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2月29日

继室难为 by 云朵偷喝我酒(34 – 41)

第34章

祝夫人咽了咽喉咙, 默默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便是老夫人,听得那一声,也舒服得轻挑了下眉梢。

嘴巴凌厉, 气势足, 话也说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比那泥性子好多了,这才有祝家主母的样子。

祝窈神色狰狞, 目眦欲裂的回头瞪向沈兰溪, “混账东西!凭你也敢与我动手!”

说着, 便要起身再次朝沈兰溪扑去。

沈兰溪面无表情,直接抬脚。

“砰!”

刚离地的膝盖又狠狠磕了回去, 祝窈有些狼狈的摔倒在地,一张脸疼得泛白。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半分不敢出声。

今日之前, 他们哪里能够想到,小门户出生的人能够在夫家这般硬气, 不该是各种软和话哄着吗?

“天子重孝, 你是三皇子侧妃,但也是祝家女, 我沈兰溪身为你二嫂,便是你长辈, 如何训你不得?你今日先是仪容不整的冲撞先灵,又口出恶语重伤我与你二哥, 称你小娘为母,你将母亲至于何地?”沈兰溪走到她面前, 语气威严。

“前两事暂且不论, 我与你二哥体谅你受三皇子磋磨, 心里苦闷,但是你今日又是晚归,又是在列祖列宗面前闹事,扰祖宗不宁,令人蒙羞,长辈心疼你遭遇,但你却让长辈心寒,祝窈,你好自为之。”

一向温软的人,突然的发火,众人也只是以为被逼得狠了,没有半分责怪。

“来人,将三娘子绑了送去主院。”祝夫人抬手,唤了人来,眼神清冷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人。

祝窈被拖了出去,祝家主深吸口气,脸色依旧发黑,主持大局道:“祭祖吧。”

沈兰溪收敛锋芒,站回到祝夫人身后侧,偷悄悄揉了揉发烫的掌心。

果然脾气还是要发出来的!好爽!

一早上,碰上这般晦气的事,谁都没了好心情,沈兰溪除外。

规矩繁多的祭了祖,众人去前厅用饭。

都是通晓眉眼官司的人,谁都不提方才的不快,说起了过年轮流去谁家吃饭的事,气氛倒是稍稍回暖了些。

沈兰溪对那些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装作没察觉,背脊挺直,恪守礼仪的小口吃饭,与平时模样判若两人。

众人暗暗咋舌。

先前以为祝煊眼神不好,娶了那样低门户的女子为继室,哪知这人眼光独到,挑了个这样出彩的来。

用过饭,沈兰溪陪在祝夫人身边送宗族里的女眷出门,给她们看见了一个进退有度的沈二娘。

“今日起得早,累了吧,方才瞧你没用多少饭,可是还难受?”祝夫人问。

沈兰溪蕙质兰心,顿时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乖软摇头,“只一点点难受了,替郎君觉得委屈。”

洞察人心思的人,随意一句便能说到人心坎儿上,祝夫人无奈叹口气,眼眶温热。

她拍了拍沈兰溪的手,“好孩子,二郎有你这个知心人伴着,是他的福气。”

沈兰溪赞同的点点头,嘴上却是道:“得以遇郎君,是二娘之幸。”

这话她是真心诚意的,凭她在祝煊面前越来越蹬鼻子上脸的行径,这人是包容她的,换作旁的男子,她虽也会活得快活,但少不得要装模作样些,比不得现在的日子自在。

更何况,祝家虽是规矩多,但不管是口不对心的老夫人,还是温和敦厚的祝夫人,亦或是甚少见到的祝家主,无一不是良善之辈。

祝夫人拉着她的手,把腕子上的一只白玉镯摘下,顺势戴在了她手上。

沈兰溪一惊,赶忙推拒。

饶是她不懂玉,也能瞧出这镯子品质上佳,不是俗物,况且,这样贴身佩戴之物,想必是心头好,她如何能坦然接受?

“母亲……”

“好孩子,给你便是你的了,不必推拒”,祝夫人道,“回去吧,一会儿我让人熬碗参汤给你送去,去吧。”

沈兰溪屈膝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哎呀呀~她推不掉呀~~

行至后院儿,绿娆妥帖提醒道:“娘子,您要不要去老夫人院儿里瞧瞧?”

今日她家娘子打的可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儿,不知她可介怀?

沈兰溪摇摇头,“不必,老夫人甚是满意。”

她可是眼观六路沈二娘,自是瞧见了方才那一巴掌后,各人的反应。

老夫人对她突然支棱起来,都偷偷笑了。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老夫人的满意程度,一进西院儿,只见花嬷嬷捧着只匣子等在院儿里。

沈兰溪微微诧异,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嬷嬷怎的来了,是祖母寻二娘有事吗?”

花嬷嬷笑盈盈的与她屈了屈膝,把手里的漆木匣子递给她,“这是老夫人差老奴送来的,老夫人说了,知晓少夫人今日受了委屈,但三娘子的话还请少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沈兰溪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摆手道:“先前也是我气狠了,一时冲动才与妹妹动了手,祖母不怪罪,二娘便感激涕零了,哪还敢要祖母的东西?还请嬷嬷回去禀告祖母,今日之事已了,二娘不会放于心上,家和万事兴,二娘知道的。”

这一番说辞,花嬷嬷瞧着她愈发满意了,上前凑近与她低语道:“老奴偷偷与少夫人说一句,老夫人甚是满意少夫人今日作为,她老人家嘴硬心软,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哄人,这步摇与手钏是老夫人的陪嫁之物,先前三娘子想要,老夫人都没舍得给,今日让老奴送来,实则是嘉奖少夫人的,少夫人便不要推拒了。”

闻言,沈兰溪面露惊讶,又有些小害羞,“多谢嬷嬷告知,如此,二娘便却之不恭了,还请嬷嬷替二娘与祖母道声谢,就说二娘明白祖母心意。”

后面,听得了全部话的元宝面色波澜不惊,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她家娘子打了人还会有赏,但她家娘子最是聪明啦!

“还有一事,老夫人体谅少夫人明夜守岁熬人,特地吩咐说,明早少夫人不必去请安了,可多睡几个时辰。”花嬷嬷笑道。

“祖母最是宽厚仁慈啦!”沈兰溪说好听话哄道。

花嬷嬷走后,院儿里静了小半刻,绿娆忽的脚步匆匆的进来禀报。

“娘子,韩氏在院子外跪着了,说是求娘子莫要怨怪祝三娘子。”

沈兰溪喝了口橘子茶,吃掉元宝喂到嘴边的无花果,道:“去与她传话,我不怪祝窈了,让她回去吧,不必跪着了。”

这话是真的,祝窈骂她一句,她扇她一巴掌,又踹了两脚,气出了,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是,娘子。”绿娆微微屈膝,转身出去了。

不过片刻,却是又回来了,这反应倒是在沈兰溪预料之中。

花嬷嬷前脚刚走,韩氏便来跪着了,说是巧合,那她也太心大了。如今这长跪不起的架势,不过是逼她一个态度,想要从她这里,让祝家主与祝夫人不必与祝窈生大气,好免了祝窈的罚。

但她沈兰溪,是这般好算计的人吗?

“元宝,去请大夫来,顺便让阿芙去前院儿请郎君来,便是在宴客,也要请来,声势越大越好。”沈兰溪侧躺在软榻,吩咐着,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手里的话本子。

“是!”元宝眼脆生生的应下,立马脚底抹油的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功夫,少夫人身子有碍之事便在府里传开了。

祝煊来得很快,进院子时,韩氏都没来得及唤他。

那寻常稳重的人,脚步急促,匆忙得很,如一缕风飘过。

只是门推开,却是与那趴着看话本子的人对上了视线,白嫩的脸颊一侧鼓起,里面藏着颗小橘子。

眼神清明,脸颊微微透着粉,哪里有半分病态模样。

祝煊停在门口,一瞬不瞬的瞧着她。

心里的那些惊慌失措与害怕如潮水般退去,慢慢的松了口气。

沈兰溪一脸神秘的与他招手,“把门关上。”

祝煊走近,忽的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这次是真的在教训人,力道稍重。

沈兰溪立马捂住被他敲了的地儿,皱着脸不高兴的瞪他,“打我作甚?”

“又说谎,还想挨家规?”祝煊也气她拿自己身子说事的行径,语气冷冰冰的。

沈兰溪眼珠子转了一下,爪子从脑袋上挪开,扯着他的腰封把人拉近,眼巴巴的仰头瞧他,撒娇认错:“我错了,不打好不好?”

祝煊狠不下心肠,又着实气,忽的弯腰,俯身在她粉桃子似的脸上咬了一口。

“啊!”沈兰溪痛呼一声,瞬间瞪圆了眼睛。

祝煊就是狗!

元宝机灵,请来了一位沈家常用的老大夫。

那人不知是不是被交代了什么,请安后熟稔的上前为沈兰溪诊脉,沉吟一瞬,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正儿八经道:“尊夫人气结于心,胸口郁郁,是以才会头晕眼花,她身子虚……咳,静养便是,倒也不必大补。”

祝煊朝那卧床静养的人瞧了眼,深吸口气,“有劳。”

竟是编的这般谎话来唬人。

沈兰溪故作柔弱的轻咳两声,唤道:“元宝,去给大夫拿诊银。”

“是,娘子。”

大夫来去匆匆,沈兰溪却是顺势躺在床上睡了,早上起得太早,着实困得很,丝毫不管外面那位是否还跪着。

祝煊替她放下帘帐,拔下乌黑发间的那根白玉簪,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晌午,祝煊回来院里用膳,便见那吃着青菜豆腐的人,眉梢眼角透着喜意,不似昨夜那般哭着抱怨吃不着肉。

歇上一觉,便这般高兴?

“韩姨娘被父亲禁足了。”祝煊忽的道。

“哦。”沈兰溪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夹了根青菜送进嘴里。

她跟韩氏无甚仇怨,只是她要算计她,她便回击一二,才不会为她劳神费心。

祝煊停下筷著,略一思忖,道:“母亲给你东西了?”

沈兰溪咬着青菜抬眼,一双眸子瞬间弯起,“嗯呢~”

她应着,嘚瑟的与他晃了晃手腕,宽袖垂到小臂,细腕子上的白玉镯子莹莹发光。

祝煊忍不住发笑。

这人总是奇奇怪怪,本来早上那一出,任谁都得满心介怀得不高兴几日,她倒好,甩了一巴掌,再收个玉镯子,便能欢欢喜喜的吃素斋了。

沈兰溪与他炫耀完手腕上的玉镯子,又撂下筷子跑去拿来那匣子,把里面典雅贵重的步摇与手钏给他看。

“这是祖母让花嬷嬷给我送来的哦~~”

祝煊略一挑眉,有些吃惊。

沈兰溪不知道,但他却是知晓的,这两样东西是祖母的心头好,祝窈要了几次都没得一样。

“财迷。”祝煊屈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去放好,过来老实用饭。”

“哦。”得了东西,沈兰溪高兴,也乐意听话。

颠颠儿的放了东西过来,又继续吃碗里的青菜,她忽的想到一事,问:“你膝盖怎么了?”

“嗯?”祝煊心里一动,故作不解。

“方才瞧你走路有些不对,磕到什么了?”沈兰溪又道。

“嗯。”祝煊淡定的应了声,“不慎撞到了桌子,无碍。”

沈兰溪丝毫没生疑,舀了碗汤给他,道:“母亲让人送来的参汤,大补。”

祝煊深吸口气,咬牙:“沈兰溪,你知不知道跟一男人说‘大补’是何意?”

沈兰溪藏着坏笑,故意逗他玩儿,“郎君觉得我知不知?”

她总是有法子惹得他气血上涌,祝煊坏不过她,夹了块豆腐堵她嘴,“吃饭。”

沈兰溪见好就收,咬走了他喂到嘴边的豆腐,还嘟囔一句,“还是鲫鱼豆腐汤好喝。”

“想喝明日让厨房做。”祝煊顺着她的话道。

说罢,他又想起一事,“方才,父亲做主,罚了祝窈三十,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说这句,也是给她今早所受的委屈一个交代。

沈兰溪也懂他的想法,点点头,忽的小声问:“她的两只手该肿得不能用饭了吧?”

娇惯着长大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受的住那些板子?沈兰溪努力藏着自己的幸灾乐祸。

祝煊夹菜的动作一顿,默了默,道:“不是打在手上。”

他后半句没说,沈兰溪却是意会了。

臀杖?

那是罚的还挺重。

不过也是,她那模样进的宗祠,冲撞的可是列祖列宗,祝家这样的人家重规矩,祝家主再是疼宠祝窈,也自是得重罚她才能给族人一个交代。

沈兰溪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的抬头,“但这样一来,不就是打了三皇子的脸面?”

祝窈是外嫁女,是祝家人,但更是三皇子府上的人。

早上祝窈那样回来,是三皇子在打祝家人的脸面,现在祝家主是还回去了?

啧!

沈兰溪突然有些同情祝窈了,夹心饼干可不好当。

祝煊神色不变,“父亲问她了,她不回来。”

闻言,沈兰溪一怔,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情之一字,最是艰难,经受什么,都是各自的选择。

祝窈竟是比沈兰茹还要恋爱脑,都这般难以自处了,却还不愿意离开三皇子府?

一个庶女,被祝家主当作嫡女宠爱着长大,她要星星,便不会被人塞来月亮,事事得以如愿,自是学不会收敛。

如此相比,显得沈兰茹倒只是任性些罢了,不然沈家可替她兜不住底。

“父亲与她说,若是愿意回来,便入宫与皇上求一道旨意”,祝煊说着叹了口气,“只愿她不要活得像你看的那话本子上的女子一般。”

得那样一个惨烈下场。

沈兰溪听出来了,这人还是有兄妹之情的。

但感情之事,事关两人,旁人又何必多说什么讨人嫌?

“郎君若是担心,多去瞧瞧便是,你们时常看顾着,虽是辛苦了些,但也安心不是?”沈兰溪安慰道。

祝家不做三皇子党羽,但不是不把祝窈当家人。

祝煊‘嗯’了声,等她吃饱放下筷著才道:“晚上我歇在前院,不必给我留灯。”

“你不回来睡吗?”

脱口而出的一句,两人皆是一愣,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不对劲儿。

沈兰溪率先回过神来,面色尴尬的挪开视线,嘀咕道:“知道了,郎君去忙吧。”

祝煊深深地瞧她一眼,无声的笑了,“好。”

脚步声离去,门被打开又阖上,沈兰溪一脸懊恼的搓了搓脸。

她在说什么啊!祝煊该不会以为她想啊啊啊吧!

夜里,前院儿的灯火未亮,心怀牵挂的人在祠堂跪的笔直,直至天亮。

第35章

年前的最后一日, 各院儿的人都早早起来忙活了,笑声闹声很是惹人,唯独西院儿听不到动静。

一个个走动的人都放轻脚步, 谁都不去打搅屋里睡得正香的主子。

元宝几人看顾着粗使婆子把院子里打扫干净, 闲不住的往厨房去了。

“郎君昨日交代的鲫鱼豆腐汤做好了吗?”元宝从支开的窗户探了脑袋进去, 问道。

做饭的厨子长得壮实,人也憨厚, 院儿里的人有什么事, 他都是能帮则帮的, 此时也笑呵呵的道:“做好了,小火煨着呢, 少夫人起来便能喝了。”

“刘大哥,虽是你今夜不在府里过年, 但也要把饭菜做得好吃些, 不然我就跟娘子说,不给你红封。”元宝故意使坏威胁人。

她家娘子可是早早就吩咐过了, 今夜不用她们几个跟着伺候, 让她们在西院儿摆一桌团圆饭吃。

虽是不能出去与旁的姐妹炫耀,要关起门来偷悄悄的, 但也足以让人欢喜了。

她家娘子最好啦!

“哎呦,小姑奶奶, 饶了我吧,我怎么敢?”刘长岁立马配合着拱手告饶道。

绿娆瞧得好笑, 轻拍了下元宝,“吓唬人。”

元宝眼珠子一转, 小声道:“绿娆姐姐莫不是心疼了?”

这话一出, 绿娆立马又羞又恼的抬手锤她, “净胡说!”

两人笑闹着跑开,身后的刘长岁一张脸红得似猪肝。

新年伊始,到处是新景儿,屋里贴了窗花,瞧着喜庆的紧。

临近傍晚,沈兰溪沐浴出来,元宝几人乐颠颠的过来伺候,都换上了她之前让人给她们裁的新衣裳,瞧着便让人欢喜。

“娘子,您与郎君的新衣裳,婢子都给熏过了,香喷喷的!”元宝邀功道。

“真懂事,你的红封我给你多包五两银子。”沈兰溪小手一挥,大气道。

闻言,绿娆也学那喜滋滋憨笑的榜样,道:“娘子,您的新鞋婢子给您烘过了,很暖的。”

沈兰溪笑得欢喜,“行,你的红封也多包五两银子。”

说罢,屋里三人的视线皆落在了那笨嘴拙舌的阿芙身上。

阿芙被她们瞧得咽了咽口水,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团红色,小心翼翼道:“婢子绣了个荷包,想送给少夫人。”

那荷包,绛红色为底,金线编带,小巧的荷包身上绣着一个金元宝。

一段时日相处,她精准的拿捏了沈兰溪的喜好。

沈兰溪爱不释手的翻看了下,喜不自胜,“你绣工如此精妙啊,比元宝绣的都好。”

后者也凑过脑袋去瞧,一脸赞同的连连点头,“还用了苏绣,这个最难了,日后你可以帮娘子绣一些东西了。”

多了个帮她分担的人,元宝笑得眯了眼。

“阿芙的红封多包十两银子。”沈兰溪直接拍案定板道。

另外两个对她这决定一点异议都没有,皆忙着央求阿芙帮她俩也绣一个来。

沈兰溪被伺候着换上了新衣裳,绛红色的衣衫,她自己挑的颜色,起于藕丝褐,承之葡萄褐,转而苏方,合乎福色,最是适宜过年穿了。

两只宽袖上左右各一枚金元宝,精致小巧,正好垂在她手心里。

沈兰溪不禁感叹,这绣娘也当真是个妙人儿。

“娘子,您今日要用那副红宝石头面吗?沈夫人送与您之后,您还没用过呢。”元宝兴冲冲的问。

“那就那副,你去取吧。”沈兰溪甚是听劝。

那副头面虽是夺人眼,但今日这日子用,并不出格。

“是。”元宝略一屈膝,立马跑去翻箱子。

祝煊回来时,便听得屋里一阵热闹,眉眼间也不禁浮上了暖意。

他推门而入,视线落在一处,忽的怔住了。

梳妆镜前那人回头,一身红裳,发髻上的头面也殷红,却是丝毫压不住她那张脸,艳得如烈阳。

三个小丫头互相对视一眼,推推攘攘的过去,阿芙被挤在前头,磕磕巴巴的率先说了句吉祥话,元宝立马跟上,绿娆殿后。

祝煊摇摇头,从袖袋里掏出三个红封递给三人。

这三人也懂事,动作轻快的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

沈兰溪学人精,也起身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郎君万安,好事连连,财源广进,心想事成。”

祝福得简单粗暴,白嫩的掌心伸到了他面前。

祝煊轻笑一声,从另一侧的袖袋里拿出一个红封放在她掌心。

沈兰溪略一挑眉,还挺沉。

“怎么穿得这般艳丽?”祝煊出声道。

沈兰溪不答,催促道:“郎君快去沐浴吧,该去祖母院里用团圆饭了。”

回来得着实是有些晚了,祝煊也不耽搁,准备要去拿换洗衣裳。

沈兰溪把他推出内室,“快去,衣裳我帮你拿,莫要晚了。”

这般贴心?

祝煊面色略显狐疑的瞧着这‘贤妻’。

“郎君这般瞧我做甚?莫不是以为我诓骗你的,想让你光着身子出来吧?”沈兰溪对上他怀疑的视线,故意道。

祝煊呼吸一紧,耳根又开始发烫了,教训一句,“口无遮拦。”

说罢,脚步凌乱的进了湢室。

水声起又停,沈兰溪占据最佳观测的位置,等着那人出来。

里面静了一瞬,传出一道声来。

“沈兰溪。”

“嗯呢~”沈兰溪两手托腮,乐颠颠的应。

“换一套。”祝煊言简意赅。

只那声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的隐忍。

“郎君说甚?听不见诶!”做作又故意,丝毫不藏。

里面的人静默几息,再次出声,“换一套,我赠你一新年礼。”

沈兰溪不上当,翻了白眼给他,“不换就不给新年礼了吗?哪有这样当人郎君的?”

里面的人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终是耐不住道:“我不穿这个。”

气急败坏得直言。

沈兰溪这才哄他,“为何?不好看吗?郎君那里衣与我的可是一块布料裁剪的,就连花色都一致,这才是夫妻~”

丝滑的红绸做里衣,巴掌大的布料裹在那白玉般的玲珑身段上,还被她这般说出来,着实勾人火。

只是这人不觉,还滔滔不绝的劝他:“你那外袍与我的也一样,新年嘛,穿点红色最是吉利,郎君容貌绝色,不必担心会被我的光芒压住,你我郎才女貌,这样穿着甚是好看,郎君方才进来,不是还瞧我瞧得愣了神嘛——”

“好了,闭嘴。”里面的人忍无可忍道。

沈兰溪乖巧照做。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多时,一道红色身影缓步出来。

黑色皂靴,绛红色衣袍,宽大的袖摆上与她一致的绣着两个金元宝。

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只那面色不甚自在,耳根红得似是着了火。

沈兰溪也只收敛,视线快速从他耳根上滑过,与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祝煊抿了抿唇,难得与稚童一般闹脾气,站在不动,“做甚。”

这态度,沈兰溪却是笑得东倒西歪。

祝煊那股子恼人情绪生生被她笑没了,有些可怜的与她讲道理,“太过艳丽了些,给我换一套吧?”

沈兰溪又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嘛~”

这轻轻软软的娇劲儿,哪里能让人气得起来?

祝煊叹口气,走近,忽的腰间一紧,黑色的大带被她葱根似的手指勾住。

她坐,他站,这般姿势,还挨得极近,他瞬间浑身紧绷,气息都烫了几分。

垂首,身前的小娘子却是在心无旁骛的给他大带上挂玉佩。

“今年是兔年,这是我特意让人做的,甚是贴合,花了不少银子呢,郎君要好生佩戴。”沈兰溪絮絮叨叨的与他说。

又是红衣,又是青白玉兔子玉佩,祝煊已懒得挣扎,由得她作弄。

他喉结滚动两下,‘嗯’了声,红着脸勉强挪开视线。

“挂好了,郎君比城北徐公美。”沈兰溪不吝夸赞道。

原本不情不愿的人,被她夸得脚步虚浮,也没再说要换了这衣裳。

两人出了西院儿时,天色已暗。

“不带元宝她们?”祝煊问着,提着花灯照亮她脚下的路。

“不带。我让刘长岁买了些吃食,在院里给他们做一桌团圆饭吃,她们自己热热闹闹的守岁吧。”沈兰溪坦言道。

她不让元宝她们将这事说出去,并非有意瞒着什么,只是怕府中其他下人听着心生妒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祝煊心念一动,忽的道:“有时觉得,你待她们不似婢女。”

沈兰溪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朝代的尊卑关系像是刻在人脑子里的,等闲扭转不得,主人为尊,下人为卑,几百年如此。

她不打算去努力改变,也无力去改变什么。

但她待身边人,她付工钱,她们做事,仅此而已,对她们来说的心善恩赐,是她给的过年福利。

“人心换人心罢了,郎君瞧着我待她们好,但同样她们也待我好”,沈兰溪说着凑近他,笑得狡黠,“郎君不知道吧,阿芙如今也是我的人啦!”

祝煊挑了挑眉,忽的想到那日,一大一小的两人在西院儿吃酒,阿芙还有意替她挡着。

“娘子真厉害。”

沈兰溪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

两人到主院儿时,迎面遇上了祝家主。

沈兰溪瞧了眼他身侧,没人。

韩氏没来?

“父亲。”

“父亲安好。”

“嗯,进去吧。”祝家主说着,率先抬脚进了院子。

老夫人在暖阁里已经梳妆好,只等着他们来了,听见动静,抬眼往门口瞧去,准备好的话突然消失了。

她那清俊雅致的孙儿呢?!

作者有话说:

起于藕丝褐,承之葡萄褐,转而苏方,合乎福色。——小红书(花田错)

第36章

莫说老夫人, 便是连祝夫人瞧见自己儿子时,脸上的神色也是一怔。

祝煊把几人的反应瞧在眼里,包括那一旁穿得像个红灯笼的大儿子, 掩着被打量的难为情, 神色自若的上前行礼。

沈兰溪跟在他身边, 仪态端方的也屈膝行礼。

老夫人瞧一瞧自己的乖孙,再瞧一眼旁边穿着同色衣裳的装乖的孙媳, 哪里还有不懂?

“倒是难为你给他做这样一身衣裳了。”老夫人轻咳一声, 收了收脸上的吃惊, 又变回了寻常泰然自若的睿智老太太。

闻言,沈兰溪连连点头, “郎君这般俏模样,最是适宜穿这样的艳色了, 祖母也觉得好看吧?”

老夫人:“……”

这人怎么有时跟傻子似的听不出话音来呢?

她瞧一眼自己的乖孙, 僵硬着脖颈点头,“……好看。”

自己孙子, 自是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花嬷嬷忍着笑, 禀报道:“老夫人,饭菜已经备好了。”

“好, 今日团圆夜,你不必在旁边伺候了, 快回去跟家人一同守岁吧。”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

“多谢老夫人。”花嬷嬷谢恩道。

饭厅里,一家六口围坐, 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沈兰溪瞬间眼睛亮了。

老夫人也终是知晓了沈兰溪的饭量。

沈兰溪之前还藏着些的, 在主院儿吃一顿, 回自己院儿里再吃一顿, 但今夜气氛好,菜色也好,她便懒得装模作样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可爱生怕她吃不饱似的,时不时给她碗里夹肉。

老夫人瞧得有些吃味,“曾祖母白疼你了,给你母亲夹肉,只给曾祖母吃青菜?”

闻言,祝允澄一脸认真的与她解释,“肉不易克化,曾祖母不能多食。”

“哎呦,祖母的乖曾孙可真聪慧,你父亲与你一般大时,都不知道这些的。”老夫人一脸感动的夸奖道,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踩了顺位第二的孙子一脚。

听到这话,沈兰溪忍不住的乐,侧头与一脸正色的人讲小话,“你幼时这么不聪慧呀?”

祝煊有些无奈,“不许偏听偏信。”

他三岁便启蒙了,怎会不聪慧?

除了兄长,他可是族中最聪慧的子孙。

“那你与我说呀,我信你的。”沈兰溪小声道,仰着的眼睛亮晶晶的。

祝煊瞥她一眼,语气清润似寻常,却有些藏不住的小骄矜冒出头来,“我五岁便会作诗了。”

“哇!小郎君真厉害!”沈兰溪立马捧场赞叹。

祝煊:“……”

这张嘴怎能这般气人呢?!

用过饭,几人随着老夫人去暖阁守岁。

许是过年,祝允澄比平日里放肆许多,脱了鞋便噌噌噌的上了暖炕。

“你也上来,咱们玩儿马吊牌。”老夫人与沈兰溪道。

“?”

头回被老夫人邀请上炕,沈兰溪颇为受宠若惊,想到自己那超神的牌技,偷悄悄的放水让老夫人赢了一回。

祝夫人垂首笑了下,却也没说破。

输了两三把,沈兰溪摩拳擦掌,准备放开手脚赢钱了。

老夫人手边匣子里的金瓜子在与她招手呢!

她荷包空空,正好填满~~

嗯?

嗯嗯??

嗯嗯嗯???

接连输三把,沈兰溪面如土色,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瞧得一旁的祝允澄忍不住抬手掩额。

母亲太傻啦!

老夫人瞧她神色恍惚,哼笑了声,压着些骄傲道:“给谁放水呢?”

祝夫人弯唇浅笑,直白的与沈兰溪透底道:“母亲玩儿这个,你我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沈兰溪砸了咂舌,不服气,她在沈家玩儿这个牌,可是超神的存在!

“我不信,从这把开始,祖母坐庄,母亲和澄哥儿与我一起,咱们一同攻庄,不信祖母不输!”

忽然起来的胜负欲,点燃了牌桌。

老夫人轻哼一声,“出息,还玩儿急眼了。”

话是这般说,脸上的笑却是半分藏不住,手下更是不留情,把那祖孙三人打得节节败退。

输了两把后,祝允澄反水了。

又输了一把后,祝夫人也反水了。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郎君~祖母欺负我!”沈兰溪突然出声,明晃晃撒娇的告状。

那一左一右围炉煮茶的人皆是一愣。

祝家主明显惊诧的瞧一眼自己儿子,后者在心里叹口气,强装镇定,手里的茶盏放好,起身往暖炕边走。

沈兰溪抓住救星似的,扯着祝煊的手臂,央道:“郎君,我想要祖母的金瓜子。”

“我替你玩儿一局?”祝煊问。

沈兰溪刚要让座,对面的老夫人却是摆手拒绝。

“想要我的金瓜子,自己来赢,二郎不能替你。”老夫人道。

沈兰溪不依,“祖母不是说,夫妇一体嘛,郎君便是我,有何不可替?”

这话噎人得厉害,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儿,也禁不住的揭自己乖孙的短,“这就该问你那郎君了,谁人玩儿牌还会去记牌的?我与你母亲索性直接把手里的银钱都给你们夫妻好啦。”

沈兰溪眼睛瞬间亮起,欢喜道:“可以吗?我还要澄哥儿的!”

祝允澄:“……”

祝煊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

牌桌上的三人皆反对,祝煊替沈兰溪玩儿了一局便失去了游戏资格。

沈兰溪把祝煊替她赢来的十几个金瓜子是装进自己荷包里,眼珠子转了转,道:“年年玩儿这个也该腻了,我们换一种牌来玩儿?”

本土的马吊牌她打不赢,她就不信玩儿捉红A还赢不了!

差使婢女去取来一沓厚纸骨,沈兰溪拿了马吊牌给她们,“裁开与这个牌一般大小便可,要六十张。”

“是,少夫人。”几个女婢笑吟吟的应声,拿去了旁边。

到底是手脚麻利的小姑娘们,不过片刻就裁好了一沓大小相同的纸牌。

沈兰溪一手拿着个烤柿子吃,一手执狼毫,状似思索,“画个什么好呢……嗯……画个郎君吧!”

她说着,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下,于那宣白的纸牌上画了一颗心。

老夫人眼皮一抽,没眼瞧,嘈道:“真酸!”

立于一旁的小丫头们却是忍不住笑,视线在这郎才女貌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祝煊咽了咽喉咙,给她递了湿帕子擦手。

沈兰溪与他露齿一笑,又瞧向那转开头不看她的老夫人,故意道:“再画个祖母吧。”

她说罢,笔墨在纸牌上打了几个转,呈半朵花形,下面的缺口却是没闭合,勾勒出一个树根来。

闻言,老夫人禁不住转回脑袋来,瞧一眼,忍不住皱眉道:“这画的什么,丑的人眼睛疼。”

“梅花树啊,画得不像吗?”沈兰溪问着,瞧向了祝煊。

祝煊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那违心话,含蓄道:“日后我教你画。”

沈兰溪幽幽的叹口气,状似被打击到了,再落笔时随意又敷衍,一笔勾出一个菱形块。

“母亲,要不我来画吧?”祝允澄搓搓小胖爪子,要夺她作画之权。

母亲画的都是什么呀,太丢脸啦!

只剩一个黑桃,也不甚重要,沈兰溪直接让了权,却是道:“不必繁复,与我这般简笔便好。”

祝允澄连连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笔杆子,思索一瞬,笔墨落于纸上。

沈兰溪:“……”

一个胖猪脚,形似。

祝煊眼皮狠狠一跳,面无表情道:“过了年,该给你请一个书画先生了。”

祝允澄不满,小声嘟囔道:“我画的哪里不好了,这猪脚,旁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母亲那画的梅花树,父亲都看不出来。”

“作画,形似只是基础,最重要的是要以画作,见作画之人的风骨。”祝煊缓声道。

明明语气温和的教导,却偏生没一个人敢说话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沈兰溪偷悄悄看一眼那有些委屈的小孩儿,对他今晚给她夹的肉投桃报李,打圆场道:“郎君好凶啊。”

祝煊垂眸瞧她,略一挑眉,意思明显。

说教而已,哪里凶了?

沈兰溪屈指在那猪脚上轻叩一下,道:“是我让他画简笔的啊,郎君偏生要以风骨说事,况且,郎君自己没瞧得出来,怎能说人家没有?”

这强词夺理,祝煊眉眼有些无奈,“你瞧出来了?”

沈兰溪神色骄傲的点头,“这圆润的猪脚,不肥不瘦,不管是红烧还是卤煮烧烤都定然好吃,足以见得作画之人是懂吃的。”

她说着,‘咕咚’一声咽了口水。

众人:“……”

老夫人硬生生压着那蠢蠢欲动的白眼儿,深吸口气,强硬附和一句,“……沈氏说的是。”

就知道吃!

得了这一句,沈兰溪愈发嘚瑟了,把四张画好的纸牌分给了几个女婢,“每种图案临摹13张来,在右上角从一到十三标好便可。”

都是近身伺候的一等女婢,被差使笔墨倒也不慌,还笑道:“婢子们可临摹不出少夫人和小郎君的十之一二,还请少夫人莫要嫌弃。”

小丫头嘴甜,沈兰溪听得欢喜,道:“好好画,一会儿有糖吃。”

“多谢少夫人。”几人喜得屈膝行礼。

几个女婢伶俐,不多时便凑齐了一副牌,沈兰溪又添了两张大小老虎进去。

沈兰溪咽下嘴里的桂圆肉,擦擦手道:“来,讲规则啦!”

饶是祝家主那般沉稳的人,也凑过来仔细听了。

老夫人说是嘴上嘟囔,说她胡闹,却也听得认真。

“单张出牌时,老虎最大,大管小,紧接着是二大于一,剩下的牌的大小都是正常的……拿到红心一和猪脚一的两人是一家,另外两人自成一家,切记,出牌一时要反扣过来,不能给人看见自己的花色——”

“就是摸瞎,不知道对家和本家是谁?”老夫人问。

沈兰溪点头,“不愧是祖母,真聪明!”

老夫人不受她的吹捧,轻哼一声,给了评价,“乱玩儿。”

话是这般说,却是配合她的紧。

几人都有兴趣,倒是把沈兰溪和祝允澄挤了出去。

理由倒也充分,一个定规则的,不给参与机会。一个是小孩儿,要尊老。

沈兰溪腹诽他们过河拆桥的行径,跳下暖炕又去烤了一个冻柿子吃,走到旁边看祝煊的牌。

他们说好了,祝煊赢得的金瓜子要分她一半的!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里抓着牌,等着上家出牌,察觉到她过来,瞧了眼她手里的柿子,道:“别吃凉的。”

沈兰溪一口把里面的脆舌头吃掉,拿着柿子碰了碰他的手。

热的。

“你与母亲是本家。”沈兰溪没有观棋不语的精神,偷悄悄瞥了眼祝夫人的牌,脑袋凑过去小声与祝煊通风报信。

唰的一下,沈兰溪收到了一记眼风。

“嘿嘿……”沈兰溪冲瞪她的老夫人傻笑,装作无事发生。

老夫人才不吃她这套,公正严苛的主持纪律,“不许偷看你母亲的牌,只能看一个人的。”

“……祖母耳朵真灵。”沈兰溪真心赞叹道。

老夫人骄傲了,“别以为我老了,我耳聪目明着呢!”

第37章

一连五局, 沈兰溪边旁观边干掉两个冻柿子,亲眼见证了老夫人赢了四局,其中两局硬生生的在祝家主这个猪队友的拖累下, 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杀出重围, 打了个平局。

这么厉害的吗?

沈兰溪手痒了, “郎君,让我玩儿一次嘛。”

祝煊往旁边挪了点, 给她让位。

沈兰溪熟稔的摸牌整牌, 运气不错, 大老虎在她手里。

让一下又吊一下,手里的牌让人捉摸不透。

老夫人拧眉盯着她手里仅剩的两张牌, 问:“就这两张了?”

“嗯呢~”沈兰溪嘚瑟,“拦不拦, 不拦我就走啦。”

回到她的频道, 玩儿得游刃有余了许多。

老夫人瞧了眼儿媳手边扣着的一张,又看了眼自己手里抓着的‘梅花树’, 丢出四张牌, “给你。”

炸弹啊!嘿嘿!

沈兰溪笑得眉眼弯,也丢出了自己手里的两张, “撞啦!”

猪脚一和爱心一,最大炸弹。

“哎呀!承让啦!”沈兰溪乐颠颠的伸手。

三人数了金瓜子给她, 最大的赢家。

老夫人没好气的把几个金瓜子推给她,道:“你自己抓着那两张, 方才给你父亲让牌做甚?”

鬼精鬼精的,净哄骗人!

“我给父亲让一次, 父亲就会一局都给我让牌啦!”沈兰溪坦然道。

谁让祝家主是游戏黑洞呢!

闻言, 祝煊轻笑出声。

祝家主神色略显窘迫, 也承认,“我是不怎么会玩儿。”

一会儿功夫,沈兰溪杀得超神,把自己的荷包赚得满满的,又扯了祝煊的荷包挂在自己腰间,继续塞!

祝夫人瞧着自己只剩一点儿的金瓜子沉默了,抬手唤自己孙子来。

祝允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缩在角落里紧紧捂着自己鼓鼓的小荷包。

太可怕啦!他才不要跟母亲一起玩儿!

于是,沈兰溪被众人一致赶下了牌桌,把祝允澄请了来。

坐得乏累,尤其是头上的宝石头面沉甸甸的怪累人的,沈兰溪不自觉的靠在了祝煊身上,吃着小女婢剥好喂到嘴边的瓜果。

“小姐姐长得好看,剥来的橘子也甜的紧。”沈兰溪轻夸一句。

这话惹得小女婢红了脸,愈发开心的剥果子喂她。

祝煊侧头瞧那懒骨头一眼,道:“不必喂了,夜里吃多容易积食。”

沈兰溪嘴里的橘子还没咽下去,便见那小女婢连忙屈膝行礼后退下了,丝毫没给她挽留的机会。

“不过是几个橘子罢了,哪里就积食了?”沈兰溪不满的与他哼唧。

就这小橘子,一口一个,她一人便能吃一筐!

祝煊猝不及防的伸手,捏着她微微噘起的唇瓣,“少吃些。”

沈兰溪瞪他,“唔唔!”

放开!

她的口脂都掉啦!

“坐着憋闷?我带你去园子里逛逛?”祝煊松开她的唇肉,手指上染了些红。

“不去,外面多冷啊。”沈兰溪想都没想的摇头拒绝。

傻子才会在这般冷风呼呼的时候出去呢!

不过,坐着也是有些憋闷的,闷得她靠在祝煊身上睡着了,手里剥了一半的蜜糖橘骨碌碌的滚落到了地上。

老夫人听得动静,哼笑一声,“吃了便睡,真真儿是心大,无甚烦忧事。”

祝煊脑袋微侧,把那靠在他身上的人抱在了怀里,轻声道:“祖母,孙儿带二娘先行回去了,过几个时辰再来与祖母一同接神。”

老夫人忙着赢自己乖曾孙的银子,头也不抬道:“去侧屋吧,花嬷嬷带人清扫过了,屋里暖炕也烧得热乎。”

这是一早便备好了。

祝煊微微弯唇,笑着应下,“多谢祖母。”

沈兰溪睡得沉,身上盖了厚重披风,被人抱着挪了地儿,也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西侧屋里昏暗,只亮了一盏烛火,祝煊把人抱到暖炕上,这才腾出手来把她满头的耀眼珠翠和耳铛拿掉。

手刚碰到她腰间满满当当的荷包袋子时,那人娇哼出声,“做甚?”

“……”祝煊颇为无语的抬头,与那睡眼惺忪的人对上视线,“给你拿掉,不然硌得慌。”

闻言,沈兰溪才乖乖躺好,由得他动作,却是叮嘱,“荷包要给我放在枕头旁哦。”

祝煊动作一顿,无奈的笑,“财迷。”

沈兰溪对这话毫无反应,眼皮撑不住的又阖上了。

“砰!”

膝盖撞上了暖炕边,祝煊霎时疼得脸都白了,拿被子的动作僵住,不待缓过来,那人又睁开了眼。

“你膝盖到底怎么了?”沈兰溪嗓音含着困意,挣扎着坐起身,作势要掀他的衣袍。

祝煊一把握住她伸来的爪子,道:“无碍,磕到了。”

沈兰溪赠与他一记白眼,换了另一只手去掀那衣袍,“给我瞧瞧,昨日磕到,今日碰一下还能这般疼?你不知道吧,你唇都没有血色了。”

祝煊难得慌乱,抓着她两只手困在自己手里,“无大碍,睡吧,自己盖好被子。”

沈兰溪盯他一眼,忽的垂下了脑袋,被他紧抓着的手也不挣扎了。

“?”

不等祝煊反应,便听得这人忽的啜泣两声,很轻,像是微风拂过鬓间的发一般。

“别哭。”祝煊脱口而出,“给你瞧便是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脑袋抬了起来,哪里有眼泪,便是眼眶都不见红的。

沈兰溪才不等他与自己算账,仰着脑袋骄矜道:“自己脱给我瞧。”

她已不是方才的沈兰溪了,谁让他不让她碰的?

这话,祝煊的思绪瞬间飘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沈兰溪!好好说话!”他低斥,只是语气里的恼意是对他自己。

沈兰溪忽的凑近他,伸手,温热的手心贴在了他脸上,很烫。

“郎君想到什么了?怎的这般面红耳赤?”她故意勾他,声音又软又娇。

祝煊深吸口气,放弃了过去与长辈守岁的打算,脱靴上炕,把那闹人的小娘子塞进了锦被里,“睡吧,不是困得紧?”

沈兰溪被他卷成了蚕蛹,乖乖的平躺着,视线落在他的腿上,“你给我瞧瞧。”

方才是玩闹,但她确也关心他膝盖。

能给这人疼得脸色煞白,想也不是他说的无碍。

祝煊叹息一声,在她明晃晃的视线下,慢条斯理的把那红肿的膝盖露了出来。

沈兰溪顿时瞪圆了眼,蛄蛹两下,凑到他跟前,“你这是怎么了?给人打了?”

祝煊把她抬起的脑袋摁回去,“不是,跪了祠堂。”

他编不出谎来,也不想骗她。

他未明缘由,沈兰溪一想那两个晚上他未回来,还有自己吃的香喷喷的烤鸡,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就说这人怎么会主动陪她犯家规,原来是自己偷偷去领了罚。

错犯了,罚也受了,一板一眼的木头。

“母亲罚你的?”沈兰溪问。

“不是,我自罚的。”祝煊说着,便要把裤腿放下去,却是被她一把按住了手。

“还未上药。”沈兰溪道,又咕哝一句,“你其实不必如此,要罚也是该罚我。”

“主谋者是我,行事人是我,罚你做甚?”祝煊说着又轻声一笑,罕见的表露情绪,轻声问,“心疼了?还是自责?”

四目相对,一人温切,一人仓惶。

沈兰溪都担心自己那颗心会从嗓子眼跳出来,激烈得让人心慌。

他俩之间,向来是她调戏他的,何时被他这般瞧着问过,还是吐露心意的话。

“这屋里有药吗?还是我给你回去拿吧。”沈兰溪说着便要起身,却是被人从身后一拽,跌坐在锦被上。

落荒而逃的人被拽了尾巴,她不敢回头,只听得身后人叹了口气,“不必麻烦,你睡吧,我自去上药。”

沈兰溪没应声,垂着脑袋听着那道窸窸窣窣声,直至他穿鞋要出门,她唤他名,“祝煊。”

门口的人没回头,轻‘嗯’了声。

“你不必为我如此。”

话一出口,两颗心顿时皆一揪。

“不是为你,是我想这般做,顺应自己心思罢了,你不必自责。”祝煊说着叹息一声,“安心睡,待到时辰,我会让人来唤你。”

门关上,屋里没有一丝动静。

好半晌,沈兰溪才和衣躺进了被窝,暖炕很热,睡着很舒服,但她却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好怂啊,沈兰溪!

便是喜欢又如何?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不是,有何胆怯的?

怂货沈二娘!

被窝里的人气馁的蹬了蹬被子,一骨碌的坐了起来,抓着枕边的荷包系好,穿了鞋袜出门去。

西院儿里,悄悄回来又悄悄走人的黑影,没惊动那热闹声。

走了一趟,沈兰溪厚重的披风上染上了夜里的寒,到了老夫人暖阁门口,却是突然有些窘迫的驻足,不防被小女婢开门瞧了个真切。

“少夫人?”小女婢惊诧道。

沈兰溪面色讪讪的应了声,不等她问什么,便赶紧抬脚往里面走。

里面几人没有再打牌了,老夫人与祝夫人正坐着说话,瞧见她进来,道:“哟,醒了?”

沈兰溪乖觉的行礼,瞧了眼与祝家主对弈的人,回话道:“郎君不在,睡不安稳。”

这一句,那人手里古朴的棋子忽的滚落,垂着的眼睫颤了颤。

第38章

哪有人会把这般黏腻的话当着众人面儿说出来的?!

老夫人无语的瞧着沈兰溪, 又看了眼自己乖孙,“去去去,说的些不知羞的话, 回你们屋里腻歪去。”

一旁伺候的小女婢们捂着嘴笑, 替老夫人把这小夫妻赶了出去, 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屋里,祝家主轻咳一声, 道:“二郎媳妇儿这般, 日后院子里进了妾室可如何?”

本是感叹一声, 老夫人直接敛眉瞪他,“纳什么妾, 当煊哥儿是你不成?”

这一句,屋里的几人顿时沉默了。

祝夫人垂着眉眼没出声, 手上剥开的橘子酸的紧。

“父亲不会纳妾的”, 不知何时醒来的祝允澄,坐起身来忽的冒出一句。

他揉了揉困恹恹的眼睛, 又道:“母亲都这般好了, 时时院里小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让阿芙姐姐去给父亲送一份, 就连天冷添衣的事,也是母亲叮嘱的, 父亲还纳妾做甚?若是父亲当真纳妾,平白伤了母亲的心, 日后母亲便自己吃好喝好,还管他做甚, 便是让他日日吃冷羹剩饭, 冬日穿薄衣受冻, 也是该的,像我,我日后就不会纳妾的。”

童言无忌,却最是往人心上插刀。

祝家主面色尴尬的点点头,没再开口。

老夫人摸了摸自己乖曾孙的脑袋,“这般喜欢你母亲?”

祝允澄点点头,忽的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低落,“她与我阿娘不一样,但是她又与我阿娘一般好,阿娘督促我读书,盼望我上进,也想我开心,会给我买吃的玩儿的,母亲也是这般,我屋里的那方砚台便是母亲所赠,若是我阿娘在天有灵,瞧见母亲待我这般好,该是安心了的。”

站在门口的两人没听到屋里的这番话,都默默地避开对方的视线,面色微红。

“咳……可是冷了?”祝煊率先开口,声音低哑。

“不冷”,沈兰溪呐呐的说了句,抬脚往西屋走,“你上药了吗?”

贴心不过一瞬,不等他答,她便又凶巴巴道:“便是上过了,也要擦掉用我给你拿来的。”

祝煊弯了眼眸,“好。”

两人前后脚进屋,沈兰溪直奔那炭火盆前烤手。

祝煊自觉地坐到暖炕上,挽起了裤腿。

膝盖没上药,跪了两夜,红肿的厉害,饶是烛火昏暗,也瞧得出上面散着些青紫,显得尤其可怖。

“你不觉得疼吗?”沈兰溪过来,蹲在他面前瞧着他的膝盖直皱眉,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白瓷瓶。

“这药是大哥从前给我的,也不知道过期了没。”沈兰溪嘟囔一句,又自言自语,“在这儿应是不会过期吧,不是都讲究年份越久越好的嘛……”

祝煊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字,问:“什么?”

沈兰溪摇摇脑袋,用手指沾了那药膏,动作轻柔的给他上药。

微热的指腹甫一碰到那伤处,祝煊克制不住的抖了下。

沈兰溪仰头瞧他,“弄疼你了?”

“不疼”,祝煊说着稍顿,“有点痒。”

闻言,沈兰溪把手里的药膏塞给他,“那你自己上药吧。”

祝煊与她对视,忽的轻笑一声,喉结滚了两滚,嗓音轻润, “可我,想让你疼疼我。”

这话与求偶的孔雀有何区别!

沈兰溪难得生出几分羞臊,避开他明晃晃的眼神,手指轻轻的落在他膝盖上,把那药膏涂匀,低声吐出一句,“已经心疼了。”

屋内很静,但气氛却又莫名胶着。

两个膝盖涂好,沈兰溪身上已然冒了汗,把那白瓷瓶盖好,扔到他怀里,“只此一次,再伤了自己,便不要让我知道。”

这话说得别扭,明明是不想他再受伤,但出口后却显得不近人情。

“我睡了,你自己晾着吧。”沈兰溪说罢,脱了鞋袜钻进了被窝里。

这次倒是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烛火烧到头,火焰跳了两下后忽的熄灭。

黑暗里,男人低低的笑了一声,语气无奈又宠溺,“傻子。”

初二一早,沈兰溪与祝煊去正院儿请安,顺便留在老夫人院子里用了膳。

自年夜饭知道沈兰溪食量,老夫人一边说她吃的多,一边又让人多备一些吃食,沈兰溪喜欢吃的那几道都有。

她算是知道祝允澄小朋友的傲娇和别扭是哪来的了。

沈兰溪腹诽一句,又夹了一个汤包送进嘴里。

馅料调的好,汁水鲜美的很,吸一口便是满嘴香,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车已经让人装好了,你们慢些吃,不必急。”祝夫人道。

沈兰溪点点头,笑盈盈道:“多谢母亲。”

大嬴朝没有初几回娘家的规矩,随性得很,今儿回去也不过是沈兰溪想见见她那大哥。

用过早膳,沈兰溪便拖家带口的带着那父子俩回了沈家,只府中气氛沉重的很。

“怎么了,出了何事?”沈兰溪敏锐的觉察出不对。

被林氏派来迎她的红袖垂着脑袋,面色难看的紧,低声与她耳语,“郎君前儿回来时,带回来一女子,说是要纳为妾室,少夫人当晚便把郎君赶出了院子,自己也锁了院门,至今未出,便是年夜饭也没吃。”

闻言,沈兰溪立马止了脚步,掉头就走。

大过年的,不吉利的事莫要来沾惹她啊!

祝煊赶紧抓住她手臂,莫名又小声:“怎么?”

“回家去!”沈兰溪恼道,“我那混球哥哥还带回来一个小的!”

同为女子,她自是站在她嫂嫂的立场去想这事,压不住的怒火蹭蹭直冒。

听见下人禀报,匆匆赶来的沈青山便听得这么一句,额上的青筋直跳。

“沈兰溪!”

有些严厉的一声,引得两大一小皆回头。

男人身形魁梧,瞧着就结实,面皮黝黑,是积年累月晒得,一身劲装穿在他身上很显精神气,只是脸色不算好。

他还气?

沈兰溪脸色黑乎乎的瞧他,一点都没了重逢之喜,开口便道:“亏得我还眼巴巴的来瞧你,你倒好,自己回来不算,还带回来一个,你让嫂嫂如何自处?”

“两年不见,脾气长进了不少啊,回了家,院子还未进便扭头要走?”沈青山无奈的叹息一声,“月前收到母亲来信,说你出嫁了,都为人妇为人母了,脾性却是越发的急了,过来,给哥哥瞧瞧。”

他说着与她招手,如从前从校场回来给她带了好吃的一般。

到底是多年未见,沈兰溪瞪他一眼,但也走近了。

沈青山在她脑袋上轻拍两下,笑道:“好似长高了些,也出落得更好看了,此次回家,兰茹不在,你也出嫁了,倒是冷清了些。”

沈兰溪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再回来的晚些,莹姐儿都出嫁了。”

两岁的奶娃娃出什么嫁?

“净浑说。”沈青山教训一句,这才瞧向祝煊,“这位便是妹夫吧?”

祝煊上前两步,拱手道:“正卿见过兄长。”

“沈家舅舅。”祝允澄也问安道。

“一家人,不必多礼。”沈青山笑得满意,“从前只是听闻,祝家二郎才高八斗,如文曲星下凡,今日终是得见了。”

沈兰溪不耐得听他们之间客套,率先往厅堂走。

“你与那女子如何了?肌肤之亲?海誓山盟?”沈兰溪问。

“说甚胡话呢!”沈青山黝黑的面上竟是有些红,窘迫道:“我与她什么都没有,她无处可去,我既是救下了她,她要跟着,我也不能把人赶出去,家里别的不说,给她一口饭吃还是行的。”

这话是真心的,他回来的晚了些,刚巧赶上年夜饭,谁知不等他把话说完,潘氏便起身回了院子,还让人把他的东西都扔了出来。

“行个屁!”沈兰溪简直要气得冒烟,控制不住的一脚踹在了他小腿上,藏蓝色的衣袍上顿时沾染了一个鞋印子。

祝煊悠悠的挪开视线,只当没瞧见。

下首坐着的祝允澄却是瞧得津津有味,神色灵动的紧。

沈青山听她骂粗话,太阳穴的青筋狠狠一跳,刚要开口,却是又被这个小混蛋抢了先。

“你就是个傻的!”沈兰溪怒其不争的骂一句,“她要给你做小,这事也是她说的吧!”

“她在府中,总得有个名分——”沈青山开口。

“我问你一句,你是想给她个容身之所,还是也有心思要纳她为妾?”沈兰溪打断他的话。

“前者。”

沈兰溪心里有了数,不欲与傻子多说,直接吩咐道:“你去把人找来,带去母亲院子里。”

说罢,又吩咐元宝,“你去嫂嫂院子请人,若是还不开门,便让女婢传话,说是母亲做主,许他们和离。”

潘氏这般,不过是不想和离,也不想同意沈青山纳妾,这才躲着的,只是这事终归要解决,拖一日,夫妻便离心一日。

闻言,沈青山立马急了,“和什么离?你别瞎胡闹,我不和离。”

沈兰溪白他一眼,“这时知道急了?早干啥去了?嫂嫂给你养儿育女,在家替你侍奉双亲,你倒好,带回来一小的,开口便是要纳妾,若我是嫂嫂,把你赶出院算什么,还要断了你第三条腿,日日替你招妓,让你眼瞧着那女子,却是碰不了!蚁噬之痛,才是我送你的和离礼。”

说罢,冲元宝侧了侧头,道:“元宝,去。”

“是,娘子!”元宝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麻溜的滚去替她家娘子请人了。

“言语粗俗!比我这个粗人还粗!”沈青山斥责一句,深吸口气,眼神往旁边静坐喝茶的人身上瞥了眼,又忍不住替她解释,“就这张嘴厉害。”

奈何沈兰溪不领他这份情,冷哼一声,“真与假,一试便知。”

说罢,她便要往林氏院子里去。

身后忽的一阵脚步声,祝允澄兴冲冲的跟了上来,“母亲,我与你一起。”

“你去做甚?看戏?”沈兰溪垂眸瞧他。

祝允澄连连点头,一双眼澄澈,闪着些兴奋。

“澄哥儿,不许胡闹。”祝煊放下茶盏,训斥道。

沈兰溪回头瞧他,面色不善,有些迁怒,“澄哥儿虽是年纪尚且,但也该学着识人了,不然像某人似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自己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任人攀爬,惹人心烦。”

这话含沙射影的厉害,沈青山却是半句辩驳不得,摇摇头,败给了她那张嘴。

主院里,林氏歪在榻上,红袖立在旁边给她揉着额角。

“母亲。”沈兰溪入内,屈膝行礼道。

祝允澄跟在她侧后方,也拱手行礼。

“来了”,林氏睁开眼,瞧见那小孩儿时微怔,“澄哥儿也过来了,与你母亲坐。”

“听说你方才把你兄长骂了一顿?难得见你管这些事。”林氏问道。

沈兰溪在沈家二十年,莫说是发脾气,便是与人争执都很少,旁人说她性子沉稳,大气端庄。林氏却是知晓,她这是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把自己置于旁观者的椅子上,瞧着这一大家子像是唱戏的角儿似的,自是活得自在懒散。

沈兰溪坐在凳子上,面色犹不好看,坦然道:“兔死狐悲罢了,嫂嫂的今日,谁知是不是我的明日。”

一想到若是哪日,祝煊也带回来一女子,与她说是要纳妾,若是放在从前,她只管给他纳了便是,无关紧要,她照常过她的日子。

但是换作如今,祝煊若是这般,她必定离弃,至于他,那条腿也别想要了。

祝允澄听得这话,却是浑身一紧,连忙道:“母亲,父亲不会纳妾的!”

沈兰溪哼笑一声,“你何时能做得你父亲的主了?今日给你上一课,吃些瓜果,好好学着。”

祝允澄点点头,拿了块蜜瓜来啃。

“母亲以为大哥这事当如何?”沈兰溪问。

“日子是他们二人过的,得紧着他们的心思来。”林氏道。

沈兰溪点点头,“我方才也问过大哥了,大哥是瞧那女子无依无靠,这才把人带回了府,若说纳妾,他没这心思,至于嫂嫂,心思浅显,我已让人去把人都请来,母亲还是早早处置了好。”

祝窈那事,也算是给她敲了一记警钟,在这个朝代,一家人同气连枝是最好,若是生了龌龊,惹来灾祸,谁也避不开。

她沈兰溪,是祝家少夫人,也是沈家二娘,她不求沈家庇护一二,但也不想被牵连。

不多时,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被人领了进来,前后脚过来的还有潘氏,后者脸色且白,瞧见那跪在地上的人时,嫌恶的撇开了头,上前与林氏见礼。

“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坐吧。”林氏摆摆手道。

沈兰溪坐了林氏身侧的凳子,刚想给潘氏让座,却是被她伸手按了下。

“不必麻烦。”潘氏说了句,挨着她身侧坐下。

林氏面色肃静的瞧了眼跪着死活不起的女人,侧头与身边的女婢发作道:“红袖,我往日怎么教你的,怎能让客人跪着?”

“夫人恕罪。”红袖连忙屈膝认错,与门口候着的两个小女婢道:“快让秦娘子落座。”

这话,等同于断了秦嫣做妾的路,她如何能起?却是不防被两个女婢连拉带拽的按在了凳子上。

林氏这才道:“我们沈家,虽不是什么清贵人家,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府里领的,大郎救你一命,怜惜你无处可去,这才带你回来,儿郎志在四方,这后宅之事,我这为母的,潘氏这当媳妇的,自是要替他打理好,如今年关,秦娘子先在府中安心住下,待半月后,街上铺面开了,秦娘子再出去找一份工做吧,好手好脚的,总归不会饿死。”

“求求夫人,秦嫣在这世间已无亲人,还请夫人莫要赶秦嫣走,大人救我一命,我甘愿跟在大人身边伺候,便是为奴为妾也无妨,还请夫人成全!”秦嫣挣扎两下,又跪到了地上,磕头道。

秦嫣?

蒲柳之姿惹人怜,这般可怜模样,难怪那些男人都把持不住呢,沈兰溪坐在一旁,扶额瞧着,忍不住摇头。

“大郎已然说了,不会纳你入府。”林氏冷着脸道。

秦嫣红了眼圈,笑得可怜又委屈,“妾能伺候在大人身旁便够了,不奢求名分,更不会与少夫人争什么,少夫人为何就容不下我呢?”

潘氏气得胸口疼,刚要开口,却是被人抢了先。

“容不下你?”沈兰溪轻笑一声,把吃完的瓜皮放到一旁,“我这嫂嫂自进来可是一句话不曾说,秦娘子这话,倒是轻易给我嫂嫂扣了一顶妒妇的帽子啊。”

秦嫣脸色一僵,这才把视线落在沈兰溪身上,楚楚可怜道:“二娘子误会我了,我不曾有这意思。”

弱者的姿态倒是做的足,只是可惜,沈兰溪最是不吃这一套。

“澄哥儿,瞧好了,这般女子,日后定要离得远些,你便是出于好心救她一命,她却是恩将仇报要拆你家,一旦沾染上,像是踩了屎一般擦洗不干净。”沈兰溪温言教导道。

祝允澄:“……儿子记下了。”

说罢,他瞧了眼手里还没吃完的半块点心,默默地放到了一旁。

沈兰溪满意了,这才瞧向那明显憋着气的人,轻声细语道:“你有没有这意思,与我何干?我母亲,嫂嫂心肠好,怜你的紧,这才把你奉为座上宾好生照料着,哪曾想,你竟是看中了我家的银钱,想要靠伺候男人便能衣食无忧,真真儿让人恶心的紧,要我说,直接轰出府去,让京城中的人都瞧瞧,哪里来的这般货色,不比‘红楼’的姑娘好看,却还做着攀扯男人的青天大梦。”

“你!”秦嫣深吸口气,怒容遮掩不住。

沈兰溪剥了个橘子,慢条斯理的除却白色经络,往嘴里扔了一瓣,酸得倒牙,“怎么,这就生气了?不是还要为奴为婢嘛,主家莫说是骂你几句,便是乱棍打死,你也得受着!”

她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把手里的酸橘子扔到她面前,喂狗似的,盛气凌人道:“吃掉,我赏你的。”

这话,羞辱人的紧,像是把她的面皮扯掉扔到脚下踩一般,带着上位者的不可一世的骄矜。

第39章

橘子自是没捡起来, 那人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不断重复着一句,“我不知哪处惹得二娘子不满了, 竟是使得二娘子这般羞辱我。”

沈兰溪冷笑一声, 指了那侯在门口的婢女道:“这位要为奴为婢的不会呢, 劳得姐姐帮帮她。”

她一手撑着下颌,声音轻飘飘的, 似是那观兽台上的上宾, 漫不经心的瞧着底下的闹剧。

那被点了的婢女登时一愣, 又瞧了眼没有笑模样的沈兰溪,诧异到同手同脚, 弯腰捡了那沾了灰尘的橘子便作势要塞到秦嫣嘴里。

刚还哭哭啼啼的人,此时也顾不得哭了, 一把推开女婢的手, 气道:“滚开!”

那般脏的东西,也敢塞给她?

女婢不防被她推了一下, 本就微颤的手, 那橘子再次滚落,跑到了墙根儿,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抬眼去瞧今日莫名盛气凌人的二娘子。

沈兰溪没看她,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 与秦嫣道:“你该问,你有何处让我满意的。我是要谢你赖上我哥哥, 让我母亲嫂嫂这个年过得心口憋闷?还是该谢你,刷新了我的三观, 让我有幸一见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我母亲嫂嫂是宽和之人, 但我沈二娘不是。”沈兰溪说着, 又侧头与林氏道,添柴拱火道:“母亲,郊外那尼姑庵,静云师太曾许我一诺,秦娘子既是无处可去,又不服管教,那索性送去庵里吧,日子虽是清苦些,但好在不会饿肚子,不枉费哥哥救她一命了。若是她哭闹不休,便堵了嘴,绑了去,她若是敢跳车,也好,摔死还是被马踏而死,皆是她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林氏思忖一瞬,点了头,“红袖,把她绑了送去,多带些人手。”

不等红袖应下,那跪在地上的人忽的站起了身。

“沈兰溪,你个毒妇!”秦嫣怒目相视道。

沈兰溪略一挑眉,给了元宝一个眼神。

早就气得捏拳头的人立马冲了过去,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瞬间肿起几道指印,“胆敢辱骂我家娘子!”

那被打得偏了头的人,不等发作,便被两个女婢抓住,眼瞧着要被绑了去,登时破口大骂,“混账东西,凭你们也敢碰我!”

“为何不敢?”沈兰溪说着轻笑一声,视线如钩子似的盯着她,慢慢的吐出几个字,“凭你是秦家小娘子?”

那张印着指印的姣好面容上闪过明显的错愕,“你,你怎会知晓?!”

“那也得多亏,秦小娘子多年前来找我寻衅滋事。”沈兰溪答她疑,“我沈二娘虽是记性不好,但却最是记仇,多年来未曾敢忘秦小娘子的模样。”

她自来了这个朝代,吃的亏不多,眼前这位算是一个。

方才其实她也没认出来,是听得那名字觉得有些耳熟,秦元寿的案子尚在日前,她这才想起这人是谁。

“只是瞧着,秦小娘子有些自傲啊,要做人耳目,却是连名姓都不屑的换一换,秦嫣,名儿不错,只是可惜人不怎么样,这般沉不住气,想要俯首做小,给人为奴为婢,首先便要听得教训,我若是你,方才那橘子,我便吃了。”沈兰溪说着,一副可惜的模样。

嗯?

祝允澄瞬间瞪圆了眼,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倒也不必吃了吧,那橘子都滚了一圈土了,多脏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秦嫣梗着脖子道,拒不承认,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抓得裙子死紧。

沈兰溪上下打量她一圈,讽笑一声,“我管你听不听得懂。”

说罢,差使道:“元宝,把人扭去送官,多带些人,大张旗鼓的去,至于罪名,便说……秦小娘子不知是谁人派来的暗桩,窥探郎君公牒,请大人必要严查,我在府中等一个回信儿。”

元宝瞬间眼睛亮晶晶,“是,娘子!”

她最是爱干大张旗鼓的事啦!

秦嫣瞬间慌了,立马跪下死赖着不走,“沈兰溪,你不能!我没有窥探公牒,你是栽赃陷害!”

沈兰溪莞尔一笑,悠悠道:“那你便是认了,是旁人送来当耳目的?”

“不!我不是!”秦嫣慌忙摇头,一张脸上愤怒与慌张交加,哪还有半分可怜模样?

“送去官府……不太好吧?”潘氏犹疑道。

家丑外扬,谁知道外头人会如何指指点点,总归是于名声有害。

沈兰溪拿了蜜枣给潘氏,“嫂嫂,咱家又不是阴私人家,没有私刑可用,这等劳心劳力之事,自是要有劳官府了,官府的刑具千万,想来不日便会有好消息。”

有事当然要报官啦,干啥要自己费劲儿呢?

“但大张旗鼓的去,恐会打草惊蛇。”林氏也瞅她,不解的道。

沈兰溪吃了个蜜果子,“自是要让秦小娘子的上头知晓啊,不然,怕是那人还以为她在咱府里美滋滋的做妾呢。”

秦嫣俨然已经是一颗废棋,她身后之人若要保她,便做好被揪出来的准备,但若是想断尾自救,便要想方设法圆了这棋局,哪怕是揪不出来,她动不得,至少也要知晓那魑魅魍魉是谁。

她不入混沌,但混沌偏要寻她,能奈何?

“我——唔唔——”秦嫣愤而出声,却是忽的被一角帕子堵了嘴。

元宝嫌弃的把手指上沾到的口水蹭在她衣裳上,扬着小下巴骄傲道:“我家娘子与夫人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林氏摁了摁额角的跳动的青筋,打发红袖与元宝一同去了。

闹哄哄的屋子顿时静了下来,静默一息,沈兰溪砸吧着嘴道:“我想吃蒸鱼了。”

“一早就让人准备了。”林氏说罢,又瞧向下首,“澄哥儿喜欢吃甚?”

沈兰溪也转头瞧向那稳坐着的小孩儿,“想吃什么便说。”

“上回吃的蟹粉狮子头甚是好吃。”祝允澄矜持道,一副贵家公子的姿态。

林氏笑笑,吩咐道:“让人去与厨房吩咐一声,加一道蟹粉狮子头。”

“是,夫人。”

用饭时,沈岩也没回来,在外头与同僚吃酒,派身边的小厮回来说了声。

林氏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招呼桌上的人用饭。

沈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沈兰溪边吃边把方才的事说了,沈青山听得三心二意,只频频瞧向另一侧的潘氏。

沈兰溪瞧在眼里,心里骂了句活该,也乐得看戏,倒是转头与林氏道:“说来今日之事,倒是牵连家里了。”

她在沈家多年,哪里有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一想便知,是祝家那边牵扯来的。

祝煊也颔首,道了句:“对不住。”

林氏面色并未松泛,张了张嘴,稍顿,“左右无事,不必挂心。”

用过饭,沈兰溪却是一副没有打算回家的架势,带着绿娆往自己的小院儿去。

祝煊一愣,抬脚跟上。

祝允澄吃饱喝足,还瞧了一场戏,行礼后,便欢欢喜喜的要去梁王府寻褚睢英玩儿了。

祝煊唤他一声,嘱咐一句:“若是想住下,可小住几日。”

祝允澄恭敬的面色瞬间一喜,诚心诚意道:“多谢父亲。”

小院儿里,沈兰溪靠在迎枕上喝花茶,元宝贴心的给她加了些蜜,喝着甜丝丝的,消了原先的涩。

“再端杯茶来。”祝煊吩咐道。

元宝刚要应下,忽的窘迫回头,道:“郎君,院里没有您惯喝的茶。”

她家郎君虽是不铺张,但喝的茶却是讲究,一般铺子里都难寻,更何况是她家娘子院儿里?

那一包包收好的,只有些春夏时晒的花瓣,她家娘子平日里煮水来喝。

“……与你家娘子一样的便可。”祝煊温声道。

元宝这才屈膝行礼,掀了帘子出去。

“不想回家?”祝煊瞧向那氤氲热气后的粉面桃腮。

她垂着头不言语,却是又让人瞧得出来,心绪不佳。

祝煊叹口气,上前在她身旁坐下,“这是……迁怒?”

沈兰溪被他戳中了心思,抬眼瞪他,咕哝一句:“男人都是混蛋。”

祝煊听得眉梢一挑,俯身去亲她的唇,堵住那些污蔑人的话。

天下男子众多,哪里就一般无二呢?

沈兰溪来不及躲,唇被他啄了下,听得一句哄人的话。

“你与我白首,好生瞧着我会不会与旁的男子一样,嗯?”

尾音上扬,撩拨得沈兰溪吞了吞口水,翻身压着他去亲他。

祝煊不觉倒在榻上,察觉到那人往下,眉眼间闪过些羞臊,含糊不清的提醒,“沈兰溪……尚且是白日……”

沈兰溪像个土匪流氓,跨坐在他腰间,气人道:“给不给?”

祝煊一张脸爆红,双手握拳又松开,忍无可忍的把她掀翻在榻上,扯了那露出一角的香帕堵了她的嘴,薄唇含着她脆弱的耳垂欺负,含的那珍珠大的软肉满是水光,瞧她面色泛红,气息急了些,薄唇轻启,在她耳畔低哑道:“别喊。”

伴着那话,腰间的细带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扯了下,花褶裙顿时散了开来。

小半刻后,元宝端着热气腾腾的花茶过来,倏地脚步顿住,停滞一瞬,生无可恋的转身去了门口守着,迎着呼啸的北风,默默地品尝着手里的茶水。

咳!

好涩,忘记加花蜜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工作太忙,存稿又正好用完了,目前处于裸更状态,更新时间不能确定,请假会挂假条,再次道歉~

第40章

时近昏黄, 天色黯淡,屋里的动静方休。

沈兰溪软趴趴的伏在枕上,面色潮红, 任由那人扯起锦被把她盖好。

衣料窸窸声响, 祝煊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衫, 叮嘱道:“别睡着。”

沈兰溪眼眸先开一条缝,睨他,  “衣冠……禽兽。”

祝煊眉梢轻挑, 唇角扯了下, 笑道:“作何怨我?不是你招的吗?”

沈兰溪撇撇嘴,不愿搭理他了。

被翻来覆去的吃, 哪还有余力与他斗嘴?

虽他叮嘱过,祝煊端了热水进来时, 那人姿势丝毫未动, 已然沉沉睡了去。

日暮时,秦家大娘子挺着孕肚偕夫登了祝家门。

粉黛端了茶水, 解释道:“我家郎君陪少夫人回娘家了, 今夜不回来,是以方才外院的小厮才禀报了我家夫人, 二位莫怪。”

秦绯脸色苍白,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多谢。”

话音刚落,门外行来一人, 厅里的两人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侯夫人。”

祝夫人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坐吧。”

她说罢, 也挨了椅子坐下, 面带询问道:“听闻陈三郎君与夫人是来拜访我家二娘的,趁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秦绯细眉微蹙,瞧了眼陈彦希。

陈彦希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开口道:“禀侯夫人,今日出了一件事,祝少夫人不分缘由把秦嫣送了官,是以,我们夫妻才冒昧上门,想与祝少夫人寻个说法。”

祝夫人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粉黛,后者微微摇头。

祝夫人笑得温和,瞧了眼秦绯的孕肚,道:“陈三夫人这肚子,得有七个月了吧?”

秦绯不明所以,微微点头,“回侯夫人,七月有余了。”

“这般重的身子,该在家好生将养才是,天寒地冻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赖得我家二娘一个坏名声。”祝夫人依旧笑着,一副慈爱模样。

“再者,二娘不是生事之人,若是她当真把令妹送了官,那陈三夫人还是去官府打听一二的好,官府抓人,自是会有名头,更何况,抓的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没道理不与你们说所犯何罪。”

温言软语似的宽慰,三两句,却是直接把秦嫣钉在了犯事一侧。

秦绯胸口急急起伏两下,不顾自己身子重,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道:“侯夫人相信自家儿媳,我也信自己小妹行事无亏,还劳烦侯夫人让我见少夫人一面吧,各种缘由如何,我想亲自问问少夫人。”

祝夫人没出声,侧头示意粉黛。

粉黛连忙上前,与陈彦希一同把人搀扶了起来。

祝夫人这才道:“想来方才婢女应是与二位说过,二郎夫妇今日回沈家省亲了,陈三夫人若是想见二娘,还请去沈家,或是改日呈了拜帖,知会一声,二娘性子好,定当扫榻以待。”

这话,只差把没家教说了出来。

夫妻俩都脸色难看的紧,偏生坐在主位的人一句恶语也无。

陈彦希起身行礼,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夫妻二人便不多打搅了,告辞。”

秦绯心中担忧秦嫣,踟躇不走,被陈彦希半拖半抱的出了门。

待得人走远,粉黛上前请示道:“夫人,可要婢子去打听打听?”

祝夫人摆摆手,“不必,今日二郎也在,若是有何不妥,定会与二娘争辩一二,但既是送了官府,那就是默许了此事,二娘热忱,二郎稳妥,便是有事,他们也处理的来,何必多管?”

说罢,她起身,“走吧,去母亲那里,澄哥儿留在了梁王府,主院冷清,去陪母亲用饭。”

出了府的两人,生了争执。

“……我知你与沈二娘有过一段往事,但你如今的娘子是我,是我秦绯……”秦绯说着红了眼眶,有些失望的瞧着对面坐着的人。

“陈年旧事了,你又何必再提?”陈彦希皱着眉不耐道,“再者,沈兰溪既是把秦嫣送了官,这个时辰都没放出来,那定是秦嫣做了什么,你黑天摸地的去沈家又有何用?现成没家教的话柄给人送去,让人打脸。”

他与沈兰溪有过好的时光,但最后收场也确实不够体面。

男子风流薄情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损了面子,母亲急急为他择妻,最后选了秦家大娘子,却是不知,他想娶之人是沈兰溪。

成亲之前,他寻过她一次,却是没见到,来的是她身边那个毛丫头,只带来两个字,不愿。

她沈兰溪不愿见他,更不愿嫁他。

这事除却他们三人,无人可知,但却是他心里坍塌的一角。

“你怎能如此说?”秦绯说着,眼眶里的泪珠子滚落,“秦嫣是我嫡亲妹妹,父亲去后,庶子当家,秦裴惧怕祝家,当缩头乌龟,你要我如何不管?秦嫣与沈兰溪并无往来,今日之事,沈兰溪十有八九是为你,你若是不去,那我便自己去。”

陈彦希心里咯噔一下,腾升起一些说不清的心思,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深吸口气,与车夫道:“去沈家。”

夜里风寒,一小女婢脚步匆匆的往西角小院儿去。

“绿娆姐姐,夫人差婢子来请二娘子,陈三郎君与夫人来了,说是求见二娘子,还劳姐姐通报一声。”

绿娆面露为难,“二娘子歇下了。”

为着下午那事,元宝都伤了风寒,现下还在屋里躺着喝药呢。

女婢挠挠头,也为难道:“那怎么办?陈家那夫妻俩,已经在厅堂坐着了。”

绿娆深吸口气,还是上前叩了门。

“何事?”屋里传出一道男声,虽是清冽,但透着些沙哑。

“禀郎君,夫人让人来寻二娘子去前厅,陈家三郎君来了。”绿娆压低声音禀报道。

不多时,门被打开,祝煊身着黑色大氅,道:“走吧。”

绿娆一怔,却也无话。

腹诽着安慰自己,夫妇一体,寻她家娘子便是寻郎君,郎君此举也没错。

前厅,林氏拉长着脸瞧着底下坐着的两人,便是连寒暄也懒得。

秦嫣那事,原以为只是一个想躲避风雨,入府为妾的女子,但如今瞧来,其中显然另有隐情,只是不知是确如沈兰溪所说,冲着祝家来的,还是……

“母亲。”祝煊踏入门来,恭敬行礼道。

男人身量颀长,脚步稳健,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身上顿时落了几道目光。

陈彦希视线打量一番,喉咙发紧。

“正卿来了,二娘呢?”林氏往他身后瞧了瞧,不见人。

祝煊目不斜视,声音平稳,“二娘身子不适,歇下了,我替她来见客。”

他话说得坦然,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晌午用饭还多吃了一碗,眼下便不适了?

林氏视线扫过底下面露失望的郎君,也没多说,指了椅子让他坐。

秦绯两人起身与祝煊见礼,她犹豫道:“祝少夫人可是病了?不若我前去瞧瞧她?”

祝煊视线落在她脸上,淡薄开口,“你又不是大夫,去了平白扰她歇息。”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厅内气氛沉寂的紧。

林氏端了茶盏抿了口,并不插话,索性装耳聋。

祝煊恍若未曾察觉,视线光明正大的飘到那身着靛蓝色衣袍的人身上。

玉面如冠,身量单薄,这便是她曾定过亲的人?

“二位深夜寻我娘子,所为何事?但说无妨。”祝煊收回视线,饮茶润了润嗓子。

秦绯抿了抿唇,“听闻今日祝少夫人把秦嫣送去了官府,她年幼不懂事,还请祝少夫人莫要与她计较,大人有大量,能放她一次,秦绯定感念其恩。”

这话便是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向沈兰溪求饶。

祝煊垂眸瞧着清透的茶水,里面似是浮现出一张笑眯眯的脸,他忽的扯唇笑了下,道:“陈三夫人的感念,值几个银子?”

几人顿时面色一变。

金银堆里长大的人,怎会如此俗气?!

林氏嘴角一抽,无声的扶了扶额角。

当真是近墨者黑,这才多久,沈兰溪便把这般皎皎如月的郎君变得与她一般满身铜臭味儿了!

“换言之,陈三夫人与你……郎君的面子有多大?”祝煊又徐徐开口,“二位既是找上门来,那定是知晓其中原委了,今日之事,不是我娘子一人的抉择,此事事关政事,我娘子报官处理是为公正,令妹是否蒙冤,自有官府的各位大人来查,二位私下来为难我娘子,是何道理?若我娘子不应陈三夫人的话,那便是心无沟壑,仗势欺人吗?”

“再者,令妹既是做了,便要担得起后果,与年幼与否有何干系?今她若杀一人,陈三夫人也能去那受害者家里说令妹年幼,无心之失,还请莫要计较这话不成?”

“祝郎君这话何意?秦嫣——”陈彦希冷眼相对,却是忽的被打断。

“陈三郎君还是唤我一声祝大人吧,你我并不相熟,这称呼亲近了些。”祝煊淡声道。

他是有官职在身,与陈彦希一介白衣可不一样。

视线掠过陈彦希脖颈上气出的青筋,祝煊眉眼间闪过些舒爽,又饮了口茶。

啧。

真好喝。

第41章

半夜, 沈兰溪生生饿醒了,清醒后,气恼的踹了身边人一脚, 爬起来准备去找吃的。

“饿了?”祝煊声音含着些睡意, 却也撑着坐起身来。

瞧他动作, 沈兰溪心里的气消了不少,“你都没喊我吃饭。”语气透着些幽怨。

“在厨房给你热着饭菜, 我去端吧。”祝煊说着, 捏了捏眉心, 起身穿衣。

闻言,沈兰溪刚要出被窝的身子又缩了回去, 娇声娇气道:“郎君真好~”

祝煊亮了烛火,回头瞧那心安理得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狡黠脸的人, 折身回去在那红润的唇上偷了个香, 被那软唇骂了句‘登徒子’,这才笑着去给她端饭菜。

过往哪有这般事, 真是个不耐饿的娇娇。

沈兰溪也着实饿狠了, 手中筷著动的飞快,祝煊给她碗里的热汤添过两回, 她这才稍稍慢了些。

“傍晚时,陈三郎与他夫人来过了。”祝煊忽然道。

沈兰溪头也不抬, 胡乱的点了点脑袋示意听到了,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牛油鸡翅。

也无甚意外, 秦家大娘子寻她所为何事,她动动脚指头都知道, 只不过她还以为, 那秦娘子会去祝家寻她呢。

祝煊喉咙里被人塞了棉花似的, 一腔话不知如何说,偏生对面那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又让人气不起来。

“他们二人,是为秦家小娘子的事而来,想让你宽宥一次。”祝煊又说一句。

这次,沈兰溪抬头了,咬着根鸡翅骨头,瞪着圆眼睛刚要开口,便听那人道。

“我没应。”祝煊双眸盯着她,伸手擦去她嘴角沾到的酱汁。

沈兰溪赞许的喂了他一筷子青菜,“不用搭理他们。”

两个心里没数的,有事去找官府的人说,找她做甚?平白惹人厌。

祝煊味同嚼蜡,咽下嘴里的青菜,静默一瞬,还是问起,“你喜欢的,是陈三郎那般的?”

沈兰溪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烛火跳跃两下,发出一声轻响,那一瞬,她似是在那样一双古井一般的眸子里瞧出些什么荡漾的东西来。

她摇摇头,错开他的视线,胸口砰砰砰直跳。

想起了些许往事,沈兰溪轻嗤一声,道:“陈彦希先许我正妻之位,又承诺我不会纳妾,我才与他定亲的,至于喜欢,我也不知道,许是喜欢过吧,他面皮白净,在我面前单纯的如一只小羊羔,还极会哄人开心,也体贴的紧,只是我后来才知,这人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私下厮混青楼,他身边伺候的几个婢女都上过他的床榻,当真让人恶心至极。”

祝煊胸口似是被人攥紧了般,难受得有些疼。

君子如玉,灼灼其华,惹得小娘子倾心,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他,着实在意。

他忽的想到那个风雪夜,面前的人唤他名讳,直言要与他约法三章,还有她神色认真的与他说,她不要承诺。

原来,她与那人也有过这般过往。

她被背弃过,所以,也不信他。

“我与蓝音便是那时相识,她厌恶男人,却又挣不脱,助我与陈彦希退亲,恍若她自己退亲一般高兴。”沈兰溪捧着汤碗,语气轻飘,不知思绪到了哪里。

祝煊咽了咽喉咙,垂下视线,一边唾弃自己那些藏在暗里的庆幸,又一边低声问,“传闻,你因陈三郎拒了求亲的人,多年不嫁。”

闻言,沈兰溪轻笑一声,“这话你也信?”

她目光坦荡,声音轻快,倒是显得他的心思见不得光。

“我为陈彦希不嫁?他也配?”沈兰溪嗤道,“做人家新妇,哪有在自家当小娘子来得自在?”

她说着,冲他眨眨眼,一副聪明模样,“我母亲宽和大气,嫂嫂也容人,平日里无需我在旁伺候,在府中无甚糟心事,十几年过得甚好,作何要去别人家伺候公婆,操持后院?多累人啊。”

祝煊忽的哑言,又无奈的轻笑。

算盘珠子都被她拨烂了吧。

沈兰溪歪了歪脑袋,与他坦言道:“便是连嫁你,也是母亲用银钱贿赂我的,过年时我戴的头面便是其一,漂亮吧?你都看直了眼。”

祝煊张了张嘴,半晌,问了句,“可曾后悔?”

沈兰溪果断摇头,真情实感道:“能有你做郎君,很好了,我甚是满意。”

这话,倒是惹得祝煊笑了,伸手接她空了的汤碗,“还要喝吗?”

“不喝了,喝这般多汤汤水水,该起夜了。”沈兰溪说着,打了个哈欠,作势要起身去刷牙漱口。

忽的,手腕一紧,上面扣着一只绷着青筋的大掌,他温热的体温传来,灼烫了她那一小片皮肤,又迅速传遍四肢百骸,让人生暖。

“沈兰溪,既是成为了过往,便不要喜欢他了。”祝煊声音浑若往常般清淡,似是随口提点一句。

沈兰溪回头,垂着视线瞧他半晌,忽的弯腰与他平视,两张脸凑得极近,她清楚的瞧见那双眼里一瞬间的慌乱与无措。

“郎君想要我这颗心?”她玩味的开口,却是轻易戳破了他难言的心思。

祝煊瞬间耳根着了火,吐不出一句话。

沈兰溪的视线在他耳朵上打转两圈,突然伸手,白嫩手指点在了他砰砰砰的胸口,红唇轻启,“那郎君这颗心,又在谁那里?”

说罢,她直起了身,睥睨似的垂眸,勾唇笑,“我沈兰溪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亏。往日他陈彦希负我,我睚眦必报坏他声誉,使他背负骂名,今儿你祝二郎想要我的心,便要拿自己的来换。”

男人清朗的视线与她对视。

“夜深了,郎君且去睡吧,我去漱口。”沈兰溪说着往外去,宽袖下的手指搓了搓。

糟糕!

她方才想捏祝煊红彤彤的耳朵,好可爱!

正月里来,最是百姓松快的时候,沈兰溪无偿给众人送来了瓜,年至初五,坊间争相谈论的便是秦家小娘子的事。

一早,雾气弥漫,几人驾马慢悠悠的出了城。

“澄哥儿在府中可还好?”祝煊问。

褚睢安打了个哈欠,晃悠着驾马,“昨儿跟英哥儿又吵了一架,我没管,晚饭时又黏一块儿了,那俩在一起,能闹腾得掀屋顶。”

说罢,他又道:“你在家时,管束太过,澄哥儿都被你压得没脾气了。”

祝煊略一挑眉,也不辩解,“来日祝家要交到他手上,担子重。”

期望多,便教导多。

“罢了,也说你不得,褚睢英那小子,便被我养得放了羊,哪日我若是死了,他……到时,你替我多照料着他一些。”褚睢安说着拍了拍他的肩。

祝煊被他突然托孤似的话,惹得心里一跳,抬手便一鞭子甩在了他身下的马臀上。

那马受惊,立马奔了出去。

“诶,你小子——”

祝煊瞧着那瞬间跑远的影子,扯唇笑了,淡淡吐出两个字。

“话多。”

“褚睢安,在京城安度几年,怕不是早忘了纵马的快意了吧?”浓眉粗犷的男人豪气万丈,身着劲装,似是察觉不到冷似的,打马绕了一圈,折了回来。

被唤了名的人,一手握着缰绳,慢吞吞的夹了夹马腹,接了他这挑衅的话,“比试一二,不就知道了?真当自己吃了几年边沙,如同吃了灵丹妙药不成?”

祝煊身上穿着厚重的大氅,从后面追了上来,闻言,驾马往旁边侧了侧,给他俩腾出空来,意思明显。

那粗犷男人睨他,嘲道:“祝二郎,你怎么这般懒呢?”

祝煊挑眉应,“与我一文弱书生比试,成安郡王良心不痛吗?”

李昶许哈哈一笑,嘴里哈出的热气在脸边成了白雾,“你文弱书生?小伴读如今长大了,倒是能信口胡沁了,你小子当年学武,可是我的劲敌,先生夸你少了?”

祝煊不应他这话,驾马往旁边的丛林里去,“你们比试吧,我去打两只野兔。”

“晌午不是要去校场吃饭,打猎作何?”李昶许唤他。

“家里的娘子馋兔子了。”祝煊好心情的答一句,慢悠悠的往里面晃。

“滚犊子!”李昶许气得大骂,“从前你待阿云,也不见得这般用心!”

梁王府的郡主,一颦一笑端方有仪,温柔似水,他李昶许爱慕了多少年,那人却是笑与他道,亲事既定,不可更改,殿下自有更好的女子相配,不必惦念。

她红颜薄命,成婚七年便去了。

他疯了一次,想把她葬在自己院子里,被远走边关三年,归来再见她牌位,依旧泪湿衣襟。

不必惦念个屁!

他发了疯的想要见她,想抱她,想与她行那苟且事!

褚睢安在一旁笑,“你与他的新娘子争风吃醋做甚?”

李昶许瞪他,“说的甚屁话?!”

褚睢安不理他的粗口,驾马往前面去,“你没见过祝二郎用情,那眼里能淌出水儿来,他与阿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生情,却从不是男女之情。再者,人都走了,你又何必相较苛责?三年过去了,你也该向前看了。”

“呵!这辈子不成,下辈子老子定要她做我媳妇儿!”李昶许说罢,甩了一马鞭,整个人驾马冲了出去,身后荡起一层朦胧尘土。

褚睢安在身后叹口气,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还说旁人,他不也欠着一人吗?何尝还呢?

“驾!”

两人先后冲了出去,身后清晨日光起,散了那层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