琅留意到目光,抬眸不经意跟他对上一眼也吃了一惊。

这还是她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见到第二个如此打眼的年轻公子哥。虽比不得周攻玉俊得离谱,但眼前这个公子也着实出色。

只见那公子不其然跟安琳琅对上一眼后,怔忪了一下。

安琳琅笑笑,低头又快速地将螃蟹切完。倒上米酒腌渍去腥,开始切配料。咄咄的切片声音让整个后厨充斥着一种别样宁静祥和的氛围,老爷子那暴躁的眉眼都整个柔和下来:“琳琅啊,你给老夫弄点吃的吧。老夫急赶慢赶地过来,还没用吃食呢。”

以为这公子是老爷子的新随从,安琳琅抬眸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章谨彦初来乍到,还没有鸿叶和欧阳正清熟悉安琳琅。见状愣了一瞬,没弄明白她什么意思。

“老爷子的肠胃好些了么?”见他不懂,安琳琅问出声。

这话章谨彦是听懂了,立即道:“好多了,这回回去,家中大夫给老爷子诊治都十分惊喜。此番多亏了姑娘费心,老爷子的身子才会……”

“行了行了,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差不多就行了。”虽然是老爷子的亲孙子,但世家公子的做派拿到乡间来也实在是违和。老爷子直接开口打断,“琳琅啊,你别介意。这小子是老夫那不成器的三孙子,被他爹娘教得有些迂腐。话虽然多了些,但胜在听话。老夫身子如今好了不少,你给弄些吃食吧。”

荆州第一公子章谨彦“迂腐”的笑笑,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安琳琅看了他一眼。罢了,不相信老爷子也要相信他亲孙子。亲孙子都这么说,那肯定是没问题。

这样安琳琅也就放心了。刚开始做午膳,见老爷子都说饿了,安琳琅随手在篮筐里拿了两个鸡蛋:“先喝完糖水蛋吧。”

所谓的糖水蛋,就是最简单的红糖水鸡蛋。开水煮开了,往里面打两个蛋。待到里面鸡蛋煮的九分熟,蛋黄流心,捞出来。加入红糖,再舀煮鸡蛋的开水浇上去吃便好。这是安琳琅很小的时候,村子里老一辈给怀孕坐月子的妇人做来补身体的。虽然简单,但吃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马上就要吃午膳了,安琳琅也没弄多,就给老爷子打了一个蛋。眼看着一旁老爷子的孙子眼巴巴看着,干脆又打了一个。两个鸡蛋,一人一个。

家里的红糖是方婆子自己熬的,古法红糖。味道十分有韵味。

糖水蛋这东西熟得非常快,几乎放下去没一会儿就熟了。章谨彦端着滚烫的碗看着里面飘着形状不大好看的鸡蛋都有些懵,这不就是个煮鸡蛋么?

他还没吃,但一边挑嘴儿挑到御厨都没法子想的老爷子自己拿了个勺就坐在小凳子上吃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祖父吃得,他自然也吃得。于是暂时放弃世家子的矜持,跟他祖父一道坐在小马扎上吃起来。一口下去,表皮滑滑嫩嫩的,咬开,里面红彤彤的蛋黄是流心的。混合着甜甜的糖水,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儿。章谨彦都觉得出奇,这少女是怎么把鸡蛋煮成这个样子的?

流心蛋不是谁都能煮出来,得有火候的。

一碗糖水蛋吃下肚,胃里立即就暖起来。这七月底马上八月了,大热天吃滚烫的糖水,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山间的凉风这么一吹,透心凉,清爽爽。还别说,古圣贤常有归隐山林,章谨彦看着眼前开阔的山野,满鼻子草木清香,还真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安琳琅切完了螃蟹,那边的鲫鱼已经炖上。孕妇喝鲫鱼汤正好,可以配炒几道小炒。望着簸箕里刚摘下来洗得清脆的辣椒,安琳琅预备做一道简单的湘菜小炒肉先试个辣椒的味道。

武原镇这边安宁祥和,京城周家的气氛就不一定了。

周家大宅的主院,满地狼藉。碎瓷片和洒落一地的零嘴儿滚落到屋子的角落,桌椅摆设横卧,丫鬟仆从跪了一地。余氏看着满屋子狼藉和暴怒的儿子眉头皱得打结。不过是小皇帝怀疑周临川没死透,暗中派人查询周临川身陨之事罢了。又不是发现了这里头的蹊跷,何至于发这样大的火?

“退下,都下去。”余氏进来,挥退了下人。

人一走,周临凛的憋屈就更压不住。

“周临川,周临川,死了还阴魂不散!这天底下难道除了他周临川就没有别人了吗?!”周临凛手里捏着个茶杯已经稀碎,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

余氏本还为他不够沉稳生气,此时也有些心疼:“周临川是死透了的,这是你亲眼所见。药也是我日积月累下下去的,吃了那么些年的药,毒已经渗入他的根基,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不管小皇帝如何怀疑,这人死了就是死了。你这孩子也真是,为了个死人生什么气?”

“如何能不生气母亲?”周临凛极度愤怒之下面部肌肉不住地抽搐,“你叫我如何不生气!”

“从小,就因为他比我早出生几个时辰。他就作为嫡长孙死死压在了我的头上。家主继承人的位置非他莫属,先生、祖父、族人眼里只有他,阖府上下整个家族都是他的。被夸赞永远是他,满京城只知周家有子临川惊才绝艳,又有何人看得见我?!如今他死了,连跟骨头都没有了,我还是摆脱不了他的纠缠。朝廷奖励他的丰功伟绩,边疆歌颂他的才智仁德,可我呢!我呢!”

周临凛怒极一把打翻余氏端来的汤水,碗碟落地四分五裂:“我周临凛比他差在哪里?他读过的书我也读,他学过的本领我也学了。轮学识,论出生,他除了有个皇室公主的亲娘,比我强在哪儿!!”

这话像是一把利刃插到了余氏的心里。

余氏脸色一白,震惊的看向自己的儿子。论出身,这不只是周临凛的痛脚,更是余氏的一块心病。当初周家议亲,她看中的是周临川的父亲周晟礼。两家都快要交换庚帖,却被昭阳公主横刀夺爱。若非昭阳公主横叉一杠子,周家的宗妇就是她。虽说后来她也得偿所愿嫁进了周家,却是嫁给周晟礼的胞弟,周家二爷周晟毅。周晟礼和周晟毅虽然一母同胞,却因为长幼有别而天差地别。

周家是个老牌的世家,宗族的继承一直严格按照嫡长继承的规矩。周晟毅跟周晟礼因为出生的年岁不同,今后的人生就是两个走向。天知道嫁进周家以后余氏因为这件事呕了多少年。

她自认才貌不输昭阳,唯一就输在了出身。当初是昭阳仗势欺人,周家才舍了她聘昭阳。

“凛儿?”余氏这些年因为昭阳公主受了多少委屈,周临凛看在眼里,如今却这样说,“你这是在怪为娘?”

周临凛脱口而出的话,说完就后悔了。

但他心里确实是如此想,他不觉得自己比周临川差。周临川才名远播,不过是仗着一张好脸皮和一个好出身。若非周家继承人的身份大出风头,指不定他们谁才是京城第一公子。

周临凛把脑袋扭过去,没有说话。

余氏却捂着胸口气得眼睛都红了。她看着倔强的儿子,心里又难受又心疼。是,是她身份低了一层才累的儿子跟她一样憋屈。但周临川如今都死了,大房没人了!

“小皇帝要查,你就让他查!”余氏深吸一口气,将这口苦涩咽下去,“周临川都发现不了的事儿,他一个被架空的小皇帝能有多少能耐?屁股下的龙椅还不知坐多久,你何必为了他搞小动作发怒?”

周临凛哪里是为小皇帝查周临川身陨一事发怒?他,他只是……

他不敢跟周余氏说自己在边疆作为接替周临川指挥使一职所出的纰漏,皆是自己纸上谈兵的错。尽管朝廷已经问责到满城风雨,他也一口咬定是周临川的旧部暗中使坏,才害得他出了这样大的差错。周家上下也相信了这个理由,暗中嗟叹家族斗争的残酷。

只有周临凛自己心里清楚,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才如此敏感。一有风吹草动便暴怒。小皇帝怀疑周临川的死触碰了周临凛紧绷的神经,他觉得自己的无能被看穿了!

“母亲一个后宅妇人又懂什么?”周临凛不想跟她解释,越解释越心虚,“这是对我的藐视。这是不认可我周家继承人的身份!他在质疑我继承周临川的一切!”

余氏费了多大功夫,长达十几年才夺得了如今的一切,怎么允许别人质疑?

“那你要如何?”周临川的尸首是周临凛亲自去处理的,人确实是死了,小皇帝查也找不到人。他们如今怕的,就是周临川的死因被查出来,到时候他们在周家的一切定然会被收回去,“若不然派人去那边看看?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给小皇帝发难的机会。”

“我知道!”周临凛自然知道抹除痕迹,只是这才得知了小皇帝的动作,他还没来得及安排,“我不会让他查出来一丝一毫的异常。”

说着,周临凛一拳擂在桌子上,鲜血越流越多。

余氏见状,顿时高喝:“都死了吗!来人!没看到少主受伤了?还不快叫大夫来!”

一声令下,外面一阵兵荒马乱。

与此同时,被骂死透了的周攻玉站在食肆的大堂,看着挂在墙壁四周的画,去取了笔来。不疾不徐地给每幅画填上了署名。说起来他的画作在大齐京城还算是有市无价。搁下笔,周攻玉换了身衣裳,去到武安县最大的书行,顺便去附近的驿站寄了一封信。

他一身月牙白布袍,乌发用一根木簪束起。人站在书行的书柜之中,一一翻看着里头的新书。书行里看书的学子忍不住从缝隙偷看他,心中只觉得惊奇。

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竟然生得如此出尘夺目?他们县城何时有这样的公子?

周攻玉翻看了一些本地的游志,没有再找到杜宇买回来那本相似的。虽料到这结果,但还是不免会有些失望。见一旁一个抱书的书生不知不觉地站到他身边三步远处,自以为不经意地偷看着他。他淡淡一笑,走上前去:“这位兄台,我乃外地求学来此的学子。刚入县城不久,不知武安县诗画社在何处?”

那书生突然被搭话,受宠若惊得都有些懵:“啊,啊,诗画社?”

“奥是这样,在下孤身一人前来此处求学,生活颇为困苦。”周攻玉谎话信手拈来,“能画上两幅画卖出去挣得几两纹银糊糊口,这不听闻县城的诗画社有竞买学子画作的传统,想去碰碰运气。”

“哦,你说这个啊……”

那书生可算是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看周攻玉近在咫尺的脸,偏过脸去磕磕巴巴道:“有的,有,就在这个书行,每个月初十。是县老爷主办,县城家境困难的学子可以拿自己的得意之作到诗画社来挂卖。不过你问的不巧,这个月已经过了,你想卖什么,怕是得等下个月初十。”

“原来如此。”周攻玉点点头,“多谢兄台指点。”

第八十三章 你不配!

户庭无尘杂, 虚室有余闲。端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烟囱袅袅的炊烟,脱去严肃颇有些孩子气的嘱咐以及身侧不远的翠绿山丘。章谨彦的脑海中很自然地浮出了这样一句话。

怪不得老爷子回去以后没多久就要收拾行李回来,这没有繁芜的田园生活确实惬意。

后厨里, 锅里的油热了先将螃蟹粘上面粉糊炸, 待到砸的彤黄, 捞起来。安琳琅再将葱姜蒜辣椒等调料爆香。那股子刺激的味道弥漫出来, 一盆炸过的螃蟹倒进去, 那股子独特辛辣的味道混合着螃蟹的味道就传出来。蹲在厨房里头不愿走的老爷子闻着都要流口水。

陪在一边没走的章谨彦也难得被馋住了,吃惊地看着不显山不显水的少女。

安琳琅面不改色地往里面加调味,速度很快。明明只是在做饭, 她的一举一动却仿佛跳舞一般令人赏心悦目。章谨彦从前没近距离看人做过吃食,这是头一回。不得不说, 美食对人的抚慰是任何一个人都能从心底体味到的。烹饪带给人的宁静,让章谨彦绷着的神经就这么松弛下来。

螃蟹他们自然都吃过,章家老太太爱吃蟹。每年秋高气爽的时候,章家都会举办全蟹宴。但是大家族吃蟹从来吃的都是清蒸,蒸熟了拿醋蘸着吃。这还是章谨彦头一回见识这样炒的螃蟹。

既然是违背季节的螃蟹,自然个头不大。去腮去肚脐以后就只剩那么一小块。不过吃螃蟹也不是图吃饱, 纯粹尝个味道, 自然是味道好便好。安琳琅手下飞快地翻炒,螃蟹的颜色越来越红。待到汤汁变成了酱油色,安琳琅盖上盖子,转头又用另一个灶炒素菜。

她沉默不语,清丽的脸上只有平静。但她粗布麻衣立在炊烟中这一副烟火气的画面却莫名印在了章谨彦的脑海。章谨彦一时间都看怔住,直到后脑勺被啪地一巴掌打响。

“祖父?”突然挨了一巴掌,章谨彦还有些懵。

“后厨的地儿这么小你进来做什么?”老爷子当着安琳琅的面儿没有拆孙子的台,但眼神警告的意思很明显, “快出去!别在这碍事。“

“对了琳琅,玉哥儿何时回来?你俩的婚事后来怎么说?”

章谨彦本来还无辜,听到祖父后面一句话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无声地退出去。

安琳琅没有注意到祖孙俩的一个小眼神官司,焖得差不多就揭开锅盖。然后迅速收汁,将螃蟹盛出来:“没有婚事。玉哥儿这辈子就没打算娶妻,我年纪还小,不想嫁人。”

“玉哥儿不想娶妻?为何不想娶妻?”老爷子听到这话一愣。他可是记得真真儿的,周攻玉那小子分明就盯上了琳琅。看人那眼神稀罕得跟看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不想娶妻?再说:“十五不小了。京中的姑娘十三四就议亲,十五及笄后一两年内便会出嫁。”

“那也还小。”安琳琅啪地一巴掌打落老爷子伸过来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碗将盘子盖上:“如今我只想把食肆的生意做大,没有别的心思。”

老爷子摸了摸手背,嘟囔了一句‘没大没小的丫头’,悻悻地把手收回去。

中午一顿饭,因为多了老爷子祖孙俩,安琳琅多做了几道菜。一大盆辣炒蟹,一道小炒肉。三盘素炒。一道鲫鱼汤。想想不够,她又多拿几颗鸡蛋蒸了几碗水蒸蛋。这水蒸蛋虽然简单,却是安琳琅最喜欢的菜。上辈子读初中,爷爷每天中午都会给她蒸一碗。

滑滑嫩嫩,还十分鲜美。撒上葱花,几大碗都能吃下去。

先不说蒸蛋,就说这辣椒做配料的菜被搬上桌子是有史以来头一回。

章家这样的身份,祖孙俩吃过的山珍海味不知多少。各种新鲜的稀罕的食材都吃过,这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刺激又独特的味道。明明螃蟹不是那最肥的蟹,但这不知是什么番邦植物一加上,那股辛辣的味道将腥气去得丁点儿不剩。不只是没腥味儿,而是有了辣椒的调味腥味都变成了鲜。吸溜一口汤汁进嘴里,鲜得他们的眼睛都能眯起来。

方婆子方老汉自不必说,余才是头一回吃安琳琅做的菜。这一口汤汁嗦下去,他就明白西风食肆的生意为何那么红火了。这等好味道!不引得人争相去买都不合理。

桂花婶子闻着味道香也想伸筷子。不过还没碰到螃蟹的盆就被方婆子制止:“怀孕不能吃蟹。”

“鲫鱼汤可以多喝两口。”人不多,方家吃饭也没有分桌的习惯。一群人都坐一起。除了新来的章谨彦有点不习惯,老爷子端起碗就吃起来。

安琳琅点点头:“鲫鱼汤多喝两口。螃蟹有活血软坚的效用,会造成滑胎。”

桂花婶子一听‘滑胎’两个字,顿时将自己的手给缩回来。其实要是在往日她决不会这般。只不过如今怀了孕总有些嘴馋,看到好东西就有些克制不住。这可是难得吃到安琳琅亲手做的菜,可惜不能吃蟹。心下遗憾,可为了一口吃的她也不敢堵。这可是她蹉跎半辈子才得了一个宝贝。

余才大叔本来吸螃蟹吸得忘我,一看媳妇儿委屈巴巴,手里的螃蟹也放下了:“我陪你喝汤。”

鲫鱼汤其实也熬得鲜,安琳琅做菜一绝,熬汤也是一绝。奶白的鲫鱼汤她花了不少功夫炖,鱼肉都化在了汤里。本来还有些委屈的桂花婶子喝了一口汤,眼睛噌地一下子就亮起来:“这汤好鲜!”

“琳琅熬得汤就没有不好喝的。”方婆子忍不住就骄傲了。

老爷子连忙喝了一口,昂着下巴跟炫耀似的对章谨彦:“你也尝尝看。”

“……”章谨彦今日一天见识了太多老爷子的异常,早已麻木。木着一张脸端起面前的汤碗,浅浅地呷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起来。

“不错吧?”老爷子得意得仿佛汤是他熬的,“琳琅炖汤都比旁人好喝。”

章谨彦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一旁自家祖父咕噜咕噜将汤喝完,拿起筷子便开始夹菜。螃蟹吃完了,自然是吃这绿绿红红的菜。这东西冒出来的味道跟螃蟹里头的裴亮很像,也是一股别样的香辣。这东西当时炒的时候可呛人了,没出锅之前就呛的他直流口水。

当时他想尝尝味道,被安琳琅一口拒绝。此时名正言顺能吃,自然是赶紧尝。

吃到嘴里,果然一股烧刀子般刺激的味道就冲上头顶,仿佛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事实上,他往日是尝过的这样辛辣的东西的,当时在武安县,遇上安琳琅之前,他曾收了个小倌儿在身边照顾他的一日三餐。那小倌儿每日做的吃食就是这辣得呛人的味道,老爷子当时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如今同样是辣,但安琳琅这辣炒蟹仿佛有钩子似的,吃得他一边哈气一边忍不住又吃了一筷子。然后迅速往嘴里塞一大口白饭,额头的汗都濡湿了鬓角,一汩汩流下来。

“爷爷?”章谨彦见状吓一跳,连忙放下碗筷就要制止。

“滚滚滚,吃你的。”老爷子头也不抬。

“……”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没事。

老爷子根本不搭理他,我行我素的继续吃。吃的嘴巴都肿了,眼睛还盯着锅里。章谨彦今日受到的冲击已经够多,也就看开了。不让管就不管吧,出不了大事儿。

方老汉也夹了一筷子到余才大叔的碗中,“快尝尝。”

余才大叔也是个重口味的,香辣蟹刚开了胃,这小炒肉咸香辣的味道给他激得连吃了几口大白饭。

章谨彦可算是尝到安琳琅手艺的厉害,几块香辣蟹吃下肚。他再没有了质疑,见自家祖父哪盘菜下筷子最多,他立马跟着后面下筷子。还别说,这辛辣的味道可刺激了。刺激得他感觉整个口腔都麻了,但即便如此,却依旧舍不下筷子。

老爷子一边吃一便感慨:这人跟人还是不一样,东西是一样的东西,不同的人做味道却天差地别。

他往日怎么就没觉得这辣:“……对了琳琅,这叫什么?”

“辣椒。”

对,他往日也没觉得辣椒味道有多好。怎么琳琅的手一做,味道都美得没边儿:“好,好,好!这东西味道好啊!感觉出这一身汗,把老夫的经脉都给刺激通了。”

安琳琅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老爷子一边吃一边喝水的模样有点担心,老爷子那脾胃能经得起这么造吗?

她于是看了一眼老爷子的亲孙子。此时的亲孙子保持着笔直的坐姿,那筷子比他祖父下得还快。别看荆州第一公子温文尔雅,他意外地喜欢这刺激的食物。香辣蟹吃起来颇为狼狈,贵公子喜欢却不敢放肆。但小炒肉不同了,一大口下去包着饭,美味赛神仙。

他根本就收不到安琳琅的担忧,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实打实的两碗饭就已经下了肚。

安琳琅:“……”行吧,亲孙子都没反应,估计没事。

……

金陵城,路嘉怡终于确定了日子启程去京城。

这如今都已经是七月底,马上就是八月。幸运的是大齐今年的秋试定在十一月,比上一届晚了一个月。他如今还有三个月。正常来说,从金陵到京城走陆路是两个月。不过因为随行有女眷,他们的行程不可能太快。所以估计得两个半月。

到了京城以后还得拜会老师和师兄,另一方面也得安顿,细算下来时间很赶。

真正意识到紧迫路嘉怡的心里才开始后悔。当初若非去西北边城白白耽误了将近半年的时日,他如今也不至于这么紧迫。可追安玲珑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就算心中后悔也不能怪谁。

这段时日里路嘉怡为了此次科举不出错,每日做文章读书十分刻苦,可谓头悬梁锥刺股。毕竟路家以及老师对他寄予了厚望,就等着这一次秋试他能一飞冲天。路嘉怡自己也暗中下决心,在此次科举中务必跻身一甲。这般为了不叫家人和自己失望,他对安玲珑多有冷落。

答应娶她的事确实有些动摇,但他对她的喜爱却是真的。如今要走了,路嘉怡想起安玲珑这段时间的落寞和眼泪难免愧疚。所以安玲珑提出临走之前见一面,他想也不想就答应。

见面的地点自然是安玲珑选,就定在了金陵城有名的茶楼茗香居。

这茶楼坐落在金陵最繁华的一条穿城河边上,算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上了茶楼二楼包厢,对开窗户对面就是繁华的街景。河中有金陵最出名的花船,不论白日夜里,这里都人声鼎沸。平日里进来喝茶赏景的都是金陵的官宦子弟,热闹非常。

若是平常,安玲珑定然不会选这里。茗香居虽然茶具摆设茶叶都是一绝,但这里包厢的价位高大五十两一间。安玲珑除非是蹭安琳琅或者林家公子的,她自己是不会定这里。

路嘉怡知道她因出身而自小囊中羞涩,听说地点还愣了一下。不过再三确认没有听错,他只能点头。

……罢了,多带些银两吧。

路嘉怡摇了摇头,想着她这段时日受到的冷落心中酸软,娶妻是不大会娶安玲珑的了。但是他还是愿意顶住母亲的不满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

是的,路大夫人自从知晓路嘉怡与安玲珑之间的事,就干脆利落地当面掐灭了路嘉怡娶安玲珑的心。她的自尊和身份不允许路嘉怡娶个这样的女子做妻。她的儿子可是路家嫡长孙,若不出意外,将来就是路家的家主。这个安玲珑手段低劣,身份低微,眼界狭窄,根本就不配当路家的宗妇!

别说宗妇了,让她沾了路嘉怡的身,路大夫人都觉得是侮辱。

不过路大夫人也深知男子都是天生长反骨的,越不让做的事儿就越做。怕阻拦得太狠反而让儿子对这个庶女念念不忘,她干脆自己松口,可以给安玲珑一个贵妾的身份。

果然路嘉怡听她这样通情达理,反而对背弃娶安玲珑为妻的事情心安理得起来。不是他不愿,而是母亲反对。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为她争取过了,得到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路嘉怡怎样的心路历程,安玲珑是不清楚的。但她以自己女子的直觉看出路嘉怡的退缩,自然要用自己的手段夺得自己的东西。所以路嘉怡应约而来,安玲珑已经端坐在茗香居位置最好的一间厢房的窗边默默垂泪。路嘉怡推门而入,对上的就是一双委屈却又倔强的眼睛。

“怎么又哭了?”路嘉怡别的不怕,就怕她落泪。

此时只觉得这个少女的眼泪仿佛重锤,一滴一滴砸在他的心上。他顿时心疼不已,快步上来就要替安玲珑擦眼泪。

安玲珑偏开脸一脸的倔强,喉咙里的声音发出来仿佛都要哭了:“你终于想起我了?”

这委委屈屈的话一出,路嘉怡的心就软成一团:“什么叫终于?我何时忘记过你?”

“何时?”安玲珑听到他哄宠的语气,暴躁的心莫名就被抚平了。原先压着的委屈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假哭变成了真哭。她呜呜地扑进了路嘉怡的怀中,一手捏拳轻轻地锤路嘉怡的胸口,一下一下的锤:“你都几个月没有来找我?我在林家受了那么多委屈你也不来帮我!我去寺庙找你,你也对我冷冷淡淡!你还说何时忘记过我?你根本就是变心了!”

路嘉怡本来就愧疚,被她这么一数落顿时更愧疚。当下就解释起来:“不是,这不是在读书?马上就要秋试了,我便是再胸有成竹也要温书的玲珑。再说,我搬出寺庙不就立即来找你了?”

这话倒是没错,安玲珑可算是被安抚下去。但是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担惊受怕,辗转反侧的煎熬。她那股矫情的情绪一股一股地往上涌。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都没有停的架势。

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她才哑着嗓子从路嘉怡的怀抱中起身。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委屈巴巴地替他斟茶:“去京城就一定要跟赵家人一道吗?”

“嗯,”路嘉怡前襟湿了一片,有点难受却也不好当着安玲珑的面儿擦,“家中安排好的。”

“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谁?”

“赵玉婷!”

安玲珑确定路嘉怡没变心以后,那股子被娇惯的底气又冒出来:“赵玉婷她都是要成亲的人,怎么还不晓得避讳?这般跟着未成亲的表兄同行,她就不怕柳家公子知晓了心存芥蒂么!”

“玲珑!”路嘉怡实在不喜安玲珑如此恶意揣测自己跟表妹,厉声道:“表妹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慎言。”

“慎言慎言慎言!想要别人慎言,那就自己做的不叫人怀疑啊!”安玲珑刚安抚下去的情绪又冒出来,她第一次在路嘉怡面前爆发,“若非赵玉婷对你心存念想,我又何必这般忌讳于她?赵玉婷对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根本就没有情分,她……”

“玲珑!!安玲珑!!”

路嘉怡可算是体会到路大夫人所说的庶女小家子气,“且不说我与表妹自幼一起长大,清清白白,并非你想的那般龌龊。就说你为个表妹便如此拈酸吃醋,未免太霸道。”

这一句话,刺得安玲珑瞳孔剧烈震动。她霍然站起身,差点指着路嘉怡的鼻子指责他上辈子为了安琳琅舒坦就将后院空置,其他人都避而远之。凭什么到了她这里拈酸吃醋就是霸道!

安琳琅就配,她安玲珑就不配吗?

但这样的话未出口她赶忙遏制住了。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没有发生,此时她贸然乱说指不定被路嘉怡当疯了。

心里一憋屈,她盯着屏风后头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又给路嘉怡斟了一杯茶:“路哥哥这般说未免太伤我的心。我会这般,不过是因为太在乎你。路哥哥对我如此好,叫我怎么舍得把你分给其他人……”

她这一放软身段,路嘉怡叹了口气也缓和下来:“玲珑,若是想你我共白头,你还是得改改性子。”

说着,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喝完他扯了扯衣领,不知为何,这屋子很有些燥热。

第八十四章 一巴掌给扇肿了脸

七月底正是炎热的时候, 屋里闷也实属正常。路嘉怡顾忌着世家公子的矜持,燥的难受也不会做出伸手去拉扯衣服的不雅动作。但只是这一会儿,他额角的汗水便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他舔了舔下唇, 喉咙里有些干涸。

垂下眼帘见正好手边有一杯茶水, 百年端起来一饮而尽。

茶水清爽入口, 但喝下去没一会儿, 擅自离反而窜起一团闷火。仿佛被灰烬掩盖的柴火堆, 从腹部便烧至了全身。不仅呼吸变得粗重,他晃了晃脑袋,意识也有些昏沉。安玲珑看着他渐渐红润的脸, 眼底闪烁着幽光:“路哥哥?路哥哥,你怎么了?”

“无事。”路嘉怡摆摆手, “有些热。”

喝下去的茶水并不能解他的燥热,反而让他更难受了。

或许是此时的气氛正好,又或者单纯是今日的安玲珑格外的动人。路嘉怡此时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心底隐隐有一种冲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冲动,终于忍不住骤然起身去开了窗。转身之际,见对面安玲珑睁大眼地无辜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 方浅浅一笑:“夏日里天气炎热, 关着窗户确实有些躁。”

安玲珑‘啊’了一声,仿佛才回过神来时的。立即站起身小碎步绕过桌子,抽出袖笼里的香帕送上,体贴地替他擦额角的汗。

人凑得近了,一股勾人的香风席上鼻尖。似月季似桂花,扰得路嘉怡的心思更昏沉了。

“路哥哥,你且坐下说。”安玲珑一把按住他握着床棱的手腕,拉着他企图将他按到座位上。肌肤相贴的瞬间, 路嘉怡顿时就有些克制不住,他骤然伸出两只手握住了安玲珑的肩膀。滚烫的温度仿佛能灼烧人的皮肤,安玲珑眼中的光色一闪,心中顿时窃喜。

面上却装着一副无辜的模样,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儿,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路嘉怡:“……路哥哥?”

两人这般站得极近。凑近了看,路嘉怡方发现安玲珑今日涂了海棠红的口脂。红艳的色泽让她本就丰润的樱桃小口更加诱人。此时仰着脸看他的模样仿佛是在索吻。

路嘉怡的喉结顿时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克制地把手拿下来:“……无事,有些不大舒服。”

可是无论他如何克制,这股突如其来的火气就是灭不下去。不仅灭不下去,还有越演越烈的架势。路嘉怡隐约感觉到不妙,再这样耗下去可能会出事。他刚想说不如今日就到这,后面的事情等他秋试完再详谈。然而还没开口就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抓住,安玲珑抓着他的袖子一脸依依不舍。

“玲珑,”路嘉怡的眼前已经开始泛黑了,全部的目光集中在安玲珑一个人身上。不知不觉之中,厢房里的下人全部退了出去,就只剩下两个人在里面,“我……”

“路哥哥你要回去吗?”话还没出口,安玲珑就截断了他的话。漂亮的杏眼中眼泪摇摇欲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们快三个月没有见,你都不会惦念我么?”

这话一出,路嘉怡要走的话顿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自从他们从晋州回来,他出于多方考虑便一直对安玲珑避而不见。偶尔见上一面也是十分冷落。说实话路嘉怡是心虚的,嘴上虽然没有说,但心里清楚自己没有信守承诺。如今那股情绪平复下去,他对安玲珑的感情又浮上心头。安玲珑的软话一说,他心里立即就动摇。

心一软,安玲珑就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路嘉怡本身就难受,一个纤细的人突然扑过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他深吸一口气,俯首低声说了什么,而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厢房门窗紧闭,一声女子轻呼,后面混乱淫靡的声响不言而喻。

芍药守在厢房的门口,死死捂着耳朵从门板上滑落,蹲了下来。走廊上的风东来西往,窗外的蝉鸣长鸣不止。

屋子里女子忽地一声尖叫,蝉鸣忽然拔高,一瞬间就剩这刺耳又遮掩不住的放肆。不可描述的声音仿佛长了腿脚,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耳朵。芍药的心情十分的煎熬,她一个正经官家规矩调教出来的一等丫鬟,落到如此境地。脸颊止不住地烧红,芍药死死紧闭的眼睛,眼泪一滴一滴地从脸颊滑落。

她觉得羞耻,抬不起头来。为自己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感觉耻辱。

可是没有人在意一个小丫鬟的自尊心,主子的吩咐大于天。安玲珑就算命人将她打死,也不过一席草席卷了丢去乱葬岗的结果。

就在芍药蹲在门口无声地落眼泪时,一群少女嬉笑着上了二楼。

能来茗香居的自然非富即贵,这群少女正是金陵的官宦子弟。她们是经常在茗香居吃茶的,安玲珑曾经跟着安琳琅跟这群人来往过一段时日。太清楚她们的习惯,特意选了这一日来。随着脚步声靠近,芍药抓着衣袖一抹眼泪迅速站起来,张口立即就叫了起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芍药大力地拍着门,拍得门扉砰砰作响,“姑娘你开门啊!”

这一嗓子可把刚上二楼的少女的目光给吸引过来。

她们立在二楼的尽头,团扇遮着半张脸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看。眼看着芍药惊慌失措,走投无路的模样。她们动了恻隐之心,其中一个少女指使了身边的仆从上前来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是不等那个仆从靠近,一道悠长的女声从里面响起。未经人事的姑娘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厢房。

芍药立即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不顾贵人仆从的阻拦一把抓住一个姑娘的手便哭起来。哭得涕泗横流,惊慌又情真意切:“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家姑娘吧。小人方才下楼去取茶水,回来以后门就从里面锁死了。无论怎么敲都没有人来开门,我们姑娘才将将及笄,还未议亲……”

少女们都是家中娇养着的姑娘家,自然清楚清白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多重要。当下就没有推辞,几个仆从立马上前去撞门。

一下又一下,终于嘭地一声将门给撞开。

姑娘们在仆从的掩护下走进去,目睹了里面不堪入目的画面,顿时尖叫着冲出门。

这么一会儿,有那等眼尖的立即认出来将那姑娘抱到窗沿上作弄的男子不是旁人,就是金陵出了名的才子路家大公子路嘉怡!

天啊!

等他们关上门,回过神来的姑娘们一个两个脸色精彩纷呈。而几乎就是一个下午,路嘉怡与安玲珑的丑事就仿佛长了翅膀飞边整个金陵。

且不说路家人听说这等离谱之事赶过来,亲眼所见素来端方持重的大公子如此失态的一幕,一个个神魂俱裂。路家更是为此,陷入了兵荒马乱。路大太太顾不上其他,亲自赶过来将床榻上的安玲珑扯下来,失态得一巴掌扇肿了她的脸。

就说武原镇方家村,安琳琅等辣椒全部成熟后留一株做种,其余的全部收了。

两片菜圃的辣椒收了整整三大筐,安琳琅高兴得好几天走路都带风。

方家老两口这几日就陪着桂花婶子去李家村窜门。老爷子祖孙俩在村里呆了好几日,章谨彦才努力找回他们这次西上的目的。跟在仿佛已经忘乎所以的老爷子,再三地提醒道:“爷爷,你可别忘了咱们这回来这里的正经事儿。吃也吃够了,歇息也歇息得差不多,是不是该离开了?”

“离开?”老爷子正端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准备制剁椒的安琳琅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琳琅手下的动作,头也不抬:“找人难道非得我亲自去?要我亲自盯着找人,他们岂不是都是废物!”

章谨彦:“……”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他说着话是让他亲自找人?

“你别操心了,安心在这儿待着。”

老爷子丢下这一句就不搭理他了,专心致志地看安琳琅将辣椒剁碎。这小东西就是让菜肴变得十分可口下饭的好东西。如今这样切,那股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人都忍不住打喷嚏。

这味道虽然冲,但一阵风吹过,倒是不会叫人难以接受。安琳琅切完了辣椒,那边又剁了几十颗蒜头和姜。将这些东西剁得细碎,然后到在一起搅拌。老爷子伸着脖子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就怀疑:“琳琅这是在做什么?剁得这么细碎……”

“剁椒酱。”安琳琅将几样东西拌匀后加入盐和糖,然后一小瓶米酒倒进去。

这些调料一加入,味道就变得好闻了起来:“剁椒酱?”

“嗯,”安琳琅取来早已蒸过的罐子过来,全部装进去密封起来,“可以做鱼,做很多菜的配料。”

老爷子不管能做什么菜的配料,既然是做出来作配料的,那是不是马上有新鲜菜可以吃?

“不行。”还没开口,安琳琅就打断了他的妄想,“剁椒酱至少放几日,不然不入味。”

不知何时端了个马扎也坐在一旁看着的章谨彦:“……”

一筐辣椒做了大概三大罐的剁椒酱。还剩两大筐新鲜的辣椒。

安琳琅抱着两大筐的宝贝,不知不觉在乡下待了小十日。悠闲的时日过得非常快,她每日做些菜,闲暇时候去县城教孙师傅新菜色,大部分时辰都很惬意。若非周攻玉久久等不到她回县城特意派了人过来问,安琳琅都忘记一晃儿过去多少日。

决定离开武原镇之时,安琳琅难得的还有些依依不舍:“这株辣椒就拜托桂花姨母照看了,等到辣椒老了就摘下来留籽,用作下一期的种子。”

“放心琳琅,”桂花婶子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些我会照顾的,山上的那个土豆也会帮着看着。”

准备回县城的前夕,安琳琅先去镇上交代了孙师傅一些关于生意上的事。又专门去找刘厨子和孙荣聊过以后的生意方向,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启程出发。

这回去县城的只有安琳琅一个人,方婆子夫妻俩暂时不回县城,打算在镇上的食肆里照顾生意。倒是老爷子祖孙俩搬得十分利索,俨然一副安琳琅去哪儿他们就跟去哪儿的架势。老爷子直接让自家的马车走在安琳琅马车的前面。两人就这样随意地跟着安琳琅一起去县城。

有老爷子祖孙一路照看,路上自然是狗吠不惊。

安琳琅抵达县城城门口,周攻玉特意早早地过来接人。谁知打头的马车一掀开,一个皮相与他不相上下的年轻公子弯着眼睛缓缓地冲他点了头:“玉哥儿吧?久仰大名。琳琅在后面的马车。”

琳琅两个字一出口,周攻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