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11日

给暴君当药引 by 绿药(47 – 56)

第47章

小翠把霍澜音领到阁楼三层角落里的房间。现在是白天,红竹馆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就连这里的姑娘们也都不见人影。霍澜音这一路几乎没碰见几个人。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还是要躺一会儿睡一觉?”小翠问。

霍澜音摇头。

整个屋子里里有一种劣质的香料味儿,不好闻。霍澜音拘谨地在绣凳上坐了个边儿,打从心底嫌弃这里脏。

小翠“哦”了一声,从荷包里掏出一捧瓜子儿来,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霍澜音。她是在红竹馆出生的,年纪小小,却见多了红竹馆里来来往往的头牌们。可她觉得眼前的霍澜音比红竹馆所有头牌都要好看哩!

过了好一会儿,她吃光了手心里的瓜子儿,见霍澜音还是一动不动。她托着腮,说:“妈妈让我来照顾你,其实是让我看着你,怕你寻短见哩。可是我觉得妈妈白担心了,你一点都不想死。”

像是给自己一个肯定似的,她又重重点了下头,重复:“你和那些寻死觅活的姑娘们不一样,嗯!”

霍澜音当然不想死。她终于开口:“有东西吃吗?我饿了。”

“我去给你拿!”小翠小跑着往外去。

霍澜音起身,疾步走到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眯起眼睛仔细去看外面,隐约看见抱着胳膊乱晃的护院走来走去。她将房门关合,转身回到绣凳坐下。

她知道自己跑不掉,眼下并不想冒这个险。所幸她的眼睛在逐渐好转。若是前两日什么都看不见,此时不知道要多绝望。

过了一会儿,小翠跑回来,手里捧着食托。

“不是饭点,只有这些了!”小翠将一碗凉粥和几块糕点摆在霍澜音面前。

霍澜音没碰凉粥,拿着糕点来小口小口地吃。

“你吃东西真好看!”小翠看得稀奇。她从来没见过有人吃东西这么好看。

快要傍晚,老鸨一边上楼一边喊小翠。

小翠应了一声,赶忙跑去迎接。老鸨询问小翠霍澜音的情况,听了小翠的描述,老鸨微微惊讶。她推门进来,见霍澜音面色如常地吃着糕点。她从上到下打量了霍澜音三遍,才开口:“妈妈我最喜欢不哭不闹的好孩子。你要是能想通,也不会吃苦头,对你自己也好。”

霍澜音将手中捏着的那块糕点最后一点吃掉,抬起头看向老鸨,说:“我想活着!”

老鸨着实意外,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拉过一个绣凳挨着霍澜音坐下。她说:“这话太对了。活着才能享福,死了那可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这年纪应当是不知道当年灭国之痛,经过那些年战乱的人谁不是拼了命才活下来的?我不知道你和刘三爷有什么渊源,可他把你送到我这里,我劝你收收心,别想着逃走。好好在这红竹馆闯出名声来,也能为自己留个后路,保下半生衣食无忧。”

她的目光赞赏地扫过霍澜音的脸,继续说:“你应该感谢你的这张脸!女人呐,就是有这个好处。男人没本事会饿死,可是咱们女人只要聪明一点乖一点,总能从男人哪里弄来银子花。何况还是这么张倾国倾城的脸!在你来之前,咱们红竹馆的头牌荆娘,那是多少权贵老爷们捧着呐!最后被郡守大老爷赎身带走。跟了郡守大老爷,日后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老鸨语速很快,声音也尖细。话匣子一打开,喋喋不休地劝,连一个插嘴的机会都不给别人。她用这套说辞也不知道哄骗了多少个刚来红竹馆的姑娘家。

霍澜音也不打断她,安静地听着。她恨不得老鸨一直说下去,说到明天才好。她正愁不知如何拖延时间。

老鸨最后说得口干舌燥,咂了咂嘴巴,见霍澜音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说的这些你可都听到心里去了?”

“都听进去了。”霍澜音点头,“妈妈要帮我,我想做红竹馆的头牌。”

老鸨心里霎时天明。

“好孩子!好孩子!妈妈就喜欢你这么通透的好孩子!只要你自己想明白了,凭借你这张脸,区区一个头牌算什么?说不定皇子皇孙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老鸨心情大好,她起身,说:“这屋子太小了,不是头牌住的地方。跟妈妈走,妈妈带你去甲子房,也是咱们红竹馆最好的屋子!以前可是荆娘住的!”

“多谢妈妈。”霍澜音乖乖道谢,跟着老鸨往外走。楼下似乎来了客人,有窑姐儿在接待,莺莺燕燕的。霍澜音忍不住自嘲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青楼喊一个老鸨妈妈。

可是她只能忍,只能尽全力拖延时间。

沈肆欢和两个江湖朋友刚刚入座,他懒散靠在椅背,对坐在身侧的小美人爱答不理。他手中握着酒盏抿了一口。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楼上霍澜音走过的背影。

沈肆欢一愣,捏紧手中的酒盏。

老鸨亲自将霍澜音领到甲子房,说:“你且安心住下,等着安排,我可得给你找最好的歌舞先生。”

老鸨两眼放光地摸了摸霍澜音的脸蛋。她临走前又叮嘱:“在屋子里待着,有什么需要的去喊小翠。别轻易出屋子,若是被不讲理的匪寇瞧见了你。妈妈可保不住你!”

虽然对老鸨的说法有些诧异,霍澜音还是乖巧地道谢答应下来。

若是别的姑娘,老鸨当然不在意姑娘被客人看中。可是昨儿来的那群客人,瞧着像是匪寇一流。那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送去的几个姑娘过了一晚上简直不成人样。

她是看中了霍澜音,打算好好培养,哪能让那些匪寇糟蹋?

“妈妈!妈妈!”小青跑上来。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老鸨瞪她一眼,“什么事儿!”

小青凑到老鸨耳边小声嘀咕。

老鸨惊讶地回头望了一眼甲子房,一时间犹豫不决。她本来想好好栽培霍澜音一番,可如今就有人拿出天价来……

霍澜音一个人在屋子里焦灼想着对策,等着有人来寻她。

小翠推门进来,笑嘻嘻地说:“姑娘,妈妈给你带了客人!”

客人!

霍澜音惊了。老鸨与她说的那些话,怎么可能会让她这么快接客人?她转过头去,慢慢蹙起眉。

立在门口的男人身形轮廓有些眼熟,好像哪里见过。可她看不清男人的五官长相。

沈肆欢长舒了口气,挥了挥手:“你下去。”

将小翠撵了出去。

听见沈肆欢的声音,霍澜音才将他认出来。她心口突突跳着,脸上却尴尬得发红。

“呦,这不是我的未婚妻吗?哦,不对,是曾经的未婚妻。”沈肆欢慢悠悠地朝霍澜音走过去,笑,“不是跟着大殿下走了,怎么混到青楼来了?”

霍澜音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

“我被奸人掳到这里来,求沈四公子念着相识一场慷慨解囊帮我赎身。赎身的钱银,我日后会还给你。双倍还给你。”霍澜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心里却被巨大的耻辱和狼狈淹没。

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沦落青楼,还撞见自己差点要嫁给的男人,还要低三下四求他帮自己赎身。

“赎身?”沈肆欢瞧着霍澜音已经泛红的眼睛,慢悠悠地说,“你可知道青楼里的赎身是何意思?我若帮你赎身,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他凑近霍澜音,放低了声音:“虽然,你本来就该是我的人。”

“恳请沈四公子帮忙……”霍澜音垂下眼睛,紧紧攥着的手发颤,指甲几乎嵌进手心。

沈肆欢眯起眼睛来,问:“我为何要帮你?”

他不等霍澜音回答,挨着霍澜音坐下,道:“既然是求人自然要拿出点诚意来。唔,我想想。你为了报答周家的养育之恩,你献出了自己。今日为了救自己,为何不能再向我献身一回?”

霍澜音迅速起身,向一侧退去,远离他。

沈肆欢起身,追上霍澜音,将她堵在墙角。他用收起的折扇抬起霍澜音的下巴:“当完药引被人扔下了?你再求求我,说不定我念在自幼相识的份上,把你娶回去。也不嫌弃你,八抬大轿的那一种。”

沈肆欢的语气又像是玩笑,又像是认了真。

霍澜音并没有去分辨他几分玩笑几分认真,她只觉得巨大的耻辱感铺天盖地而来。她用力推开沈肆欢,夺门而出。

她慌慌张张跑出去,迎面差点撞在一个一身酒气的人身上。

“他妈的!爷我……”钱老大愣了一下,“妈的,老子要最漂亮的妞,这有个这么漂亮的不带来,拿些歪瓜裂枣糊弄哥儿们几个。”

他抓住霍澜音的手腕,大笑着朝包间方向喊:“兄弟们,抓了个尤物来乐呵!”

“你放开她!”沈肆欢追出来,变了脸色。

钱老大瞥了一眼沈肆欢一副读书人的清瘦相,理都不想理他。拽着霍澜音就往前走。

霍澜音知道这人定然就是老鸨交代过的匪寇!她惊恐地抓住栏杆,不肯走。她知道沈肆欢是故意言语气她。可若她真的被这群匪寇带走……

霍澜音望向楼下门口。她的视线逐渐从模糊到久违的清晰。她对着终于看清的人影,眼泪滚落,声嘶力竭地大喊:“殿下——”

卫瞻抬头。他戴着皂纱帷帽。

他大步朝楼上走去,有人拦住他。他目不斜视,随手一拳朝对方脑袋砸去,又顺势捏住他的衣领,将人朝墙壁上撞。鲜血和脑浆喷溅在雪白的墙壁。

第48章

女人们的尖叫一下子炸开。她们的尖叫引来更多的人纷纷从房间里、包间里跑出来张望。见到喷溅到墙壁上的鲜血和脑浆,更多的人惊恐地尖叫。整个红竹馆,在一瞬间乱成一团麻。

“怎么了,怎么了!”老鸨赶忙从楼上下来,纵使见到了再多大场面,也吓了一跳。

卫瞻无视各种目光,一步一步踩在木质楼梯。隔着一层皂纱,目光一直凝在霍澜音的脸上。

钱老大稍微有些醒了酒,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他意识到危险。他眯着眼睛,盯着逐步走近的卫瞻。

霍澜音趁着钱老大走神的功夫,猛地费力挣脱开他的手,朝卫瞻跑去,她浅红色的裙角轻轻拂过沈肆欢的手背,沈肆欢的手微微颤了颤,想要伸手去抓住,可理智告诉他没有这个资格,只能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朝卫瞻奔去。他没有想到霍澜音会夺门而出,从而撞到钱老大,更是让她陷入危险。平时从不后悔的沈肆欢,看见霍澜音的眼泪后,第一次知道了后悔的滋味。

霍澜音扑进卫瞻的怀里,将脸埋在卫瞻坚硬的胸膛,攥住他的衣襟。她不肯哭出声,憋着的结果使得她的身子轻轻颤抖。

卫瞻垂眼看她,漆色里的眸子里宁若古潭,看不懂是何样的情绪。他抬手,手掌搭在霍澜音的后腰,轻轻拍了一下。

他问:“被人欺负了?”

卫瞻的声音分明没什么情绪波动,听不出关心和担忧,甚至阴沉得有些发冷。可是听见他熟悉的声音,霍澜音心里莫名安心,知道自己安全了。她在卫瞻怀里点头,像小孩子告状一样,哽咽着说:“是,他们欺负我,都欺负我……”

“知道了。”他说。

钱老大指着卫瞻,半醉半醒:“怎么着?跟爷爷抢女人?兄弟你可得讲规矩,先来后到的规矩总要懂嘛。就算你是他的老相好,只要她还在红竹馆里卖,就得守规矩。嘿嘿嘿,不过咱们兄弟喜欢一起玩,不介意你也一起来嘛。”

和钱老大一伙的人从包间里出来,一群人堵在门口,张望着这边。

卫瞻看着钱老大指着他的手。

——刚刚就是这只手抓着霍澜音的手腕。

卫瞻低头,看向霍澜音攥着他衣襟的手。袖子稍微滑下去些,露出她皙白的皓腕,凝脂软玉般的手腕红了一大片。

卫瞻朝钱老大走过去,步子很大,却很慢。霍澜音靠在他怀里,跟着他往前走。

钱老大收起脸上的笑,警惕起来。

“你……”

钱老大刚吐出一个字,卫瞻握住了他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折,骨裂之音让人头皮发麻。他拉住钱老大的折断变形的手腕朝一侧的墙壁撞去,断了的手骨刺穿皮肉露出来。

白骨,鲜血。触目惊心。

女人们尖叫起来,钱老大也痛苦地嘶吼着。

“大哥!”

“老大!”

钱老大一伙的人一窝蜂冲上来,停在近处,手中握着武器,不敢贸然冲上去。

“你小子是嫌命长了!”

“放开我们大哥!饶你一命!要不然休怪我们将你碎尸万段!”

这些人要挟着卫瞻。

卫瞻连冷笑都懒得,握着钱老大的手腕,将人轻易从三楼扔了下去,砸碎一楼大厅里的长桌。钱老大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然而卫瞻双脚都不曾移开半分,像摔一个轻飘飘的物件一样将人扔了下去。

“大哥!”

钱老大一伙的兄弟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钱老大已经被扔下了一楼。他们急忙朝楼下跑去看看钱老大的情况。

“眼睛好了?”卫瞻问。

霍澜音怔了一下,这才发觉她能清晰看见卫瞻胸前衣襟上的刺绣暗纹。她带着惊喜地连连点头:“看清了,我终于又能看清了!”

卫瞻弯腰,捡起钱老大本来挂在腰间现在落在地上的弓箭。他握着霍澜音的手,让她握住长弓。

“可还记得教你怎么射箭?”他缓声问。

霍澜音怔了怔,才点头。

卫瞻略弯腰,立在霍澜音身后。他握着霍澜音的手,和她一起将弓弦拉如满月。霍澜音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她偏过脸,想要去看卫瞻的表情。皂纱相隔,她看不见卫瞻的眼。她重新转过头去,眯起一只眼睛,对准一楼大厅里刚刚才被扶起来的钱老大。

长弓离弦,射中钱老大的大腿。刚刚被扶起来的他吼叫了一声,疼痛让他一下子跌倒。

卫瞻又递给霍澜音一支箭,这一次没有帮她。

霍澜音使出全力,射出第二箭。长剑破空,正中钱老大的后脑,破头而出,箭尖从脑前射出。

“大哥!”

这群匪寇举起刀剑斧锤,愤怒地朝楼上涌来,恨不得将杀害他们大哥的人碎尸万段!

霍澜音握着弓箭的手微微用力。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又靠近了卫瞻一些。

“居然害我们大哥,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给大哥报仇!”

这群匪寇吵吵嚷嚷的冲上三楼,将霍澜音和卫瞻围在当中。

然而他们还没有冲上去,就听见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这群匪寇没少和官兵打交道,自然能听出来这脚步声觉非普通的侍卫。

人还没到,整齐划一的又急又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这是军队的声音!”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

马蹄声戛然而止。红竹馆一层八扇木门从外面被人踹开。黑压压的军队候在门口。霍佑安翻身下马,大步迈进门槛,行军礼,朗声道:“末将救驾来迟!”

他身后黑压压的军队齐齐翻身下马跪地行礼,声如一人,动作干净利落。

整个红竹馆,一阵死寂。

老鸨脸色惨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完了完了……

卫瞻将手掌重新放在霍澜音的后腰,带着她走下楼。

“起。”卫瞻经过霍佑安,脚步未停歇,带着霍澜音继续往外走。

除了士兵的马匹,卫瞻的马单独在一侧。霍澜音随着卫瞻走近了马,才看见马后拴着个人,那人已经没了人形,血肉模糊。

霍澜音却从那人的衣着,一下子将他认出来——刘富贵。

霍澜音不过走神了一瞬,卫瞻握着她的腰,将她带上马。一阵风吹来,卫瞻的帷帽皂纱轻轻吹拂到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手心却一凉。

卫瞻拉过她的手,将握拳的手放在她手心。他松开手,把东西还给她。

霍澜音看着手心里的那枚假扳指,愣在那里。

“将整条烟花街拆了。”卫瞻冷梆梆下令。

晚霞烧满天。霍澜音慢慢将假扳指握紧在掌中。

第49章

霍澜音的身子慢慢软下来,疲惫地靠在卫瞻的胸口。路两旁的风景不停倒退,她呆呆望着前方,目光有些空。

“饶命啊……饶命啊!我真的是认错了人,不知道她是殿下的人……啊啊……”刘富贵哭着求饶,被马拖行的他说得断断续续,“我是听见表妹们抱怨新来的小妾……哎呦喂,疼疼疼啊……”

霍澜音回过神来向后望去。这件事情太过蹊跷,她本来就怀疑刘富贵不是单纯认错人,应该是有人从中作梗。她望着后方思索着,眉心微微蹙起。

似知道她心里疑惑,卫瞻瞥了她一眼,道:“因为我。”

果然。

霍澜音收回视线,安静地坐在卫瞻身前。她吹了吹系着假扳指的细绳上的尘土,默默双手伸到后颈,想要将它重新系上。

身下的马忽然跃起,她不仅没能系上,还差点让绳子上的假扳指掉出去,幸好及时抓住了。

卫瞻一直瞥着霍澜音的动作,他松开马缰,握住霍澜音的手,慢条斯理地将细绳系上死结。然后她摊开霍澜音的手心。霍澜音的手心果然被弓弦勒出一道红痕。

卫瞻的目光在霍澜音的手心凝视了片刻,才收回视线。

快马加鞭赶回郡守府。不过刚到街角,霍澜音就听见了哭嚎声。待稍微近些,她才看清大量官兵在郡守府进进出出。

汤修明披头散发带着枷锁,被官兵押解着。七仙女个个花容失色哭声不止。

这是……抄家?

江太傅和林嬷嬷几个人坐在马车里,在郡守府正门前等卫瞻回来。

汤修明看见卫瞻回来,也不知道拿来的力气,忽然挣脱开押解着他的两个官兵,一下子朝卫瞻冲去,一边冲一边高声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都是我的女儿糊涂,是她们想要攀高枝,我是无辜的啊!我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

卫瞻抽出挂在马鞍旁的马鞭,面无表情地朝汤修明甩过去,长鞭甩在他的脸上,顿时皮开肉绽。

霍澜音毫无准备地眼睁睁看着汤修明脸上的皮肉裂开,白肉翻出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双肩轻颤了一下,且侧过脸,略微靠在卫瞻的怀里。

汤修明痛得跌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殿下恕罪!”押解汤修明的两个官兵赶忙冲过来重新抓住汤修明,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划出血痕。他们两个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卫瞻没有慢下速度,一直骑马赶到马车前。

莺时站在马车下面,焦急又担忧地伸长了脖子张望。卫瞻的马刚一过来,她就跑着迎上去,伸手去扶霍澜音。

霍澜音将手递给莺时,发现她的手冰凉,再去看她的脸,小丫头眼睛都哭肿了。想来她失踪的这一下午,莺时害怕担心极了。霍澜音扶着莺时的手下来时,顺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对莺时莞尔浅笑轻轻摇头。宽慰着她,让她不要担心。

霍澜音随卫瞻登上马车,奚海生“驾”的一声,马车立刻朝前驶去。刚刚坐下的霍澜音身子下意识地朝后仰,卫瞻探手,握住她的小臂,扶了一把。霍澜音回头去看,见卫瞻腰背挺直,纹丝不动。他摘了帷帽,随手放在一旁。霍澜音这才看见他的眼睛。

“殿下……”霍澜音轻轻抿唇。

卫瞻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霍澜音却缓缓摇了摇头。

“我、我……没什么想说的……”霍澜音轻轻低下头。

“过来。”卫瞻道。

霍澜音听话地挪到卫瞻身侧坐下,安静地等待着。可是她等了很久,卫瞻也都没有再说别的话。她疑惑地抬起眼睛,对上卫瞻的视线。

卫瞻在霍澜音疑惑的目光里抬起手,他弓起食指,敲了敲霍澜音的脑壳儿。而后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霍澜音怔了怔,后知后觉地揉了揉额头。她望着卫瞻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茫然。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处不算小却简朴的宅院停下来。牌匾上的“孙府”已经很旧了。

霍澜音跟着卫瞻下了马车。

孙家老爷须发皆白,拄着拐杖,左边裤腿悬空,竟是没了半条腿。

“孙正平带着家眷给殿下问安。”说着,他作势要跪下。

卫瞻大步跨过去,扶住他的胳膊,道:“免了。”

“多谢殿下。”孙正平接过家仆递过来的拐杖重新站好,“殿下舟车劳碌,如今天色已晚,还请殿下入府安顿。”

卫瞻和孙正平一起走在前面,霍澜音和江太傅一行人跟在后面。

小豆子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这个孙正平是什么人?殿下竟对他这般客气!”

江太傅低声解释:“解甲归田的老将军,他的腿正是在战场上失了,九死一生才活下来。”

小豆子顿时了然,钦佩地点点头。

在远处默默跟了一路的沈肆欢见霍澜音走进了孙府,才调转马头离开。他心里很自责。性格使然,让他逞一时口舌故意逗弄霍澜音。可后果却是让她差点落在那群匪寇的手中。如今想来,他还有些后怕,不知道倘若大殿下没有赶来,他该如何从那群匪寇手中将霍澜音救出来。倘若救不出来,当真要自责一辈子。别说是有几分欢喜的前未婚妻,就算是个萍水相逢的姑娘,也免不得自责。

霍澜音最近禁食,暂且让小豆子将药放在一旁,先让莺时烧了热水,她要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在青楼呆了半下午,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在热水里泡了好久才出来,长发擦个半干,穿着雪色的寝衣回到寝屋。寝屋里有着浓郁的药味儿。倒是她进来带来的香味儿让屋子里变得好闻了许多。

有些饿,可是只能吃药,霍澜音拿起一片榆树叶似的草药嚼了吃。

“夫人。”林嬷嬷叩门进来。

霍澜音视线落在林嬷嬷端着的药。她问:“今日要加一份药吗?”

“这是大殿下的,还请夫人费心劝殿下喝下。”

其实林嬷嬷很惊奇,原本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让霍澜音劝卫瞻喝药,倒是没有想到霍澜音真的第一次就做到了。

想起上次想方设法让卫瞻喝药的旖旎场景,霍澜音捏着草药的手指微僵。人也变得有些尴尬。

林嬷嬷心里跟明镜似的,面无表情地说:“夫人安歇。”

“嬷嬷!”霍澜音喊住她,“殿下拒绝喝药当真只是因为不喜欢?”

刚转身的林嬷嬷诧异地转回来,问:“夫人此言何意?”

“上次劝殿下喝药,我总觉得殿下喝药的时候好像很痛苦。嬷嬷知道的,我这眼睛今日才好。彼时看不清楚,也不是太确定。”霍澜音温声解释。

林嬷嬷收起眸中的诧异,点点头,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会告知江太傅。让太傅多多留意。”

林嬷嬷走了之后,霍澜音坐在床边,摸了摸肚子,硬着头皮地默默将她的“药饭”给吃完。吃完之后,她看着卫瞻的那碗药,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卫瞻回来。她让莺时回屋歇着去了,屋子里只她一个人。她等卫瞻回来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今日下午的种种。

她摇摇头,那些画面也没有被赶走。

卫瞻很晚才回来。

他推门进来,看见霍澜音坐在床边,趴在床头小几上睡着了。她下巴枕着自己的小臂,另一只手放在药碗旁,指尖儿还搭着药碗。

卫瞻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许久,才端起那碗药。然后转身走向窗户,轻轻将窗户推开一些。

——把药倒了。

他若无其事地走回床榻,把空药碗放回原处。小心翼翼地将霍澜音抱上床榻,睡觉。

下半夜,霍澜音魇着了。

“不要……不要。让我走……”睡梦中的霍澜音攥紧被褥,声音带着恐惧的哽咽。

“不要!”霍澜音忽然尖叫了一声,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喘息着。

卫瞻跟着坐起来,宽大的手掌搭在霍澜音的后背,动作缓慢地拍了两下。

霍澜音回头看向卫瞻,长长舒了口气,说:“梦里面殿下没来呢。”

“所以呢?”卫瞻问。

霍澜音想了一下,才小声说:“所以……梦是反的。”

卫瞻看着她,没说话。

霍澜音抿抿唇,小声问:“我将殿下吵醒了?”

“是。”

“那、那睡吧……”霍澜音试探着拉住卫瞻的小臂,拉着他一起重新躺下来。

卫瞻重新合上眼,霍澜音却一下子又坐了起来,有些慌乱地说:“药,忘了劝殿下喝药……”

她睡在床里侧,手抵在卫瞻身侧,探声去拿床头小几上的药碗。长发从她肩背滑落下来,落了卫瞻一脸。

卫瞻深深吸了口气。

“咦?药呢?”霍澜音打了个哈欠。她没怎么睡醒,有些迷迷糊糊。她坐起来,望着卫瞻问:“殿下把药喝了?”

卫瞻瞧着她眼睛里的流光,随意地“嗯”了一声。

霍澜音一瞬间笑了起来,漆黑的夜里,她的双眸比星子还要璀然。

卫瞻探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她摁进怀里,说:“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卫瞻又补了一句——“蠢货。”

霍澜音乖巧温顺地趴在他胸膛睡着了,没有听见。

翌日,霍澜音醒来时卫瞻已经不在房中。她喊来莺时梳洗过后,隐约听见后院有女子在训话。她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是一个女人在教别人射箭。霍澜音心神一动。这次的事情,让她更清楚地知道自保的重要。被庇护是幸运,却不能永远等着别人来救。

“莺时,我们去看看。”她说。

第50章

“我若是留在京里,现在兴许已经升至掌管六十万禁军的督头。”霍佑安将胳膊肘搭在卫瞻的肩膀,“可是我告了假,千里迢迢来找你。够意思吧?”

“你也可以现在回去。”卫瞻道。

霍佑安摇摇头,沮丧地说:“让之,你现在怎地变得如此无趣?要不是江太傅口口声声说你是被阴阳咒影响,性情大变。我当真要怀疑你被施了法术,被哪个魔头借了身。”

“回京去。”卫瞻停下脚步,难得正色了几分,“你现在和我走得太近,将来会惹新帝怀疑。”

霍佑安手撑着石台,坐在假山延伸下来的平台上,吊儿郎当地晃着大长腿腿,笑着说:“和你走得太近?我寻思着我和你走得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从七八岁起就和你走得近了吧?再说了,凭什么你让江太傅跟着你,我就不行?”

他将一只脚踩在平台上,手肘搭在膝盖。

“他是我老师。”

“哎,老师怎么了?老师有咱们关系近?我说,我好像还帮你换过尿布吧?行行行……别走啊,我不说了还不成嘛。”

卫瞻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霍佑安赶紧从平台跳下来,追上卫瞻。

卫瞻道:“你要为你父亲多考虑。你父亲一世英名,莫不可因为你的一时糊涂让他老来狼狈。”

“我问过我爹的啊。”

卫瞻诧异地停下来,看向霍佑安。

霍佑安耸耸肩:“老家伙不管我,他怎么说的来着……哦,原话是‘你爱咋咋地’!”

卫瞻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让之,说到我父亲,你可得求你帮个忙。你能不能劝劝长安郡主啊?她比我还小一岁,上赶子想给我当后娘。这像话吗?你说说,她堂堂一个郡主,金枝玉叶,也算容貌出众,什么样的如意夫君找不到,非要缠着我爹啊?”霍佑安嗤了一声,“我瞧着她人前挺正常,怎么脑子不好使?王爷不疼她,让她缺父亲的宠爱庇护了?”

“霍将军骁勇善战,为国为民,北衍英雄。又品性高尚,挺拔器宇。”卫瞻瞥了霍佑安一眼,“比你是强上百倍。”

霍佑安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服气:“可是我年轻啊!”

卫瞻认真点头,赞同道:“也就只有这一个优点了。”

“胡说!我仪表堂堂貌比潘安,文武全才有情有义……”

卫瞻停下脚步,侧首朝一侧的操练场望去。霍佑安停了话,跟着看过去。

孙小瑜使劲儿摇头,重重叹了口气:“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射箭的准头像是练了十几年。可是力气小的还不如我八岁的阿弟!”

她指了指蹲在她旁边的孙小平。孙小平跟着点头,一脸的骄傲。

孙小瑜坐在长凳上,双手托腮,好奇地问:“姐姐你是怎么长大的,你的手是豆腐做的吗?怎么只拉了两次弓,手心就红了破了呢?”

霍澜音揉着手心,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想说话,看见不远处甬路上的卫瞻,从长凳上起身,喊了声:“殿下”。

孙小瑜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弟弟行礼。

卫瞻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靶子上正中红心的箭矢。又看了霍澜音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开。

霍佑安犹豫了一下,没跟着卫瞻走。他好奇地走进操练场,走到霍澜音面前,打量着她。

霍澜音微微蹙眉,向后退了一步。

“你就是那个……”霍佑安皱眉,忽然不知道怎么称呼。

“是。”霍澜音应下来,没让他为难。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忽然说:“挺好看的。”

霍澜音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

霍佑安轻咳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却又笨拙地接了一句:“也挺香的。”

霍澜音悄悄又向后退了一步。心里对霍佑安的印象已有些差了。

“你就是霍小将军是不是?”孙小平仰着头望着霍佑安,“我长大了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大英雄,也要成为你那样的神射手!”

霍佑安蹲下来,收起几分玩世不恭,揉了揉他的头:“你祖父也是大英雄。任何一个疆场上的将士都是英雄。”

孙小平懵懂地点头。

霍佑安又笑起来,问:“你在学射箭?”

“嗯!阿姊教我,可小平笨。总是射不准。”

“来,我教你。”霍佑安将孙小平拉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拿起孙小瑜给弟弟特别制作的小孩子弓箭塞进孙小平的手里。

孙小平有些紧张,一双小手紧紧握着弓。

霍佑安随手在箭筒里拿了三五支箭,搭在弓上。他笑嘻嘻地瞧着孙小平认真的样子,说:“对,要全神贯注。”

他一直看着孙小平胖乎乎的小脸,一眼都没看靶子。然而箭脱弦,三五支箭无一例外全部在红圈内。

“哇!”孙小平眼睛亮晶晶的。

孙小瑜站起来,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脸红。

霍澜音看着靶上的红圈,也是惊讶极了。她不懂,不懂霍佑安没有瞄准怎么就能射中红心?

不远处响起马蹄声。卫瞻骑马到来后院,他勒住马缰,看向霍澜音。

“音音。”

霍澜音起身,将手中握着的弓箭放在一旁,朝卫瞻小跑过去。她将手递给卫瞻,任由他将她拉上马。

霍佑安起身,笑:“有了女人出去玩都不带着我,不够意思。”

孙小瑜鼓足了勇气,走到霍佑安身边,说:“霍将军,我平时也极喜欢射箭……”

“啊。射箭是挺有意思的。”霍佑安没等孙小瑜说完,将孙小平的小木弓递给孙小瑜,“那你继续教他。”

说完,他抱着胳膊慢悠悠地离开操练场。

孙小瑜咬唇,低下头。

“阿姊,你热吗?怎么脸红了?”孙小平挠挠头。

孙小瑜飞快地看了一眼霍佑安的背影,瞪了弟弟一眼,小声说:“闭嘴!”

卫瞻带着霍澜音出了孙府,街市人多,马速慢下来。霍澜音问:“殿下,我们去哪儿呀?”

“地方军器监。”

霍澜音回头去看卫瞻,掀开他帷帽的皂纱一角,问:“去那里做什么?”

猛地对上霍澜音那双盈盈眉目,卫瞻愣了一下。他沉声道:“进来。”

霍澜音依言放下罩纱,将脸凑到卫瞻面前。卫瞻抬手,指腹捻了一下她鼻尖左侧的美人痣,而后手指下移,指腹摩挲着她娇嫩的红唇,反反复复。

霍澜音弯起眼睛,压低声音问:“殿下,你是不是想亲我?”

街市人来人往,叫卖声、嬉笑声就在耳畔。

卫瞻忽然将霍澜音推出了罩纱中。皂纱轻轻晃动,重新落下来,轻抚他脸上冰凉的金属面具,隐隐带着她的香。

霍澜音重新端庄坐好,眼尾勾着浅浅的笑。

到了地方军器监,卫瞻下了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扶着霍澜下来,走进军器监。主簿赶忙迎接,询问。

“弓弩坊。”卫瞻随手摘了帷帽递给侍卫。

霍澜音惊讶地抬眼看向卫瞻,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这是霍澜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弓弩,她好奇地瞧着室内五花八门的弓弩,惊讶于弓弩的种类会如此多。有车大的巨型弩,也有小孩子玩具大小的小弩。

卫瞻拿了一支弩递给她。

霍澜音好奇地打量着手里的弩,问:“弓和弩……不是一个东西?”

卫瞻看着她,没说话。

霍澜音讪讪,有些尴尬:“好像的确不太一样……”

主簿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解释:“弩是对弓的改良,射程和威力都优于弓。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弓的发力需要人的臂力,而弩是靠弩机。”

霍澜音偷偷看了卫瞻一眼,迅速低下头,反复摩挲着手里的金属弩。

卫瞻走到矮桌后坐下,令人拿来纸笔。

霍澜音看着卫瞻不知道在写着什么,她也没有过去,仍是研究着各种各样的弓和弩。走了一大圈,也算彻底明白了弩不同于弓的地方。她甚至拿起几支弩,也没让旁人教,凭着自己瞎研究的弩机发射原理,试着发射过几次。

她将所有的弓和弩都瞧完,才走到卫瞻身侧蹲下来。她瞧着矮桌上卫瞻画的弓弩图,问:“殿下画这些做什么?”

“给你制弩。”卫瞻道。

霍澜音檀口微张,怔怔望着卫瞻。

半晌,卫瞻侧首看向她。

四目相对,霍澜音忽然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离开地方的军器监,天色已经暗下来,四方天际洒下温暖的昏黄。因为快要过年,街市比寻常更热闹些。小孩子跑跑跳跳,欢声笑语。走街小贩手中的拨浪鼓噼里啪啦地响着。

过了长长的石桥,喧嚣的人烟气息才稍微远了些。

霍澜音回过头,去看长石桥另一侧的热闹。这才恍惚意识到,要过年了。然而这份过年的热闹与她无关。如今的她孑然一身,再也不会像往年那般与家人守岁。不过一个月而已,那些过往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与她无关了。

细小的雪粒轻轻飘落,又开始下雪了。远处有妇人扯着嗓子喊囡囡归家莫要挨雪。

卫瞻停下马,将一支石榴石镀金步摇插在霍澜音的发间。落日的余晖洒落下来,垂珠轻晃,石榴石浅红色的流光跟着盈盈流转。

霍澜音惊讶地伸手去摸,石榴石入手微凉。

她慢慢放下手,手指搭在锁骨前,摸了摸胸前那枚布缠的假扳指。然后,她将手搭在卫瞻握着马缰的手背。

“殿下教我骑马好不好?”她温声软语。

卫瞻沉默。他手腕翻转,将霍澜音柔软的手握在掌中。霍澜音弯唇,微微用力握住马缰。

第51章

栖凤宫中,元贤皇后懒洋洋坐在吊椅中,手中握着一卷书。吊椅轻晃,她正红的裙摆曳地而过。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元贤皇后永远都是优雅端庄的。她永远穿着华丽的宫装,描着妆,眉心一抹朱红花钿,将她的端庄里添了几分无可企及的妩媚韵致。

早已不是双十少女,岁月却没有再她的脸上留下多少蹉跎痕迹。过分美貌让她的年纪成了谜。

她看书看得倦了,懒懒歪着手腕。小宫女急忙双手接过书册,躬身退着走下去。

另外一个小宫女弯着腰,双手捧上琉璃盏,里面装着几块元贤皇后平日里喜欢的糕点,十分精致。元贤皇后瞧了一眼,纤细的手指捏了一块来吃。红唇檀口,吃东西的样子优雅极了。

“皇后姑姑!皇后姑姑!”纪雅云提着裙子慌慌张张跑进来。

栖凤宫中的小宫女们悄声向两侧退开,给纪雅云让出地方。

“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元贤皇后说得缓慢,温和的声线里带着天生的高贵,还有一层责备。

纪雅云在元贤皇后身前蹲下来,双手搭在元贤皇后的膝上,问:“皇后姑姑,我听说您要把我嫁给二殿下!是不是真的?”

小宫女赶忙抱着绣凳过来,给纪雅云坐。

元贤皇后又从琉璃盏中拿了一块糕点来,吃了一小口,才开口:“姑姑没有说过这个话,也没有这个权利。咱们纪家的女儿总是要做皇后的。谁是下一任皇帝,你便是谁的皇后。”

“我、我……”纪雅云红着脸,“可我不愿意嫁给二殿下!”

元贤皇后蹙眉。美人微愠,不怒而威。

纪雅云抿唇,向后靠了靠。

“是本宫的敏之不好吗?”元贤皇后问得轻飘飘。

可纪雅云再不敢胡说。她使劲儿摇头,认真道:“二殿下才十二岁,雅云一直将二殿下当做弟弟来看待!绝不是二殿下不好……”

元贤皇后望着纪雅云的眼睛,半晌,她问:“要吃糕点吗?”

纪雅云愣了一下,缓缓摇头。

元贤皇后轻轻挥了下手。端着琉璃盏的小宫女赶忙悄声退开。另有几个小宫女过来。一个小宫女捧着温水跪在元贤皇后身侧。一个小宫女小心翼翼拆了元贤皇后的护甲,和另外一个小宫女一起给元贤皇后洗手,又拿来熏过香的帕子仔细擦干水渍。

元贤皇后另一只手支着下巴,阖上眼。

纪雅云默默看着。她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皇后姑姑累了,雅云不扰姑姑歇息。”

元贤皇后轻轻颔首。

纪雅云沮丧地往外走。她走了没两步,回头望向吊椅里被宫女们簇拥着服侍的皇后娘娘。她抿抿唇,悄悄拂了拂裙子,回忆着元贤皇后平时走路的样子,将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腰背挺直,步履端庄地往外走。

元贤皇后睁开眼睛,对于兄长将女儿养成这样单纯略显不满。

“娘娘,二殿下下了学,来给您请安。”

元贤皇后颔首,让人将卫瞭请进来。

“母后!”卫瞭行了礼,在元贤皇后身侧坐下。他才十二岁,模样还没有长开,却已是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眉宇之间有着几分元贤皇后的容态。不过两位皇子相比,还是卫瞻的容貌更肖元贤皇后。

元贤皇后询问了几句卫瞭的功课,他都一一作答。然后,卫瞭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母后,皇兄什么时候回来?”

元贤皇后随手摘了发间的金步摇,悠闲地把玩。没回卫瞭的话。

卫瞭去拉元贤皇后的袖子,语气撒娇:“母后,我想皇兄了。以前都有皇兄指点我功课,现在皇兄不在,我被先生训斥的次数也多了好些!

“这是你父皇的旨意,不必问我。”元贤皇后打了个哈欠,将金步摇递给宫女,支着下巴阖起眼。

卫瞭赶忙起身,绕到元贤皇后身后,仔细给她捏肩。他捏了两下,元贤皇后便挥了下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卫瞭讪讪地收了手,他忽然笑起来,绕回来,凑到元贤皇后面前,说:“是不是没有皇兄捏得舒服?”

元贤皇后睁开眼,眼前是小儿子放大的脸。她指尖抵在卫瞭的眉心,将他的大脸推开,愠道:“出去!”

她最讨厌旁人这么近得靠近她的脸。

卫瞭不敢再造次,只好告退。

元贤皇后询问:“大殿下行至哪里了?”

“回娘娘的话,大殿下如今在阳遥郡。”

半晌,元贤皇后轻叹了一声。

入了夜,霍澜音和卫瞻才回孙府。

明明是折胶堕指的寒冬腊月,又在外面待了一日,傍晚时还下了小雪。可霍澜音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快被汗水湿透。

可是她很开心,眼尾唇角的笑意深深,一直未消。

她终于学会骑马了,虽然才学了一个半时辰,还笨拙得很。

马停下来,霍澜音回过头望向卫瞻,弯着眼睛说:“多谢殿下今日费心教我。”

卫瞻有些不耐烦,道:“霍澜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上很臭。”

霍澜音怔了怔,捏着袖子闻了闻手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双手背在身后,见小豆子正往这边走过来,她压低了声音说:“洗洗就好了。”

她裙子下的脚悄悄踢了一下卫瞻的靴子,用更小的声音问:“殿下一起吗?”

卫瞻满腔的不悦堆在胸膛发不出来。他的目光从霍澜音云鬓间轻晃的石榴石镀金步摇移开,不高兴地下了马。

霍澜音茫然地望着卫瞻的背影,不晓得他为什么又突然不高兴。不过卫瞻也不是第一次忽然莫名其妙发脾气,她也没太当回事。

她下了马回房。莺时早就抱着件斗篷等在门口。

“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担心坏了。”莺时抖开斗篷,作势要给霍澜音披上。

霍澜音摇摇头,推开她的手:“不冷。跟殿下学骑马,身上还热着呢。”

进了屋,霍澜音吩咐莺时去给她准备热水。她揉着发酸的手腕,有些疲惫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她不经意间抬头,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石榴石镀金步摇轻晃,漾着红色的流光。

霍澜音一怔,微微偏着头,将云鬓间的这支步摇摘下来,指腹捻着价值不菲的步摇。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步摇上,有些出神。

“殿下忽然生气莫不是因为……”霍澜音有些不敢置信。

卫瞻推门进来。

霍澜音握紧步摇,回头去看他。卫瞻已经摘了帷帽,虽然戴着面具,可是从他那双古潭般的漆眸,霍澜音还是觉得他在生气。

霍澜音走到卫瞻面前,弯着眼睛说:“谢谢殿下。”

“你已经谢过了。”卫瞻口气不耐烦,“你学得很快,我也没费什么心思。”

“不是骑马。”霍澜音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在卫瞻眼前晃了晃步摇,“是这个。谢谢殿下送我这个,我很喜欢。”

卫瞻移开视线。

阴沉的气息也莫名淡了些。

“殿下是在生气吗?”霍澜音问。

卫瞻还是不开口。

霍澜音顺势坐在卫瞻的腿上,将手勾住他的脖子。卫瞻转过头看向她。四目相对,霍澜音莫名有一种被卫瞻这双眼睛看透的心虚感觉,她忽然欠了欠身,吻上卫瞻的眼睛。

“姑娘,热水已经……”莺时进来,见到这一幕,惊得立刻转过身。

霍澜音有些尴尬地从卫瞻腿上起来,默默将步摇放在了梳妆台上。卫瞻已经比她先一步朝耳房走去。霍澜音跟在卫瞻的后面,她望着卫瞻的背影,有些茫然。

她竟也不太确定刚刚鬼使神差去吻他眼睛的缘由。

浴桶里的热水刚放进去,屋子里的水汽不多。炭火也是才升起。所以不算很温暖。

霍澜音走到卫瞻面前,为他宽衣。她低头去解卫瞻的腰带,忽然想起第一次给他解腰带时,笨拙地弄了半天。

“磨蹭。”卫瞻握着霍澜音的肩膀,将她推开,自己脱衣服。

霍澜音比卫瞻后迈进水中,她在浴桶里坐下来,后背靠着桶壁,望着对面的卫瞻。卫瞻靠着另一侧,他的手臂搭在桶壁,阖着眼微微后仰。

霍澜音的目光落在卫瞻的胸膛,他的胸膛着有着古怪的黑色疤痕。说是疤痕,倒不如说是印记。霍澜音不由想起先前眼睛半好时隐约瞧见卫瞻脸颊上的黑色色块。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放在高脚桌上的汤药。

——那是卫瞻的药。

霍澜音在水中朝卫瞻挪过去,带起流动的水声,还有她身上逐渐晕染开的香味。她在水下的手摸到卫瞻的腿,摸索着坐在卫瞻的腿上。

卫瞻睁开眼睛,便看见霍澜音双手捧着药碗,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音音喂殿下喝好不好?”霍澜音声音软糯。说完,她浅粉的舌尖从唇缝露出来舔了下唇,又飞快缩了回去。

卫瞻朝她伸手,霍澜音欢喜地将药碗递给卫瞻。

“眼睛。”卫瞻道。

霍澜音拿起早就准备的红绸,将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

卫瞻面无表情地端着药碗,朝一旁架子上的盆景倒去。

“等一下!”霍澜音忽然开口。

卫瞻手中的碗倾斜,差一点就要将汤药倒出来。

霍澜音朝卫瞻伸出手,翘着唇角说:“殿下先别喝,我……我想像上次那样喂殿下喝……”

卫瞻眯起眼睛,他看了看手中倾斜的药碗,又移过视线,将视线落在霍澜音的脸上。

霍澜音朝卫瞻伸出的双手又朝前探了探,指尖儿碰到卫瞻的胸脯,她又往回缩了缩,软声软气:“好不好嘛?”

第52章

卫瞻盯着霍澜音这张脸半晌,摘了面具,将药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沉声说:“已经喝光了。”

霍澜音的眉心轻轻蹙起,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

卫瞻黑着脸,将霍澜音拉过来,让她的身子贴在他胸膛,蛮横地用力吻上她的唇。

苦涩的药味儿在两个人的口舌间蔓延。亲吻的间隙,霍澜音轻喘地撒娇:“殿下该不会只喝了一口吧?”

她整个人软软地伏在卫瞻的胸膛,轻轻抱着他。

卫瞻眯起眼睛,胸膛中一阵灼烧的疼痛,他运功压制,偏偏怀里的霍澜音挪动了一下,跨坐在他的腿上,让他将进未进。

卫瞻的气息忽然紊乱,胸口的灼烧感更重,撕心裂肺般疼痛。黑色的粘稠血液从他嘴角落下,滴落在霍澜音雪白的背上。

卫瞻漆色的眸子逐渐被血红色包围。

“殿下?”霍澜音软软地喊他。

她分明只唤了他一声,他的耳边却不断徘徊着霍澜音甜软的声音。霍澜音想换个姿势,卫瞻握住她的肩,没让她动。

他闭上眼睛,真切感受着体内那股不可控制的力量在他的五脏六腑流窜。

“殿下?”霍澜音隐约觉得不对劲,又喊了他一声。

卫瞻低下头,咬上霍澜音软玉般的肩头。霍澜音“嘶”了一声,疼得揪起眉心,攀着卫瞻的肩,用力靠着他。

霍澜音不敢乱动,由着卫瞻啃咬她的肩。她心里却急得不行,担心卫瞻忽又发作。两个人在水中,她又没带着刀!

还好,没过多久卫瞻便松开了她。

卫瞻重新睁开眼睛,血色退去,眼眸已经恢复寻常。他捧着一捧水浇在霍澜音的肩头,将他留下的黑色血迹洗去。

“殿下,你可是不舒服了?要不要让江太傅瞧瞧?”霍澜音担忧地问。

卫瞻面无表情地开口:“给你做弩,教你骑马,送你步摇。瞧着你已经从昨日的惊慌中缓过来,现在是不是可以算算账了?”

“算、算什么帐?”霍澜音稍微退开些,双手抵在卫瞻的胸膛。

“昨日下午在红竹馆都发生了什么?”卫瞻问。

霍澜音一愣,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她侧过脸,抿抿唇,不高兴地说:“殿下是以为我在殿下没到之前接过客?”

她搭在浴桶边的手微微用力,指甲压得发白。

“我说什么殿下也未必信我。我人就在这里,殿下自己可以检查。”霍澜音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情绪,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难过,“殿下若还是不信,认为我不干净不配再留在殿下身边做药引,殿下另寻旁人便是……”

“沈家那个瘦子。”卫瞻打断霍澜音的话。

霍澜音愣了一下,反问:“沈四郎?”

卫瞻冷嗤,道:“回来的时候,他跟了一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遇见他,更不知道他跟了一路,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卫瞻沉默。

霍澜音轻轻咬唇,眉眼揪起来,脸上全是愁容。她心里的不舒服稍微淡去些,说:“他不是什么好人!见我沦落在那种地方,求他都不肯帮我!还借机羞辱我!要不是被他气得慌了恼了,我也不会夺门而出,撞见那些匪寇!”

霍澜音重新靠在卫瞻的怀里,带着嗔意地抱怨:“虽然他本意不是想害我,可说话着实不受听。幸好殿下及时赶到。还是殿下好!比他好千倍好万倍,万万倍。”

卫瞻垂眼,视线落在霍澜音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他仍旧用沉沉的嗓音,问:“既错了,就该罚。”

霍澜音在水中的手摸索到卫瞻的大手,将自己纤细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插入卫瞻的指缝,紧紧握着。她用撒娇的语气问:“音音错哪儿了?”

卫瞻沉默半晌,才再次开口:“还不知错,该重罚。”

“可是音音还是不知道错在哪儿呀?难道是因为夸了殿下?还是因为满心都是殿下再瞧不上旁人?”霍澜音将下巴抵在卫瞻的胸膛,小鸡啄米一般,用尖尖的下巴一下一下点着卫瞻的胸膛。

卫瞻被她点的有些痒,他捏着霍澜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湿漉漉的红绸遮不住她双眼的轮廓,驼峰微挺,红唇盈着水渍。

卫瞻眯起眼睛盯着这张人世间可排前三的脸,暴躁地骂了脏话:“艹,孤说你该受罚就该受罚,哪那么多肉麻屁话!”

“那殿下要怎么罚音音呀?”霍澜音翘着的唇角带着笑,一点也不怕。

卫瞻大声喊:“小豆子,拿匕首来!”

霍澜音一惊,在小豆子推门进来的前一刻,整个人藏在水中,水面“咕嘟”、“咕嘟”。

卫瞻怔了怔,望着水面的咕嘟气泡。

霍澜音着实多虑,小豆子弯着腰进来,视线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前方寸。他快步走到卫瞻面前,双手递上匕首,又弯着腰退下。别说看见霍澜音,就连卫瞻,他也不敢去看。

房门重新关上,卫瞻心里的暴躁莫名消了些,有些好笑地说:“他走了。”

霍澜音一下子从水中出来,带着水花。她红唇微张,大口喘着气。

“他是个太监。”卫瞻说。

霍澜音摇头,小声嘟囔:“那也不行……”

卫瞻瞧着霍澜音满脸湿漉漉的样子,忽然笑了一下,挑开贴在她脸颊的头发。

霍澜音问:“殿下要匕首做什么?到底想怎么罚……”

“站起来。”卫瞻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霍澜音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水中站起来。出水芙蓉,似九霄仙子。她蒙着眼睛,有些没安全感,向后退了退,靠坐在桶沿。

卫瞻道:“把腿分开。”

霍澜音紧紧并着腿,警惕地摇头再问:“殿下想做什么?”

“分开。”卫瞻重复。

霍澜音仍旧摇头,用甜软的声音撒着娇询问:“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卫瞻被她问的不耐烦,道:“刮毛。”

霍澜音整个身子一僵,就连唇角的笑容也僵在那里。她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更真切地感觉到置身于一片黑暗中。茫然,又无措,甚至无助。

……

浴房一片狼藉,卫瞻用长衫裹在霍澜音的身上,将她抱进寝屋。他垂眼去看霍澜音,她在他怀里阖着眼,乖巧安静得不像话。可是卫瞻知道她没有睡着。

寝屋的灯熄了,一片黑暗。已经是下半夜,安安静静的,冬日的下半夜连虫鸣都没有。

霍澜音转过身背对着卫瞻,蜷缩起来。她伸手在腿间摸了一下,心里空空的。每当卫瞻用行动告诉她他对她很好,让她感动,让她犹豫,下一刻便又会让她清醒地认清自己的身份。

药引啊。

一个器物而已。

他今日可以宠着她对她好,明日也可以不宠她,对旁人好。

昙花一现,浮游般的施舍而已。

霍澜音攥紧被子,将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心口。

霍澜音,不要再犹豫,不要再心软。你除了一颗心,什么都没有。那是你最后的盔甲。——她一字一顿在心里无声对自己说。

所有千回百转的情愫,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被她全部遣走。

翌日,霍澜音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卫瞻并不在她身边。她困倦地揉着眉心,也没起身,直到莺时推门进来。

“姑娘,你可总算醒啦!”莺时挑起床幔,“姑娘最近也是太累了,才睡得这么多。”

床幔挽起来,窗口稀薄的光洒落进来。莺时看见霍澜音锁骨处的红痕时,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挨着床边坐下,小声问:“要起吗?还是姑娘饿了?”

霍澜音仍旧阖着眼,将手搭在额头,轻声说:“睡得晚而已,没什么,先不张罗了,我再躺一会儿。”

莺时忽然凑到霍澜音耳边,压低了声音:“姑娘,咱们何时逃呀?”

霍澜音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望向门口的方向,郑重道:“小心说话。”

莺时使劲儿点头,说:“大殿下带着江太傅他们一早便出去了,除了在厨房忙活的小豆子,旁人都不在府里,我才敢说的……”

霍澜音略松了口气,才小声说:“眼下还不是时候,接下来的一段路不好走,就算侥幸逃开,凭着你我二人也难以自保。只有等到过了永林山,接下来的几座城池都是安逸富庶之地,方可伺机离开。”

“我晓得了。”莺时用心记下。

离开霍澜音这里,莺时站在庭院里犹豫了好久,才硬着头皮去找小豆子。她站在厨房门口,僵硬地扯起嘴角笑,说:“小豆子哥哥在忙呀。”

小豆子颇为惊讶地看了莺时一眼。这一路,莺时胆子小小,谁都怕的样子,没想到会主动来找他。

“怎么?是夫人需要什么?”

“不不不……是我……”

莺时使劲儿掐了自己一下,小声说:“小豆子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骑马呀?我不想总是拖后腿……”

小豆子挠了挠自己的脸。被这一口一个“小豆子哥哥”搞得晕乎乎的。

“成啊。”他咧嘴笑着答应。

傍晚,卫瞻才回孙府。

霍澜音在房中凭借先前的记忆描画之后要路过的地形图,她抬眼看向出现在门口的清秀姑娘,有些眼熟。

霍澜音一下子将这姑娘想了起来。

先前在西泽周家,霍澜音曾见过这个姑娘出现在卫瞻房中。彼时她还担心这个姑娘会取代自己做这份药引,第一次笨拙地去勾引卫瞻。

“俞萧玉奉殿下之令,来教夫人用毒。”俞萧玉屈膝,语气恭敬中带着丝疏离。

霍澜音微怔,手中握着的毛笔松落,染脏了地形图。

第53章

江太傅给卫瞻诊了脉后,在厅中走来走去,眉头紧皱。

最终还是霍佑安等不及,问:“太傅,哪里不对?”

江太傅停下来,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卫瞻,带着愠意地问:“让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体内有噬药蛊?为何从未说起?”

卫瞻面无表情地将手腕处的银针拔去,一言不发。

霍佑安看了卫瞻一眼,问:“噬药蛊?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种会让人排斥所有药物的蛊虫。服用任何药物都会让人五脏六腑灼烧至痛难以忍受。”江太傅又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竟是得夫人提醒才想到……”

卫瞻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夫人?”

林嬷嬷适时开口:“是夫人与我说殿下服药的时候似很痛苦。”

卫瞻自幼便不喜欢喝药,他修炼阴阳咒后性情大变,暴躁易怒,他拒绝喝药,旁人也不曾多想。噬药蛊藏在人体内,又极难被发现。所以江太傅竟是得霍澜音提醒,才将它查出。

江太傅又无奈地说:“怪不得你连药的味道都闻不得,损害大于用处,日后这药便停了……”

霍佑安挑眉看卫瞻:“你自己知道这药没用还喝了?”

卫瞻没理他。

霍佑安又问:“也是皇后干的?”

江太傅轻咳了一声。

“嗤。”霍佑安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有什么不可说的?娘娘可真是厉害,不仅骗让之修炼阴阳咒,还怕江太傅妙手回春连那个什么蛊都安排上,这是将后路堵上,完全不想让之治好啊。”

江太傅再次对霍佑安使眼色。

霍佑安全当没看见,继续说:“纪家可是真正的大世家,还是前衍时,就出了五六任皇后。纪家人也争气,不管是朝堂还是边疆,都有不小的势力。我这次从京中过来,听说各部新提拔的人才可有不少是纪家引荐。我还听说,皇后娘娘和三王爷走得也是极近。”

“你说够了没有?”卫瞻冷眼看向霍佑安。

霍佑安笑笑,捏起桌上小碟里的糕点来吃,连连夸赞:“嬷嬷的手艺可真好,这金丝糕可还有?”

“有的,厨房里还有,等下让小豆子给将军送过去一些。”林嬷嬷说。

卫瞻烦躁地夺了霍佑安手里吃了一半的金丝糕扔出去,正好扔到刚进门的奚海生身上。奚海生一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屋子里的人。可是江太傅不停地叹气摇头,林嬷嬷板着脸没有表情,霍佑安嬉皮笑脸地拿着帕子擦手,谁也没搭理他。

奚海生硬着头皮走进房中,掏出袖中的信件,道:“殿下,有从京里送来的信。是二殿下写给您的。”

他摸了摸信封,补充了一句:“还挺厚。”

卫瞻瞥了一眼,将信件接过来。卫瞻拆了信封,无语地看着里面厚厚一摞的功课。他随手将卫瞭的功课扔到桌子上,烦躁道:“功课做成这样,什么狗屁太傅。”

没人接话。

卫瞻起身走出房。霍佑安跟了上去。

卫瞻走得很快,眼前浮现幼时的场景。他幼时学骑马,被甩了下去,奄奄一息。清醒与昏迷的反复间,他看见母后哭红的眼。他昏迷了多久,元贤皇后便守了他多久。等他痊愈,元贤皇后反倒累垮大病了一场。母后向来宠爱自己,活得精致尊贵,那是卫瞻记忆里母后唯一一次病倒,唯一一次皱了衣衫花了妆容。

经过月门,卫瞻听见霍澜音的声音。

霍澜音和俞萧玉面对面坐在石桌旁,俞萧玉在教霍澜音认药。霍澜音听得很认真,时而点点头,时而求惑。她一直低着头,目光始终没离开石桌上的各种药。

霍佑安将手肘搭在卫瞻的肩膀,笑着说:“发配边疆的路上能捡到这么好看的一姑娘。你运气怎么这么好啊?”

听见霍佑安的声音,霍澜音和俞萧玉抬起头。俞萧玉起身行礼。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收回视线继续摆弄桌上的草药。连起身都没有。

卫瞻转身往外走。

霍佑安笑着说:“你的小猫儿好像在跟你闹脾气。”

卫瞻冷笑了一声:“什么猫,分明是只想飞走的燕雀。”

接下来的四五日,霍澜音白天努力跟俞萧玉学习分辨药材,晚上熬夜读着药理书册,恨不得将每刻钟都变成一整日来用。

她第二次断食七日已结束,可卫瞻没有再碰她。

在她日夜学着用毒时,卫瞻并不常出现,也没有叫她过去。每日霍澜音准备睡了,回到寝屋时,卫瞻已经睡着了。她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向床榻,小心翼翼躺在床外侧,离卫瞻远远的,一点都不想将身后的卫瞻吵醒。

这一日清晨,俞萧玉有事不能过来,霍澜音坐在檐下,手中握着一卷药理书,看得专注,竟是没注意到皑雪落了她一肩。

“看得这么认真啊?”

霍澜音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册脱手,落在地上。她抬头看见霍佑安。

“霍将军。”霍澜音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册,拍了拍上面沾染的雪渍。

霍佑安扫了一眼霍澜音手中的书,诧异道:“毒?让之干嘛叫你学这个?”

霍澜音轻轻摇头,说:“殿下没说缘由,但是想来当是为了让我学些自保的手段。”

“这就更奇怪了啊。你安安分分在他身边待着,用得着什么自保?”

霍澜音不知如何接话。她心里明明生卫瞻的气,可又不得不感谢他教她的这些东西。她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霍佑安,又迅速移开了视线。第一次的见面,她对霍佑安的印象并不算好,现在他又过来与她说话,她也不太想理这个人,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姐姐,我们今日去骑马吧。”孙小瑜小跑着过来,看见霍佑安愣了一下,迅速红着脸低下头。她去拉霍澜音的手,说:“你上次不是说想一起骑马,我们今天去吧!”

“好啊。”霍澜音笑着答应下来。

上次卫瞻教了她骑马之后,她再没碰过马,总觉得自己骑马仍旧笨拙,想着熟能生巧,要多练练才好,才与孙小瑜说过得空一起去骑马。

孙小瑜鼓足勇气看向霍佑安,嗡声问:“霍将军要不要一起去?”

话一出口,她觉得唐突极了,赶忙又补上一句:“小平要是知道霍将军一起去,一定欢喜得很!”

霍佑安看向远处转圈圈的孙小平,笑了笑,说:“好啊。”

霍澜音有些惊讶地看了孙小瑜一眼。孙小瑜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单纯姑娘,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可是霍澜音觉得霍佑安此人实在轻挑,孙小瑜的一片芳心恐要错付。不过她一个很快要离开这里的外人,倒也不好说什么。

孙府地处偏僻。出了后门,没多久就是一大片荒山。四个人便在这里骑马。孙小平年纪小小,坐在小马上的样子颇有气势。霍澜音握紧马缰,有些汗颜。

上次卫瞻教她骑马是在平地,且他就在她身后。此时在不平整的荒山,她莫名紧张起来,抓着马缰的手握得紧紧,全神贯注地赶着马。

孙小瑜回过头冲落在后面的霍澜音笑:“姐姐在闲逛吗?”

霍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算起来还是第一次一个人骑马,有些不太敢。”

“多练练就好了呀!我们比赛吧!就那儿,去那棵集合!驾!”

看着孙小瑜驾马跑远,霍澜音硬着头皮拍马跑起来。

霍佑安落在最后面,他懒洋洋地枕着双手躺在马背上,嘴里叼着根草儿,望着湛蓝的天际。出门时还在下小雪,此时又停了,天上水洗过的蓝。

孙小瑜忽然惊呼一声。

霍佑安立刻坐直身体,看着霍澜音的马狂奔出去,马背上的霍澜音颠来颠去,他立刻打马追上去,马速如风。

看得孙小平瞪圆了眼。

霍澜音心跳得很快,紧张地攥着马缰,她回忆着卫瞻曾教过她的法子想让马停下来。可是这匹马好像成心和她作对,根本不听话!

前面是一大片树林,树木之间的距离很窄。霍澜音的心不由揪紧:“停下来,你停下来啊!”

霍佑安追上来,急道:“别把马缰勒得那么紧!松一些!”

霍澜音听见了,可是双手好像不听大脑的指挥。

眼看着就要撞上前面横斜生长的古树,霍佑安用力拍马,追上去,及时伸手抓住霍澜音的马缰,用力向后拉。

嘶鸣之后,霍澜音的马前腿高抬,站立起来。马背上的霍澜音眼看着要跌落下去,霍佑安眼疾手快抱住霍澜音的腰,将她抱到自己的马上。

“怎么回事!”孙小瑜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这马被人动了手脚。”霍佑安说。

“怎、怎么会这样!”孙小瑜懵了,“姐姐你没事吧?”

霍澜音将吹乱的长发掖到耳后,摇摇头:“我没事。”

她将霍佑安搭在她腰上的手挪开,抓着马鞍下了马。许是受了惊,她刚一下马,双脚落在地面,才知道自己的双腿都已经麻了。

孙小瑜伸手,将霍澜音拉上来,皱着眉说:“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回家了,我一定要找爹爹查个明白!”

霍澜音点点头,叮嘱孙小瑜:“还是不要说的那么详细,只说我及时发现马有问题就好。”

她轻轻抚了抚腰间衣裳的褶皱,看向霍佑安:“霍将军……”

霍佑安打马走了,没理她。

霍澜音只希望霍佑安不要乱说话。

然而刚回孙府,还没下马迎面遇见卫瞻。霍佑安举起双手,诚恳道:“让之,我刚刚抱了你女人。”

第54章

霍澜音惊愕地看向霍佑安,被他这一句话噎得气着了。她急忙看向卫瞻想要解释,可是对上卫瞻的目光,四目相对,霍澜音偏过脸,忽然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卫瞻看向霍佑安,口气随意地说:“自己把爪子剁了吧。”

孙小瑜赶忙说:“不不不……不是那样的!不知道是哪个坏人给我的马做了手脚!澜音姐姐骑着我的马差点坠马,是霍将军及时赶到救下了澜音姐姐的!”

霍澜音骑的那匹马原本是她的,她觉得自己的马是府里最好的,才把自己的马让给霍澜音,自己从马厩里随便牵了一匹。

孙小瑜偷偷去看三个人,霍澜音垂着眼睛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霍佑安玩世不恭地笑着。至于卫瞻,他戴着面具,孙小瑜看不见他的表情,她也不敢去看卫瞻,怕得很。她无助地去看自己的弟弟,孙小平挠挠头眨巴眨巴眼。

孙小瑜小声解释:“我会去跟父亲说明此事,将事情调查清楚,一定会给殿下和澜音姐姐一个合理的交代……”

“下马。”卫瞻看向霍佑安。

霍佑安趴下来,抱住马脖子,说:“不成,我的小黑只能我骑!”

他骑的马是自己的骏马,也正是因为这骏马优于孙家的寻常马匹太多,他刚刚才能追上霍澜音。

卫瞻盯着霍佑安。

霍佑安咧嘴一笑,说:“小黑不给旁人骑,小白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借你。”

他吹了个口哨。一阵马嘶,伴着马蹄声,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从远处奔来。

霍佑安拍了拍小白的脖子,纠结道:“哎,我的小黑和小白都是心肝肝。就算我肯把它借给你,它也未必愿意让你骑。可说好了哈,它要是不愿意……”

卫瞻没听他废话,直接翻身上马。小白歪着脖子,温顺地等着卫瞻拍了拍它的脖子,心满意足地哼哼两声。

霍佑安顿时黑了脸。

卫瞻看向霍澜音,道:“上来。”

霍澜音看向卫瞻对上他的目光,她迅速移开视线,从孙小瑜的马上下来,走向卫瞻。她抓着马鞍,抬脚踩在马镫上。可是她没有注意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上马的时候才觉得失重。

卫瞻扣住她的腰,将她拉了上来。

霍澜音刚在马背上坐稳,卫瞻已经调转马头,且松开了马缰。

霍澜音愣了一下,才去抓马缰。

往外走的时候,霍澜音握紧马缰,不由去猜测。

……他是因为她骑马出了事,嫌弃她马术不好,要再教她?

霍澜音猜得不错。

马术这事儿,除了最基础的技巧,剩下不过熟能生巧。

卫瞻一直没开口,霍澜音也不知道去哪,她也没问卫瞻。出了孙府后,她随便择一条路慢吞吞地往前走。

霍佑安的两匹马都是烈马,这样慢吞吞的速度惹得小白不快,它几次马蹄连续踩地。

霍澜音可是看见过那只小黑跑起来有多快的,她默默握紧了马缰。

两人一马沉默地往前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视线里出现了岔道口。向左走,是往郊外山区的路。向右走,是往热闹街市的路。

霍澜音犹豫起来。

一直没说话没理会过霍澜音的卫瞻,忽然伸手握住了霍澜音握着马缰的手,拽着马缰往左走。

往西行了许久,卫瞻的手一直没松开,直到小白钻进一片小树林。

卫瞻松了手。

霍澜音看着密密麻麻的树木,懵了。她最怕这种狭窄的地方控制马的方向。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永远只在平地骑马,不论觉得有多难,都应该尝试。她默默抓紧了马缰,控制着小白的方向,别别扭扭地在林子里钻来钻去。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过分专注。握着马缰的手微僵。

卫瞻垂眼看了她很久,才握住她的手。霍澜音怔了怔,她太过专心竟是忘了身后卫瞻的存在。她回头看向卫瞻,卫瞻的视线却落在她的手上,没抬头。

卫瞻在揉霍澜音的手。

霍澜音后知后觉自己抓着马缰太过用力,手腕好酸。

卫瞻摆弄着霍澜音的手,让她握着马缰的姿势更随意些,才又一次松了手。

“……记下了。”霍澜音小声应了一声,重新控制着小白的方向。

日头将要西沉,霍澜音也没问卫瞻,善做主张地调转马头往回走。

——她饿了。

本来她与孙小瑜、霍佑安回去的时候就是晌午,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东西就跟着卫瞻出来。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都在骑马,这可是体力活。怎么能不饿。

她悄悄竖起耳朵去听身后卫瞻的动作。听了一会儿,卫瞻没什么反应。霍澜音这才更快地赶马回去。

到了孙府,卫瞻下了马,大步往住处走。霍澜音还在马背上,她立在原地看着卫瞻走远的背影,眼中浮现些许茫然。她发现自己猜不透卫瞻的心思。更可怕的是,她隐约觉得想要在卫瞻面前演戏越来越难。

直到卫瞻的身影看不见了,霍澜音才收回心神,调转马头往马厩去。她本是想直接将小白交给马厩里的小厮,却没想到遇见了正在刷马的霍佑安。

霍澜音忍了忍,还是走到霍佑安面前,恭敬地说:“多谢霍将军今日在后山相救。只是……”

她顿了顿。

“只是我不太明白霍将军为什么那么说。”

“说什么?”霍佑安看向霍澜音,含着笑意的眼睛干净澄澈,“这世间说实话还需要理由?我行的端坐得正,光明磊落有什么说不得?”

霍澜音眉心微蹙,说道:“将军和大殿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于将军而言说实话不需要理由。可是……”

“夫人。”霍佑安笑着打断霍澜音的话,“看来夫人根本不了解殿下。”

霍澜音疑惑地看向霍佑安。

“夫人不要被殿下如今暴躁易怒的臭脾气骗到。他是太子,是玲珑心的天之骄子。耍小心思小心机永远不如坦诚相待。”

霍佑安刚好刷完马,将小黑拴起来,洗了手,哼着小曲离开了马厩。

霍澜音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往回走。也是故意回避,避免和霍佑安同行。

回到住处,霍澜音看见孙家长辈在向卫瞻解释今日的事情。

不过是后宅的那些嫡庶争斗的烦心事儿,有人想要害孙小瑜,却没想到霍澜音骑了那匹马。

孙小瑜的兄长脸色难看得很,气愤不已。一连说了几遍要给自己的妹妹讨回一个公道。霍澜音看得出来,正是因为卫瞻在这里,孙小瑜的兄长才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要不然早就发了脾气。即使是在卫瞻面前,他的情绪也几乎难以控制。

离开的时候,孙小瑜小跑着去追哥哥,拉着哥哥的袖子,温声细语地劝着哥哥不要生气。

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里的霍佑安“啧啧”了两声,忽然骂了句“废物”,惹得厅中的众人除了卫瞻都朝他看去。

霍佑安指着门口的方向,鄙夷地说:“事后诸葛亮,现在生气有什么用?哪有这么当哥哥的?连自己乖乖的妹子都护不住,这也太废物了吧?我要是有个妹子一定捧在手心里,闲人免扰,谁都不能接近她害她!我得天天跟着她!”

江太傅笑着随口说:“你要是真有个妹妹也不能天天跟着,她总是要嫁人的。”

“入赘!”霍佑安说的斩钉截铁。

小豆子笑嘻嘻:“可惜霍将军没有妹妹。其实我不仅有妹妹。海生也有,他家里有三个乖妹妹呢!”

霍佑安随手抓了桌子上的折扇朝小豆子的脑壳儿扔过去。

霍澜音弯唇。她虽然对霍佑安的印象不算好,可自从霍佑安来到这里,大家的欢笑声似乎多了许多。

霍澜音看向卫瞻。

呃……除了大殿下。

吃过晚饭,霍澜音抱着药理书册坐在小书房里仔细地翻阅。她今日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原本规定要看的内容都没来得及看完,今晚要熬夜才成。

小豆子站在外面叩门:“夫人,大殿下喊您过去。”

霍澜音蹙眉,大殿下终于还是寻她同床了。她只好将药理书册放下,去了寝屋。

卫瞻立在方桌旁,随意转动着桌上的弩。

霍澜音第一眼便看见了那支不过手掌宽的弩。她视线慢慢上移,看向卫瞻。

“药理学得如何了?”卫瞻问。

“药理知识博大精深,以前没接触过。虽然很努力地在学,却还是连皮毛都没掌握。”

卫瞻道:“快些罢。过几日启程,俞萧玉不会同行教你。”

“好。”

霍澜音心想自己到底是没身份没资格对卫瞻生气,如今还是要服软哄着他。她朝卫瞻走过去,假装两个人之间的不悦从未发生过。她像以前那样软软挽住卫瞻的手腕,巧笑嫣然:“这弩是要送给音音的吗?”

卫瞻沉沉的目光盯着霍澜音的双眸,再问:“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霍澜音脸上的笑僵在那里。

莫名想起那日他的惩罚,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攥紧。

“熄灯。”卫瞻转身大步往床榻走去,带着愠意。

霍澜音抿抿唇,放下窗前帘幔,又依次吹熄了屋子里的灯,摸索着朝床榻走去。她刚刚坐在床边,就被卫瞻握住细腰捞进床榻,压在身下。

“殿下?”霍澜音试探着去拉他的手,“音音到底哪里做错了惹殿下不高兴?”

卫瞻不发一言。他捏住霍澜音的下巴,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柔软。

你要甲胄,我给你。

你要刀枪,我给你。

你要羽翼,我也给你。

可那又如何?

卫瞻冷眼瞥着她,等着瞧她能翻出什么花招。

第55章

卫瞻并不觉得这只插上羽翼的小猫儿真的能飞出去。说不准终有一日她会碰得头破血流,一身狼狈地回来奔向他寻求庇护。

不过眼下并不是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卫瞻摘了面具,俯下身来去亲吻霍澜音柔软的唇。手掌已经开始去解霍澜音的衣服。大概是因为多日不曾碰她,卫瞻这次动作轻柔了不少。

霍澜音在最初的堤防之后,发现卫瞻没有太过危险的“攻击性”,松了口气的同时,轻轻拥着他,温柔回应。在卫瞻没有暴躁对待她的时候,霍澜音的身体好像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了他的靠近。

霍澜音走神了。

卫瞻始终没告诉她他到底是为什么生气,霍澜音怎么可能不多想?说白了,卫瞻现在就是她的衣食父母。衣食父母的喜怒可都要盯着,何况人家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老子不高兴。

这还哪敢大意。

莫不是他猜到了什么?可霍澜音实在不知道自己的纰漏出在哪里。接下来的路肯定要骑马,先前遇到黑衣人,她已经吃了不会骑马的亏。她主动学骑马肯定是没问题的。

弩?

弩是他主动带她去军器监给她做的。

等等……是她先去找孙小瑜练习用弓箭,卫瞻才带她去军器监。可是这一路上会遇到很多刺杀的黑衣人,她学骑马也好学射箭也好,都是应该的。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霍澜音忽然想起一句话——自古帝王皆多疑。

霍澜音忽然“啊”的一声叫出来,伸手去推咬她耳朵的卫瞻:“疼疼疼!”

“那就专心些。”卫瞻阴森地在她耳边说,又咬了一下。

霍澜音抿唇。换着花样来吓唬她,还想让她不多想,怎么可能。不过反正想不明白,卫瞻也不肯说,她索性不去想,凑过去亲吻卫瞻的唇角。亲着亲着,霍澜音用力咬了一下。想知道倘若卫瞻破着唇角出现在外人面前,他会是什么表情。可是刚咬完,她就很快反应过来——卫瞻是戴面具的。

下一刻,她就遭到了卫瞻的温柔报复。

……

接下来几日,卫瞻只字不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白天有时不在府中,留在孙家的时候也是长久地坐在书房里。霍澜音曾给他送茶水的时候,好奇地看了一眼他案上的书卷、手中的信件,惊讶发现他虽然人在远方,朝堂政务从未离手。

每日傍晚,卫瞻会带霍澜音出府练习骑马。连续几日下来,经过卫瞻特别设计的小训练,霍澜音的马术日渐熟练。

这一日卫瞻带着霍澜音去集市,让她练习在闹市区躲避人群和安抚慢行时不耐烦的马。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集市一日比一日热闹,尤其是这两日最是办置年货的时候。

霍澜音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控制住小白,如今她倒是也能顺便看看。她的目光好奇地一一瞧过商贩和行人,唇角忍不住带了笑。她自小养在深闺时,不能随意出府。只在小时候央着兄长带她出府玩过几次,后来她长大了些,哥哥也不敢带着她乱跑乱逛。不过总是会淘各种好玩的小东西送她。

不远处有一位茶白长衫的斯文读书人路过,霍澜音的目光追随着那位读书人,直到他走远。她知道那人不是兄长,只是看见了相似的身影难免多看了几眼。开了春就要开科,希望兄长金榜题名仕途无阻。

霍澜音回头,发现卫瞻审视地盯着她。霍澜音一怔,乖乖地主动解释:“我不认识那个人,只是那人身量很像兄长。记挂兄长开春科举的事情。”

“你兄长叫什么?”卫瞻问。

“周自仪!”霍澜音忽然凑到卫瞻面前,弯着眼睛,“殿下要给哥哥走后门吗?”

“科举岂容随意玩笑。”

他的眼睛是黑的,脸上的面具也是黑的。

“玩笑话嘛。”霍澜音转过身去,拉着马缰,朝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贩走去。

“老板,我要那个!”霍澜音指着一个红粉相间的面具。面具的底色是粉色,在脸两侧分别画着个俏皮可爱的红色不倒翁老爷爷。

“好咧,五文钱!”小贩递上面具。

霍澜音愣了一下,朝卫瞻伸出手:“殿下带钱了吗?”

卫瞻无语,将钱袋子扔给她。

霍澜音接过粉红面具,抵在卫瞻的脸上,弯着眼睛笑起来:“这个样子好看多了呀。”

卫瞻面无表情。

霍澜音视线上移,对上卫瞻没什么温度的眸子,她默默将粉红面具收起来,小声说:“先给殿下收着,兴许以后会用上呢……”

“大老爷,过年啦,给夫人买支花吧!”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跑到马前,将手里的花高高举过头顶。

这个季节,除了红梅也没旁的花。他举起的那一捧花儿,是用绢布缝出来的,瞧上去做工着实不算好。

霍澜音刚想提醒小男孩赶紧走开,别惹得卫瞻发脾气一脚把他踢开。卫瞻却弯下腰,认真从那捧花里挑了一支杜鹃。

“很好看。”卫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骄傲地挺起胸脯,高兴地说:“娘亲和姐姐一起做的!”

霍澜音颇为意外地看向卫瞻。

卫瞻对上霍澜音的目光,说:“给钱。”

“哦哦……”霍澜音赶忙付了钱。

“大老爷,再给夫人买支冰糖葫芦吧,可好吃啦!”又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抱着一串糖葫芦跑过来。

小姑娘身上的单薄衣服补丁叠着补丁,这么冷的天儿脚上还穿着一双露着脚趾的草鞋。

卫瞻在小姑娘身上扫了一眼,视线落在那串冰糖葫芦上,指了指山楂最大的那一串。

小姑娘赶忙递上冰糖葫芦从霍澜音手里接过钱,甜甜地说:“大老爷真好,夫人又好看又香香!祝大老爷和夫人长命百岁恩爱百年!”

卫瞻面无表情地从马鞍旁的垂袋中拿出一件外衣,小白往前走的时候,他随手将外衣扔到小姑娘的肩上。

小姑娘摸了摸从来没见过的精致料子,傻乎乎地望着卫瞻离开。她忽然反应过来,大步追上去。

“大老爷!糖葫芦没有那么贵!”小姑娘气喘吁吁。

卫瞻冷眼瞧着她。

对上卫瞻的目光,小姑娘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害怕。她小声说:“谢谢大老爷,那、那……这糖葫芦的钱我就不要了……”

她踮起脚尖,怯生生地朝卫瞻伸出手。

卫瞻将铜板接过来,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忽然想起来先前为了躲避刺客,她与卫瞻扮成夫妻住在王大娘家时,卫瞻随口的那一句:“不要伤及百姓。”

霍澜音忽然想到即使卫瞻再如何暴躁易怒,他也从来没有真正伤及无辜百姓。霍澜音忽然转过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卫瞻,问:“殿下,你以前是不是真的……不藏锋芒不失儒雅气度非凡?”

卫瞻低着头,正在将买来的那支绢布杜鹃的枝干折断成小手指那么长,仔细插在霍澜音的发间。他说:“错,他们都夸我是无暇谪仙人。”

霍澜音看着卫瞻的目光一言难尽。

……真不要脸啊。

刚刚卖绢布花的小男孩跑到路边母亲身边,开心地说:“阿娘,我刚刚卖出去了今天的第一支花!哇,那个夫人好好看,她好香香哦!”

“嘘,什么夫人,那个应该是宫里的妃子。说不定是太子妃哦!”

先前卫瞻藏匿行踪,可这回在阳遥郡找霍澜音的时候,他大张旗鼓带着军队搜城,又拆了整条烟花街。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所以街市上很多人都把他认了出来。

霍澜音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慢悠悠地说:“好像没听说过殿下大婚,殿下是还没立太子妃吗?”

“没。”

霍澜音将口中的糖葫芦吃了,又说:“瞧着殿下好像很喜欢小孩子,是不是想家里的小殿下们了?”

“什么?”

霍澜音回头看向他,装作随意地说:“离开东宫这么久,殿下应该会很想念儿女绕膝的日子吧。”

“儿女绕膝。”卫瞻重复了一遍,皱眉,“你以为孤年纪几何?”

“……而立之年?”霍澜音不太确定。

她看向卫瞻高束的发式,懵了一瞬,问:“殿下还没及冠吗?”

卫瞻骂了句——“蠢货。”

霍澜音默默吃起糖葫芦。也是,倘若卫瞻当真过了而立之年怎么可能没立太子妃。一定是他过分阴沉的气息才让霍澜音以为他年纪很大。

卫瞻忽然问:“你生辰是十一月份?”

“十月二十。”

卫瞻再没说话。

大年三十,一行人是和孙家人一起过的。孙家人又觉得荣幸,又觉得战战兢兢,生怕哪里招待不周。

前一日又来了京中催促的信,卫瞻一行人后日就要启程。孙小瑜偷偷去饮酒欢笑的霍佑安,心事重重地托着下巴。

“哎,就要走了呢……”她沮丧地小声念叨着。

“小瑜。”霍澜音端着一碟糕点过来,“这是林嬷嬷亲手做的,她不常下厨,很难得才能吃到。”

孙小瑜尝了一口,惊喜地夸:“哇,好好吃!”

孙家人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小孩子也多,热热闹闹。可是没过多久,卫瞻就厌烦了这种热闹。烦躁地喊走霍澜音。

孙家准备的烟花还没放呢。霍澜音遗憾地跟着卫瞻回了房。

可霍澜音怎么也没想到卫瞻会在大年夜发作。她的求救声被烟花炮竹声掩藏。

慌乱之下,霍澜音想起林嬷嬷的话。一片漆黑中,握紧匕首朝卫瞻刺去。

第56章

卫瞻瞬间不动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霍澜音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她闻到了鲜血的腥味儿,知道自己是真的刺伤了卫瞻。

“殿、殿下?”霍澜音急忙喊他。伴着手中匕首跌落的闷重声。

卫瞻没有回应。

霍澜音慌慌张张地坐起来,摸索着找到卫瞻的胳膊用力摇着他。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发颤:“殿下你说句话啊殿下……你别吓我啊!对对……江太傅!我去找江太傅!”

霍澜音赶忙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想要跑出去喊人。可是她的手腕忽然被卫瞻握住。霍澜音一惊,心里却是一松。

“殿下你刚刚发作了,我是不得已……先不说这个……我去喊江太傅过来!”

霍澜音想走,卫瞻握着她的手腕越发用力,牢牢握住了她,不让她走。

“殿下?”

“不用喊老头儿过来。”卫瞻的声音很闷,带着丝沙哑。

卫瞻松了手,霍澜音赶忙起身点起床头旁三角高桌上的蜡烛,想要去看看卫瞻的伤势。

卫瞻趴在床上,他的面具早就被他在还没发作之前就摘了下来,放在了一旁,随着霍澜音点燃了蜡烛,他好似叹了口气,也懒得去拿面具,随手抓了件枕旁的衣服搭在头脸上遮着脸。

“殿下,我刚刚刺伤你哪里了?”霍澜音端着烛碗,弯下腰来。

看见刺破的布料地方,霍澜音愣了一下。

她刚刚在慌乱中,想起林嬷嬷的话,记得要划伤非命害之处。她想着划破卫瞻的大腿,可是……

好像刺歪了……

“我……屋子里太黑了,我看不见的……”霍澜音有些尴尬地小声解释。

卫瞻声音闷闷的:“那我是不是要夸夸你刺得好,没一刀把我给捅死啊?”

霍澜音有些心虚,端着烛碗直起身来,越发小声地说:“我去请江太傅过来……”

“我让你别去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卫瞻忽然暴躁地大声吼出来。

霍澜音吓了一跳。

默了默,卫瞻稍微放缓了语气,说:“去拿些外伤药过来。”

霍澜音转身急忙往外走,走了还没几步,听见背后的卫瞻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小蠢货,穿件衣服再出去。”

霍澜音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露背心衣,且一侧的肩带滑落。倘若她当真这个样子跑出去,后果简直不可想象。她是真的吓着了,才整个人糊涂成这个样子。

她回头望向床榻,发现卫瞻随意拿来搭在头脸上的衣服正是她的外衣。

霍澜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也没去拿回卫瞻脸上的衣服,迅速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衣服穿好。她重新走向床榻,在床边坐下。将自己的手背贴在卫瞻的裤子上。

“你又做什么?”卫瞻不耐烦地问。

“我去跟江太傅要外伤药总要有理由的,我假装弄伤了自己的手……”

卫瞻叹了口气,说:“我的血是黑的。”

霍澜音一愣,因为屋内光线不甚明朗,她倒也没注意到血的颜色。原本应当知道的,也给忘了。她看着粘在手背上的血迹,有些尴尬拿着帕子擦去。然后用帕子包在手上,装出受伤的样子来,也不管缺了血迹。

“你再不去,我这伤口就要愈合了!”

霍澜音悄悄抬起眼睛去看卫瞻,又收回视线,小跑着出去拿外伤药。

她很快回来,双手捧着一盆热水。她将热水放在床边,把袖子里的外伤药也取出来。她出去了一趟,被夜里的凉风一吹,冷静多了。

“殿下?”霍澜音试探着喊了一声。实在是卫瞻一动不动,还拿了件她的衣服蒙头,她瞧不出他的神情来,不知道他是醒的还是昏的。

卫瞻暴躁道:“你是想等血迹干了才上药?”

“不是!”

霍澜音坐得又往前挪了挪,更靠近些。霍澜音看着卫瞻裤子上的血迹,心有余悸。她弯下腰,双手搭在卫瞻的腰侧,将他的裤子往下褪。

卫瞻“嘶”了一声。

裤子褪到一半,霍澜音的动作赶忙停下来,问:“疼吗?可是我已经很注意没让布料蹭到你伤口了呀。”

卫瞻深吸一口气,无奈道:“霍澜音,你前面是平的,我不是。裤子不能连系带都不解直接往下撸!”

霍澜音怔住了,眼前立刻有了画面。她有些尴尬地继续给卫瞻脱裤子,这次可不敢再故意往上拎着布料。

裤子褪下去,露出雪白圆润的屁股,还有屁股上的伤口和血迹。

霍澜音只是扫了一眼,便迅速不太自然地收回视线。她拿起盆中的帕子,拧干上面的水,小心翼翼地沿着卫瞻屁股上伤口周围仔细擦去血迹。

伤口有霍澜音手指长,不过幸好伤口不深。

霍澜音擦净周围的血渍,拿起外伤药。她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药味儿迅速散开。这药味儿可比口服的汤药浓郁许多,还带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怪味道。

瓶塞扯开,药味儿散出来的那一刻,卫瞻的脑子差点炸开。

“艹。”他骂了句脏话,将脸完全埋进霍澜音的外衣里用力嗅了嗅。

霍澜音看他一眼,立刻将瓶子里褐色的药粉倒在卫瞻屁股上的伤口上。

伤口碰到外伤药,条件反射一般肌肉抽了抽。

看在霍澜音的眼里,却是卫瞻的屁股一颤一颤的。直接将霍澜音看懵了。她很快反应过来,双颊却泛了红。

她赶忙去拿纱布。

“你要做什么?”卫瞻从外衣缝隙看霍澜音,声音里带着丝警惕。

“给殿下包扎呀。”霍澜音低着头认真整理手中的纱布,连头也没抬。

卫瞻本想骂一句“蠢货”,让她不要乱弄。却忽然改了主意。他稍微调整了下趴在枕头上的姿势,连眼睛也闭上了,等着霍澜音的照顾。

霍澜音将纱布覆在卫瞻屁股上的伤口,捏着纱布的一端从卫瞻的腰下缠过去。然后,她的手不得不碰到某个不可明说的部位。

霍澜音硬着头皮只当自己的手碰到的只是卫瞻身上一个寻常器官罢了,比如说手,也比如说是脚。

一圈缠完,再同样绕过卫瞻的腰去缠第二圈。

一圈又一圈。

不过是在缠第三圈的时候,霍澜音意识到自己的手背每次碰到的某处部位越来越大。她每缠绕纱布经过一次,那东西仿佛又长大了一点。

霍澜音的眉头揪起来。

在缠最后一圈的时候,霍澜音轻轻拍了一下,声音说:“殿下受了伤,安分些比较好……”

卫瞻:……

卫瞻听见身后的霍澜音在收拾东西,他终于再次开口:“熄了灯,上来。”

霍澜音收拾完东西熄灯的时候还在想——大殿下屁股都伤成这样了,应该腰臀动不了的吧?

她刚躺进床榻,卫瞻扔开先前遮着他脸的衣服,动作粗鲁地将霍澜音拉过去,扯开她胸前的衣襟,把脸深深埋进霍澜音的胸口,用力地嗅了嗅。

啊……好闻啊!

也就只能靠着这神仙味道,才能拯救卫瞻对药臭味儿的极端厌恶。

“音音……”

“殿下怎么了?”霍澜音问。

卫瞻一张嘴,只觉得鼻息间的香味儿更浓郁。他蹭了蹭,懒得讲话了。

霍澜音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卫瞻的下文,也不敢再去问他,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卫瞻匀称的呼吸,知道他睡着了,霍澜音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拉起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

外面的烟花爆竹声越来越多,从先前的零星燃放,到现在的一起燃放,这是到子时了。

新的一年了。

模模糊糊将要睡着前,霍澜音隐约想到卫瞻好像并没有生她的气?

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捅了太子爷的屁股,还能全身而退。至少,她现在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睡觉……

霍澜音睡着的时候也不敢睡得太沉,生怕卫瞻半夜醒过来发脾气。也没睡多久,天还没亮时,她便醒了过来。她不敢乱动,不想将卫瞻吵醒。她只是合着眼,假装自己仍旧睡着,直到卫瞻醒过来。

卫瞻很烦。

他宽大的手掌握着霍澜音的腰,还没睁开眼睛呢,先叹了口气。

“殿下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霍澜音小心翼翼地问。

卫瞻没理她。

霍澜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那……咱们明天还启程吗?”

卫瞻在霍澜音的腰上捏了捏,又拍了一巴掌,暴躁地说:“走,为什么不走!”

一个时辰后。

卫瞻脚步从容地走进正厅,霍澜音默默跟在他身后,目光总是不自觉落在他的屁股上。

江太傅等人正在吃早饭,见卫瞻进来都有些意外。因为卫瞻毁容之后不再摘面具,所以他没有再与他们同食过。林嬷嬷试探着开口:“殿下和夫人要一起吃吗?”

卫瞻立在厅中没说话。

霍澜音不由胡思乱想——大殿下是不是伤口疼了?

奚海生笑着说:“殿下,明日启程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两家镖局那边也说好,会如约赶到。”

“明日先不发出了。”卫瞻冷梆梆地开口。

“咋回事?”奚海生愣愣地问。

卫瞻将躲在他身后的霍澜音拉到身侧,换上一种关怀备至的口吻温柔地说:“夫人昨夜染了风寒,孤实在不忍她带病奔波。且待夫人风寒痊愈再启程。”

霍佑安审视地看向卫瞻。无奈卫瞻恰好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又去打量霍澜音脸上的表情。

小豆子挠挠头:“夫人昨天晚上不是切水果的时候割破了手吗?怎么又染上风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