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17日

给暴君当药引 by 绿药(100 – 109)

第100章

霍澜音很快反应过来,她甩开卫瞻的手,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问:“大殿下好似料事如神,可我倒要问一句,我要成什么大事?我一个普通人,并不需要成什么大事。一切随心,我高兴就好!”

她忽然用力去推卫瞻,将卫瞻推倒。卫瞻想起身,可他刚有想起身的动作,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右半边身体没有知觉。

霍澜音双臂压在卫瞻的胸膛,俯下身来凑近他。她笑,笑得有些坏:“殿下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如今还不是像烂泥一样软在床上任我摆布?”

卫瞻抬起左手想要握住霍澜音的腰,他的手腕却被霍澜音双手握住。她翻身上榻,跨坐在卫瞻的腰上,禁锢着本来就半边身体不能动的他。

卫瞻目光一凝,阴沉中带着杀气。

霍澜音俯下身来,三千鸦发垂落,带着刚沐浴过后的香气堆在卫瞻的胸膛。

她妩媚地笑,笑得着实不像好姑娘。

她纤细的手反过来,手背贴着卫瞻的脸颊轻轻滑过,细细的指腹点了点卫瞻鼻尖上那粒与她相同的美人痣。

“让让,你的确聪明,可你总自以为是地看透了我。这样不好。”她摇头,“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我没你想的那么良善。我满心算计,自私自利,骄傲固执,一条路走到黑。从小哥哥就说我任性,如今不过是被踩在了泥里,现实打了我的脸,教会我没了资格任性罢了。”

她用手背轻轻去拍卫瞻的脸,笑:“对,就是这样打了我的脸。让让不也是吗?东宫之时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女人骑在身上欺负呢?”

卫瞻眯起眼睛,视线凝在霍澜音眼尾氤氲的柔媚。

“自作聪明?”卫瞻嗤笑,“霍澜音,你又何尝不是?人若算计得多了,早晚将自己算计进去。这一路走来,你算计一路,自以为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结果呢?”

“结果呢……”霍澜音喃喃重复了一遍。

卫瞻又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孤的确没有将你完全看透。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能不断地给孤带来惊喜。”

霍澜音目光微沉。

卫瞻阴沉地哼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孤看不上的人把心挖了送来,孤也不会看一眼。而孤看上的女人,即使是个没心的混账东西,孤也要定了。霍澜音,你再多的反抗和算计都无用。你是我卫瞻看中的女人,这辈子都逃不掉。”

霍澜音眸色变了又变。

许久之后,霍澜音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说:“让让,从前有个小姑娘得了重病。所有人都说她活不了了。可是她惦记着和哥哥下了一半的棋局。在那之前,她和哥哥下棋从来没有赢过。而那盘棋是她最有可能赢的局。小小的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怎么办呢?如果她死了,就永远都赢不了哥哥了。为了赢那盘棋,她活下来了。后来小姑娘长大了,不管表面多乖巧听话,心里也永远不肯认输。”

霍澜音收起脸上懒散笑意,望着卫瞻的眼睛,平静地说:“其实我应该感谢殿下。若没有遇见殿下,兴许我会和这世间很多女子一样,到了婚嫁年纪在合适的男郎中挑一个门第相当的人嫁过去,相夫教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地平淡一生。可是殿下的总总讨厌行径打我脸的同时也让我醒悟,与其浪费光阴在臭男人身上,不如一个人逍遥快活。”

霍澜音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去脱卫瞻的衣服。拿了帕子用水浸湿又拧干,不紧不慢地给卫瞻擦身。

她用手指头戳了戳卫瞻的胸膛,又用湿帕子在卫瞻的肩头拍了拍,她慢悠悠地说:“让让看透了我的心思又如何呢?我倒想知道我这样趁人之危逗弄着让让,让让还会不讨厌我?有时候原因并不重要,选择的行为和做出的结果才重要。”

她探身,从床头小几的笔筒里抽出一支毛笔,蘸了一点铜盆里的水,在卫瞻的胸膛画了个王八。

卫瞻左手用力握住霍澜音的手腕,他胸口起伏,藏着他的愤怒。而他盯着霍澜音的目光里更是毫不掩藏他的愠怒。

“霍澜音,你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羞辱?”霍澜音甩开卫瞻的手,也随手扔了手里的笔,拿了一把小刀来,“让让腹上的毛发不大好看,剔了吧。”

卫瞻瞳孔猛地一缩。

霍澜音却突然笑出声来,她坐在卫瞻的腰上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里带着点湿。她笑着说:“原来殿下也知道这是羞辱。可这两日我对殿下所做的事情,与殿下施于我身又有何异?甚至,我做的远不敌你对我做过的十之一二。”

霍澜音舒了口气,居高临下地睥着卫瞻。

“其实大殿下也知道这是羞辱,只不过您高高在上,认为您对别人做这些事情,别人只能高兴地冲您摇尾巴。”

霍澜音双手搭在卫瞻的肩上,慢慢收紧,逐渐掐住他的脖子。

“被人掐着脖子呼吸不畅的滋味好受吗?”她掐着卫瞻的手微微用力,“你有病,所以你伤人可以理解。你是高高在上太子爷,所以你不懂尊重人也可以理解。对,理解。我都理解。可是理解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忍受则是另外一回事。”

卫瞻沉默了很久。霍澜音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逐渐在收紧,虽然她力道不大,可是卫瞻还是头一遭体会到了这种被人掐住咽喉,将性命交给对方双手的滋味。

霍澜音松了手。她弯着眼睛,问:“舒服吗?”

半晌,卫瞻才开口:“舒服。”

他左手撑在床榻上,用尽全力地想要坐起来。

霍澜音眯起眼睛,好像只要她轻轻一推,就可以令卫瞻前功尽弃重新栽过去。可她没有那么做,她凝望着卫瞻极为费力地坐起来。

他终于坐起来,霍澜音也随着他的动作坐直身子,两个人的距离拉近。

霍澜音视线上移,望向卫瞻的眼睛。卫瞻漆色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她完全看不透卫瞻的想法。

卫瞻很想将霍澜音鬓角一绺儿碎发为她掖到耳后,可是他左手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右手又毫无知觉。最终也只是望着她鬓角的那一绺儿发,觉得有些遗憾。

他缓慢地将目光从霍澜音的鬓角移到她的眼睛,他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平淡语调缓慢,带着沙哑:“都多大的孩子了,还玩激将法这一套?”

霍澜音微微仰着下巴,望着卫瞻讥笑。

卫瞻继续十分吃力地向前倾,终于凑近霍澜音,将她鬓角的那一绺儿碎发舔走。

霍澜音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下意识地向一侧躲避。

“泥泥,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糊涂?”卫瞻说,“对你来说是幸运也好,是不幸也罢,你都被孤看中了。骂人装凶激将法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别说只是没心没肺的小混账,就算你杀了我爹妈,孤也要你啊。”

霍澜音一窒,胸口气闷。她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推,将卫瞻推倒。

“我要是有杀你爹妈的本事,还能被你欺负?”霍澜音顿了顿,惊觉这话实在大不敬,偏过头“呸”了一声。

卫瞻打了个哈欠,合上眼,不打算理霍澜音了。

霍澜音坐在他的身上,咬牙切齿地盯着卫瞻的脸半晌,才移开视线看向铜盆。

这身子还没怎么开始擦,还要不要继续了?

霍澜音犹豫了片刻,从卫瞻的腿上下来,赌气似地把卫瞻身上的衣服扒光,然后发泄似地使劲儿去拧帕子,水珠儿落进铜盆,滴滴答答。

最后洗衣服似的使劲儿给卫瞻擦身。

擦到最后,霍澜音将帕子扔到卫瞻的胸膛,生气地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

卫瞻始终阖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没给我擦脸和脚。”

霍澜音:……

翌日午时,霍澜音坐在床边,板着脸给卫瞻喂饭。

小院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实在是这两天找上门来的人都没什么好事。若是九霄楼讨债的人过来,她倒也能暂且应付。她最怕又是官府的人过来搜人。

她赶忙小心翼翼地将卫瞻藏起来,然后才让冯叔去开门。她立在屋内窗前,从半开的小轩窗朝着小院门口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来者不止一个人,而且从穿着打扮来看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像九霄楼的人。

冯叔弯着腰在小院门口与外面的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招了招手,将小石头招过来耳语几番,小石头点点头,转身往霍澜音的房间跑去。

“姑娘,院外来了一伙人,说是焦爷想见一见你。”

“焦爷?”霍澜音皱眉。

“叫……叫……我想想……对对,焦高!”小石头想了起来。

莺时从门外进来,皱着眉说:“什么人呀?干嘛要见姑娘?若是玉石单子都是去不二楼的。”

霍澜音蹙起眉,有些犹疑的口吻:“我怎么觉得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小石头立刻将焦高的事情三言两句解释了一番,最后说:“其实我也没见过焦高这个人。这些话都是听来的,也不知道真假。不过都那么说,应当就是那么回事吧!”

“啊?”莺时瞪圆了眼睛,“那他找咱们姑娘做什么?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霍澜音想了想,她一个人在丰白城住了半年之久,各个方面都很注意,更是从来没有招惹过焦高这样的人物。他今日怎么会找来?

霍澜音莫名觉得焦高找来似乎与卫瞻有关。她灵光一闪,忽然问:“小石头,你可知道赵三与焦高可有瓜葛?”

小石头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说:“我哪儿知道他们的事儿?不过他们这些地痞混子大多都是认识的!”

“姑娘,要不然不要见了吧?将他们打发了!”

霍澜音稍微琢磨了一下,立刻让莺时将她的各种香料胭脂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她迅速穿了男装,故意将头发弄得乱一些,又拿了青黛粉和些颜料胡乱糊在脸上,以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见了焦高。

焦高本想着放长线钓大鱼,逗弄个懂事听话的。可是事情发展和他想的有了出入,卫瞻竟然当街杀了人。啧,那眼珠迸出脑浆涂地的场景……啧。

够味儿。

消息灵通的焦高得知官兵来抓捕卫瞻,他正琢磨着动些手段救下卫瞻,充分显摆他的能力,让卫瞻甘心跟着他。却不想卫瞻竟然溜了,官兵扑了个空!

可没有人比他们这一伙地痞更了解丰白城,他的眼线遍布整个丰白城,他令人去差,结果是哪哪儿都没看见卫瞻的身影。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所以,焦高怀疑上了霍澜音。又因为他实在在这事儿上耗了太久,不耐烦了,才决定亲自来一趟。

“焦爷肯赏脸过来,让咱们家这小院儿蓬荜生辉!”霍澜音熟稔地粗着嗓子,用男子腔调说话。

在这半年,她已经练习过太多次。不说接触频繁的人,只说刚相见的人很难发觉她的女儿身。

焦高的手下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小院的最中央。焦高大摇大摆地坐下,他瞥一眼霍澜音,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她那张脸花花绿绿的,丑得他立刻嫌恶地移开视线。

他弓起的食指搓了搓鼻子,不耐烦地说:“京中来的纪公子现在在何处啊?”

霍澜音“哎呦”了一声,做苦恼状,说:“实不相瞒,这两天官府的人在抓他,九霄楼那群追债的来找他。没曾想今日连焦爷也亲自过来。可是……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他跑到哪个相好那儿去了!”

焦高指了指霍澜音的鼻子,说:“你这小子,不老实!不诚实!”

霍澜音装糊涂:“小的不敢!绝对不敢,小的对焦爷说的话句句属实!”

焦高摆了一下手,他身边的人抱着胳膊,说:“咱们查过,纪公子自打来了丰白城,除了已经离开的霍小将军,他就只和你有过接触。除了你,他根本就没旁的相好!”

“啊?”霍澜音睁大了眼睛继续装糊涂,“几位爷果然好本事,连谁和谁是什么关系都能查到!”

她吓得缩了下肩膀。

“焦爷这么厉害,焦爷手下的人也厉害得紧!只要继续派手下调查,一定能将纪公子找到!”

“少废话!我们过来是告诉你,咱们焦爷看上那小白脸。你休要藏匿此人!要是看见他立刻告诉焦爷!如今他闯了祸,只有焦爷能保他!”

霍澜音整个人僵在那里,这才是真真正正地惊了。

她莫不是听错了吧?

第101章

焦高离开冯家时的脸色不太好看。

“焦爷,您别担心,只要这人还没离开丰白城,总会被咱们扒出来。”陈二全说。

陈三全把话接过来:“我还是觉得那小白脸没跑远,说不定就是被刚刚冯家那个弄胭脂的小子给藏了起来!”

焦高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么认为。”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冯家的方向。

“焦爷,那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咱们折回去,直接搜人?”

“蠢货!”焦高骂了他两句,“官府的人搜不到,咱们就能搜出来?”

“是是是……焦爷说得对。是我蠢,是我蠢了!”陈三全弯着腰挠挠头,“那咱们还是派弟兄们在城里仔细搜搜?”

“蠢货!”焦高朝他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我都说了他被冯家藏了起来,你还要去城里搜,搜什么搜!今儿个出门不带脑子,还是从你亲娘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就没带脑子!”

“是是是,是是是……焦爷教训的对。”陈三全应和着,心里却直犯嘀咕,不明白焦高到底什么意思啊?

焦高望着远处的冯家小院,眯着眼睛,说:“天黑以后,带几个弟兄再过来一趟。”

陈二全和陈三全兄弟两个赶忙一阵马屁,直夸焦高英明聪慧全天下第一有才!

霍澜音将焦高敷衍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还是懵的。她以前在西泽养在深闺时并不懂这些,后来来了丰白城,以男子身份接触的人多了些,才逐渐知道了更多世间奇奇怪怪的事儿。比如,一些男子有着养男宠的癖好。

初闻时,她惊愕不已,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个“养”法。完全无法理解,也并不想去理解这种事情。

如今,焦高想把卫瞻当男宠养着?

霍澜音动作缓慢地转过头,望向床榻的方向,目光逐渐微妙。

冯家不大,焦高一行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压低。卫瞻在房里应该听见了吧?

霍澜音立在门口,让自己平复了一下,脸上表情淡淡,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长榻走去,将厚重的床幔拢好挂起。

炎炎夏日,厚重的床幔里面,闷热扑面而来。

卫瞻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阖着眼。

霍澜音俯下身来,拿着帕子擦去卫瞻额侧的汗。

霍澜音又瞧了卫瞻一会儿,见他仿佛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睡着了吗?霍澜音想着卫瞻若睡着了并没有听见焦高那几个人说的话更好。他定然是不爱听,觉得耻辱的。

霍澜音轻轻松了口气,悄声退了出去。

然而霍澜音不知道的是,当她刚一转身,卫瞻放在身侧的左手用力握成拳,骨节发白,轻颤。

他睁开眼睛,漆色的深沉眸子里充满了他的愤怒。黑色的血液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将要和他的怒火融在一起。

这天气似乎快要下大暴雨,十分闷热。即使坐在阴凉处不动,也是一身汗。傍晚,霍澜音端着给卫瞻擦身的水进屋。她还没走到床榻,卫瞻忽然恼怒地大声让她出去。

霍澜音脚步停在屋子里,半晌,才说:“不要闹脾气,擦了身才好睡。”

“出去!”卫瞻阖着眼,坚持不让霍澜音动他。

霍澜音放下铜盆,走向床榻,目光随意一瞥落在卫瞻的右手上,不由一怔。他的右手肤下黑浪翻滚咆哮着。即使霍澜音不是第一次见到,仍就觉得十分可怖。

霍澜音了然。先前这黑色的东西爬上卫瞻的脸,他便一直戴着面具,即使身边亲近之人也不可看见他的脸。他如此在意,自然不愿意她脱了他的衣服,见到他身体上的变化。

“去给我拿面具。”卫瞻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霍澜音心下暗暗一惊。难道那黑东西又要爬上卫瞻的脸?微惊过后,霍澜音心里又莫名沉甸甸的。她转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面具,还有一碗绿豆粥。

卫瞻的情绪比刚刚好了些,他睁着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却在看见霍澜音手里的那张面具时,目光一凛。

“这儿离城里远。一来一回要许久。我一时之间也弄不到面具。”霍澜音晃了晃手里的面具。

粉色的面具,上面画着乐哈哈的红色不倒翁。

她手里有一个,卫瞻手里也有一个。

半晌,卫瞻缓慢地长舒了一口气。他咬着牙齿,沉默着朝霍澜音伸出手。

他妥协了,霍澜音心里反倒觉得不太习惯。

她微微用力握紧了一下手中的面具,才开口:“等一下。你不愿意擦身,那至少喝碗降暑的绿豆汤。”

霍澜音没去分辨卫瞻眼中的烦躁有几分,她在床边坐下,探手用力扶起卫瞻,然后将绿豆汤送入卫瞻口前。

“又凉又甜,很好喝的。喝一些吧。”

“给我面具。”

“真的很好喝的。”霍澜音自己喝了一勺,凑过去,在卫瞻的唇角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带着她唇上的凉甜。

她弯着眼睛问:“味道也不是那么讨厌的,对不对?”

卫瞻瞥了霍澜音一眼,不耐烦地朝她伸出左手,将碗接过来,一饮而尽,又不耐烦地将空碗还给她,再道:“面具!”

“我扶让让躺下。”

霍澜音也不去看卫瞻脸上的表情,执意扶着卫瞻躺下来,然后才去拿面具。然而面具刚覆在卫瞻的脸上,卫瞻惊觉自己的眼皮很重。

他瞳仁猛地一缩,死死盯着霍澜音的脸。

“你在绿豆汤里放了什么?”

霍澜音嫣然一笑,她将卫瞻脸上的面具拿开,俯下身来,在他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小让让乖哦。睡一觉就好了。”

卫瞻猛地抬起左手掐住霍澜音的脖子,然而他手上的力气逐渐消下去,无力地垂下来,眼睛也合上。

霍澜音怔怔望着卫瞻垂落下去的左手,惊觉药效这样快,可是因为他过于体虚?

倒也不是旁的什么药,只是助眠罢了。

霍澜音动作轻柔地脱下卫瞻的衣服,惊愕地看见卫瞻的右边身体黑如碳磨。从右脚开始,一路向上蔓延着,黑色已经到了胸口。照这架势,这黑色要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他的脸上。

霍澜音望着卫瞻皮肤下翻滚咆哮似的黑浪,握着湿帕子的手微微发紧,帕子上的水珠滴落在卫瞻的身体上。

他肌肤下的古怪黑色东西顿时四散逃离些,竟像是有意识似的。诡异极了。

霍澜音的手惊得颤了颤。

她收回思绪,立刻小心翼翼地给卫瞻擦身。每当擦到他右半边身体时,霍澜音望着他体内那些黑色的东西,一阵头皮发麻。

当终于给卫瞻擦洗完,霍澜音为他穿好衣服,连那张面具也小心翼翼给他戴好,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霍澜音洗了个澡,天色已经黑下来。

她坐在庭院中,将长发偏到一侧,微微低着头,用棉帕仔细去擦发上的水渍。

院门被踹开的时候,霍澜音正微微仰着头望着夜幕当中闪耀的星月。

“把人给爷交出来!要不然别怪……”焦高的话生生顿住。面露惊愕之色,望着月下美人。

焦高贪图美色,家中侍妾一大堆。见到漂亮的姑娘就要抢回家。他见过太多的美人,却仍旧被眼前的画面惊住。

他头一回明白古人为何要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话来形容出浴美人。

而他相信,自今往后,他再也见不到比眼前的美人更适合这话的女子。

霍澜音一惊,转过头望向焦高。

被她的目光望着,焦高的心跳了跳。

潋滟明眸秋波横卧,又岂止是出水的芙蓉,根本就是从九天之上走下来的仙娥。那在她身后的万千星辰霎时黯然失色。

霍澜音心中一沉,立刻站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里的动静将其他人惊醒,冯叔和小石头冲过来。莺时虽是个小姑娘,竟比冯叔和小石头跑得还快,先一步跑到霍澜音身边。

焦高长长舒了口气,望着霍澜音的目光带着几分迷离之色。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将庭院里悠悠的芳香贪婪地吸进鼻腔。

“这是什么味道?”焦高身边的几个人也看呆了,用力吸了吸鼻子。

焦高死死盯着霍澜音的脸,他的眼中有兴奋的烈火在燃烧。

“原来大名鼎鼎的梅无先生竟是女子。怪不得……怪不得日日以帷帽遮面。调香是为了遮掩你身上这……”焦高咽了口唾沫,“这醉人的体香……”

焦高家中侍妾男宠一大堆,失了宠的侍妾依旧养在院子里,失了宠的男宠却会被他送人,甚至虐待至死。男宠不过为图一时新鲜刺激,美人才是焦高的心头好。

焦高朝霍澜音迈出一步。

“你想做什么?休要再过来!别怪我们不客气!”莺时一张巴掌大小的娃娃脸,站在霍澜音凶神恶煞地大声说。

霍澜音皱眉。随着焦高朝她走来一步,她向后退了一步,问:“焦爷不是要去寻纪公子?”

焦高怔怔望着霍澜音阖动的红唇,木讷地摇摇头:“不,十个纪公子也抵不过一个你。”

单是这样看着霍澜音,焦高已觉得热血沸腾,像极了十几岁时第一次为女子心动、兴奋。

霍澜音再向后退,退上台阶。她在心里飞快合算着,揣测动用冯家的机关将面前的焦高和他身后的两个人一并擒杀的可能性有多高。

她不怕杀人,她怕杀不掉,带来更恶劣的后果。

“焦爷,怎么样了?可将人抓到了?”又有两个人从院外冲进来。见焦爷目光怔怔,两个人愣了愣,顺着焦高的视线看去,瞬间惊艳。

霍澜音心中一沉。

五个人?

恐机关暗器做不到全部擒杀。更何况她并不知道院外是否还有焦高的人。

第102章

王景行在回西泽的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家的小厮——正往丰白城来寻他的小厮。小厮带着姚妈妈写给霍澜音的信。

霍澜音在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之前,并不想将自己的情况告诉母亲。不过当王景行询问她的时候,她同意王景行向她母亲简单透露她过得很好的消息。

所以,王景行只对姚妈妈说曾见过霍澜音,她过得很好。且表示他行商所经之地甚广,让姚妈妈写一份信给霍澜音,若他下次遇到霍澜音,可以将信带给她。

于是,有了这么封信。

拿到家书的王景行,心情顿时复杂。霍澜音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还在眼前。他是断然不能再去寻她,实在不能再做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情,这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他也怕自己的痴心打扰到霍澜音。

可是此时这封家书握在手中,王景行有些犹豫。他很了解霍澜音与周家的那些事情,周家人伤了她的心,姚妈妈恐是她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

“如果她看见这封面应该很欢喜吧?”王景行将家书收进袖中,调转马头往回走。

他决意只是将信带给霍澜音,绝不再纠缠。只给她送信而已。他何尝不可以只让小厮去送信?倒也存着再见她一眼的念头。哪怕只是做个信差。

跟在后面的小厮王顺叹了口气。

王景行一口气赶到冯家,立在院门口好一会儿,才轻轻叩门。房门以出乎他意料的速度被打开。

一脸愁态的冯叔看见王景行的那一刹那,眼中立刻燃起希望。

“王公子!你快救救梅姑娘啊!”冯叔说着作势要下跪,“梅姑娘可是个大善人,好人不能没有好报啊……”

王景行一惊,赶忙伸手扶起冯叔,急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表妹怎么了?”

“又是哪路人过来了?”冯婶匆匆从屋里出来,看见王景行的时候,脸上瞬间一喜。

“王公子!”她提裙快步跑过来,作势也要下跪磕头。

王景行再拦,心中已经急得不行,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莺时从屋里冲出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忍着不再哭,用最简洁的话语,将事情的始末说清楚。

“焦高?”王景行心中一沉。

莺时小心翼翼地瞧着王景行的表情,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看见王景行皱眉时,她咬了咬唇,莫名紧张起来。霍澜音已经被焦高带走一日了,莺时越来越心急如焚。如果连王家表公子也没有办法。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过是片刻,可是王景行沉默的时刻,漫长得毫无尽头。

王景行说:“不要急。我这就去城里。”

一直紧绷着神儿的莺时一下子哭出来,像是终于抓到了希望。她哭着说:“靠公子多费心了!”

王景行也不多说,转身往外走,迈出小院,翻身上马,匆匆往城里赶去。虽然他不是丰白城的人,可是这些年走南闯北做生意,他是听过焦高这个名字的。

王景行走了之后,莺时和冯家人惴惴不安地等着好消息。莺时坐在台阶上,愣愣望着小院木门。连眨眼也不舍得,生怕不能第一时间错过谁叩响这道门。

“这都一天了……”冯婶暗暗垂泪。

莺时使劲儿咬着嘴唇,咬破了都还没有知觉。

霍澜音是昨天晚上被焦高带走的。如今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莺时一直坐在台阶上,望向院门口。自打霍澜音被带走之后,她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不多时,冯家一家四口也陆续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满怀希望地望向小院门口。

王景行是傍晚时回来的。他还没走近,莺时已经听见了马蹄声,飞快跑去开门。然而她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王景行灰败沮丧的神情。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底,可是她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她紧紧攥着袖口,紧张问:“王公子,怎么样了?”

王景行有些木讷地摇头。他从马背上下来,脚步虚浮,差点站不稳。

莺时眼睛里的光一瞬间散去。她知道王景行已经尽力,她不能怪任何人。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哭起来,哭声呜咽:“我要去陪姑娘,是生是死都要去陪着姑娘呜呜呜……”

“我……”王景行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官府的人一听到是焦高这个名字,根本不管。我也找了旁人,可是他们都怕焦高……”

莺时忽然止了哭,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回跑。她跑得太快,被自己的裙摆绊倒,然后立刻爬起来,冲进霍澜音的房间。

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推开里屋的房门。

莺时是一直都很怕卫瞻的。不管是在西泽,还是在西行的路上,又或者在丰白城再遇到。

卫瞻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戴着那个红色不倒翁面具。明明是小孩子喜欢的可爱面具,可是戴在卫瞻的脸上,只让莺时觉得异常诡异。

她立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朝床榻跑过去,她跪在床榻边,眼泪止不住地流,哭着说:“大殿下,你醒醒去救姑娘好不好?姑娘说过您是个很厉害的人,说您才不会真的那么惨,说您还有什么底牌。我笨,我听不懂。底牌是什么?是不是您还有手下?求求您醒一醒,派人去救回姑娘好不好?我们姑娘真的好可怜的。呜呜呜呜……”

卫瞻锦缎华裳下的身体,一边是墨黑之色,黑浪在肌肤之下咆哮。另一半是寻常的肌肤。泾渭分明。

一时间,咆哮的黑色血液向左冲刺,想要侵占卫瞻的整个身体。又一时,黑色的血液被压制,蜷缩回一角。左边寻常肌肤慢慢向右扩展。

他的身体一分为二,左右之界,两种力量在厮杀较量。

夕阳逐渐下沉,一个小男孩蹲在街角捉蚂蚁。他忽然抬起头,望着远方,连小叶子上的蚂蚁也不玩了。

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走远,他还傻傻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

“东东!”

“阿爷!”小男孩站起来,指着男人走远的方向,大声说:“我看见一个好威风的大将军!”

老人家将小男孩抱起来,亦望向男人离开的方向。

小男孩被抱起来,视线变高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才发现街道旁好多人都望着那个大将军离开的方向哩。

老人家摸了摸小孙子的头,笑着说:“东东,那个人是霍将军。”

小男孩眨眨眼,忽然兴奋起来:“霍将军!霍大将军!”

他伸开双臂,画了个大大的圈。

不远处有熟识的街坊邻居笑:“东东还知道霍将军?”

“平战乱,夺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东东一边说一边点头,后脑下的小胎辫一晃一晃的。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咦?怎么听见了打雷声?好像又不是。小男孩抱着阿爷的脖子:“阿爷,阿爷!打雷了,要下雨!”

“不,那是军队。”老人家的目光忽得很远,似想到年轻时战场上的岁月。

“军队是什么?”小男孩挠了挠头。

整齐划一的骑兵由远而来,坚硬的玄铁甲胄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威风的闪耀光辉。

街市里的人群中,忽然有人说:“是霍将军的玄铁军。”

焦高的家很大,他祖上经商,积攒下来不小的家业。到了他这一代,就算是坐吃,也吃不空家业。

霍澜音被关在焦府清净的红梅阁中。

她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走神。

离开西泽前,周家养父说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萦绕。她不想做一个只能寻求男子庇护的美人。她无时无刻都在想证明自己可以保护自己,自己可以将日子过得逍遥轻松。

本来一切都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霍澜音垂下眼睛,忽然有泪滴落。

其实,昨天晚上她虽然没把握杀了焦高的人。可是利用机关暗器逃走却不是没有希望。

可是她若逃走,焦高发现了昏迷的卫瞻该怎么办?

所有的算计,最终败在了所谓的良善和不忍。

“梅姑娘,我又来了。”丽娘敲了敲门,扭着细腰走进来。

丽娘是焦高的小妾。她过来是为了给焦高做说客。

“男人女人的事儿也就那么一回事罢了。你又何必拧着?哎,想当初我刚来的时候也不愿意。后来想通了,如今日子过得不也快活?”丽娘手背抚过霍澜音的脸,“妹妹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你若聪明一点,懂得讨男人欢心,那才是有着无尽的好日子呀。你要知道男人耐心有限……”

丽娘说了好些话。

霍澜音一直沉默着。等丽娘走了,霍澜音仍旧保持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姿势。

许久之后,霍澜音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

“因为这张脸吗?”她轻声呢喃。

一抹流光在她眼中浮动,她瞬间下定决心。她弯下腰,从靴子的暗层里取出一柄折叠小刀。

“若皆因这张脸,我毁了它便是!”

霍澜音下定决心,眸中一片决然。她闭上眼睛,握着小刀,朝自己的脸颊用力划去。

然而,小刀还没有碰到她的脸颊,她的手却不能再往前。她怔了怔,睁开眼睛。

视线里,一只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掌握住刀刃。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一滴滴滴落在她的裙上。

那只手的拇指上,戴着一枚扳指。那是她仔细雕磨的扳指,实在太过熟悉。

霍澜音双唇阖动,眼睫颤了颤。

“殿下……”

她的眼睛忽然就湿了。

手一松,小刀落了地。她转过头去的刹那,蓄在眼中的泪一瞬间滚落,沉甸甸地落下。

卫瞻半垂着眼,脸色苍白。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看向霍澜音,血丝遍布的眼中带着疲态。

他说:“蠢货。”

第103章

霍澜音扑进卫瞻怀里,卫瞻被撞得向后退了一步,脚步似不太稳。他偏过头,轻咳了两声。随着他的轻咳,脸色越发苍白。

霍澜音很快从卫瞻怀里退出来,用力在宽袖上撕下布条,包上卫瞻的手,给他止血。

她的手有一点点抖,最后怎么也系不上。

“蠢东西。”卫瞻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

眼泪落在手背上,霍澜音才知道自己哭了。她抿抿唇,很快调整了情绪,心绪平稳,仔细将布条系好。

她抬起眼睛去看卫瞻,刚好对上卫瞻的目光。她的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余怔怔望着卫瞻。

卫瞻搭在霍澜音后脑的手掌轻轻抚着,目光微凝出几分认真来,他说:“别怕。”

霍澜音轻轻点头。她微仰着头望向卫瞻,问:“殿下的人呢?”

卫瞻笑了。

霍澜音愣了一下,心里一沉。她的目光在卫瞻苍白的脸色上扫过,视线下移,去看卫瞻的右手。袖子遮了半只手,露出的手指是黑色的。

她的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殿下……是自己过来的?”她试探地问,对于卫瞻的答案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

卫瞻声若轻叹:“泥泥,这世间人或多或少都有着自以为是的毛病。你也不例外。”

没有人。

没有她以为的暗卫、手下、底牌,什么都没有。卫瞻的的确确拖着病弱之躯只身而来。

“不……”霍澜音轻轻摇头,不敢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咚咚咚”的敲门声,惊了霍澜音的魂儿。

“妹妹。是我。我来给你送东西的。”丽娘在门外说。

霍澜音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焦高。

她犹豫了一下,将卫瞻推进屏风后面。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转身去开门。

她站在门口,堵着丽娘进来的路,冷脸对她:“你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不必再说。”

丽娘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妩媚。她温柔一笑,说:“好妹妹,你怎么这么拧巴呢?焦爷虽然生性风流,可不是个粗鲁的人。要不然你也不会到现在还平平安安的。但是呢,姐姐瞧着焦爷对你兴趣很浓。不过一日,已问过我五六次你的情况,所以你也别嫌我总是过来烦你。”

丽娘将怀中抱着的长锦盒递向霍澜音,说:“好妹妹,这是给你准备的新衣裳。我瞧着你的身量和模样,这身衣裙定然是顶适合你的。晚上焦爷会过来,你且准备准备。”

霍澜音冷漠看着丽娘,没有伸手去接。

丽娘举了一会儿,笑了笑,弯腰将锦盒放在门口。她早就对这些被焦高掳回来的姑娘们的各式反应习惯了。别说霍澜音这种冷漠不理人的,就算是寻死觅活的姑娘也不少。

见了太多,也就不相信有谁能翻出浪花来。

丽娘笑着说:“妹妹且准备着,姐姐就先走了。”

霍澜音“啪”的一声关门,将丽娘关在门外。她立在门口,从门缝朝外望去,见丽娘走远,她脚步匆匆地绕过屏风。

卫瞻体虚,靠坐在屏风后的罗汉床上。

霍澜音不理解卫瞻都这个样子了,为何还要赶来送死。她心里有些急,问:“殿下是怎么进来的?可有逃走的法子?”

卫瞻随手指了下红梅阁后门的方向。红梅阁是有后门的,这事儿霍澜音知道。府中男丁不方便进后宅,这事儿霍澜音也知道。可是出了后宅呢?焦家家大业大,前院的家丁可绝对不会少。

从前院进到后宅不难,可如何进的焦府?

霍澜音将疑问问出来,卫瞻却没有回答,他低着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霍澜音越发急迫了,生怕焦高随时会过来。

“嗯?”卫瞻回过神来,看向霍澜音。他又随意“哦”了一声,不答反问:“为了让焦高放过你,不惜毁了自己的脸。泥泥,我记得你说你最怕死。那倘若顺从他保命和牺牲性命二选一,你会如何抉择?”

霍澜音怔住了。她想着卫瞻这问题的答案,也在揣摩着卫瞻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

她心里莫名不安。

卫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霍澜音的答复,又说:“或许也不用送命,会受些伤。”

霍澜音如实说:“倘若只能二选一,连自毁容貌都不行。那我会顺从他,留着性命,他日寻机杀了他。”

卫瞻望着霍澜音的眼睛,他漆色的眸中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他问:“就像当初讨好顺从我,再伺机逃走?”

霍澜音僵了僵,看见卫瞻眼睛里略显狼狈的自己。

短暂的沉默,久如半生。

许久之后,霍澜音摇头。她说:“不一样的。殿下不曾强迫过我,一切都是我自愿。怎能与焦高相提并论?”

她仔细打量着卫瞻的神色,却失望地发现卫瞻听了她的回答后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殿下?”霍澜音见卫瞻又仿若走神,略显担忧地喊了他一声。

卫瞻手掌撑着罗汉床站直身体,朝霍澜音伸出手,说:“走吧,回家。”

霍澜音茫然地将手递给卫瞻。她茫然了,一时之间又觉得卫瞻刚刚是骗她的。他一定带着手下就在外面,对不对?

然而,没有。

卫瞻带着霍澜音避开焦府中偶尔经过的奴仆,朝后宅西南角走去。那里是他翻墙而入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惊动了焦府。当第一个人高喊后,无数焦府的家仆手握棍棒朝这边追过来。

霍澜音心忧地回头去看。

“别回头。”卫瞻握紧霍澜音的手。

霍澜音收回视线,侧过脸望向卫瞻苍白的脸色。他……内力还没有回来吧?她心下惶然。

若她自己一个人困在这里,会选择暂且顺从焦高,他日再伺机杀了他。

可是现在卫瞻在她身边。他没带任何人,拖着毫无内力的虚弱身体来救她。她怎么敢辜负他的相救。

“殿下……”霍澜音听见自己喊他的声音带着颤音,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下意识地喊了卫瞻。

卫瞻脚步没停,也没看向霍澜音。他说:“若没了太子身份,就连护你都不能,也未免太可笑。”

霍澜音望着卫瞻,忽然觉得认真思考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的自己,也很可笑。

王景行等在焦府不远处,望着焦府的方向心急如焚。卫瞻进去的时候,他劝过卫瞻。他告诉卫瞻焦高府中家仆的数量和武力之可怕,他告诉卫瞻若只身而去,不仅救不了霍澜音,反会搭上性命。

“殿下三思。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不如殿下拿出大殿下的身份,或者立刻写信去找……”

王景行永远都忘不了当时卫瞻看他的目光。只是那样漫不经心的一瞥,好像明晃晃地在骂他废物。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虚弱疲态的卫瞻进了焦府。

而他仍旧立在远处,远远地望着囚着他心上人的宅院。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废物,是个懦夫,十足的窝囊废。他也终于明白,原来他不仅当初配不上名满西泽的周澜音,也配不上如今的霍澜音。

霍澜音跟着卫瞻跑了好一会儿,可追他们的人越来越多。霍澜音心中一沉,没有想到焦府里竟然有这么多的家丁。

卫瞻和霍澜音毕竟不熟悉焦府,焦府的家丁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焦高在丰白城为非作歹惯了,需要的打手尽数养在家里,平日做他的家丁,若他要干点什么混蛋事儿,这些家丁就成了他的打手。

霍澜音忽然开口:“殿下,其实我一点都不怕死。”

卫瞻扯起一侧嘴角,笑了一下,说:“别瞎想,没打算拉你殉情。”

卫瞻突然解开了手上霍澜音为他包扎的布条,然后动作干净利落地将自己的手腕和霍澜音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当第一个人冲过来的时候,卫瞻抬起一脚踹在他的胸膛,将他踹飞的前一刻夺了他手里的木棍。

他没了内力,可是有武艺,有人体最原始的力气。

随着卫瞻的动作,两个人相连的腕,让霍澜音跌跌撞撞。她努力让自己跟上卫瞻的脚步。低头的瞬间,泪珠儿又悄悄掉在了地上。

原来没有内力的卫瞻是这个样子的。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焦高也得了消息赶过来,他站在凳子上,指着这边大喊:“生擒!生擒!都给我生擒!不要给他们弄伤留疤!”

霍澜音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心里慌乱,拼命想着卫瞻能接受的对策。

她正思索着,忽然被卫瞻大力拉过去。她的后背抵在树干上,卫瞻挡在她的身前,棍棒落在卫瞻的脊背。

近距离地看着那根棍棒落在卫瞻的脊背又弹开,霍澜音的身子跟着哆嗦了一下。

紧接着,霍澜音也数不清卫瞻为她挡了多少棍棒。

又一棍棒落下来,落在卫瞻的头上,鲜血沿着卫瞻的脸躺下来,血线经过他的两眼之间,继续朝下滚落。

霍澜音几乎尖叫出声。

她用颤抖的手抓住卫瞻的衣襟,哭着说:“这是噩梦,这一定是噩梦!不要闹了,也不要骗我了。这一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你快些喊人来,你快些叫你的人过来。我不要这样……”

卫瞻喘息微重,脸色却越发苍白。他几乎压在霍澜音的身上,近距离地望着霍澜音的眼睛。他问:“音音,还是不肯动心吗?哪怕一点点。”

霍澜音的鼻息间都是刺鼻的鲜血的腥味儿。

是他的,都是他的血。

霍澜音哭着说:“平平安安离开好不好?”

她用颤抖的手去擦卫瞻的血。

卫瞻若有所思地轻啊了一声,说:“试试吧。”

卫瞻身后的棍棒砸过来时,他没回头,直接抬手去接,右手用力地握住木棍。

第104章

除了当初在卫瞻面前演戏流了很多眼泪,霍澜音这个人不喜欢哭的,格外不喜欢在人前落泪。今日是她这十几年来,头一次在人前落了这么多的泪。

旁人瞧见觉得美人落泪是一幅动人画卷,她却觉得体面全无。然而此时的她却全然顾不得了。

“殿下,真的不是苦肉计吗?”霍澜音哭着问出来。

卫瞻舔了舔唇角沾着的血迹,冲霍澜音笑了一下。眼中带着轻鄙,他说:“喜欢骗人的一直都是你。泥泥,我何时骗过你。”

霍澜音心里的那丝希望熄了。那颗悬了许久的心却忽然落到实处,莫名松了口气。

王景行焦急等在远处,他心里知道若凭卫瞻一个人进去根本不可能将霍澜音救出来。可是万一呢?

那个人毕竟是太子爷。万一他还留有后手呢?

直到,他真的看见了卫瞻和霍澜音的身影。

他立刻一喜,紧接着僵在原地。

卫瞻牵着霍澜音从焦府正门一步步走出来。卫瞻步履从容,走得不慌不忙。霍澜音偏过头望着他。两个人身上沾着血,尤其是卫瞻,身上被血水湿透,仿佛从地狱爬出来。

焦府的人从后面追过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武器,可是谁也没敢草率上前,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如临大敌一般,握着刀枪棍棒谨慎地跟在后面。

谁都惜命,遇到个不要命的,谁也都怕。

焦高从后面追出来,拍腿大喊:“美人!我的美人!你们这群废物,给我弄活的!男的可以半活,女的不能给老子弄伤弄疤!”

焦高这是又退让了一步。

那些观望的家仆再不敢跟在后面,互相壮胆似地大喊了一声,再次朝卫瞻和霍澜音冲过去。

其中两个人飞快朝两个方向跑去,手中高高举着捕网。然而其中一个人还没有跑到可以打开机关的地方,卫瞻掷出手中的刀,正中他的眉心。

有人冲上来,抓住霍澜音的手,想要将她拉开。

卫瞻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捏。他的骨头寸寸断裂,惹得一阵痛苦的尖叫。

卫瞻顺势夺了他手里的刀,又是反手一劈,他身后冲过来的人顿时人头落地。圆圆的人头在地面上慢悠悠地滚动着,滚动到昔日嬉闹打牌的其他家丁脚前。

看着这颗死不瞑目的血淋淋人头,家丁又向后退了退,握着刀枪的手微微发抖。

远处的王景行长舒一口气,他吩咐一旁的王顺将马车牵来。

卫瞻的视线带了一层血色,前面黑压压的人群也开始看得不太真切。他眯起眼睛,晃了下头。

霍澜音微微用力地握了他一下。卫瞻低眼看了一眼,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她。

“杀啊——”另外一个方向的四五个家丁凭着一口气冲上来。

鲜血染红了卫瞻的脸,让霍澜音看不清他的表情。又或者,望着他紧抿的唇,猜得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有一个家丁趁着卫瞻和别人相抗时,握着长剑从他后背刺进去。他顿时一喜,觉得这场擒杀终于立了大功。

然而卫瞻紧抿着唇,目光凉薄。他没有第一时间转头,手中的动作却也没有什么停滞。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很快割破身前一个人的咽喉,然后不慌不忙地转身,长剑在他体内划动。

背后的家丁握着剑柄,睁大眼睛抬起头仰望着卫瞻。下一瞬,喉间一痛。他后知后觉地看向一侧,对上霍澜音仇恨的目光,才知道是这个被卫瞻拼了命要带出去的女人用一柄小折刀割破了他的咽喉。

他睁大眼睛向后倒去,带出刺入卫瞻体内的长剑。

霍澜音的手有一点抖。

卫瞻摸了摸她的头,他手上的血水湿了她的发。

他说:“这就对了。刀刃永远对着敌人,而不是自己。”

霍澜音眼睛又干又疼,压抑的眼泪憋在胸腔里,可是却哭不出来。竟是一种要活活被眼泪憋死的压抑感。

卫瞻就是这样带走了霍澜音。

下雨了,大雨冲刷躺在地上的尸体,长长的路成了长长的血河。

“别追了。”焦高望着一地的尸体,稍微冷静了一些。

“焦爷,那个男的快支撑不住了,怎么不追了?我看就应该……”陈三全弯着腰迎上来,当头迎了一巴掌。

焦高在陈三全的脸上左右开弓甩了两个巴掌,又轻轻甩了甩自己的手,说:“去重新查这个人的底细!彻查!一群废物!”

他脑子有病才信卫瞻只是个纨绔子!

马车上,王景行喋喋不休。

“……焦高竟然没有追过来,也是稀奇。不过等他反应过来,派更多人手过来,到时候恐怕……”

王景行住了口。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焦急说话,卫瞻和霍澜音一句话都没有说。

卫瞻阖着眼,面无表情。卫瞻被血水湿了身,反倒看不出来他到底哪里受了伤。这些血,有他的,也有旁人的。

霍澜音撕开长裙,仔细给卫瞻包扎。她动作沉稳,有条不紊。只是包扎的手仍旧有一些发抖。

王景行的视线落在霍澜音微微发抖却强自镇定努力支撑的双手,他无声轻叹,沉默了下去。

霍澜音终于暂且将卫瞻身上大的伤口包扎完,手上没事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白茫茫的一片,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感。直到她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发抖。她看向卫瞻的右手,伸出手去,握住他黑色的右手。

阖着眼的卫瞻感受到霍澜音双手在发抖,他睁开眼瞥了霍澜音一眼,反手将霍澜音颤抖的手握在掌中。

马车还没到冯家,隔着一大片麦田,站在大雨里等候的莺时立刻发现了马车。她盯着车辕,惊觉不是去时的重量,心中一喜,眼中却是瞬间落下泪来,哭着提裙飞奔相迎。

霍澜音下马车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没看见焦高的人追来,她心中不见欢喜,反倒更加没谱。

迈进冯家时,卫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霍澜音一直仔细观察着卫瞻,视线随着他一起落在他的右手。她不由伸出手来,想要碰一碰他冰凉的右手。

卫瞻终于开口:“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扰我。”

“好。”霍澜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卫瞻视线上移,看向霍澜音。他笑了一下,摸了摸霍澜音的头,说:“放进来也无妨,应对不了就进来寻我。不要勉强。”

“好。”霍澜音再一次想也不想地干脆答应。

卫瞻莫名说了句:“你若旁的时候也答应得这么干脆该多好。”

霍澜音还没有深究卫瞻这话,卫瞻已经提步往里屋走去。见他脚步不稳,霍澜音赶忙去扶他,扶着他端坐在床榻上。

她脚步不停,吩咐莺时端进来热水,手脚麻利地用温热帕子给卫瞻擦了血迹,又简单的将一些伤口重新包扎。她怕打扰到卫瞻,只是动作很快地简单处理。

做完这些,她悄悄退出里屋,疲惫地望向小院门口的方向,时刻提防着焦高再追来。

“姑娘,您也受伤了!”莺时声音哽咽。

霍澜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轻声说:“不碍事。”

那柄砍下来的刀,被卫瞻用手掌握住推开,伤的是他的手掌,她的肩膀只是划伤了一点点而已。

雨越下越大,终于成了暴雨。

雷雨交加。

不过这雨来的急,去得也急。

不过两刻钟,暴雨结束,只余零星小雨。天际亦隐约勾勒出彩虹的形状。

雨停了,霍澜音反倒更心忧。她不知道焦高为什么没有追过来,难道只是被卫瞻不要命的打发骇住?又或者只是为了等雨停再来?

她不得不时刻警惕着,她答应过卫瞻帮他守着。虽然他说不必强求尽力就好,可是她答应过了的。

王景行站在很远的地方,遥遥望着霍澜音,就连上前安慰也没有。

他问自己可有后悔没和卫瞻一起进去。他问自己倘若自己和卫瞻一起进去救她,若他受伤了,她是不是也会同样魂不守舍地担忧难过?

不过半间屋子的距离,王景行却觉得这是他与霍澜音最遥远的距离,从今以后,再也迈不过。

“远处有军队过来!”小石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霍澜音回头望了一眼里间紧闭的房门,平静说:“知道了。”

霍平疆让随从叩门,一阵长久的叩门声后也没有人开门。随从向霍平疆请示,霍平疆点头。

随从用力踢开院门。

霍平疆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十分寻常的农家小院,大步朝院内走去,鲜红的披风无风自动。

霍平疆径直往里走,推开房门。

他眸色一凛,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从墙壁两侧射出来短箭。霍平疆看了一眼地下的砖块,再往前走。

霎时,银光一闪。

霍平疆皱眉,侧转过身,手指准确无误地捏住射向他面颊的三根细针。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洒落在他捏着的银针上,针尖上泛着黑色的光泽。

有毒。

屋内腾起白色烟雾。

“迷烟?”霍平疆颇为讶然。

白雾遮了视线。

霍平疆继续往里走,他微微侧耳,警惕听着。细小的机关开动声没躲开他的耳。可他刚避开屋顶射下来的暗器,霍澜音从阴影里窜出来,握紧手中的折刀,朝霍平疆划去。

霍平疆立在原地,脚步不动,上半身从容地往后仰。

霍澜音按下刀柄上的小机关,刀中刀弹出来。霍平疆眼中浮现讶然,他从容地及时向后退了一步,可是脸颊上仍然被弹出的小刀划破了皮。

霍平疆用指腹抹了下,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立在门口,瞬间拉开门旁机关。油倾倒,火舌瞬间蔓延。

火焰升腾的火海中,霍平疆大笑:“小姑娘,有点意思。”

第105章

“夫人!”

霍澜音一怔,回过头,看见奚海生从远处匆匆赶来。

“霍将军是和江太傅一样可信之人。”奚海生说。

霍将军?

霍澜音惊讶地回头去看霍平疆。霍澜音这才看清霍平疆的五官轮廓,发觉霍佑安的五官轮廓的确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平战乱、固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

这个人就是整个北衍家喻户晓的霍平疆?

当年圣上集贤能起兵,驱赶南蛮后,国将立新君。圣上当初推辞了一番,推让过自己的胞弟,也曾将皇位推让给霍平疆过。虽说圣上登基的确最名正言顺毫无悬念,那些推脱谦让多为客套谦逊的表面说辞。却也足以说明霍平疆对北衍复国的功劳。

霍澜音回过神来,立刻掰动机关,墙壁松动,暗格打开,一瞬间,沙土倾泻,覆于火上,将火熄了。

霍平疆打量着机关,大笑道:“小小农居,玄机倒是不少。”

“小女不识将军,得罪了。”霍澜音说着,又偷偷看了霍平疆一眼,带着几分好奇。

霍平疆摆了摆手,问:“让之在何处?”

霍澜音犹豫了一番,语气坚决地说:“大殿下在运功,不让旁人打扰。”

霍平疆看向霍澜音,笑。他问:“我若非要见到他,你可还有旁的小把戏相阻?”

“有。”霍澜音点头。

奚海生在一旁小声地劝:“夫人,殿下说的旁人定然不会包括霍将军。殿下既在运功调理体内邪功,霍将军说不定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霍澜音心里有些犹豫,面上却始终不为所动。

霍平疆更觉得这小姑娘有趣。

奚海生也没想到霍澜音认了死理。他再劝:“夫人有所不知,殿下幼时习武正是霍将军亲自所教。再言,您怎可不信霍将军的威名和为人……”

谁也不敢去赌旁人的威名和为人。可既然卫瞻的武艺是霍将军所教,岂不是说明卫瞻很信任霍平疆?再言,霍澜音很忧虑卫瞻此时的情况。若霍平疆能助他运功调理,也是好事。

霍澜音这才带着霍平疆进到地下暗室。

卫瞻盘腿端坐在床榻上,双手搭在膝上,阖着眼运功。在他身体周围,隐隐有了一圈黑色云雾。肤下黑浪却消了不少。

他身上染着血的衣服没有换过,那些伤口又流出些血。整个暗室充盈着一股血腥味儿。

霍平疆眉峰拢皱,目光一凛。他大步朝卫瞻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

然而他的手掌刚放在卫瞻的肩膀,一股庞大的力量震慑着他,让他的手掌一阵酥麻。

霍平疆收了手,转身走出暗室。

奚海生追出去寻问:“霍将军,殿下如何?”

霍澜音心中一揪,多看了卫瞻一眼,也匆匆跟出去,悄悄仔细去听霍平疆和奚海生的对话。

霍平疆摇头:“我帮不了这孩子,看他自己造化。”

他随手招来侍从:“去九儿胡同买些豆沙冰来!”

“不用将军说,属下已经着人去了,这也快回来了。”

果然,豆沙冰很快买回来。

霍平疆松了松袖口,他的腕上露出一小节与军装完全不相搭的旧麻绳。他在侍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接过豆沙冰,用勺子舀来吃。

“嗯。还是老味道!”他夸赞。

他又朝霍澜音招了招手,笑道:“小姑娘,过来尝尝看。”

“不用了。”霍澜音立在原地没动,有些不太自在地瞧着霍平疆。若是让旁人知道她刚刚对北衍的英雄下手,那些和气的百姓也会变成凶兽,将她生吞活剥。

虽然霍澜音拒绝,可是霍平疆的侍从仍盛了一碗豆沙冰,递给她。

手心传来阵阵凉意,霍澜音垂眼望着手中捧着的这碗豆沙冰。

第106章

霍澜音抬眼,好奇地看向霍平疆。他虽坐姿随意,可是多年沙场率兵征战使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端正挺拔。若只用一个词来形容,霍澜音能想到最贴切的词语便是——顶天立地。

身在北衍,谁不知霍平疆?霍澜音觉得眼前的霍将军和她想象中的大英雄有些出入。他有着将帅的威严,却并非霍澜音想象中黑面长须的雷霆面。相反,他剑眉飞入鬓,目厉却朗,过分俊朗的五官碾磨岁月的痕迹,让人看不透他的年纪。多年疆场杀伐的经历,又为他的眉宇间添了几分寻常人不会有的恢弘。

他比霍澜音想象得更爱笑,笑声里透着磊落。

霍澜音瞬间明白,怪不得与霍佑安年龄相仿的小郡主会丢下郡主的架子,厚着脸皮追求霍平疆,更是嚷嚷着非霍平疆不嫁。

女人都爱英雄,何况是这样的英雄。在霍平疆这样的男子面前,年纪根本算不得什么。

霍平疆忽然抬头看向霍澜音,霍澜音一怔,立刻收回思绪,她低下头,视线落在手中的豆沙冰。她捏着小勺子小口吃了一点,天气炎热,豆沙冰化了许多。

“将军!湘莲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士兵疾步而来,跪于霍平疆面前,双手呈上军中信件。

霍平疆将信接过来,快速浏览。

霍澜音一直在偷偷打量着霍平疆,惊讶地发现当他拿起军情信件时,整个人的神色悄然发生变化,一股浑然天然的将帅之气不怒自威。

侍从转过身去,以背为桌。另外一个侍从恭敬递上笔墨。霍平疆悬笔,略一沉吟,随手在信上写下一个“可”字,而后递还了笔。侍从立刻收起信件,匆匆离去。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霍平疆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霍澜音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好奇,收回视线。她走向站在门口的奚海生身边,问:“怎只有你过来?江太傅他们没有过来吗?”

奚海生苦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先前寻了长相酷似殿下的替身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不曾想到了西荒,大殿下忽然决意离开。为了遮掩大殿下不在西荒的事实,其他人断然不可擅自离开。许久之后,我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才能离开西荒,一路寻来。至于其他人,还在西荒陪在假殿下身旁。”

霍澜音有些意外。她偷偷看了一眼霍平疆,压低声音询问:“那霍将军?”

奚海生摇头,道:“我是今早在来的路上遇见了霍将军。倒也不清楚他为何会来这里。不过夫人放心,霍将军绝对不会害大殿下。”

霍澜音还欲再问,听见外面大批人马的脚步声,不由住了口。

来的人是官府的人。

孙郡守带着大大小小的官员跪在霍平疆面前,颤颤巍巍:“不知将军屈驾小城,有失远迎!”

霍平疆正在吃第三碗豆沙冰,没抬头。

最近丰白城接二连三出事,先是卫瞻当街杀人,再是发生在焦府的“斗殴”事件,孙郡守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孙郡守低着头,额上的汗滴落在泥地中。他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儿,谨慎说道:“城中发生当街杀人的恶劣事件,实至今日未将罪犯捉拿归案实在是该罚。不过下官查到凶手在焦府作恶杀人后回到了这间农院,还请将军稍后,下官派人将凶犯捉拿归案,立刻斩首示众!”

霍平疆将空碗递给侍从,又接过来帕子擦了擦唇角,他上半身微微后仰,靠着椅背,这才抬头看向跪在他面前的大大小小官员。

他笑了一下,问:“你要将大殿下捉拿归案?斩首示众?”

“下、下官……”孙郡守惊得瞪圆了眼睛,“大、大大大……大殿下?”

其他官员也是一副吃惊不小的表情,简直无法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这话是霍平疆说出来的,他说的话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霍澜音也惊了。不是说卫瞻偷偷离开西荒?当真可以这样随意暴露他的行踪?

霍平疆好似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给旁人带来多大的震惊,他径自说下去,口气随意。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让之这孩子杀了人,本将亦不包庇他。只不顾陛下召他进京。”霍平疆随手指了一下,“等他见了陛下,你等再跟陛下要人罢。”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孙郡守带着身后的大大小小官员以额抵地,整个人都在发抖。

霍澜音忽然说:“霍将军,焦高在丰白城为非作歹,作恶多端,多次强抢民女打家劫舍,更对大殿下不敬。城中官员事忙,顾不得焦高这样的人物。还请霍将军主持公道!”

孙郡守的双肩猛地一哆嗦,忙说:“下官这就命人将焦高捉拿归案!”

“可。”

“是是是……”孙郡守赶忙起身,提着长衫前摆,飞快跑出去吩咐候在外面的手下。他心里急得不行。虽然焦高是他的亲外甥,他平时很是溺宠这孩子。可如今绝对不是再纵着他的时候了……

霍平疆伸手,接过第四碗豆沙冰。他看了霍澜音一眼,说:“化了之后的味道不正。”

他指了指霍澜音,立刻有侍从重新给霍澜音盛了一碗冰凉清爽的豆沙冰。

霍澜音低头望着手中的豆沙冰,有一瞬间的无措。她见到了小时候时常听说的霍将军,还用自己设计的机关对霍将军下手,甚至亲手划破了他的脸。而霍将军完全不与她计较,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唤她小姑娘。而她现在手里捧着的豆沙冰,正是霍将军给她的。

霍澜音一口一口将豆沙冰吃了。

“再给她盛一碗。”霍平疆刚说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中神色微凝,又说:“罢了,小姑娘家家不要吃那么多凉的。”

霍澜音讶然地抬起眼睛望向霍平疆。

霍平疆低着头,右手捻着左手手腕上系着的麻绳。

霍澜音好奇地瞧着霍平疆手腕上系着的麻绳。

焦高很快被孙郡守带来。焦高得知了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来的路上吓昏了三次,此时瘫跪在地,六神无主。

院中的人跪了一地,可是霍平疆并没有理会的意思。

异常沉默。

霍澜音频繁望向暗室房门,有些担心卫瞻。

天色黑下来,霍平疆的侍从悄无声息地点起一盏盏灯,小院一片灯火通明。地方官员和焦高及他手下仍旧跪着。

房门是被踹开的。一身血衣的卫瞻走出来,浓郁的血腥味儿加重了他的戾气。

霍澜音一怔,紧接着心中一喜又一酸。

“霍将军?”卫瞻看向霍平疆,略有些意外。

霍平疆笑道:“从有至无,从无至有。看来让之闯过了这一关。”

卫瞻抬起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仿佛寻常人。然后他慢慢握紧自己的右手,黑色的光影从他掌心流窜。

他扯了扯嘴唇,勾勒出的笑带着几分阴翳鬼气。

他抬起手,朝着霍平疆的方向。黑色的流光在他掌中汹涌窜动。

霍平疆腰间的佩刀忽然发出一阵嗡鸣之音。

下一瞬间,长刀离鞘,朝着卫瞻飞奔而去,被他牢牢握在掌中那一瞬间,嗡鸣之音炸裂开。

他举刀,好像只是随意一劈,却带着山崩地裂的气势。只听一道轰然之音,他面前的土地劈出不见底的沟壑,呼啸着朝着前方炸裂开。

跪在院中的人惊恐地起身屁滚尿流地朝着两侧逃窜,仍旧有人来不及爬起来,跌入深不见底的沟壑之中。

沟壑继续朝前炸裂开,整个农家小院被一劈为二不算,仍旧朝着前方的麦田和山地一路延展。

地动山摇。

第107章

霍澜音看着逐渐向两侧裂开的沟壑,慌忙向后退去。脚下的土地一松一颤,她身形跟着晃动,朝前栽去。

她惊呼出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有一股力量向她袭来。她的身子好似不受自己控制,被别人操控着。

她朝着力量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卫瞻。视线里的卫瞻越来越近,她终于撞进卫瞻的怀里,腰间被磕得有些疼。她轻轻“唔”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退,卫瞻的手掌却撑在她的后腰,圈住了她。

霍澜音抬起眼睛,望着卫瞻。卫瞻目视前方,目光冷漠。感受到霍澜音的目光,他才转过脸看向霍澜音。

四目相对,近距离的。

霍澜音怔了一下,飞快垂下眼睛,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她略低着头,搭在卫瞻小臂上的手轻轻推了推他,从卫瞻的怀里退开一些。

“这是阴阳咒的第几重?”霍平疆问。

霍澜音看向霍平疆,惊讶地发现沟壑离他极近,好似下一刻就能将他卷入其中。然而他气定神闲,脚步未曾挪过,手中端着豆沙冰。

“九。”卫瞻松了手,重刀垂直插入地面。他摊开自己的右手,感受着新得来的力量。

“只是九?”霍平疆皱眉瞥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农家小院。

卫瞻说过他不信这世间有什么邪功,邪与正本就没有清晰的界线。既然借助外力疗法无法将他体内的阴阳咒驱离,那么他只好将其消化。

邪功和他原本的内力厮杀着,久不相融。正邪两种力量在他体内抗衡,摧毁着他的身体和神智。既然这两股力量不能相互融合,阴阳咒之力又驱赶不能,他做了个大胆的尝试——自废功力。

既然邪功赶不走,那么他就将原本属于他的内力尽数散去。

所以,他并非因为邪功内力全失,而是为了更好的掌控阴阳咒的邪功之力,才主动放弃了这些年的内力。

他右手的无力,以及右半身的无力,和整个人的虚弱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原本,他自废功力之后会进入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然后是昏迷期,在昏迷期中慢慢消化吞噬体内乱窜的阴阳咒之力。

然而,出现了焦高这个意外。

卫瞻冷漠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没有被卷入沟壑的人惊魂未定,相护搀扶着向后退。在一切恢复平静,地面不再裂开震动后,他们才再次颤颤巍巍地朝着卫瞻跪下,以额伏地。

孙郡守偏过头对焦高试了个眼色。然而焦高整个人慌了神,根本没注意到他。孙郡守不得不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焦高吓得一哆嗦,条件反射一样看向孙郡守。孙郡守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让他自寻救路。

焦高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跪行至卫瞻脚边,发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草民不识殿下,有眼无珠!还请殿下——”

焦高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然而两只瞪圆的眼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卫瞻手中的重刀将他整个人从中间一分为二。两半边身子朝着两侧倒去,胸腹中的内脏器官涌出来。

霍澜音差点吐出来,急忙别开眼不去看这样的场面,紧紧皱着眉,眼前却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某些画面。

卫瞻看了她一眼。

霍平疆不赞赏地摇头,道:“凭白脏了我的刀。”

“擦刀。”卫瞻将霍平疆的重刀扔给了奚海生。

这柄刀真的很重,奚海生膝盖略弯了一下,才将它接住。

“将军为何在此?”卫瞻问。

霍平疆道:“奉了你父皇的命,接你回京。”

卫瞻眉宇间的神色明显有些意外。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好好歇一歇。我晚些再过来。”霍平疆将手里的豆沙冰空碗递给侍从,他起身,又道:“你父皇当年在战场上受了不少伤,登基这些年殚精竭虑,更是雪上加霜,你是知道的。”

卫瞻皱眉。

霍平疆沉吟了片刻,继续说:“当初你离京时可有想过再不回去?”

卫瞻沉默不言。

听了霍平疆的话,霍澜音惊讶地看向卫瞻。

“果然。”霍平疆笑了一下,迈过昏倒在地的人,大步往外走。

奚海生手中的重刀发出一阵嗡鸣,紧接着奚海生惊觉自己握不住这柄重刀。重刀朝霍平疆飞去。

霍平疆没有回头,稳稳握住刀柄,他手腕一晃,刀刃泛起一道银光,上面沾染的血迹渗入刀刃,血迹逐渐消失于无形。

霍平疆走了,卫瞻收回视线,转身迈进了房中梳洗换衣。

跪了一院子的人却一个也不敢动。

冯家人受了惊,尤其是小芽子,躲在母亲身后,又总是忍不住频频去看院中被劈开的深沟。

“好深的哦……”她缩了缩脖子。

冯婶警告她:“芽子乖乖哦!不要靠近,离得远些。小心跌下去再见不到爹娘和哥哥了哦!”

“嗯!”小芽子使劲儿点头。她握着母亲衣角的手使劲儿攥着。

冯婶想了想,让小芽子跟在小石头身边。她则是远远绕开深沟,贴着院墙往厨房走去。

霍澜音蹲在灶台前添火,她在煮粥。

“我来生火。姑娘忙别的去。”冯婶说。

“好。”霍澜音将手里的柴木递给冯婶,她起身,望着灶上的大锅里翻腾的粥水,有些走神。

“姑娘可是要跟着大殿下回京去?”冯婶问。

“什么?”霍澜音回过神来。

冯婶又重复了一遍。

霍澜音黛眉轻蹙,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冯婶笑着说:“我就是民妇,不懂你们这些金贵人的想法。可我瞧着大殿下对姑娘是不错的。”

霍澜音垂下眼睛,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

卫瞻对她不错,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认为还恩的方式千千种,不必要因为谁对自己好就跟着谁一辈子。

然而她和卫瞻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多说不清扯不明的东西搅在其中。所以当冯婶这样问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立刻说出不跟他走的答案。

她犹豫了。

煮好粥,霍澜音亲自端着送去给卫瞻。从厨房出来,她看了一眼仍旧跪在院中的人,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天边阴云压城,恐又有暴雨。

到了门口,奚海生将霍澜音拦下来。

“大殿下先是运功了一会儿,这才刚刚进去沐浴。”

“好,那麻烦你一会儿将粥送给他。我就先回了。”霍澜音说。

“还是夫人一会儿给殿下为好。”奚海生笑着说,“我有点事情要去办,正愁没人守在这里候着。刚好夫人来了。还请夫人多多费心,留在这儿等着殿下喊人。”

霍澜音点头:“你去忙吧。”

奚海生急匆匆地走了。

霍澜音将栗子粥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里间的方向,在罗汉床坐下。昨晚被焦高带走后,她一直没有睡过。如今事情差不多解决,绷着的神经松下来,顿时觉得有些乏。她手肘搭在罗汉床的扶手,手心贴着自己的眉心,低下头合上眼,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卫瞻喊了两声奚海生,霍澜音也没听见。

卫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瞥了一眼睡着的霍澜音。他走到桌旁坐下,径自盛了粥来吃。

屋内灯光昏暗,卫瞻一边慢条斯理吃着粥,一边看着不远处扶额而眠的霍澜音。

一碗粥吃完,卫瞻将碗放下。走到霍澜音身边,低下头瞧她。

“醒醒。”

卫瞻用手指头戳了一下霍澜音的额角。

霍澜音撑着额头的手朝一侧倒去,整个身子也朝一侧歪。

卫瞻探手,掌心及时垫在她的脸侧,免她栽歪得撞到罗汉床扶手。

她的脸颊有点凉。

卫瞻垂目凝视着霍澜音。

半晌,卫瞻弯下腰,手臂探过霍澜音的细腰,想要将她扛起来。他宽大的手掌刚撑在霍澜音的后腰,动作顿了顿,手臂向下,探过她的膝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

霍澜音在卫瞻的怀里蹙起眉,细细软软地小声嘟念了两声。

卫瞻瞥她一眼,抱怨:“麻烦。”

“殿下……”

卫瞻一愣,重新看向怀里的霍澜音。眼睁睁地看着她眼角逐渐洇湿。

卫瞻刚皱起眉,霍澜音的唇角却慢慢翘了起来,即使合着眼睛也遮不住她浅浅柔柔的笑。

她小声说了什么,卫瞻没听清。

“什么?”卫瞻俯下身,凑到霍澜音面前。

“让让……”

卫瞻顿时黑了脸,手臂一松,放霍澜音重新落回罗汉床。

霍澜音“唔”了一声,屁股上的疼痛让她揪着眉心醒过来。她半眠半醒地睁开眼睛,微微仰着脸,目光迷离地望向卫瞻,温软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茫然:“殿下?”

卫瞻心头一跳,望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

“起来。”他说。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反应有些迟钝。

卫瞻用力一拉,将她拉起来。霍澜音脚步踉跄,直接撞进卫瞻的怀里。卫瞻双臂环过她的细腰,在她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霍澜音疼得困意散去,清醒过来。她在卫瞻怀里抬起头,拧着眉瞧他。卫瞻漆黑眼眸中的她逐渐放大。卫瞻俯下身来,狠狠吻上她的唇。

霍澜音推着卫瞻,卫瞻禁锢着她,使她完全挣脱不得。

慢慢的,霍澜音不再推躲卫瞻。她顺从地由着他的亲吻,她睁着眼睛看着前方,又或者什么也没看。她的眼睛是清澈干净的,也是茫然的。

一个长久的吻结束,卫瞻宽大的手掌覆在霍澜音的眼睛上。他贴在她的耳边,说:“继续睡。”

霍澜音视线一暗,她轻轻眨眼,长长的睫毛刷过卫瞻的掌心。他的掌心像一道门,她软软的睫毛掉进他的心窝,在他的心里轻轻撩痒。

第108章

霍澜音被卫瞻抱起来的时候,犹豫了一瞬,搭在他衣襟前的手到底是没去推他。

困意早就烟消云散,可是她低着头,半垂着眼,好似还没有清醒似的。

出了屋,夏夜的风带着闷热之意。霍澜音看见那些跪在院子里的人还是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没人下令处置他们,他们谁也不敢走。

卫瞻连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他踹开住处的房门,抱着霍澜音进屋。卫瞻将霍澜音放在床上,转身去关门、吹灯。

霍澜音动作轻柔地缓慢转了个身,面朝床里侧。她合着眼,安安静静地。她听着卫瞻关门,听见他在桌旁倒了一杯水喝,听见他放下窗帘。

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卫瞻走向床榻,在床榻外侧躺下来,整理了被子。

霍澜音的手攥着被角,莫名有些紧张。

卫瞻的气息离得她越来越近,在她颈间萦绕徘徊。

卫瞻将手臂搭在霍澜音的腰上,凑过去,将脸埋进她的后颈,用力吸了吸。

霍澜音用力紧闭眼睛,眉头微微皱起来。她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卫瞻的下一步动作。她皱起的眉微微舒展开,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嗤。”卫瞻忽然嗤笑了一声。

霍澜音刚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她以为卫瞻要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霍澜音等了一会儿,只等到卫瞻睡着。

外面好像又下雨了。

霍澜音轻轻抬起手,指尖儿碰了碰自己微肿的唇。

她不希望自己犹豫不决,可是偏偏站在路口。摆在她前方有两条路,两条路都通向她看不到尽头的未来。

她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慢慢睡着了。

院子里的人在雨中跪了一夜。

这一夜,霍澜音心事重重地睡着。天还没亮的时候,她满腹心事地醒来。卫瞻还在她身旁睡着。

她转过身来,静静望着卫瞻熟睡的侧脸。屋内很暗,看得也不甚真切。她默默看了很久,始终心绪不宁。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绕过卫瞻,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寻冯婶和小芽子去后山采摘雨后的蘑菇。

她以前跟着冯婶去山上摘过一次蘑菇,只是成果实在是不太妙。雨后晴空,刚好是小蘑菇冒头的时候,她心里也乱着,便借着摘蘑菇的借口,暂且离开卫瞻身旁。

霍澜音半上午回来时,跪在冯家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见了。

奚海生正在和冯叔说话,冯叔满脸喜色。

霍澜音走近一些,听了两句,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卫瞻毁了冯叔家的小院子。昨天晚上奚海生匆匆离开冯家,正是在丰白城给冯家重新买了一处更大更好的院落。

她听见霍平疆爽朗的大笑声,寻声望去,从开着的窗户看见卫瞻和霍平疆在厅内相对而坐,言谈甚欢。

霍澜音刚回来,卫瞻便看见了她。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霍澜音。她的长发很随意的绾在后面,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露水,让她的头发都湿了。她身上穿着土黄色的农家粗衣,袖子和裤腿都挽起来一些,露出的手腕和小腿上沾了些泥。脚下踩着的一双草鞋更是满是泥泞脏渍,小巧雪白的脚趾在一片泥渍里越发像落入泥泞中的珍珠。

霍澜音将装着蘑菇的背篓拿下来递给冯婶,冯婶笑着说让她歇着,剩下择捡晾晒的事儿她自己来。

霍澜音微笑着点点头,跟迎上来的莺时往后院去了。

卫瞻收回视线。

霍平疆道:“听说纪家姑娘嚷嚷着非你不嫁,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霍平疆又摇头:“纪家出过几任贤后,甚至出过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这一辈的纪家女儿倒是令人惋惜。”

卫瞻有些烦躁,也没怎么听霍平疆的话,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霍平疆顿了顿,“我久居边疆,此番你父皇特令我来带你回京。意味着什么,你该懂。形势恐比你想得严峻。”

卫瞻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离京时,父皇身体分明还好。”

“满心家国天下,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老头儿。”霍平疆言语之间颇为不赞赏。

卫瞻去后院寻霍澜音时,她已不在那里。他转身去房间寻她。卫瞻下意识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眉峰慢慢皱起。明早就走,他却不清楚这只拧得要死的小狐狸骗子肯不肯跟他走。

若她不肯呢?

难道真的要绑起来抗走?

到时候恐怕又要应对她的伺机逃走。回了京,他会变得很忙。若那时候,她还满心算计地逃走,他恐没有那么心力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狡猾。

卫瞻立在门外,心里烦躁地想踹门。

勉强忍住。

隔着一道门,他看不见霍澜音,却已经闻到了淡淡的专属于她的香味儿,从房中飘出来。

还没见到她,卫瞻已经在想象她会怎么拒绝。这只小狐狸不知道又准备了多少长篇大论。

一想到她的长篇大论,卫瞻就觉得头疼。

啧,若是男儿身,她这口才可以入朝为谏臣了。

卫瞻烦躁得更想踹门了。好像把面前这道门踹个稀巴烂,才能缓解他心里的烦躁。

忍。

深呼吸。

卫瞻推开房门。

霍澜音坐在窗下,执笔写字。她身上穿着一袭柔软宽松的浅藕色寝衣,洗过的长发还没干透,披在肩上,压得后背上的衣料有些湿。

柔软中带着几分清冷。

“写什么?”卫瞻朝她走过去。

霍澜音提笔写字的动作顿了顿,继续写字。她说:“想不通的事情落在纸上,兴许会更条理清楚些。”

卫瞻立在霍澜音身后,垂眼去看霍澜音写下的字。

入眼,便是一个画了个圈圈的“优”字。

卫瞻往下看,念出来:“一,有钱。”

卫瞻瞥了霍澜音一眼,继续往下看。

二,有权。

三,模样好。

四,武艺好。

五,才学佳?(听说的。)

卫瞻默了默,问道:“这是泥泥分析出来的孤的优点?”

霍澜音咬了下舌尖,轻轻点头:“对。”

卫瞻又深吸了一口,问:“只这五点?”

霍澜音莫名心虚,小声说:“还在想……”

“不急。”卫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霍澜音的肩膀,“不要急,慢慢想。”

霍澜音肩膀被他拍得一沉。

事到如今,霍澜音反倒松了口气,颇有一番豁出去的意思,竟真的不管一旁的卫瞻,径自认真想着卫瞻的优点。

半晌,霍澜音在纸上写下第六条。

六,善。

“善?”卫瞻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霍澜音却认真地点了下头。

卫瞻望着霍澜音认真的表情,慢慢收了笑。他俯下身来,凑到霍澜音耳边,认真问:“器大活好能不能算第七点?”

霍澜音双颊忽得一红,拧着眉摇头。

卫瞻大笑。

笑够了,他问:“泥泥,七条还不够吗?”

霍澜音摇头,将下面的一张纸取出来递给卫瞻,说:“因为殿下的缺点好像更多些。”

卫瞻脸上的笑一僵,伸手接过来。

入眼,就是一个画着圈圈的“缺”字。

合着她是先写了缺点,再写优点。

一,不会赚钱。

二,太子之位被废了。

三,发作的时候会变丑。

四,武艺虽好,不受控制的时候会伤人。

五,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狂傲自大鬼样子。

六,不讲理。

七,脾气臭。

卫瞻看向霍澜音,问:“泥泥,你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把这玩意儿给我看?”

霍澜音坐得腰背挺直,理直气壮地点头。只是她的一双眼睛轻轻转动了,透漏着她的不安。

卫瞻拿起笔架上的朱笔,批阅起来。

划掉一,在后面写:明天开始跟着泥泥学雕玉研香。

划掉二,在后面写:明儿回京抢回来。

划掉三和四,在后面写:狗屁邪功。

划掉五,沉吟了一会儿,才在后面写:自信傲骨实为优。

用力划掉第六条,疾笔:胡说!

继而划掉第七条,笔触又停了停,沉吟了许久,才在后面写:天长地久,泥泥的香可将臭气熏香。

霍澜音一下子笑出来。

卫瞻侧过脸看向她。望着他清朗含笑的目光,霍澜音怔了怔,抿抿唇,收了笑。

卫瞻明灿笑开。他说:“看,孤没有缺点,只有数不尽的优点。”

霍澜音抿着唇,望着卫瞻的眼睛。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这样近的距离勾得卫瞻心里痒痒。他凑过去,碰了碰她的唇,贴着她的唇,低声问:“音音,你可将利弊理清了?”

他双唇阖动,霍澜音的唇上酥酥麻麻的。唇上又痒又干,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舔,却一不小心舔到了他的。

卫瞻唇角轻轻勾起。

霍澜音一惊,迅速抿起唇,向后退开一些,躲开了卫瞻。

“你母亲写给你的信。”

霍澜音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卫瞻,用一种质问的目光看向他:“你为何会有我母亲的信?”

“今早隔壁老王送来的。”卫瞻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怎么,你以为我绑了你母亲要挟你?”

“不、不是……”霍澜音一讪,低下头去拆信。

她脸上的表情从欣喜到震惊,再到茫然失神。她看完了信,信纸从她手中脱落,翩翩落在地上。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这封信是周自仪写的。

卫瞻将霍澜音的所有表情尽收眼底,不由诧异。他弯腰捡起了信笺。

姚氏当年身怀六甲时逃难,生产时本就伤了身。这些年时不时犯咳症。半年多前,霍澜音刚去给卫瞻做药引时,她不听劝,执意站在雪地里整夜整夜地守着。

新疾旧症堆积,她的痨症已经很严重了,几个月前更是重病一场,差点撒手人寰。

周自仪高中,回乡接周家人去京城,得知姚氏的情况,将她一并带去京中,寻太医诊治。

第109章

霍澜音握着小刀修一枚玉簪。这是她前两日从不二楼接的单子,明日就要启程,所以她今日要抓紧时间赶完。

她心里想着母亲的身体,有些心绪不宁,一个不注意,小刀划破了手指。

她还没出声,一旁的莺时“呀”了一声,赶忙拉过霍澜音的手指,又是吹又是包扎。

霍澜音扫了一眼,随口说:“不碍事的,很小的伤口而已。”

“这簪子别修了,反正就是个小活儿,咱们赔他们钱就是了。”莺时皱着眉说。

霍澜音摇摇头,拿起簪子,一边修着一边说:“倒不是为了赚这点钱,只是答应了人家,总要尽量完成。”

莺时不敢再劝了,默默去收拾东西。

霍澜音叮嘱:“一切从简,不必带那么多东西。”

“那是自然,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姑娘在丰白城的衣服都是男装,去京城总不能带男装。”

霍澜音想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

莺时很快将东西收拾好,她像往常那样坐在霍澜音身边,托腮瞧着霍澜音修玉簪。她一直觉得霍澜音专注做事儿的时候特别好看。

没多久,莺时被桌子上那两张写着卫瞻优缺点的纸张吸引了目光。她本来不识字,来了丰白城,霍澜音教她写字。小丫头挺聪明,不过大半年,认识的字已经很多了。

莺时笑了,她说:“姑娘,大殿下的优点还可以再加一个!”

“什么?”霍澜音随口问,有些心不在焉。

“对姑娘好,知道保护姑娘呀!”

霍澜音摇头:“这个不算。”

“为什么不算?我觉得他对姑娘好比旁的优点重要一百倍!”

“他能对我好,也能对旁人好。好与不好,没有度量,也没有期限。并非他本身的优点,所以不算。”

莺时其实没怎么听懂。她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说:“姑娘,您就这么跟着大殿下回京城吗?那以后都跟在大殿下身边吗?”

霍澜音修玉簪的动作停下,没有回答。

莺时眸光一亮,认真说:“姑娘!我觉得您该趁着大殿下对您特别上心的时候,要一个承诺才有保障啊!”

“我不需要什么承诺。”霍澜音想也不想。

莺时急了,她说:“怎么可以不要承诺呢?按照您的意思,大殿下现在对您好,以后未必对您好。所以您该趁着现在,赶紧要一个承诺。这是一份保障呐。将来就算大殿下对姑娘的喜欢淡了,可君子一言,他会念着承诺的!这样多踏实安心呐!”

霍澜音皱眉,她正色看向莺时,语气也严肃了几分:“莺时,你记住,保障和踏实安心永远不是旁人给的,是自己给自己的。为人不可轻易许诺,亦不可轻信旁人承诺。这世间的承诺在许下时多为真心实意,可万般蹉跎后失诺也是无可奈何,不必苛责。求来承诺以抚平内心的不安,这何尝不是一种自卑胆怯。”

莺时眨眨眼,听得半懂半不懂。

霍澜音微笑起来,捏了捏莺时脸上的软肉,对待亲妹妹一样教她:“莺时,你年纪还小,不懂男女之事。但是你要记住哦,日后对待感情,可以理智冷漠,也可以热情任性。但是万万不可在情爱之中失了自我。你要勇敢。拒绝是一种勇敢,献出真心也是一种勇敢。万般选择不过‘遵从本心’四字罢了。你若不珍惜自己,也不值得旁人珍惜。”

“那……”莺时的五官拧巴在一起,“那如果我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可是我交出真心,义无反顾,后来他变心了又该怎么办呢?”

“他若无情你便休。”霍澜音点了点莺时揪在一起的眉心,“洒脱一些。有了用力握住的勇气,也要有轻轻放下的从容。没什么大不了的。”

“哎呀……”莺时重重叹了口气,“怎么这么麻烦!”

她脸上的表情一垮,双肩也耷拉下来。她忽然抱住霍澜音的肩膀,弯着眼睛笑:“太麻烦了。莺时的笨脑子想不通学不会。所以还是不要臭男人好啦!就这样一辈子跟着姑娘!”

霍澜音一本正经地挑起她的下巴,熟稔地用男腔开口:“小娘子生得如此可人,日后便跟着小爷吃香的喝辣的!”

莺时一愣,瞪圆了眼睛盯着霍澜音,紧接着大笑起来。

霍澜音也跟着她笑起来,心里的沉闷消了大半。她把莺时推开,说:“好啦,自己玩去。我要做事了。”

暮色四合,霍澜音终于将玉簪修完,和卫瞻一起去城里。

她将玉簪交给不二楼的老板,老板连连夸赞她的修复手艺越来越高超,还要再给她单子,不过都被霍澜音拒绝了。赵老板偷偷瞥了一眼霍澜音身边板着脸的卫瞻,噤了声。

离开了不二楼,霍澜音又跟着卫瞻去了九霄楼。

——还钱。

还没走近呢,霍澜音就看见当初跟在他们身边追债的四个护院在门口徘徊,抱怨着。

“我今儿个早上听说昨儿个晚上城郊地震了?还惊动了好些官员,你们觉不觉得今天巡逻的官兵都没见几个,不同寻常。”

“今早买烧饼的时候,我也听了一嘴。好像霍将军也赶去城郊了。”

“霍将军真的是心系百姓呐!地震了还要带着玄甲兵救百姓……”

“关心什么地震呐你们?还是关心讨债吧!这么多的债压在身上,真是浑身不舒服。”

“不是被焦高掺了一脚?我算是看明白了,当初四楼被莫名地洗劫一空,肯定是神偷赵三干的!赵三是焦高安排的,都是焦高设的局。这债还咋讨?”

“别说了,林管事回来了!”

不仅林管事回来了,九霄楼的老板高彦磊也回来了。确切的说,林管事是三天前出发,出城去接高彦磊。

四个护院不敢再议论,赶紧站好相迎,目送高老板和林管事上楼。

“哎,高老板回来知道那些债务……”

“等等……正往这边来的那俩人是不是纪公子和梅公子?”

四个人眼睛一亮,饿狼扑食一般迎上去。

林管事心里头也烦。这么大一笔债务欠在账上,暂且无法填补,偏偏高彦磊这个时候来丰白城。这账本一递上去,他脖子有点凉。他能从一个小乞丐混到如今的地位,全凭高彦磊的看中。若是惹得高彦磊不高兴,那他可随时都要完蛋。

高彦磊坐在主位,喝着茶。

林管事猫着腰儿,自拍巴掌:“都是我的错,一个没注意着了小人的道儿!不过老板放心,这笔烂账早晚会填上。”

高彦磊也没说话,径自喝着茶。

他越是这般不动声色,林管事越是心慌。

一个护院“咚咚咚”敲门。林管事回头,看见护院咧着嘴对他笑,朝他招手。

林管事黑着脸,心想这时候还来给他添乱。却不得不走到门口去询问什么事情。

“林管事,纪公子来还钱了!”

林管事一愣,问:“他带了多少钱?全还清?”

护院一愣,挠了挠头,说:“我没看见他带钱,他也没说还多少……”

林管事在他的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他转过身,一脸讨好的笑对高老板说:“老板,您先喝茶,我去楼下收个账。”

高彦磊点了头,他立刻转身,匆匆往楼下走。

林管事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

高彦磊大半年没来丰白城,这大半年,在他的管理下,九霄楼的收益极好,本来是可以邀功的。偏偏出了卫瞻被盗欠了大堆债务这事儿,让他不仅不能邀功,还要担心被老板免去管事的活儿。

一进屋,林管事皮笑肉不笑,语气带着几分尖酸刻薄:“纪公子家里寄了钱要来还账啦?”

卫瞻慢悠悠地喝着茶。

林管事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他老板悠闲地喝着茶,这个欠债的怎么还敢送上门来悠闲喝茶?

林管事的火气蹭蹭蹭升到顶点,脸上的笑脸也没了。

霍澜音开口:“林管事,我们是来还钱的。虽然现在身上没有,但是……”

“现在身上没有钱那你们过来干什么?”林管事声音很尖,几乎是吼出来,“合着是来混茶喝?”

霍澜音被林管事忽然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后边的话噎在口中。

卫瞻挑眉。

“瞪什么瞪啊你?”林管事指着卫瞻的鼻子,“什么玩意儿!”

他又指向霍澜音,阴阳怪气:“也不知道该称呼你梅公子还是称呼你梅姑娘,崩管男女。你这要貌有貌,要才有才,何必想不开跟着这狗脾气纨绔子!”

霍澜音惊得檀口微张。

卫瞻撩起眼皮来,看向林管事。他慢悠悠地问:“狗脾气纨绔子,林管事的意思我配不上她?”

“我呸!”林管事狠狠吐了一口,“又臭又硬,你什么东西啊!当然配不上,一点不般配!”

“吵什么?”高彦磊皱眉推门进来。

林管事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变,笑呵呵地说:“老板,我在讨债呢。就是这人欠了那些债!”

高彦磊转头一看,顿时愣住。

“老板?”

高彦磊身形一晃,直接跪了下去,膝盖砰的一声猛地撞在地上。

“大殿下!”

林管事脸上还保持着讨好的笑脸,他听着高彦磊的话,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玩意儿?

咋回事?

奚海生带着赵三进来的时候,莫名觉得屋内的气氛过分压抑。他迟疑地说:“殿下,我把赵三擒来了。”

赵三抱头痛哭:“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都是被焦高要挟的!您的东西一点没敢动啊……”

卫瞻动作缓慢地站起来。

林管事颤颤巍巍跪在地上,仰望着卫瞻,魂儿吓碎了一地。

卫瞻将霍澜音拉到身边,手肘搭在她的肩上,贴近她的脸。他看向林管事,道:“不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