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8日

给暴君当药引 by 绿药(19 – 27)

第19章

周荷珠脚步匆匆地离开,眼前一直是霍澜音的脸,还有她说的话。往昔十六年间发生的事情见缝插针地涌上脑海。

她记得自己被小厮欺负的时候,霍澜音是如何帮她出气,将那小厮打了板子撵出去。

她记得小时候霍澜音摔倒,宋氏责罚她照顾不周,赏她鞭子,痛得她眼泪直流,卧床三日。

他记得小时候不小心打坏了大公子的玉石吓得魂飞魄散,是霍澜音替她顶了罪。

她记得霍澜音小时候生病羸弱,她跪在佛像前求了一夜,宁愿分一半的寿命给霍澜音。

……

恩怨纠葛,早已分不清。

周荷珠脚步凌乱地小跑起来,最后气喘吁吁地扶着回廊廊柱,低着头,眼泪默默滚落。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姑娘,姑娘!”鸢时小跑着追过来,“您这是怎么了,别哭啊!是不是三姑娘惹您不高兴了?您别跟她计较,别气坏了身子!”

周荷珠抹去脸上的泪,说:“我要去一趟东院。”

“您要去见东院那位夫人?可是老爷说过谁都不许……”

周荷珠没听她的话,转身小跑着往东院去。

周荷珠刚赶到东院,远远看见周玉清身旁小厮宝意守在院门口。

“父亲在这儿?”周荷珠皱眉,她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还是想见赵氏一面。她悄悄退到一旁假山上的凉亭里,望向下方的东院。想着待周玉清离开,她再去寻赵氏问个明白。

府中两位夫人吃穿用度一向相同,可这东院的确比西院宽敞一些。西院中养花,东院却种菜。

赵氏刨着后院冻了的田。如今这般冷,几乎刨不开。

周玉清立在一旁看了许久。自他过来,赵氏就一直在刨这块刨不动的地,也没看他一眼。他亦未曾打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自从出事后,他这是第一次来看赵氏。

昨日生辰宴上,宋氏将霍澜音丢下带着周荷珠离开,被周玉清看在眼里。就算是不掺杂任何感情在里头,他也是觉得宋氏做的太不周到。他知道在宋氏眼里人分三六九等,倘若霍澜音的生母不是乳娘出身,或许态度会不同。可偏偏周玉清本身就是个泥腿子出身。

当面训子背后教妻,他顾着宋氏脸面,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幸好最后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愿,霍澜音被卫瞻带走。

这几日他因为家中事情和大殿下的事情烦心,偏偏昨天宋氏又来闹了一回。他越想越烦,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东院来。

许久之后,赵氏实在是累了,将锄头扔到一旁,用粗布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着。

周玉清这才开口:“那些年,你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辛苦了。”

赵氏冷笑了一声,道:“你别在这里给我假惺惺地做戏,去找那个温柔的宋水芸去!我这种村妇可配不上你这种官人!”

周玉清叹了口气。

他朝赵氏走去,在她身旁蹲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里怨恨那么深。阿秀,我没想负你,实在是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才娶了水芸。当年能与你和两个孩子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哈。那你又知不知道得知你没死在战场上我们娘仨有多高兴?我们高高兴兴地来找你,可是却看见大着肚子的宋水芸成了周夫人!这种大喜大悲的滋味儿你一辈子都不会懂!”

“你可以怪我恨我,哪怕像在家乡里的时候拧我耳朵不给我饭吃都成。何必折磨两个孩子?孩子总是无辜的!”

“呦。”赵氏阴阳怪气,“你现在可是大老爷,我一个农妇哪来的胆子拧你饿你!”

“阿秀!别说我现在不过偏远之地的九品芝麻官,就算当真进京做了高官,你也是糟糠发妻!”

周玉清去拉赵氏的手,赵氏将他的手甩开,开口就是一个:“滚!”

周玉清扶着膝,动作很慢地站直身体。他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阴冷天气总是腰腿酸痛。他最后望了赵氏一眼,略显疲惫地离开。

赵氏是他的发妻,在他从戎的几年一个人辛苦拉扯一双儿女,这份情,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她狠心。身为她的丈夫,她做错了事,他决定他来替她偿还。

假山上凉亭里的周荷珠看见周玉清走了出来,他与小厮宝意说了两句话后便离开,宝意倒是进了东院。

“姑娘,我们别去找赵氏了,免得老爷不高兴。”鸢时劝。

周荷珠不听,三步并两步下了假山,迈进东院。东院里的下人都被暂时遣去别的地方当差,偌大的庭院空荡荡的。周荷珠迈过后院的宝葫芦门,生生顿住脚步,惊愕地望着眼前看见的一幕。

她看见了什么?

竟然看见赵氏和周玉清的小厮宝意抱在一起!

鸢时也惊了。幸好周荷珠先反应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转头看向后院的两个人。

周荷珠这才看清赵氏是在给宝意擦眼泪。

“您受苦了,等大哥回家。我们离开周家!”宝意哽咽着。

周荷珠惊得身形晃动,险些站不稳。她很快反应过来,拉着鸢时匆匆离开,一口气疾步走出老远,她才低声开口:“鸢时,你觉得宝意长得像东院那位夫人吗?”

鸢时吓懵了,望着周荷珠不敢说话。

周荷珠努力想了一下,听说当年赵氏带着一双儿女找来时,说宝意是同乡失了父母的孩子……

周荷珠心里又慌又乱,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她深吸了口气,道:“鸢时,今日看见的事情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记住没有?”

鸢时重重点头。

周荷珠转身,木讷地往回走,心里乱糟糟的。所以当钱妈妈的儿子平安从角落拐出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吓着二姑娘了,是平安的不是!”

“什么事?”周荷珠暂且放下东院的事情,打起精神来询问。

平安黑黝黝的眼珠儿转了一圈,做出难为的表情来。他挠了挠头:“二姑娘,平安昨儿撞见了点事儿,犹豫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来告诉您。”

“有话快说!”鸢时催。

“我昨儿亲眼看见三姑娘和、和沈家四公子在梅林里说话。”

鸢时立刻说:“不许胡说!”

平安耷拉着眉梢,愁眉苦脸:“我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啊!是王家表少爷和表姑娘要我带路去寻三姑娘的,他们两个也是亲眼见到。二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王家两位主子!”

他又赔着笑脸对周荷珠笑:“二姑娘,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的地方。这不想着将功补过嘛?以后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鸢时立刻去看周荷珠的脸色。

周荷珠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不发一言地回房。她回房没多久,宋氏派人请她过去,说是沈家来了人。

鸢时笑着说:“姑娘,您别听平安胡说。兴许只是碰巧撞上了,您别往心里去。沈家这不是来人了吗?说不定要商谈婚期。咱们赶紧换身衣服过去!”

周荷珠望着衣橱里的衣服发呆,这里的衣服都是霍澜音的。她随便换了件衣服去宋氏那里。

沈家是来退亲的。

“你们沈家怎能如此!”宋氏气急。

周荷珠却一脸平静,没多少意外和难过。

沈四郎长长做了一揖,收敛笑意,诚恳道:“肆欢往年不懂事荒废年岁。如今想进京奔前程。五年八年内不打算成亲,自然不敢耽搁二姑娘。”

沈肆欢来退亲时,霍澜音靠在浴桶边儿,在一室的氤氲水汽里睡着了。狭小浴间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卫瞻走了进来。

卫瞻立在门口,目光落在水汽围绕的霍澜音。她微微偏着头,靠在桶沿儿,雪肌微湿,一绺儿细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继而垂落,搭过她的锁骨,落入水中。

黑发雪肌。

缭绕云雾似仙境,水中人仿若九霄之仙。

自从头一回被送到卫瞻那儿,霍澜音便没有再服药。身上的药味儿逐渐淡了些。温热的水加浓了她身子里的香,药味儿就变得更浅淡了。她身上的香味儿充盈在整间屋子,郁香醉人。

酣眠的她,让人不忍吵醒。

卫瞻放轻脚步,朝着霍澜音一步步走去。每迈近一步,那种浓郁的香味儿便又浓上一分。此时他方明白江太傅为何说她是最好中和药味之人。

卫瞻立在霍澜音身后,俯下身来,凑近她的颈间翕动鼻翼。

香。

真的香。

这世间没有别的香味儿会更醉人。

卫瞻不停地靠近,脸上的面具不小心蹭到了霍澜音细白的脖子。霍澜音鼻间发出细微的声音来,眉心也微蹙。

卫瞻一下子站直,立得笔直。莫名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他垂眼去看霍澜音,见她并没有醒过来。

霍澜音搭在桶边的心衣忽然滑落,慢悠悠地落在水中,飘在水面。碧色的心衣上绣着云雾和山峦。穿戴过的痕迹仿佛映出主人的婀娜。

卫瞻探手,拾起心衣放在鼻前闻了闻。

异香扑鼻。

心衣上的水滴坠了许久,终于接连两滴落入水中。

滴答。

霍澜音轻唔,眼睫微颤,睁开眼睛。

卫瞻一怔,鬼使神差地将心衣团在掌中,动作迅速地藏在袖子里。

霍澜音看见水面映出人影,骇得惊呼了一声。

卫瞻的手压住她的肩,板着脸说:“喊什么?”

“殿、殿下怎进来了?”霍澜音慌张去摸找搭在桶沿的心衣。

第20章

咦?

心衣呢?

霍澜音隐约记得她随手将心衣搭挂在桶沿儿的。难道是她记错了?她转头去看狭小浴间里除了浴桶外唯一的一张椅子。椅子上搭着她脱下的衣物。

难道在那里?

她想去翻找,可是……

她抬起眼睛仰望着卫瞻,眼中秋水盈盈。她慢慢矮下身子,将锁骨埋在水下。她的眼睛湿了,被卫瞻看在眼里,莫名想将那一根根黏在一起的眼睫分开。

然后,卫瞻就伸了手。

最初,他真的只是想拨一拨她长长的眼睫,而已。

真的。

毕竟他只是觉得好闻,才进来闻一闻。

真的。

然而一个时辰后,浴间里一片狼藉。浴桶里的水洒出大半,椅子翻倒,原本堆放在椅子上的衣物凌乱落了一地,被地面的水渍湿透。

霍澜音蜷缩着侧躺在地面湿衣物上,没什么力气,连喘息都变得轻浅。

“别着凉。”卫瞻将自己宽大的外衣扔在霍澜音湿漉漉的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霍澜音没动,阖上了眼。

半晌,小木门又被推开。

霍澜音略带疲惫地开口:“莺时,大殿下走了吗?”

“莺时?”霍澜音下意识地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衣服,睁开眼,对上卫瞻审视的目光。她捏着衣角的手一紧,又松开,柔声说:“我以为殿下已经搬去葳蕤院了。”

卫瞻没说话,他俯下身来抱起霍澜音,抱着她走出去。他将霍澜音放在床榻上,拿来宽大的棉帕和干净的衣服放在霍澜音面前,开口:“收拾好,跟我搬过去。”

“好。”霍澜音垂着眼睛柔声应着。

卫瞻刚转身,听见她的回应又转过头,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锦帕盖在她的头上。雪色棉帕遮了视线,霍澜音还没来得及扯开,卫瞻宽大的手掌已经压住了她,给她揉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霍澜音举起的手尚未碰到棉帕,默默放了下来,任由卫瞻给她擦干长发。

不得不说,卫瞻天生手劲大,着实不算舒服。

藏在袖子里的心衣透出一点,卫瞻一怔,立刻低头去看霍澜音。雪色棉帕搭在她的头上,遮着视线,她看不见。卫瞻若无其事地将湿透的心衣往袖子里塞了塞,继续给她擦干长发。

小豆子昨夜就将东西收拾好。霍澜音这边东西也不多,莺时也很快收拾妥当。霍澜音迟了卫瞻两刻钟,往葳蕤院搬去。

堂厅里,卫瞻懒散坐在一张藤椅里,两条大长腿交叠,脚踝搭在身前的小几。

江太傅给他诊了脉,点头道:“最近睡得多,果然好了些。”

他又苦口婆心:“让之,良药苦口,不能再不喝。”

站在门口的小豆子急忙赔着笑脸进来,手里端着药。

卫瞻撩起眼皮瞥了一眼,道:“拿滚!”

小豆子脸上的笑一僵,立刻苦着脸求助似地看向江太傅。江太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转头刚好从敞开的门看见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姚妈妈搬来,正穿过院子。他摸了摸胡子,道:“送去给夫人服下。”

卫瞻抬眼,看着小豆子跑去拦下霍澜音,霍澜音几乎没有犹豫,双手捧着漆色的碗,指尖儿纤细莹白。她微微仰着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卫瞻皱起眉。

那玩意儿多臭啊……

江太傅笑眯了眼,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说:“妙哉,妙哉!”

“老头儿,你怎么那么招人烦?”卫瞻起身,带倒了椅子,摔门走了。

小豆子跑了回来,挠着头问:“大人,这药给夫人喝对殿下真的有用吗?”

“没用。”

“那您还让夫人喝?”小豆子惊得瞪圆了眼。

江太傅成足在胸,笑道:“要不了多久,殿下就会喝药。”

小豆子把脑袋瓜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不信?”江太傅笑着问。

“不信!”

江太傅敲了敲小豆子的脑袋瓜,道:“你就等着瞧!”

莺时在屋里给霍澜音整理床铺,霍澜音本想帮忙,可实在是没做过这些事情,只能添乱,想到姚妈妈病着,便去隔壁看望姚妈妈。

从霍澜音有记忆起,姚妈妈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前几日大雪日夜不歇,姚妈妈整夜整夜站在外面守着霍澜音。这折胶堕指的天儿,让她又病了。

霍澜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姚妈妈的咳嗦声。

“阿娘?”霍澜音推开门。

姚妈妈坐在床沿,见霍澜音进来,将手中的东西收进了针线筐。

霍澜音挨着她坐下,温声道:“阿娘身体如何了?可都按时吃药了?”

“都吃了,我挺好的,别挂心。”

霍澜音看着针线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阿娘是在给荷珠做袜子吧?其实阿娘不必背着我。你记挂她再寻常不过。若真的因为不是亲生女儿,过往十六年的感情全部舍弃才让人失落……”

她声音低下去,想到的却是宋氏。

她又笑起来,说:“荷珠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阿娘记挂她,不要顾虑那么多,荷珠是个好孩子,绝不会嫌你,只是眼下一时接受不了,不知如何相处罢了。我上次劝阿娘离开周家,后来琢磨是我想得不够周到。若是阿娘离开,日后恐再难见到荷珠。到时候我也不在你身边……”霍澜音心里有些难受,顿了顿,“再说阿娘孤身一人,出府去我也不放心。留在府里,日后荷珠多少会照看你。就算要赎身出府,等荷珠出嫁了也不迟的。”

姚妈妈松了口气,她将针线筐上面遮挡的线团移开些,说:“你不会因为荷珠心里难受就好。不过我针线活本来就不怎么样,她如今不缺吃不缺穿,不是给她做的。”

霍澜音顺着姚妈妈的视线去看,才发现那双袜子宽大,是男子所穿。而且布料很久了。霍澜音微怔,迟疑地问:“是父亲的?”

姚妈妈点头,说:“他走的时候还没做完……”

霍澜音很是惊讶。当年战乱,姚妈妈身怀六甲千里逃难,竟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带着这双袜子。

姚妈妈又是一阵咳嗦。

“阿娘躺着歇一会儿,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霍澜音起身,扶着姚妈妈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

她回到房间还是记挂着姚妈妈的身子,她叹了口气,问莺时:“就算是怀孕生产的时候损了身子,吃了这么多年的药,怎就不见好呢?”

莺时正在擦柜子,随口说:“哪儿啊,姚妈妈就没吃过药。”

莺时惊觉失言,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什么?”霍澜音起身,“这些年,我分明给过她很多钱银让她养身子,她也总是说按时喝了药的。而且我分明记得见过她喝药啊!”

“我、我……”莺时结结巴巴。

“澜音,你出来!”院子里忽然响起宋氏的声音。

宋氏是得知卫瞻出府才过来的。

霍澜音暂且不再追问莺时,转身迎了出去。她刚迈出门槛,就瞧出宋氏的脸色不是很好。她心里略做了个准备。

“你在梅林与沈家四公子私会是不是真的?”宋氏开门见山地审问。

霍澜音对上宋氏陌生的目光,道:“我是在梅林见过沈家四公子,但绝不是私会。”

“你还敢狡辩!”宋氏气愤地指着霍澜音的鼻子,“贱人天生就是贱人,骨子里就是贱啊你!你抢了荷珠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不够,连她的男人也要抢,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这十六年对你的养育教导都喂了狗吗!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霍澜音安静地望着她,她听见自己平静地开口:“我没有。”

刚躺下并没有睡着的姚妈妈听见吵闹,赶紧起身疾步跑了出来,恳切地说:“夫人,音音不是那样的孩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你给我住口!”宋氏呵斥姚妈妈,“以前钱妈妈说你个狐媚子惯会勾引人,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不仅是你作风不检点,生个女儿也是一路货色!”

霍澜音用力握住姚妈妈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红着眼睛看向宋氏:“请夫人不要侮辱我娘。”

“娘?叫得很亲啊!我知道了,其实你们这对蛇蝎心肠的母女早就知道荷珠才是我的女儿对不对?说,你们是不是和赵秀那个疯子合伙来害我和我的荷珠!是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好啊,原来你们都在骗我!”

“没有,真的没有!”姚妈妈低声解释。

宋氏环顾四周,捡起地上的一条枯枝,用力抽下去。

姚妈妈一惊,慌忙挡在霍澜音身前,将霍澜音紧紧抱在怀里护着,任由枯枝抽在她的背上。

树枝抽在姚妈妈的身上,霍澜音的身子却一阵颤栗,心也跟着狠狠地颤了一下。

原来这世间所谓的母女连心是真的。

当宋氏再次挥手中的枯枝时,霍澜音握住宋氏的手腕。她湿了眼眶却不肯哭,直视宋氏,努力压下哽咽,问:“是不是要我把命还你才够?”

“音音,不许胡说!”姚妈妈慌了。

宋氏却冷笑:“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你这个满心算计的下等人!”

她索性扔了手中的枯枝,又把姚妈妈推开,举起手朝霍澜音抡巴掌。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人握住。

“滚开!”宋氏转头,立刻僵在原地。

皂纱挡了卫瞻的表情。

他用力一捏,便是骨裂之音,继而一甩,宋氏痛地瘫软在地。

卫瞻径直朝发怔的霍澜音走过去,停在她身前。他俯下身来,皂纱垂搭在霍澜音的肩上。他说:“你的命是孤的。”

第21章

霍澜音慢慢回过神来,隔着一层皂纱,去望卫瞻的眼睛。

“夫人!”几个丫鬟和婆子急忙跑去扶宋氏。

宋氏疼得又哼又叫,几个下人也是吓坏了,惊呼起来。

卫瞻被嘈杂声吵得朝宋氏走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他回头,对上霍澜音的目光。

“殿下,算了……”

卫瞻甩开霍澜音的手,也不再理宋氏,走了。

霍澜音站在原地,看着宋氏被丫鬟婆子们搀扶起身往外走,心里竟然异常平静。

一层又一层的失望堆积,如今那颗心里再也不会有任何期待。

就这样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就这样吧,过往十六年就这样了断。祝您长命百岁万事顺遂。只是从今往后再不相干。

“音音……”姚妈妈一阵揪心,“你别难受。可能是钱妈妈又胡说挑拨了。你是知道的,夫人最听钱妈妈的话。”

霍澜音去看姚妈妈后背的伤口。

宋氏将姚妈妈的外衣抽破,隐约渗出血迹。霍澜音一惊,先是吩咐莺时去看着宋氏那边的动作,然后立刻拉着姚妈妈回屋,给她上药。

姚妈妈后背上的伤口有小臂那么长,触目惊心。

“本来就病着,为什么要给我挡呢?”霍澜音心疼得要命。

她小心翼翼地给姚妈妈涂上药,又为她穿好衣裳。她慢慢弯下身子,伏在姚妈妈的膝上,轻声问:“阿娘会不会也觉得我故意去抢荷珠的未婚夫?”

“怎么会呢?我的音音才不会。”姚妈妈笑着轻捋霍澜音的柔软长发,“就算我的音音喜欢沈家公子,觉得错失良缘也是正常。更何况我知道音音并不愿再和他有牵扯。定然是沈家四郎不想娶荷珠,想法子骗你去的。”

“阿娘怎么知道?”霍澜音心里微暖,弯起眼睛。

“傻孩子,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周荷珠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连门都忘了敲。姚妈妈换下的衣服放在一旁,上面沾着血迹。周荷珠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她拼命摇头,解释:“不是我!我没有说!虽然我知道梅林的事情,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平安告诉你的?”霍澜音问。

周荷珠使劲儿点头。

姚妈妈说:“平安能告诉你,自然也能告诉别人。我知道你不会害音音的。”

周荷珠红着眼睛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望着姚妈妈,也不进去。

姚妈妈又说:“我这里没什么事,倒是夫人的手恐怕伤得不轻。你现在刚刚被认回去,这个时候不去陪着她,反倒来我这里,夫人知道了恐怕要生气。”

周荷珠摇头。

“去吧。”姚妈妈笑着再催。

周荷珠咬唇,终究还是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姚妈妈脸色微白,整个人都很虚弱。霍澜音扶着她躺下休息,悄悄退了出去。她回到房间,去打听消息的莺时还没回来。她倒也不是担心宋氏的手伤如何,而是担心钱妈妈又在宋氏面前出坏主意。

霍澜音等了好久,莺时才一脸凝重地跑回来。

“如何了?”霍澜音问。

莺时皱着眉,急说:“我从夫人院子里的丫鬟那儿听说钱妈妈出主意让夫人将姚妈妈卖出去!不过她也说听得不够仔细,而且也没听到夫人的意思!”

霍澜音心惊。

钱妈妈出的主意,十个里有九个都会被宋氏允了。当年宋氏将钱妈妈配给管家,嫁过去之后她才知道管家之前多次求娶姚妈妈被拒。就为这事儿,钱妈妈恨了姚妈妈十几年。之前姚妈妈是她这个得宠幺女的乳娘,钱妈妈对姚妈妈的不满只能忍着。如今恐怕……

霍澜音心烦地转头望向窗外,却听见姚妈妈从房间里出来,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姚妈妈病着,身上还刚落了伤,这是要去哪儿?

霍澜音想到先前莺时说起姚妈妈这些年并没有服药,看了莺时一眼,莺时立刻抿起唇。霍澜音也不追问,干脆悄悄跟着姚妈妈出了府。

莺时苦着脸跟着后面,小声说:“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别生事端了……”

霍澜音不理会。如今她再也没有什么顾虑,还怕什么事端?她带着莺时一路尾随姚妈妈,躲在角落里,看着姚妈妈走进一间粮铺。

“怎才来?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粮铺老板笑着迎上来。

“说好的怎么会不来,只是有事耽搁了。”姚妈妈解释。

粮铺老板笑呵呵地说:“还是往常的量送去?”

“最近手里闲钱不多,这回暂且送去一半。”姚妈妈将装着碎银的荷包递过去。

粮铺老板掂了掂,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这回还是按照以前的量,另外一半全当我铺子做善事了!”

姚妈妈连连道谢。

霍澜音听了个稀里糊涂,不过也隐约有了个猜测。

“所以,这些年我给阿娘的钱,她都买粮送出去了,甚至连药钱也送出去。”霍澜音看向莺时,“你很早就知道?那些粮食送给了谁?”

莺时瞪圆了眼,连连解释:“姚妈妈是大善人,没有送给什么外生子!不不不,根本没什么外生子!”

“你胡说什么?”霍澜音皱眉。

莺时挠了挠头:“我以前不在姑娘身边伺候,只在外院做杂事。姚妈妈就让我跑腿过几回,有的时候是去粮铺,有时候去布庄。至于到底送给了谁我也不晓得。姚妈妈只是说送给和她一样的人。”

“和她一样的人……”霍澜音喃喃自语,看向姚妈妈。

姚妈妈和粮铺掌柜说了一会儿话,匆匆转身,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霍澜音,不由愣住。

和她一样的人,和她一样父兄夫子死在战场上的老弱妇孺。

街道熙熙攘攘,霍澜音和姚妈妈默默一起往回走。莺时跟在后面。

“怎么连药钱都送了出去?”霍澜音问。

姚妈妈温声说:“我这病只能靠药养着,那要多少药?不吃药也不会丢了性命,他们更需要。”

霍澜音沉默。

“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荷珠平平安安长大,你疼她,不会亏待她,会给她寻个好亲事。我看着她嫁一个对她好的人,也算了了心愿,去到下面也能给你爹有个交代。现在……”

姚妈妈看向霍澜音,愁思千丝万缕。现在她有了牵挂,放心不下霍澜音。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走过。

姚妈妈用荷包里仅剩的钱买了一支,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咬了一口红红的山楂,酸酸甜甜。

她回头问莺时:“你身上带钱了吗?”

莺时摸了摸腰际:“带是带了,可是只有几文钱!”

“够了。”霍澜音走到最近的一个卖香囊的小摊贩前,挑一个最便宜的。

“你买这个做什么?我回去给你缝一个也比这个好。”姚妈妈说。

霍澜音道:“来不及了。”

回去之后,霍澜音没等小豆子来请她,主动去寻卫瞻。

林嬷嬷将霍澜音引到卫瞻房中,道:“大殿下在沐浴,刚进去没多久,许是还要再等一会儿。桌子上有书,夫人若是无聊可以随便看看。高桌上放着我中午刚蒸的点心,夫人也可以尝尝。”

“有劳林嬷嬷。”

林嬷嬷颔首,悄声退下去。

霍澜音起身走到窗下桌前,随手翻了翻书册。都是些农政工兵类的书籍,霍澜音以前没有看过,她随意翻看着,起先看得一知半解,后来倒也看了进去。

卫瞻进来的时候,霍澜音因为太专注没有发现。

卫瞻看见霍澜音有些惊讶,朝她走去,立在她身后,问:“看得懂?”

霍澜音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道:“大体看得懂,不过的确有些地方看得迷迷糊糊。”

卫瞻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宽大的单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胸膛。墨发披散着,半湿半干。他将身上的单衣脱下,扔到衣架上,取来玄色寝衣,一边穿一边问:“过来看书的还是承欢的?”

“我、我……”霍澜音忽然变得有些结巴。

卫瞻慢条斯理系好腰带,看向她。

霍澜音垂下眼睛,一双手背在身后,十分窘迫的样子。

“我、我……来送东西……”霍澜音紧张地微喘。

“送东西?”卫瞻笑了一声。

霍澜音慌忙改口:“没有……我先回去了!”

她慌慌张张往外跑,将手中捏着的香囊塞进袖中。

卫瞻两步跨过去,将她拉回来。

“什么东西?”卫瞻轻易扯出霍澜音袖中的香囊。

“送我这玩意儿?”

“绣得不好,殿下定然看不上的。还、还给我……”霍澜音伸手去抢。

卫瞻抬起手,霍澜音踮着脚尖也抢不回,她急得眼睛都红了。

卫瞻瞥着霍澜音红着眼睛的紧张样子,笑:“这算定情信物不成?”

霍澜音眼里的泪一下子滚落出来,委屈得不得了:“殿下不稀罕还我就是了……”

卫瞻便收了笑。

“收了。”

他随手一扔,将香囊准确扔到十锦架的格子里。他在椅子里坐下,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湿漉漉的眼睛里浮了笑。

霍澜音挪到卫瞻面前,胆怯地说:“殿下能不能给我点东西?不要贵重的东西!给我写一个字也好……”

她声音低下去,也低了头,双颊染上一层浅浅的红。美人含羞,怎不醉人。

这算交换信物?小姑娘的心思真无聊。

卫瞻嗤笑了一声,将指上的扳指摘了扔给她。

霍澜音急忙接住。她自小喜欢玉石古玩,一眼便看出来这扳指价值连城!

成功!

第22章

周玉清得了消息,告了假,匆匆归家。

宋氏伏在枕上恸哭:“我这手再也好不了了,你可曾关心一句?你这没良心的,自从赵秀回来,你一心都在她身上!将我放在哪里!就她是你的妻,我不是?”

“你自己做错了事情,与她何干?”周玉清怒问。

“与她何干?”宋氏嚎啕大哭,“是谁换了我的孩子。让我的女儿为奴为婢十六年!让我养一个下等人的女儿……”

“什么叫下等人?如果当初我死在战场上,你也一样要沦为下等人!一口一个下等人,你以为你比姚妈妈强多少?灭国之痛不可忘,覆国之功属于每一位将士!战亡义士的遗孀不该被如此对待!”

“周玉清,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好啊,你把她娶回来供着啊!反正现在已经是平妻,你干脆三妻!”

“不可理喻!”周玉清甩袖怒离。

手也痛,人也气。宋氏伏在枕上哭得肝肠寸断。

周荷珠等周玉清走了,才敢劝慰宋氏,好话说尽。劝了好半天,宋氏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一些。

周荷珠瞧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母亲,我觉得澜音并非与沈四郎私会……”

“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还为她说话?”宋氏哭着问,心寒难过。

一旁的钱妈妈开口:“二姑娘心思单纯恐被有心之人哄骗。夫人莫气。都已经这么晚了,二姑娘还是回去歇着吧。夫人也该歇着了。”

“我陪母亲。”周荷珠说。

“回去吧。”宋氏道。

周荷珠搅了搅帕子,只好离开。

宋氏叹了口气:“真是伤心,到底不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她居然先去看那个乳母娘才来看我!”

钱妈妈目光闪烁,说道:“只要姚妈妈还在府中一日,二姑娘恐都要惦念着。若一直见不得,慢慢也就忘了。那时候,二姑娘才能只看见夫人的好。”

宋氏迟疑道:“你听听老爷刚刚说的话,定然不会同意把那老贱人卖出去。”

“哪有男人管后宅的道理?只要夫人做得漂亮。老爷也没法说什么。咱们面上因留在府尴尬把她卖去好人家。实则卖去窑子让她吃吃苦头。”

宋氏忙说:“这不好吧?”

宋氏原本是想将姚妈妈撵了卖了,可也没想过把她送到窑子那样的地方。

钱妈妈笑:“当年要不是周家救她,她早就沦落烟花之地。如今也不过是将她推回本该的命数上!”

半晌,宋氏默许地点了点头。她又恨恨道:“这一切都怪赵氏!这个农家出身的疯婆子!”

钱妈妈笑了,说:“夫人,我有法子将东院那位置之死地,万劫不复。”

宋氏惊讶地看向她。

钱妈妈压低了声音:“老爷身边的宝意是东院那位和地痞野男人生的。大公子和大姑娘都知道。”

这件事儿,钱妈妈早就知道。可人总要留有底牌,用在刀刃上。如今正是好机会。

宋氏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钱妈妈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说了,直到下半夜才拄着拐杖退下去。她的右腿在雪地里受冻,这辈子也就拄着拐了,而且也会一直犯疼症。

她痛了一晚睡不着,把孙管家骂了又骂。孙管家好脾气,一声不吭。

第二天一早,钱妈妈正一边上药一边骂骂咧咧,霍澜音过来叩门。

“妈妈的腿伤可好些了?我来看望妈妈。”霍澜音好言好语。

钱妈妈冷笑:“有话直说,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霍澜音犹疑了一下,才开口:“再过几日我就要跟着大殿下离开,日后还要拜托钱妈妈多照顾我娘。我娘以前有什么对不住妈妈的地方,妈妈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钱妈妈怀疑地审视霍澜音,一时拿不准霍澜音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霍澜音继续说:“妈妈知道我以前喜欢收集些古玩,当初搬出院子的时候,只留了这么个玩意儿,如今拿来孝敬钱妈妈。”

钱妈妈接过霍澜音递过来的玉扳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虽然她分不清玉的种类,可也在宋氏那里见过一些。她一眼就看出来这玉扳指价值不菲!再说谁不知道霍澜音以前最喜欢收集些名贵的玉器?她手里的东西肯定不会是便宜货!

“不是说什么都不肯要周家的?还不是偷藏了。”钱妈妈口气鄙夷。玉扳指倒是立马收下了。

礼,收。帮忙照顾姚秋瑜那个贱人?做梦!

钱妈妈带着嘲意地看着霍澜音,在心里笑话她的天真。

霍澜音转身离开,她慢慢勾起了唇角,笑是冷的。

她又去孙管家。

“想请管家帮忙在靠近衙门的地方寻一处不大的僻静小院。再聘一个粗使婆子和一个看门的老人家。”

孙管家想了想,问:“三姑娘是给您母亲寻的?”

“是。”

孙管家迟疑道:“赎身、购宅、聘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

“虽然我如今身上没有闲钱,可钱银不是问题。你放心,等挑中地方,我会给你足够的钱银。不过希望管家暂且瞒着这事,不让旁人知道。”

孙管家叹了口气,道:“你母亲不容易,我也连累了她。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知道一处宅子很合适。聘人也不花功夫。明日给三姑娘消息。”

霍澜音谢过孙管家,又去了厨房。她当初搬出旧院子身边很多下人遣散,其中两个丫鬟暂且被放在厨房做事。

“姑娘?”稻时急忙迎上来。

霍澜音开门见山:“我问你,如果我给你赎了奴籍,你可愿意离开周家,帮我照顾母亲?悉心仔细,忠心不二。”

稻时“噗通”一声跪下来:“稻时早没了家人。赎身贵!姑娘可以把我买过去就好!”

到此,霍澜音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脸上才慢慢浮现笑容。她转身往回走,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没有温度,疏离冷漠。

她应当感谢宋氏的训斥谩骂,将她从泥泞里拉出来,让她彻底死心,让她丢了心里的愧疚。

“呦,这不是澜音吗?”

霍澜音迎面撞见宋家姐妹两个人,开口的是宋婉晴。

“表姐。”霍澜音略颔首,脚步微顿,继续往前走。

“怎么,看着我就躲?”宋婉晴掩唇而笑,“生辰宴上大表姐和王家姑娘说你订了亲。哎呦喂,简直笑死我了。你和谁定亲?和大殿下定亲?怎么,难道你还想凤冠霞帔当太子妃、皇后、太后不成?”

显然,她也从家中长辈口中得知了卫瞻的事情。

霍澜音不想理会,刚要抬脚,忽然看见卫瞻坐在远处假山上的凉亭中。

她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看向宋婉晴。

“我说错了?”宋婉晴挑眉,“夜夜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地‘使用’,感觉如何?”

“蠢笨。”霍澜音说。

“你说什么?”宋婉晴皱眉。

“我说你蠢笨至极。”霍澜音背对着卫瞻的方向,朝宋婉晴轻轻勾唇。

“你!”宋婉晴气得顺手在霍澜音的肩口推了一下。

毕竟是来周府做客,言语挖苦也就罢了,她根本不想动手省得落下话柄,所以推霍澜音的时候根本没使力。然而霍澜音顺势向后跌倒,且低低“唔”了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宋婉晴看见两个丫鬟朝这边走来。她可不想被说不够淑娴,瞪了霍澜音一眼,急匆匆地走了。

霍澜音没起身,蹙眉抱着自己的脚踝。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玄色的靴子。

她慢慢抬起头:“殿下……”

“又被欺负了?”卫瞻漫不经心地问。

霍澜音眼角微红,却紧抿了一下唇,神色中带着几分小偏执,小声开口:“我也骂了她的,不算完全吃亏……”

声音小小。若说心虚,却又分明带着几分小骄傲。好像自己取得了小小的胜利一样。

卫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皂纱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半晌,他再度开口:“腿断了走不动?”

霍澜音摇摇头,拂了拂裙子,刚好露出一小节莹白的小腿。不过只是瞬息间,浅藕色的裙摆落下,迅速遮了。她堪堪站起来,却脚步不稳,朝前栽去,伏在卫瞻的胸膛。她双手抵在卫瞻的胸口,微微仰着脸,隔着皂纱望进卫瞻的眼睛。

她的眼睛永远泅着一汪秋水,明澈动人。

卫瞻垂在身侧的手这才抬起,搭在她的腰际。他略微弯腰,手臂探过霍澜音膝下,将她打横抱起,面无表情往回走。

霍澜音急忙勾住卫瞻的脖子,目光一瞬不曾离开他。

微风拂过,皂纱轻轻抚过霍澜音的脸颊,柔软却又微凉。霍澜音纤细的指尖勾了勾皂纱,探手入皂纱,动作飞快地用指腹点了一下卫瞻脸上的面具。

卫瞻垂眼看她。

霍澜音眼眸轻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移开视线。

卫瞻收回视线。

过了一会儿,霍澜音勾着卫瞻脖子的手,在他的后颈轻轻画圈圈。

她望着卫瞻,潋澈的眸子里写满期待,像是等着他重新低下头,看她一眼。然而这一次卫瞻没有垂眼看她。他目视前方,开口:“再胡闹,等到了西荒,将你剥光了绑在床角。四窜的耗子蟑螂活活把你啃了。”

霍澜音低低惊呼一声,骇得脸色发白,立刻将脸埋在卫瞻的胸口,身子紧绷,再也不敢胡闹。

卫瞻这才低头看她,漆色的眸中染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霍澜音的样子瞧上去像怕极了,心里却浑然不当回事——反正她也不会跟卫瞻去西荒。

卫瞻一路将霍澜音抱回屋。刚迈进门槛,便松了手将霍澜音放下。他独自朝窗下的太师椅走去,一边走一边随手将皂纱帷帽摘了扔到一旁。他坐进太师椅中,左脚脚踝搭在右腿膝上,看向杵在门口的霍澜音,沉着嗓音:“装,继续装。”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睫轻扫,很是无辜的样子。

她朝卫瞻走过去,步履正常,哪里还有半分摔伤了腿的样子。她走到卫瞻面前,脚步微旋,淡藕色的裙摆绽出朵朵涟漪。她稳稳坐在卫瞻的腿上,去拉卫瞻的手。她双手捧着卫瞻的一只大手,懊恼地小声嘟囔:“被发现了呢……”

卫瞻冷眼看着霍澜音近在咫尺的侧脸,视线从她轻垂的长眼睫下移,落在她鼻尖上的那一粒小小的美人痣。

他忽然捏住霍澜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

“想要什么?”他问。

霍澜音眉心一点一点揪起来,眸中逐渐浮现茫然困惑,还有一丝挫败感。她放下卫瞻的手,口气里掩藏着一丝小小的沮丧,她问:“殿下真的看不出来吗?”

“嗯?”

“我在勾引你呀!”霍澜音温吞地说,“殿下之前说我勾引的技巧很是拙劣,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了……”

卫瞻沉默。

长久的沉默之后,霍澜音悄悄抬起眼睛看卫瞻,见他盯着自己,她被抓包似地迅速低下头。

卫瞻开口:“来。”

霍澜音抬起眼睛,疑惑地问:“来什么?”

光影从半开的窗户落进来,一抹亮光照在她的脸颊。双眸在暗处,仍旧顾盼生辉,唇鼻现在光影里,红唇娇艳,鼻翼一侧又投下阴影来。

卫瞻抬手,指腹轻捻过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道:“来勾引我。”

第23章

霍澜音身子慢慢软下来,偎在卫瞻的胸膛。小手儿在卫瞻的心口窝轻轻画着圈圈。她带着丝娇嗔的语气慢吞吞地说:“殿下,如果哪天我闯祸了。你可不要生气。”

“那要看你闯什么祸。”卫瞻依旧沉着嗓音,脸上没什么表情。

霍澜音在他心口窝轻划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管,反正殿下即使是罚我都成,也不许生气。”

“好。”卫瞻很干脆地答应下来,“罚你。”

他的的视线下移,碾过她曼妙玲珑的身段,不由将手掌搭在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辗转揉捏摆弄。他问:“这就是你的勾引?再没别的把戏?”

霍澜音将下巴抵在卫瞻的胸膛,仰起脸来,温温吞吞的调子:“着实会的不多,殿下教我好不好?”

随着她每说一个字,小下巴轻啄卫瞻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看着她的柔软的小嘴儿慢吞吞地说话,卫瞻很想咬。面具相隔,他不能。于是他伸出手,指腹反反复复地揉捻着她的唇。淡粉色的唇瓣逐渐红润,娇艳欲滴。

“殿下,我来给您……”端着膳食的小豆子僵在门口。他很快反应过来,急忙转过身去。

霍澜音一怔,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进来。”

小豆子这才敢进屋,眼睛也不敢乱看,规规矩矩地把饭菜摆放在桌子上。

卫瞻瞥了霍澜音一眼,将她从腿上推开,道:“回去罢。”

“我不可以陪着殿下吗?”霍澜音不甘心地问。

卫瞻抬眼对上霍澜音的目光,没说话。

霍澜音翘起小手指轻轻勾上卫瞻的拇指,轻轻晃了晃。

“你在撒娇?”卫瞻问。

小豆子加快摆放饭菜的速度,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霍澜音抿唇不吭声,勾着他的小手指却轻轻地,在他的掌心划了一下。

小豆子已经将饭菜摆完,他挠了挠头,请示:“殿下,要不要给夫人添碗筷?”

这么问出于做事周到,但是小豆子可不觉得卫瞻会留下霍澜音同食。

因练邪功的缘故,卫瞻被邪功毁容,偏生以前又是那样风度翩翩的俊朗容貌,所以他自毁了容一直佩戴面具,他身边贴身伺候的人都未曾再见过他的脸。甚至连为他诊治的江太傅亦不曾见到。

这吃饭,可是要摘面具的。

霍澜音弯下腰,凑到卫瞻的耳畔,小声撒娇:“我捂着眼睛不看还不成吗?”

说着,她竟真的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去拿。”卫瞻开口。

小豆子一愣,还以为听错了。在原地杵着,直到卫瞻又看向他,他才应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他去拿碗筷时,撞见江太傅,江太傅略一迟疑,把本该卫瞻喝的药速煮了一份,让小豆子一并带过去给霍澜音喝下。

“夫人,这是江太傅给您的。”小豆子放下碗筷和汤药,躬身退下,带上房门。

霍澜音看着桌上的汤药,腰间忽然一松。卫瞻已经将她的腰带扯了下来,外衣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石榴红的里衣。石榴红的掌宽腰带搭在卫瞻的手掌,递到霍澜音面前。

霍澜音接过来,问:“一定要蒙着眼睛吗?殿下的面具很是骇人的。”

卫瞻冷笑了一声,道:“面具后的脸比这面具可要骇人得多。”

霍澜音一脸不信的表情,不过倒是乖乖接过腰带,看一眼桌子上碗筷和饭菜的摆放位置,将帕子放在汤药旁边,然后蒙上眼睛。

卫瞻摘了面具,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一边看着霍澜音笨拙地摸到筷子吃东西。石榴红的腰带挡了她的眼,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看着她笨拙地檀口微张,试探着吃东西。他忽然想起自幼父皇敦敦教导中反复强调的那句——美色误国,你日后还是娶个丑的回来为妙。

卫瞻的眼中终于染上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笑意。

“张嘴。”

霍澜音茫然地望向卫瞻的方向。即使她睁开眼睛,也只能透过厚厚的腰带看见卫瞻的轮廓而已。

她乖乖地张开嘴,被卫瞻喂了一嘴的芙蓉羹。

勺子边缘碰到她的唇,鹅黄的芙蓉羹粘在她的红唇。

“舔干净。”卫瞻道。

霍澜音摸了摸唇角,没摸到。

“我让你舔干净。”

霍澜音微微蹙眉,翘着小巧的舌尖沿着双唇的轮廓轻轻舔了一圈。终于舔到了鹅黄的芙蓉羹。甜甜的芙蓉糕舔进口中,她的唇角微翘露出浅浅的笑。

卫瞻又递过来一勺,勺子碰了碰霍澜音的唇,在霍澜音张开嘴的时候,他又将勺子后移。霍澜音身子前倾,还是吃不到。

“再往前。”

霍澜音又往前挪了一点。

“再往前。”

霍澜音身子紧贴着桌前,上半身前倾得不能再往前。隔着厚厚的腰带,她隐约看见卫瞻的轮廓那么近。

卫瞻凝视着霍澜音微张的红唇,将那勺芙蓉羹自己吃了。

霍澜音好似才发现被耍弄了一样,抿着唇退后,重新坐好。自己在桌子上摸了摸,摸到勺子,想要去吃芙蓉羹。

卫瞻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捏着勺子越过芙蓉羹,舀了一大勺辣椒酱。他又默然地看着霍澜音将红彤彤的一大勺辣椒酱送入口中。

瓷勺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咳咳咳咳……”霍澜音剧烈地咳嗦起来,雪色的脸颊立刻浮现大片的红。

眼泪溢出,湿了石榴红的腰带。霍澜音一边咳嗦着,一边在桌子上摸索着找水。她没有找到,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扯蒙着眼睛的腰带。

见到她的动作,卫瞻不动声色拿起放在一旁的面具。

然而霍澜音的指尖儿刚刚碰到蒙着眼睛的腰带,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收回了手。

卫瞻放下面具,将温水递给她。霍澜音立刻捧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将整杯水喝光。

“喜欢芙蓉羹?”卫瞻问。

“嗯。甜……咳咳咳……”霍澜音又是一阵咳嗦,双颊绯红。

卫瞻又递过去一勺芙蓉羹,也喂了些别的东西。他眯着眼睛,凝视着霍澜音檀口微张等着喂食的模样,看见她口中粉色的舌,他还记得她舌尖的柔湿。

其实,辣椒酱的味道那么重,霍澜音将辣椒酱放进口中的前一刻,就闻了出来,可是她还是吃了下去。

她放下骄傲,放下十六年来接受的大家闺秀教养,尝试着花心思去勾引卫瞻。她所要的,可不是卫瞻将她放在心里。她也不觉得她能打动这喜怒无常暴躁太子爷的心。她所愿的,不过是想让卫瞻相信她爱他,深爱他。

这样,才方便她的下一步计划。

“我吃饱了。”霍澜音摇摇头。

她去摸桌上的帕子,“不小心”打翻了帕子旁的汤药。

伴随着她的一声惊呼,汤碗倾倒,粘稠的汤药洒出来,洒了她一身。幸好如今天冷,这药并不烫。

卫瞻不由皱起眉,简直臭气熏天。

霍澜音慌慌张张地用帕子擦身上的药汁,根本不容易擦去,更何况她还蒙了眼睛。反倒是将这药味儿弄得满屋子都是。

“对、对不起……我回去换衣服!”霍澜音赶忙站起来,摸着桌子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卫瞻眼睁睁看着她马上要被门槛绊倒,两步跨过去,将即将摔倒的霍澜音拉进怀里。霍澜音狠狠撞进卫瞻的怀里,胸口大片的药渍沾到卫瞻的衣服上。

卫瞻大怒,被臭得一阵作呕,立刻将霍澜音推开。

霍澜音跌坐在地,茫然地仰着头。

“去把自己弄干净!”卫瞻咬牙切齿。

“我、我是想回去弄干净的……”霍澜音委屈地说。

她衣带松开,衣衫不整,药汁弄湿了她里面石榴红的里衣,紧贴在身上,婀娜柔软。

“艹,你怎么不光着出去。”卫瞻骂完,又想起来她蒙着眼睛看不见。他朝霍澜音走过去,将她拎起来,拉着她快步往里屋走,一口气将她推进了浴间。

房门在她背后“砰”的一声,被卫瞻踢上。霍澜音扯开蒙着眼睛的腰带,慢悠悠地朝整理着衣衫,面无表情的在罗汉床上坐下,等人进来送水。

卫瞻戴上面具,暴躁地将小豆子喊来收拾屋子,捧来大量的熏香,熏走一屋子的药味儿。小豆子忙活的时候,卫瞻甚至一脸阴翳地躲在院子里,任由落雪洒满肩。

林嬷嬷喊来莺时伺候霍澜音沐浴。

莺时小声说:“我已经打听到了,钱妈妈与齐家的管家说好,表面上将姚妈妈送去齐家做事。实则,齐家什么都不知道。姚妈妈到了那管家手里,他就直接将姚妈妈带去九香巷!”

“九香巷?”霍澜音问。

“其实就是最下等的窑子!”

霍澜音的脸色一瞬间冷下去,继而冷笑。她捻起浮在水面上的一片花瓣放在嘴里嚼了吃,慢悠悠地说:“钱妈妈那么喜欢那地儿,我可得成全她。”

听见外面的响动,好似卫瞻回来了。霍澜音让莺时退下,她随手从衣橱里拿了一件卫瞻的长袍裹在身上。卫瞻身量高大,这袍子穿在她身上,玄色衣摆曳地。

卫瞻坐在藤椅里,手中握着博山炉,盯着徐徐升起的熏香。他抬头,目光扫过走出来的霍澜音身上的袍子,他问:“霍澜音,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值得使出浑身解数地勾引,嗯?”

霍澜音素白的指尖搭在锁骨之间,她盈盈如水的明眸一瞬间浮满热泪:“我……殿下的扳指被人抢了去……不,不……是我弄丢了,左右是我没保护好它……是我的错……”

第24章

卫瞻将博山炉放在一侧,支着下巴瞧她,问:“到底是丢了,还是被抢了?”

霍澜音眉心蹙起,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挣扎半晌,她才小声开口:“被、被人要挟要走的……”

“又换了个说法。”卫瞻道,“一会儿是不是要说被你吃进肚子里,求我帮你剖开肚子翻找出来,嗯?”

低着头的霍澜音抬起眼睛,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她捏着我的把柄,她说若不给她,她就告诉你……”霍澜音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啜涕,委屈得不得了。

“什么把柄说来听听。”

霍澜音使劲儿咬着唇,将唇瓣咬得红红。

“我、我……我曾经和别人定过亲。”霍澜音一副豁出去,坦白从宽的样子。

卫瞻想了一下,开口:“那个什么……王什么来着?”

“不是王什么……”霍澜音摇头,“是另外一个人……”

“呦呵,还挺抢手。”卫瞻笑,朝霍澜音招手。

霍澜音偷偷看了一眼卫瞻的脸色,才朝他走过去。她将手放在卫瞻的大手里,被他轻轻一拉,带入怀中。长袍间,她的长腿若隐若现。

卫瞻瞥了一眼,手掌抚过,漫不经心地捏着她腿内侧的软肉,道:“所以来告状了?”

“嗯!”霍澜音使劲儿点头。

卫瞻揉捏雪肌软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霍澜音双手捧住卫瞻的手腕,仰起脸来看他,说:“殿下,你帮我要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只要你陪我过去,让她知道那是你送给我的,她一定就会还给我。”

卫瞻的手掌继续向上,问:“被要去的时候为何不说?”

卫瞻指间的动作让霍澜音身子僵了一下,她垂眸看了一眼卫瞻没进袍间的手腕,努力收回思绪,靠在卫瞻胸口委屈地说:“我说了的。可是她不信。她说殿下不可能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定然是我先前自己买的……”

“霍澜音,你求人的姿态只是这般?”卫瞻说着,去扯霍澜音身上的长袍。

香肩半漏,在玄色长袍的映衬下,莹如皑雪。

霍澜音大为头疼。

不是说一精十血?这人怎不知疲的?当真是日夜都不肯放过她?

此时不过正午而已。

霍澜音转过头,去望窗外的日头。忽见一道人影。霍澜音惊呼一声,迅速拉起胸口的衣襟,埋首在卫瞻怀里。

她后知后觉窗外走过的人似乎是个女人。她不由松了口气。那女人不是周府的人,却有些眼熟,霍澜音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人。

卫瞻顺着霍澜音的视线瞥了一眼,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我这里有事,傍晚陪你去讨回来。”

霍澜音仰起脸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给我撑腰?”

“对。给你撑腰。”卫瞻捏了捏她的脸,拇指指腹捻了一下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才松手。

闻言,霍澜音的脸上立刻绽出灿烂的笑。她的目光一瞬不移地深情望着他,捧起他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手指。她的双颊立刻浮现一丝绯红,羞怯地迅速从卫瞻怀里逃开。她提着膝下衣摆往里屋跑去,露出雪白的玉足和一小节小腿。

她回到里屋换上自己的衣服,这才离开。卫瞻下午有事再好不过,她也正好有要事去做。

她走出卫瞻房门,迎面遇见那个刚刚经过窗外的清秀姑娘。两人擦肩而过,霍澜音一下子想起来她上次曾见过这个姑娘抱着几包药离开望霄院。那时,她还怀疑卫瞻要用这个姑娘取代自己。

只是后来这个姑娘再没出现,她才打消了疑惑。眼下马上要离开西泽,这个姑娘怎么又出现了?

霍澜音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她做了这么多准备,不能在最后关头被卫瞻丢下。即使是只有一丝的可能,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回房之后,她借口要亲手为卫瞻下厨,带着莺时出府亲自采买。

——她要去找齐家的那个管家。

要找到齐家那个管家着实费了些手段和时间。等她将事情办好回到周府,已经是傍晚,夕阳西沉,晚霞铺满天。

霍澜音刚回到周府,就感觉到府里的气氛不太对,丫鬟小厮一个个脚步匆匆。

霍澜音加快脚步回到葳蕤院。

小豆子蹲在院门口,一个人丢石子儿玩,对立在一旁的奚海生说:“这周府好玩的事儿可真多嘿!”

奚海生咳嗽一声,示意霍澜音回来了,小豆子立刻闭嘴不说了。

霍澜音回房去寻姚妈妈。

“阿娘,府里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姚妈妈点头,皱着眉:“不是什么好事儿。东院那位夫人刚刚割腕,现在郎中还在那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小厮去请老爷,还没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澜音追问。

姚妈妈叹了口气,才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爷身边的那个小厮宝意闯进了大姑娘的房中,当时大姑娘正在沐浴。刚巧西院夫人去看望大姑娘,撞见此事。西院夫人夸赞宝意老实本分,说要将宝意入赘进府,成全大姑娘再嫁。当时大姑娘和宝意齐齐跪下拒绝。西院夫人却冷了脸,声称是为大姑娘好。若是她嫌弃宝意是个小厮,她可以帮着将宝意寄名在亲戚家谱中。若她仍是嫌弃宝意,这毁主子清白的奴才只能乱棍打死。”

霍澜音皱眉:“宝意向来守规矩,若当真不是和大姊私下相通,他也做不出偷香窃玉之事。这事太巧了。只是……目的是什么?”

“是巧。”姚妈妈说,“消息很快传到了东院夫人那儿,一直被禁足的她竟急匆匆跑了过来。你知道的,东院那位脾气不好,指着人鼻子骂的时候,谁也遭不住。西院夫人虽然口拙,可身边跟着一大群人。两位夫人一向不和,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了手。到底是西院夫人人多势众,拖着宝意打了个半死,让大姑娘做选择。”

姚妈妈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东院夫人颇有丝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道出宝意和大姑娘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霍澜音惊了。

这才明了这事儿绕了一圈不是针对大姑娘,也不是针对宝意一个小厮,而是要置东院夫人于死地。

先是换子,如今再这一出……

小豆子在外面叩门,细着嗓子请示:“夫人,殿下问您可还去?”

这个时候那边定然乱成了一片,现在过去?可霍澜音转念一想,能请动卫瞻这尊大佛的机会十分难得,仍决定赶过去。

霍澜音赶去卫瞻的房间时,那个清秀的姑娘仍在房中。她坐在窗下,手握着笔在写写画画,十分专注,霍澜音进去时,她亦不曾抬头。

霍澜音流转的目光悄悄扫过卫瞻和那个姑娘,确定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工整。卫瞻仍穿着她离开时穿的衣裳,而那个姑娘身上的衣裙也是整整齐齐。霍澜音十分懂得卫瞻的粗暴,若他真做了,自己衣服可能完好,那女人的衣服觉不会完整无缺。

“发什么呆?”卫瞻立在门口。

霍澜音匆匆跟上去,小声说:“看看那个姑娘漂不漂亮。”

“然后?”

霍澜音声音更小:“看看有没有竞争力。”

“再然后?”卫瞻又问。

霍澜音唇角轻翘,带着丝小骄傲:“我比她漂亮。”

卫瞻嗤笑了一声,颔首,道:“嗯,也比她臭。”

霍澜音询问府里的丫鬟,得知钱妈妈此时跟着宋氏去了东院。霍澜音看了卫瞻一眼,去东院寻钱妈妈。

霍澜音并不意外。想来今日这场阴谋,正是钱妈妈的主意。宋氏可想不出这么一招。

东院哭声一片,有赵氏的哭声,也有大姑娘的哭声。宝意趴在长凳上,裤子上全是血迹。

霍澜音和卫瞻站在门口,朝堂厅望去。

原来周玉清已经回来了。

赵氏披头散发,手腕上缠着被鲜血染红的纱布。宋氏的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钱妈妈拐着拐杖站在角落。大姑娘周静兰跪坐在赵氏身旁,失魂落魄。

卫瞻想要进去,霍澜音拉住他的手腕,撒娇似地冲他摇摇头。

周玉清眉头紧锁,问:“宝意不是同乡的孩子,是你儿子?”

“是。”赵氏面无表情。

周玉清看了周静兰一眼,问:“自仪和静兰都知道?”

“是。”

“他是谁的儿子?”周玉清忍着难受,再问。

赵氏忽然愤怒地咆哮:“我不知道!不知道!”

宋氏忽然开口:“她到这时候还不肯说。说不定自仪和静兰也……”

“你给我住口!”周玉清瞪了宋氏一眼。

宋氏被这么一吼,顿时红了眼睛。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的人分明不是她,为什么她要被吼?

周玉清起身,朝赵氏走去,在她面前蹲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告诉我。”

赵氏忽然发了疯一样地去打周玉清的脸,一巴掌又一巴掌。她揪着周玉清的衣领吼:“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西夷人!到处都是土匪!我要怎么喂饱两个孩子,你告诉我啊?你问我宝意是谁的孩子,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周玉清想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独自忍了这么多年。可是他张了张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中绞痛难忍。所有的话语,最后只剩痛苦压抑的一声:“阿秀……”

他这才明白赵氏为何如此怨恨,为何曾经心善的妻性情大变,做出换子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霍澜音迈过门槛。

第25章

霍澜音蹲在赵氏面前,将她手腕上松散开的纱布一层一层缠好。她温声开口:“夫人当照顾好身体,兄长不在家中定然挂念。”

这个周家,很多人都变了。霍澜音对很多人冷了心肠,可她舍不得兄长。即使如今天各一方,可她知道倘若兄长在家,定然会护她,即使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

宋氏看着霍澜音对赵氏的举动,一口气堵在了心口窝。那日她训骂霍澜音的话中大多数都是气话。可如今看着霍澜音的举动,她不由怀疑难道霍澜音当真早就知道荷珠才是她的女儿?难道赵氏当初调换两个孩子的时候姚妈妈就知情?此刻,她方更信了钱妈妈的话。

钱妈妈观察着宋氏的脸色,压低了声音说:“果然……”

宋氏叹了口气,再看向霍澜音的目光充满了失望、生气,还有鄙夷。

她将周荷珠拉到身边,忍不住哭着开口:“就因为她赵秀吃过苦受过委屈,就能来害我们母女?老爷你怎地这么偏心!再者说,她这样脏的身子凭什么和我同为平妻?这是在侮辱我!”

“宋水芸!”周玉清大怒,几乎是爆喝一声。

“我说错了吗?”向来不敢忤逆周玉清的宋氏,头一遭冲着周玉清大喊:“是你没有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妻儿与我何干?凭什么让我遭受这一切?你八抬大轿迎娶我的时候可没说过要与一个不干净的乡野粗妇平起平坐!今日要么你休了她,要么去衙司将她改成妾籍!”

“这不可能。”周玉清冷声道。

赵氏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周玉清,泪水湿了眼睛,让她有些看不清周玉清了。她的周玉清好像又变回了多年前村子里清秀的少年郎。

“你……你!我要和你和离!”宋氏哭着喊。

周玉清疲惫地揉眉心,沉默着。

宋氏没想到他居然一句话都不说,伤心地掩面痛哭着跑出去。

“母亲!”周荷珠急忙追出去。

周玉清闭了闭眼睛,才疲惫道:“静兰,带你母亲回去休息,让郎中重新给她看看手伤。”

周静兰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答应下来。她撑着身子起身,身形一晃,差点跌倒。霍澜音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木讷地说了声:“多谢。”

迷迷糊糊的她恐怕连是谁扶了她,都没看清。竟然向平日里最讨厌的霍澜音道谢。

“母亲。”周静兰去扶赵氏。

赵氏抬着头始终望着周玉清,推开了周静兰的手。她不肯走。

周玉清叹了口气,喊来小厮:“让郎中给宝意瞧瞧。”

赵氏的眼泪忽然就滚落下来,由着女儿扶着起身往外走。

在宋氏哭着跑出去的时候,钱妈妈就该追出去。可她伤了腿,走路又疼又慢,定然是追不上的。所以她想留在这儿看看后续。瞧见周玉清完全原谅了赵氏,甚至因为赵氏的牺牲悲痛感动,她心里不由暗道一声:不好。

她千算万算,怎么就错算了周老爷的良心?

如今这情况,不仅没扳倒赵氏,反倒宋氏不会看眼色惹了周玉清不高兴。这日后还要从长计议方可。

眼下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宋氏那边不知道还要犯什么蠢事。她拄着拐杖,打算离开。

卫瞻终于不耐烦地踢开房门,从外面迈进来,暴躁开口:“霍澜音你墨迹够了没?”

周玉清愣了愣,赶忙收起情绪,躬身道:“拙荆之事扰了殿下,当真是死罪。”

卫瞻没理他,不耐烦地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便叫住了打算离开的钱妈妈。

“三姑娘。”钱妈妈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可是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那枚扳指是殿下送给我的,还请妈妈还给我。”霍澜音蹙着眉,言语恳切。

钱妈妈心里一惊。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大殿下会送霍澜音那么昂贵的东西!

“怎么回事?”周玉清强打起精神。

霍澜音回头看向卫瞻,慌慌张张地说:“是我想送钱妈妈东西,不小心拿错了。误把殿下的东西给了她。”

她又放低了声音,歉意地说:“妈妈,你把那枚扳指还给我,我日后再给你一个别的好不好?”

柔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周玉清立刻变了脸色,听着霍澜音哀求的语气十分不高兴。他冷脸道:“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乱收的!”

他也不是不知道钱妈妈时常在宋氏耳边吹耳旁风,又道:“话更不是能够随便乱说的!”

“是是是……我也觉得收着不妥,本来想今日就还回去的!在我房里,我这就回去拿,这就回去拿!”

霍澜音又拉住周玉清的手腕,哀求:“虽然齐家是好人家,可是我不想我娘过去。”

霍澜音提到此事,钱妈妈心里又是一惊。

“又是什么事情?”周玉清看着面前的霍澜音,心情有些复杂。他实在不喜自己那个骄傲的女儿如今哀求旁人的模样。

“我听说齐家的管家来府几次,要从咱们府上买一个懂规矩的妈妈过去。这事儿是钱妈妈负责的。”

周玉清厌恶地瞥了钱妈妈一眼,道:“懂规矩的妈妈,我看你就不错。拿了身契去罢!告诉齐家,分文不取!”

钱妈妈脸色一白,还想说话。两个小厮已经急忙过来拉她。如今大殿下在此,她也不敢造次。她转念一想,她与齐家的管家本是同乡。如今宋氏不成器,她去齐家做事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桩?

卫瞻一直沉默地审视着霍澜音,看着她笑,看着她谢,看着她哀求。卫瞻面具后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出一抹冷笑。

霍澜音跟卫瞻回去的时候,偷偷去看卫瞻的脸色。偏生这人骇人面具遮容,无法分辨喜怒。只是晚上,床笫之间,霍澜音着实吃了一番苦头。

她想着自己可是遗漏了什么细节惹了卫瞻?还没理清,已经累得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孙管家匆匆赶来支会霍澜音已经将宅院和仆人都选好。钱妈妈今日就要搬走,这瘦小的老头竟难得的轻松。

当然,他并不知道钱妈妈会遭遇什么。

钱妈妈找宋氏做主,和孙管家办了和离书,收拾了行囊,欢天喜地地跟着齐家的管家走了。心里美滋滋。

可是她走着走着,总觉得这路好像不是往齐家去的方向。

“白管家,这是不是走的不对啊?”

“没错啊,正是往九香巷去的路!”

“姓白的,你胡说什么!”钱妈妈脸色煞白。

管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道:“当初你找我是给了我银子的。如今有人出了两倍的银子。嘿嘿,别怪我,鸟为食死人为财亡嘛!”

“你个天杀的!”钱妈妈慌张摸到拐杖想要跳下马车。齐家的白管家一招手,四个小厮冲上去,牢牢摁住钱妈妈的手脚。

她忽然想起来当初找到白管家时,她曾要求多带几个厉害的练家子以防姚妈妈逃跑,没想到今日用在了她的身上……

“三姑娘!”白管家立刻停下马车,“这钱……”

“放心,今日傍晚,你去周府西门等着。我的丫鬟会把钱给你。”

是霍澜音的声音!

钱妈妈一骨碌坐起来,仇恨地盯着她。

霍澜音温柔笑着,凑近她:“多谢妈妈这些年的照顾,今日澜音也算是报恩了。祝妈妈福泽连连。”

“我呸!”钱妈妈朝霍澜音吐一口痰。

然而霍澜音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扔到她的脸上,脏痰亦回到她的脸上。

霍澜音不再理会她,带着莺时去了琳琅阁。她自幼喜欢古玩玉石,常来此处。见到阁主,她将卫瞻的扳指递过去:“我卖这个。”

琳琅阁主仔细看了看,眼睛一亮:“呦,这可是梅无匠师的手笔!梅无匠师可是挑着人卖东西的,就连宫里头都轻易得不到。三姑娘竟是连这东西都能到手。”

琳琅阁主报了一个霍澜音满意的价格。

霍澜音留下给姚妈妈和稻时赎身的钱,给了孙管家钱买宅院、仆人,给了答应白管家的价格,留了一部分交给稻时让她照顾姚妈妈。至于剩下的钱,则全给了姚妈妈,让她自己看着花。

临回家前,她又买了一枚扳指。这枚扳指和卫瞻的那一枚大小、沉重相同,但是价格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回家之后,她拿来卫瞻的玄色长袍撕下长条,裹在扳指上,又取来针线仔细缝上缝隙,确保不露出里面的假玉。最后取来红绳,系在雪颈,悬在锁骨之间。

让卫瞻出面收拾钱妈妈是假的。一个钱妈妈,她还是收拾得了的。

找一个万无一失的借口缝合这枚扳指,才是真的。

她去寻卫瞻,温顺地伏在他膝上,捏着胸口的扳指给他看。

“我把它藏起来,再也不会有人觊觎了!”

“至于吗?”卫瞻问。

“当然!”霍澜音双手捂住胸口,“它已经离开了我一日,我再也不准它离开我!以后我会用性命护着殿下赠我的东西!”

甜软的声音,却是立誓一样的口吻。

卫瞻眸色深深,他捏着霍澜音的下巴:“如此看来,孤的音音对孤当真是一片深情。”

霍澜音垂下眼睛,眼睫轻扫,含羞带怯地点头。

“为什么?”卫瞻的眸中毫无温度。

“音音是爱孤的暴戾狂躁,还是爱孤被废被毁?”卫瞻忽然将霍澜音摁趴在床榻上,压着她的背,手掌握住她的肩。他凑近霍澜音的耳朵,冷笑了一声:“还是在这床榻之内被孤干出的深情?”

第26章

霍澜音抿着唇,面露痛苦之色。

“殿下松手……疼……”

卫瞻没有放开她,仍旧压在她的背上。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卫瞻诧异地看向趴在床榻上的霍澜音。所料之内的慌张和解释都没有。她被揭穿之后,好像就这样认了下来,并未给自己辩解分毫。

卫瞻松了手。

没了钳制的霍澜音急忙爬到了床里侧,将散乱的衣裳整理好,蜷缩着抱膝躲在床角。长发散落下来,遮了她大半苍白的脸色,她的眉眼陷在阴影里。

卫瞻坐在床侧,审视着她。

“殿下说得很对。殿下脾气暴躁,时常乱发火。在你身边总是要担心一个不小心被掐死。西荒那样的地方贫瘠酷寒,殿下更没有往日的身份和荣华。床笫之间,殿下粗鲁蛮横,一切都按您的喜好……”

霍澜音抬起头,终于将阴影里的眼睛露出来。眼睛干干净净的,她没有哭,只是眼角有一点湿。

她问:“可是除了取悦殿下,我还能做什么?除了对殿下深情,我还能对谁深情?”

卫瞻好像被问住了,略皱起眉。

霍澜音再问:“我做错什么了?取悦殿下是错?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将殿下放在心上尝试去爱殿下是错?”

她再问:“我做错什么了?”

卫瞻沉默,她第三次问:“我做错什么了?”

显然,她是得不到卫瞻回复的。

霍澜音重新低下头,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重新陷于阴影里,看不见了。

她哭了吗?

卫瞻想知道她有没有哭,于是探身握住她的脚踝,将角落里的她拉过来。发如泼墨般洒满床,她的面孔彻底从阴影里显现出来。她眼睛红红,却没有哭。

卫瞻忽然想起那日生辰宴上,他将她带走,马车之上她明明受了委屈却隐忍不肯哭的样子。其实她是不喜欢哭的吧?

卫瞻慢条斯理地将她的鞋子脱了扔下床,道:“下次不准穿着鞋子往床上爬。”

霍澜音忽然双手捧住卫瞻的手腕,她望着他,说:“殿下,你别把我丢在西泽好不好?好多人都知道了……我、我在西泽活不下去的!我怕死,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沦落到脏地方去伺候别的男人。”

她望着他的眼睛里有一抹光,像是最后的希冀。

“我会听话的。我也会早日真的爱上殿下。爱殿下的一切!我所要的只是殿下给的一点庇护罢了……”

“会听话?”卫瞻问。

霍澜音使劲儿点头。

卫瞻看着霍澜音的眼睛,道:“那哭一个瞧瞧。”

霍澜音怔了一下,下一瞬,眼泪迅速蓄满眼眶,悬而欲落,将落不落,长长的眼睫轻轻一颤,眼泪滚落,滑过雪瓷一样的脸颊。继而是第二颗泪珠儿,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滚落,很快弄湿了她的眼睫,弄湿了她的脸,泪水涟涟,楚楚可怜。

卫瞻探手,在霍澜音的腰间摸了摸,摸到雪帕。他慢条斯理地将帕子展开,盖在霍澜音的脸上,道:“你还是这么哭好看些。”

霍澜音一怔,将覆在脸上的帕子拿开,去看卫瞻,卫瞻已经走到了门口。

“殿下?”她含泪喊他。

卫瞻回头望向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古怪,仓皇地别开眼。推门迈了出去。房门被他随手重重关合。

霍澜音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收了眼里的委屈,用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去。她轻轻舒了口气。看来,她是闯过了这一关。

霍澜音在卫瞻的房中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卫瞻回来。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下午,小豆子跑来说道:“殿下让夫人安排一下,明日一早要出发离开了。”

“这么早……”姚妈妈心里不舍。

霍澜音心里却是一松,看来她是因祸得福,可以早日离开了。她吩咐莺时帮她收拾东西,拉着姚妈妈在床边坐下。将给她赎身和买了宅院奴仆的事情说了。

姚妈妈心里乱得很,根本就没怎么听进去霍澜音的话,也并不关心这个。她握着霍澜音的手冰凉冰凉的,她说:“音音,这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啊!我的音音……”

她满心都是女儿,自己的未来倒显得不重要了。她太怕分别,更怕连噩耗都是多年后才辗转得知。原以为这一日很远,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若是连女儿都失去,她便什么都没有了。

“阿娘不必悲观,兴许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接你。”

姚妈妈怎么能信?只当是霍澜音安慰她的话。

霍澜音又安慰了姚妈妈好一会儿,周玉清派人来请霍澜音过去一趟。霍澜音赶去周玉清的书房时,周玉清还没过来。他在赵氏那里耽搁了一阵子,才匆匆赶过来。

看着周玉清迈进门槛,霍澜音起身喊了声“父亲。”

周玉清点点头,快步走进房中,步履中显出疲惫,看得霍澜音有些心疼。

周玉清在椅子里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由皱眉。他敲了敲茶盏,看向霍澜音,道:“不是你泡的?你从小来我这儿只要看见茶凉了都会去再泡一壶。”

霍澜音怔了怔,忙说:“我现在去给您泡。”

“不用了。”周玉清指了指椅子,让霍澜音坐下。

“有些话早就想对你说,只是你也知道父亲每日归家的时辰都很晚。往往那个时候你都在大殿下那里。”周玉清顿了顿,问:“澜音,你可怪父亲狠心?”

霍澜音沉默。

周玉清叹了口气,道:“这发配边疆之行,是有士兵护送的。你可知道殿下身边为何一个护送侍从都没有?”

霍澜音摇头,这也是她曾经疑惑的。

“缘由不知,可的确是被大殿下杀光了。澜音,那些侍卫是护送,更是押送。然而消息传回宫中,陛下并未指责半分,也没有再派人过来。只让大殿下继续往西荒去。”周玉清顿了顿,“大殿下从小养在陛下身边,是陛下亲自带大的。他七岁既可随意翻看奏折,十岁便被陛下带上朝堂,十三出征陛下送至连云山。即使同为皇后所出,这份自幼的尊荣亦是二皇子不曾得到。”

霍澜音默默听着,隐约猜到了父亲的意思。

“只要大殿下将体内邪功逼出,江山日后必然是他的。”周玉清说得斩钉截铁,“音音,父亲知道你无心留在西泽,不想纠结在赵氏的错误里。倘若离开,跟大殿下离开是最好的出路。凭我音音的容貌才智,日后谋妃位轻而易举。甚至后位亦非不可得。”

霍澜音震惊地看向周玉清,一时间心情复杂。她收回视线,说:“父亲高看澜音了。”

“我女容貌出众,更有异香相伴。非寻常男子可护。”周玉清摇头,“澜音,我不是没想过在远亲中为你寻个好人家。可是你没经历过战火涂炭的年岁,不懂得‘平安’二字的可贵。若是日后一旦遇到点事情,以你的容貌和异香,绝非寻常男子护得住。你只有往上爬,爬到歹人无法觊觎你的地位!”

周玉清看着霍澜音的脸色,又承诺:“日后不必担心你娘,只要我还留在西泽,她必然平安无恙。”

霍澜音离开的时候,还在想着周玉清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被周玉清说服了。然而外面的凉风一吹,很快让她清醒过来。

在平安富贵之前,还有她更想要的东西。而她要的东西绝对不是取悦卫瞻可以得到的。她必然要让父亲失望,可她绝不后悔。

没走多远,霍澜音看见周荷珠等在前面。

“要见父亲?”霍澜音问。

周荷珠摇头。

霍澜音便知道荷珠是来寻她的。两个人没有多交流,踩着路边的积雪沉默往葳蕤院走去。将要走近,霍澜音开口:“天气不好的时候父亲的腰腿会疼,我往年给他煮的药你都知道。”

“知道。”

“你母亲并非心思歹毒之人,只是太容易被骗,被人利用。如今钱妈妈不在她身边,你多哄着她些,潜移默化总会影响了她。”

“好。”

“不要因为沈四郎的退婚心里不舒服,你总会遇到更合适的。”

这便走到了葳蕤院院门口。

周荷珠红着眼睛丢下一句“多保重”,匆匆转身跑开,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地响。

霍澜音抬眼看天色阴沉,恐又要落雪。只希望这雪不要影响了明日的行程。回房之后,霍澜音没有像昨日那般主动去找卫瞻。她在等着小豆子来请她,若是小豆子今日不来,她便不过去了。

眼看着将要子时,霍澜音刚打算歇下,小豆子打着哈欠过来请人。

“我瞧着起风了,虽然很近,也多穿些。”姚妈妈将厚厚的斗篷裹在霍澜音的身上,连兜帽也扣好。

卫瞻在给京中的来信写回信。

“殿下还没歇着。”霍澜音将斗篷挂在衣架上。

卫瞻将手中的笔放下。

“咚咚。”小豆子又叩门,“夫人,这是江太傅给您的药。”

卫瞻皱起眉。

她进来时,带来一室的馨香。此时,又满是药臭。

霍澜音喝完药,走到卫瞻面前,将手软软搭在他的肩上。

“去洗澡。”他说。

霍澜音解释:“我来前洗过的。”

“去洗。”卫瞻沉着脸。

霍澜音收了手,往浴间去。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望向卫瞻,嘴角挽出一抹笑,问:“殿下要一起洗吗?”

卫瞻嗤之以鼻。

霍澜音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睛一瞬间黯然下去,浮现淡淡的失望。她转过身,略低着头离开。

第27章

小豆子和莺时提着热水几进几出。小豆子在卫瞻身边伺候惯了,可莺时见着卫瞻吓得一直低着头,即使卫瞻坐在窗下写回信根本没抬头。她脚上像踩着轮子,恨不得飞过去。出去后,惹得小豆子发笑:“你怕甚?殿下又不吃人。”

莺时没理他,脚步匆匆地走了。小豆子摸了摸鼻子,讨了个没趣。

下人退出去房门被关上,卫瞻写完最后一封回信,放回信封。他望了一眼耳房的方向,起身走向十锦架的格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到那个针线蹩脚的藏青色香囊。他随意扫了一眼,嫌弃地将香囊扔了回去。他刚想转身,脚步又停下,视线落在角落里的一个灰盒子。盒子掀开,里面是一条女人的碧色心衣,上面绣着山峦和层云。

卫瞻面无表情地取出心衣,凑到鼻前闻了闻。香味儿已经很淡了,除非贴在鼻子上,否则几乎闻不到。他用力一扯,扯下一块布条,塞进香囊里。

“殿下?”

后面忽然响起霍澜音的声音。卫瞻一怔,迅速将塞了一半的心衣布条完全塞进去。面无表情地问:“怎么?”

“殿下……你真的不来一起洗吗?”

卫瞻不动声色地将香囊放回去,才转身。

霍澜音外衣已经脱下,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胭脂红心衣,裹着柔软的身段,细细的肩带越过锁骨绕到身后。心衣下摆贴着白色的衬裙,纤腰衬得不盈一握。她人半躲在门后,身子只露出一半。一手撑着推开的门缝,另一只手攥着雪白衬裙,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小腿。

卫瞻的视线落在搭在她锁骨的细肩带,问:“怎么?喜欢在水里搞?”

霍澜音脸上的笑一僵。

“不、不是!”霍澜音慌张地退进耳房,将门关上。

卫瞻望着已经被关上的房门,他回头望着格子里的香囊,眼前浮现霍澜音身上石榴红的那一件。

这女人,还是穿红更好看些。

霍澜音过来时已经子时,当她洗完收拾好时辰着实不算早。屋子里只点燃一盏灯,卫瞻已经躺下。床幔放了一半,遮了卫瞻的头脸。

霍澜音压低了声音问:“殿下可睡了?”

没有回应。

霍澜音提着裙角,踮起脚尖走向床榻,掀起半落的幔帐去看卫瞻。卫瞻仍旧带着面具,阖着眼。

看见卫瞻睡着了,霍澜音松了口气。她不由去猜测卫瞻面具下面孔到底被毁成何样,才会让卫瞻再也不肯摘下面具。不过霍澜音只是有一点点疑惑罢了,她并非好奇心很重的人,也绝对干不出因为好奇,趁着卫瞻睡着偷掀他面具的蠢事来。

再说了,他长什么样子与她何干?要不了多久她就要远走高飞,与这怪脾气的人再不相见。

霍澜音放下床幔,打算去将头发擦干。

她刚转身,脚步又停下。她动作轻轻地坐在床边,弯下腰来,将一个湿软的轻吻落在卫瞻的手背。然后她为卫瞻拉了拉被子,起身放好床幔。

霍澜音刚放下床幔,合着眼睛的卫瞻睁开眼,略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隔了一层厚厚的玄色床幔,霍澜音狡猾地翘起唇角。她步履轻松,拿着棉帕坐在炭火盆前,仔细去擦湿漉漉的长发。

霍澜音熄了灯,打着哈欠上床,刚在床外侧背对着卫瞻躺下,困倦地小声嘟囔:“好累好困哦……”

卫瞻刚要将她拽进怀里剥了她的衣裳溺在她浓郁的香味儿中,听见霍澜音细软的自言自语,他刚刚抬起的手不由放了下来。

半晌,卫瞻在霍澜音背后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绺儿她半干的长发。他将滑软的一绺儿墨发卷在自己的食指上,递到近处闻了闻。

邪功所损,体内另外一个他像一头困兽,折磨得他夜不能眠。最近几日倒是能入睡。江太傅这道活药,当真有效。

第二日一早,霍澜音跟着卫瞻启程。

天不过蒙蒙亮,霍澜音已经穿戴整齐,裹着毛茸茸的厚斗篷。她站在周府门前,不舍得地望着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明明那么盼着早点离开这里。可当这一日真的到了,原来她心里还是有不舍。

周玉清将一个檀木盒交给霍澜音。霍澜音刚要打开,周玉清道:“只是一些钱银,没什么可看的。”

霍澜音果真不再打开,将沉甸甸的檀木盒递给莺时。

姚妈妈一夜没睡,哭了一夜,眼睛又红又肿。她勉强笑出来,将食盒递给霍澜音:“给你做了些点心,拿着路上吃。”

霍澜音重重点头。

那边卫瞻已经坐上了马车,周玉清便催:“不要让殿下久等,去罢。”

霍澜音转身,纵有万般不舍,她狠狠心,没有回头。

车厢的门开着,卫瞻的目光落在霍澜音的微红的眼睛。他看着她走近,猜她是否会回头。这女人比他想得还要狠心,竟真的连头都没回。

莺时扶着霍澜音登上马车,霍澜音弯腰,刚要钻进车厢,前面的马忽然往前迈了两步,车厢随之轻晃。霍澜音急忙伸手去扶车厢门。她没抓到车厢门,却在慌乱中抓住卫瞻的手腕,由着卫瞻拉进车厢。

莺时把周玉清和姚妈妈送的东西递给霍澜音,小跑着上了后面的那辆马车。

出发了。

姚妈妈提着裙子在后面默默地追,追了好远好远,就像多年前送霍石出征。眼前是霍澜音从小到大的一颦一笑。

霍澜音探出头,使劲儿朝她挥手,喊着让她回家。可是姚妈妈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声。

马车到底是越来越远,远到消失在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姚妈妈力竭,跌坐在地,气喘吁吁。她怕,她怕此番相别一如送她父亲出征,今生再不得见。

稻时追了好半天才追来,她一屁股坐在姚妈妈身边,大口喘息了两声,劝慰:“姑娘说了,她以后一定会回来接您的。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行!”

回来?

霍石走的时候也是那么说的。

她扶着稻时的手慢慢站起来。以后的日子里,她的生活又成了无尽的等待。从等待霍澜音的父亲,变成等霍澜音。

姚妈妈望着刚升起的朝阳,喃喃自语:“回不回来都好,只要平平安安……”

车厢里的霍澜音低着头,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湿意,打开姚妈妈给她带的糕点。几层的盒子里摆着桂花酥、酒酿玉糕、玫瑰丸子、芙蓉饼……都是她自幼喜欢的。

她将盒子一层又一层地打开,打到最后一层,里面放着她昨日留给姚妈妈的全部银票。

明明眼泪已经忍了那么久,这一刻却一下子滚落下来。

她会回去接阿娘走的,一定。

卫瞻一直看着霍澜音的情绪转变,见她收起情绪平复了心情。卫瞻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向西,西行了大半日。傍晚时分,经过棣康关谷。在前面骑马的陈老三对陈老大使了个眼色。

陈老大向弟弟点了点头。

这棣康关谷狭窄僻静,偶有山匪,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人影。甚至相传这里有吃人的野兽。就算是有人赶路不得不经过这里,都要快马加鞭。

往西荒走的路有很多条,陈老大故意选了这一条。

陈老大以人马都要歇息为由,暂停了车队行进。人在马车里坐了太久,也的确需要下去走动走动。

霍澜音扶着莺时的手下了马车,环视四周,忽然转身去寻卫瞻:“殿下,这里是棣康关谷。不该选这条路。”

卫瞻看了一眼前面交头接耳的陈家兄弟,没说话。

霍澜音以为卫瞻不信自己,她还欲再说棣康关谷的凶险,可再看一眼卫瞻不当回事的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谨慎为上,她不想再乱走,转身打算回马车。她刚转身,就发现陈老三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种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陈老三忽然摔了手里的酒壶,万福镖局近三十个人一下子涌了上来,将卫瞻一行围在当中。

陈老大慢悠悠地走出来,笑着说:“我三弟看上了你的女人。”

陈老三“嘿嘿”一笑,“前头凶险,没我们护送,你们过不去!你只要把这个女人给我。我们仍旧送你们过棣康关谷。嘿嘿,像你这样的富贵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女人一堆?应该是不介意把她给我嘛。如果不把她给我……”

莺时气白了脸,紧紧靠着霍澜音。

霍澜音倒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见惊慌。

卫瞻看了霍澜音一眼,沉声道:“你要她?”

“对对,就是她!嘿嘿,上次你带她去俺们镖局的时候,俺就看上她了!”

“要就过来拿。”卫瞻道。

陈老三得意地看了大哥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看,我就知道很容易得手!

陈老三搓着手地朝霍澜音走去。

霍澜音向后退。

“你男人都不要你,把你送给了我,你还能躲哪儿去?来,日后我宠着你!”陈老三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奚海生疑惑地看向江太傅,不清楚是不是该出手。下一刻,他手中的重刀已经被卫瞻拿走。

银光一闪,一颗硕大的人头落地,一直滚到霍澜音的身前。

霍澜音骇得连连向后退,看着朝自己滚来的人头,脸色发白。

卫瞻动作太快,收刀时,陈老三的身体才倒下。他将重刀交还给奚海生,接过小豆子递来的帕子擦手上的血迹。他把脏了的帕子扔到陈老三瞪成铜铃死不瞑目的脸上,烦躁地说:“去阴间要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