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路灯的光好像暗了一点,又或者他说话的时候太紧张,只顾盯着白宇看,周遭的事物一概忽略不计。对方没给什么回应,只能看见他有些困惑地蹙起了眉头,好像有些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
也许现在不是一个告白的好机会。朱一龙想,不过这也并非是他一时冲动,自打回来的时候在学校门口再见到白宇,这番话就已经在酝酿之中……哦不,应该是还要更早。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能轻易说,但深思熟虑太久了,憋着一股劲更加难受。朱一龙有时候看着白宇和朱小北在一块儿,总忍不住想,我总不能一直当个学生家长或者老同学吧。
挺不满足,挺不甘心,只在白宇这儿,他从来没满足于别人都有的身份。
当然,他也设想过白宇听到这话会是什么反应,只是在种种设想里,唯独没有想过白宇会一言不发。
两个人沉默地站着,树丛沙沙作响,紧张、焦虑和微妙的尴尬相互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把跳动的心紧紧捆住,又像是被火煎熬似得烤,升起一股焦躁,背后却冷冷的,提前感到失落的凉意。
白宇没说话,朱一龙等了一会儿,心想他是不是没听明白。
“我……”
他刚准备再开口,只听皮蛋忽然汪了一声,有些躁动不安地摇了摇尾巴,白宇惊醒过来似的,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忽然有些慌慌张张道,“等等……下、下次再聊,现在暂时有点急事,我带皮蛋先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啊,哦……”
朱一龙看着他拉着皮蛋风一般离开的背影,心想,就算是不想听,倒也不必这么慌张?
不过,我这应该是被拒绝了的意思吧?
“主任?主任啊——?”
“……啊,什么事?”
朱一龙回过神,就看见门口探出的一张脸,小姑娘喊了他好几遍,一度怀疑他们主任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上次电话里说的药留好了,我跟您确认下,是给皮蛋留的吧?”小姑娘眨了眨眼,“白老师来拿?”
“嗯,他来了吗?”
“还没呢。”姑娘回答说,还挺贴心地问了一声,“您要见个面吗?到时候白老师来了我跟您说?”
按照往常的经验来看,白老师要来的那一天,主任总是会到前台转转的,除非实在忙的没空。
她这话一出口,又想,我这问得还挺多余,白老师好不容易来一趟,主任当然是要和他说会儿话的……
“不用。”结果朱一龙这样说。
“不、不用?”姑娘克制住掏一掏耳朵的冲动,心想我没听错吧。
朱一龙正低头整理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几张资料,也没看她,也当做没听见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地把话题给带过,“药准备好了,到时候给他就行,你们也认得,这事儿交给你,我就不去了。”
“哦,好。”姑娘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她们主任。从表面来看这话完全没问题,但是从她自信的第六感来看,这怎么想怎么有问题,她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个主任啊……您没事吧?心情不好?太累了?”
朱一龙手上一顿,这才抬头瞧她一眼,失笑道,“我有什么事,不好好坐在这儿么。”
“哦,是哦……我就是想……”她不好意思说得太直接,支吾了两声。
朱一龙大概明白她什么意思,就随便解释两句,说:“白老师也很忙,让他拿了药赶紧回去给皮蛋奶奶了,我再拖着说一会儿话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耽误人家休息。”
这么一说有点道理,姑娘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心情一下子也跟着变轻松了,“原来是这样,那我赶紧去前台看看了,别一会儿白老师来了找不到人该等急了!”
朱一龙点了点头,“去吧。”
白老师很忙,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种不见面的借口也只能骗骗小姑娘。
朱一龙托着下巴,放下手里的文件,想起那天晚上的告白,心想,我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或者我应该再委婉一点?没什么自信啊……要不然,我这两天还是尽量别出现了吧,毕竟他那么慌张地跑了,不讨厌我就算不错了吧?
这样想着,白老师也如约到了。
白老师今天下午只有两节课,下了班就来了,天还亮着。
朱医生透过落地窗的窗帘先看见了白宇那辆车,然后又看见他把车停在老位置,下车往医院走过来的时候,朱一龙感觉他目光好像往办公室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窗帘,明知对方应该看不见,但朱医生还是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等他回过神,白宇早就收回了视线走进了店门,没一会儿,前台就传来说话的声音,应该是顺利拿到药了。
朱一龙隔着墙能听见他们说话,不过模模糊糊的不太清楚。交流的时间很短暂,白宇匆匆而来,匆匆离去,果然像他说的那样,一分钟也没多待,很快他就又看见对方回到了车里,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对方就这么离开了。
只剩下办公室里隔窗站着的朱一龙,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后退半步的距离,不由叹了一口气,“我这都是在干什么啊……”
他正低头反省呢,前台姑娘来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有事找他。
门一开,他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是白老师回来了么?”
姑娘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是,“下午有个预约,客人到了,您……”
朱一龙也愣了一下,他在心里啧了一声,说,“知道了,我马上去。”
朱医生毕竟是老江湖,情绪很快收起,他整理了下白大褂,就从办公室来到了大厅。
来看病的是只阿柴,挺可爱的,就是最近脱毛有点严重,医院里几位护理员小姑娘围着它夸它可爱,阿柴挺高兴,刚叫了两声放松下来,就看见穿着白大褂走来的朱一龙。
可能是一股强大的气场对它产生了干扰,要么是朱医生脸色着实不太好,再加上后面“住院部”的笼子里不知道是谁闲着没事干发出了一声狼嚎,提醒了阿柴现在身在何处,只见它两眼瞪着朱一龙,浑身一抖,发出一丝尖锐的嘶鸣,顿时吓尿了。
尿……了……
朱医生:……?
小姑娘们:……!!
阿柴的主人飞快从沙发上跳起来,惊呼道:“啊呀!狗子你干啥!刚刚不是才上过厕所么!你在人家的大厅里干啥呀!”
由这声惊呼开始,顿时整个大厅一片慌乱,拖地的训狗的吵吵嚷嚷的……朱一龙叹了一口气,可能是被吵得回了神,这会儿才有了点工作的踏实感。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他蹲下来跟阿柴招了招手。
可怜的、脱秃了毛的阿柴,前腿被主人拉着往朱医生这边走,后腿很没出息的往后蹬,脸被自己挣得又扁又圆,看起来着实很好笑。
它主人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阿柴两眼翻了她一眼,主人说:“怕啥呀,再不给朱医生看看,你这毛掉秃噜了咋整?别人冬天穿棉袄,你呢?扒皮呀?”
阿柴气得直哼哼。
朱医生也不急,这种情况宠物医院见怪不怪了,他等了一会儿,从边上拿了点零食给它主人,让主人喂着吃了点,然后才慢慢靠过去。
这会儿再摸摸它,就没那么反抗了,朱医生先简单地扒开毛看了看皮肤情况,一边安慰道,“别怕啊,没事的。”
主人在边上守着,感到很抱歉,“它就是胆子有点太小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朱一龙笑笑,说:“不麻烦,动物么,天生就很容易感到紧张,别说它还是只小狗了,前段时间一只大金毛见到我……”
朱一龙刚起了这么个话题,皮蛋一张憨憨的脸同时出现在几个姑娘脑海里,正打算听下去呢,却不知怎么的,她们主任说到这就戛然而止,几个人觉得这停顿不太对劲,一齐转头看向了他。
说到皮蛋,就想到了白老师,说到了白老师,就……前台的几个姑娘都机灵得很,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因此很谨慎的没敢再问。只有阿柴的主人在状况之外,对金毛故事的后续很感兴趣地问,“大金毛见到您……后来呢?也吓尿了?”
朱一龙:“……那倒没有。”
前台小姐姐在边上憋笑。
朱一龙看了她们一眼,揉了揉阿柴的脑袋,他手上力道适中,阿柴很快就伸着脖子给他挠,享受得忘记了害怕,朱一龙看着它笑笑,跟它主人道,“我是说金毛那种性格都有不安稳的时候,多给狗狗一点时间相处,自然而然能让它们放松下来,胆子小就多一点时间,没什么关系的。”
主人家听了很感动,说:“想必金毛后来和您关系也很好吧,我们家阿柴现在看起来都镇定多了。”
朱医生拿出了职业微笑,并没再提金毛的事了,“走吧,带阿柴去观察室看一下,我看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你别担心。”
“哎,好的好的。”
下午的预约不是很复杂,阿柴也没什么问题,要是往常呢,他就提前下班去接朱小北放学了,不过今天也巧了,朱小北他爸妈抽空回来了一趟,给朱一龙发信息说今天去接朱小北,并很好心地给朱一龙放了两天假歇歇。
不用接小孩,不用去学校,不用在白老师面前晃悠……朱一龙平常忙碌的下班生活一下子变了个轨迹,他顿时也不知道干什么,于是回到办公室里发呆,就这么硬生生地坐到了下班时间。
最后前台小姐姐临走前还关心了一下,说:“主任,今天不用接小北啊?下班时间到了哎。”
“哦,今天不用。”朱一龙应了一声,这才开始收拾东西。
小姐姐有点担心他,“那不回去吗?没什么事了吧晚上?”
“没。”朱一龙叹了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气,最终下定决心般从办公桌前起身,“回去。”
朱小北不在家的第一个晚上,虽然不知道回去能干什么,但是在这儿发呆也不是个事儿。朱小北一不在家他叔都能闲到无所事事了,这要是给朱小北知道了,小孩能得意到天上去。
朱一龙一边想着,一边又想到了自己。
眼下这时机也确实是不大好。
他前一天才刚放出话,说要摆脱自己家长的身份,这话不知道白老师听进了几分,反而他哥嫂就跟听见了似的,冷不丁从外面回来,一刻也没耽误地把朱小北接走了。
虽然他早上的时候还考虑着要和白老师保持些距离,这下好了,连接朱小北的机会也一并给他收回了,简直是一无所有的很彻底。
“我不该管不住我这嘴。”
朱医生最后一个走出医院的门,落了锁,拿了车钥匙转身过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刚走出没两步,看见人行道上投下了一片瘦长的人影。
人行道边有路灯,这路上偶有行人经过,投下三两人影不算稀奇,朱一龙当然没多想,正要走,只听有人扬声问道,“你下班可真迟,我明明提前问了,前台的姑娘说你今天没什么预约……这是你正常下班的时间吗?早知道我就先吃了晚饭再来这儿表演立正了。”
朱一龙闻声一顿,他猛地抬起头,因为过于震惊,有些话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你不是走了么?”
白宇挑了下眉毛,挑中他话里毛病,“哦,你在办公室看到我走了?前台的姑娘说你在加班呢,没工夫出来见我?”
“……”朱一龙没敢说话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宇瞅着他脸上纠结的表情,忽然露出得逞的笑意,他摆了摆手,在路灯下抻了个懒腰,“骗你的,她们没这么说……哎,别傻站着了,先去吃饭吧,真饿了。”
放在几天前,朱一龙还想尽办法邀请白老师共进晚餐,这种好事今天送上门来了,朱一龙反倒有点怀疑了,他甚至抬手指了指自己,“你在这等我吃饭的么?”
“啊,不然等谁?”白宇转身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的。
朱一龙还是一脸困惑。
白宇已经走到车边帮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他一手撑在门上,一边等着某位愣神的人过来,提醒道,“昨天不是有话没说话么,我来听你继续说。”
(十二)
“老板,两份炒面!一碗要辣,一碗不要,再拿两瓶可乐啊。”
“好嘞!你们先坐,可乐自己拿,炒面十五分钟就好啊!”
“行!”
老字号炒面店外卖订单居多,生意火爆,相当忙碌,店里还有两桌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白宇这边下了单,拿了可乐转身回来,带着朱一龙找了一个干净位子坐下。
这家炒面店他们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总吃,离学校不远,脚程快点走个十分钟能到。不过自从朱医生毕业之后就没再来过,他有些怀念又有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炒面的老板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精神,挂在墙上的老旧菜单是写满了各种款式的炒面炒饭小炒菜的塑料板,上面蒙着几层经年累月的油烟气,字迹倒是比以前更模糊了。不过店面倒是比以前讲究了点,桌椅都换了新的,门头也是新的,橱窗擦的锃亮,就显得高级了许多。
朱一龙接过了他的那瓶可乐,打开来喝了一口,碳酸刺激的气儿直冲脑门,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你现在还常来这家么。”他随口问了一句。
白宇正拉着易拉罐的环儿,只听“啪”的一声响,他点了点头,“有时候会来。”
“是么。”朱一龙点了点头,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低下头又喝起了可乐。
炒面店里的香味依旧很熟悉,循着这味道,不由想起两个人以前放学的时候来吃面的时光。朱一龙现在都能回想起来那时候白宇吃面的满足样子,但一时却想不到他们以前这样坐着的时候都会聊些什么。聊些什么都行,总不至于卡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朱医生打算尝试一下,他刚开口,“我——”
“哎!!炒面来啦!!二位小心烫哈!”老板踩着他说话的点,飞快上了两盘面,朱一龙的声音一下就被盖了过去,他又看了白宇一眼,果然,这人看到面两眼都放光。
朱一龙:……算了,先吃饭。
两人吃着面,白宇是真饿了,吃的贼香,他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朱一龙一眼,又瞧了瞧他没动几筷子的面,鼓着腮帮子问,“你不吃吗?不饿?还是想吃点别的?”
朱一龙回过神,听见白宇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照着以前的面点的啊”,看着他把桌上的小菜单递过来,说,“看看别的?”
朱一龙摇了摇头,接过菜单放在手边,这才低头开始吃自己这碗面,“不用,这个就挺好,和以前味道一样。”
白宇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不是没胃口,是没什么心情,一颗心悬着呢,吃什么都咽不下。朱一龙吃的也不快,慢条斯理的,还没吃完一半,白宇已经把自己那份吃的差不多了。他很满足,揉了揉肚子擦了擦嘴,缓过劲来了,有力气说话了。
白宇喝了一口可乐,冷不丁问道,“所以你说嘴怎么了?”
朱一龙筷子一停,思维还没跟上,“啊?”
白宇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刚在医院门口听见你自言自语,不该管不住这嘴?是这么说的吗?还是我听错了?不会是吵架了吧?”
“哦,那倒没有。”朱一龙先回答了一句。可事儿说起来太过复杂,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明,就在这儿停顿了一下。
白宇问,“那是怎么了?”
朱一龙看了白宇一眼,对方无意识地舔了舔嘴,一双眼睛有点疑惑的盯着他看,这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眼前画面重叠,朱一龙在这儿坐着,却觉得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候,那时候他们还每天都在一块儿,谁也没疏远,谁也没离开。
总之,是时机不好。
朱一龙最近时常会想,如果以前就把该说的话说了,也许一切就会顺利很多,也不会彼此兜兜转转,浪费了太多相处的时间。不过时机再差,也得是个机会,有个机会就很难得了,哪儿还容得人浪费呢。
这事儿就算是成不了,那我也得有个明白吧。朱一龙这样想着,下定决心不再犹豫,坐直了身子,道,“虽然可能已经被你拒绝了,不过有些话我……”
白宇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抬了一下手先打断他,“稍等,我什么时候拒绝了?”
什么意思?没拒绝?
朱一龙也给他问得懵了,“你……那天晚上听我说完之后不是转身就走了么?”
“不……那天出门太急,没带垃圾袋,小区管的严么,我怕皮蛋随地那什么,在它干坏事之前赶紧带他回去了……我走之前好像提了,我没跟你说么?”白宇解释完了,很诚恳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误会了。”
“不,是我没听见。”
这么一提,好像确实是有这个印象。
朱一龙呆了半天,想必他当时过于紧张,没心情分神看皮蛋什么情况,否则也该意识到点什么。
太大意了。
合着他大半天都是因为这事儿在担心。
白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移开了视线,他有话想说,只是酝酿许久,十指搁在桌上交握在一起,指尖捏在手背上,按出泛青的颜色,他好像并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力气,眉头微微皱着,又酝酿了一下,“但你……我……你……”
朱一龙一颗心还没放下,这会儿又提起来了,“我怎么?”
“其实我是有点意外……”白宇说得有点艰难,他甚至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烫嘴,在开口和沉默之间反复犹豫,最终问出口道,“而且我一直以为你、你……你对象不应该是个姑娘么?”
姑娘?
哪儿来的姑娘?
这是个宽泛的方向还是有具体的指代啊。
朱一龙在脑海中迅速把这话过了一遍,考虑到他回来之后言行都很谨慎,不会说这些有的没的,再说了他一心都在白宇身上,哪儿来的什么姑娘?他这会儿有点纳闷,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说过这话吗?还是听谁说的?”
“这……以前念书的时候,隔壁班的班花跟我说的。”白宇挠了挠脸侧,对于这段往事有点难以启齿,而且这对话怎么听起来不怎么聪明,和小学生闹别扭的段位差不太多,他还想着朱一龙会不会觉得这种问题过于幼稚,结果就看见朱医生神情严肃地在认真回忆,白宇就更不好意思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没吃完的炒面早就凉了,就连杯里可乐闹腾的气泡也逐渐变得像两个人对话中途的停顿一样安静。
间隔这几分钟,白老师已经从刚才的话里缓过来了。刚说话的时候确实挺不好意思,他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想到既然已经起了话头,今天不如就把话问个清楚明白吧。于是就硬着头皮说了一些往常根本不会提的事。
真的,这么多年都没提过。他都没设想过有朝一日还会跟本人提起。
虽然这样有那么一点不洒脱,有一点不像自由自在的白老师。不过人么,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过去的坎儿,对于白宇来说,朱一龙就是这么一道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偏偏就是绕不过去也迈不成功的坎儿。
放在年轻那会儿,不知天高地厚,他从来没把这当回事,觉得这世上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当他一鼓作气要往前冲的时候,被立刻别人绊了一脚,害得他在现实面前狠狠摔了一跤,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敢轻易去尝试这个坎了。
得不到也忘不掉,这已经够折磨人了,正想着眼不见为净吧,这人却在这时候大老远跑回来了,还成天在眼前晃悠。那日子难熬吗?可太难熬了。可是再怎么难这么久也过来了,白老师刚觉得时间可以填平一切磕磕绊绊,谁知道就被对方一个突如其来的告白砸得晕头转向。
是真晕,做梦都没敢出现这种桥段。
什么皮蛋啊遛狗啊紧急事件啊……谁也不知道那晚上要不是皮蛋在前面带路,他还能不能顺利找到家门了。
白老师很深沉地想:我还是有些稚嫩了。
过了一会儿,朱一龙发出了一声感叹。
白宇叼着可乐的吸管瞅了他一眼,“想起来了?”
“想不太起来。”朱一龙如实说,接着他又反问道,“不过班花为什么和你说这个?我没听说过你和隔壁班的人很熟?”
白宇愣了一下,心说这人怎么还岔开话题的,道,“是不熟,有一会儿在球场边上你们说话来着?我凑巧碰上了。”
这么说着,朱一龙似乎是有点印象了,他有些不确定道,“你这么一说……我们在打球吧那会儿,她路过的时候说想找我们班借本英语课的书,应该是这个?”
白宇点了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再一说起球场,朱一龙确定这位班花应该就是那次的女同学了。不怪他没什么记忆,因为他那会儿正在旁边看白宇打篮球,特别专心。其实对于两个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只记得话题的最初是要借书,因为他们是下了课直接来打球的,上节英语课的课本大大方方的搁在球场边的长凳上,目标还挺明显,对于有心人来说是一借一个准。
要说也巧了,班花来的时候正好是白宇拿到球,朱一龙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白宇那会儿就是高高个子,年级里活跃的头号分子,他一拿球,就是全场的焦点。班花和朱一龙说了两句话,自然也发现他心不在焉了,顺着他视线一看,正好看到白宇长腿一迈,来了个相当帅气的上篮得分。
对着篮板“哐当”一砸,气势拉满,把边上一伙人都看呆了。
阳光、球场、汗水和年轻人潮气蓬勃的身影,那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极了。
隔着老远,班花看见白宇跟队友击了个掌,然后他几乎立刻就转身来找站在场边的朱一龙,一双眼睛锁定站在场面看着他的少年,跳起来直挥手,“龙哥!我刚帅不帅!”
只见上一秒还没什么表情的朱一龙,这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特没形象地跟对方回喊,“太帅了啊宇哥!”他跟对方招了招手,很高兴,自己进球也不过如此了。
班花站在朱一龙边上,位置不错,因此将两个人的神情都看的格外清楚。她从来不知道朱一龙也会这样笑的,更不知道白宇看向朱一龙的时候,眼睛亮的就像星星。
尤其是,她看见当白宇终于发现挨着朱一龙身边的她时,笑容忽然就淡了些——有点落寞,应该还有别的,像一片乌云遮挡了晴空,星星也失去了光彩。
就这一眼,她就什么都懂了。
(十三)
“所以她和你说什么了?”
白宇不知想起了什么,一直在走神,朱一龙坐在他对面,等了一会儿,连一杯可乐都不知不觉喝完了,这才出声提醒他。
店里好像变得有点热,不知道是不是通风出了问题,油烟味也挥散不去似的,空气有些呛人。
白宇回过神,他一抬头,还没说什么,倒是朱一龙见了他泛红的眼眶,先吓了一跳。
“这是怎、怎么了?”
“没事,他家炒面辣椒的劲有点大,熏的辣眼。”白宇说着咳了两声,起身建议说:“出去走走吗?边走边说吧。”
关于班花的事情朱一龙就只记得这么多了,如今看来那一次她确实是和白宇说了些什么,不过具体是什么内容,又是什么时候说的,这些事情朱一龙完全没有印象。
白宇走在路上,迎着夜晚的风点了一根烟,烟头的火光在风中忽明忽暗,他叼着烟,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那天你有别的事,球也没打完就先回家了,本来我准备和你一起走的,不过后面没人替补了,就留下来一直和他们打完了球才走。”
“嗯。”朱一龙认真听着,心想如果我早知道会有这出,当时怎么也不会先走。
白宇微微仰着头,吐出一口很淡的烟雾,没一会儿就消散在空气里,“我准备走的时候,有人把我叫住了,我才知道她一直在球场边上等着。”
那天等白宇收拾好东西,已经很迟了,夕阳隐入了地平线,其他人早就走远了。傍晚的篮球场光线并不是很好,当时借着学校路灯的光,白宇才看清对方是下午站在朱一龙身边的女生,他对此印象还很深刻。
只是龙哥早就回去了,他不知道这女生为什么还留到了现在。
“有事?”他指了指自己问。
女生点了点头,说:“找你聊聊龙哥的事。”
她在“龙哥”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显得熟悉又亲昵。白宇面上没表现出来什么,只是心里觉得很纳闷,不知道是因为女生的态度,还是只是因为他现在才发现“龙哥”并不是个别人的专属称呼。
不,不对。他把书包背在身后,眼神冷淡地看着面前的女生,心里想着,什么专属不专属的,这么叫的人多了去了,一整个篮球场都这么喊呢,我不至于在这儿较真吧?只是个称呼而已,又能怎么样呢?
她不能怎么样。
他在心里想着,不知道究竟是在给谁找理由,只是底气稍微足了,他才开口,“龙哥已经回去了,同学,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白宇打算随便糊弄两句以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并不是很想和对方多聊,然而对方也看穿他的想法似的,紧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了两步,把球场唯一的门给拦住了,“没找错,就是找你的,白宇。”
想来宇哥在学校里也是见过一些场面的人了,没想到会被一个女同学堵在球场上,而且形势对他来说相当不妙,一方面是他找不到机会走,另外一方面是对方有备而来,起手就亮出了底牌。
班花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跟龙哥告白了。”
白宇愣了一下,复又看了她一眼,很低的哦了一声,起初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这一眼大概是他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认真地看人家,也是这一眼,让班花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于是她继续说:“不过我没有成功,龙哥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但没告诉我是谁……我听别人说你们两个人平常总待在一起,你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么?”
白宇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说:“不知道。”
“什么?连你都不知道。”班花忽然笑了笑,“难怪他不告诉我,不过他给我透露了一点点线索,你想知道吗?”
我并不想知道。
白宇捏了一下书包带,下意识很想逃避这个问题,同时开始考虑如何用最快的方式终止话题并且离开这个鬼地方。
只是对方本来也没打算真的问他意见,径自把那“一点点线索”说完了,“他说他喜欢的人是同组的女孩子。”
其实现在想起来,那种说法本来就存在一点问题,“女孩子”三个字有些刻意,更何况以白宇对朱一龙的了解,这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站在篮球场上和别的女生聊这些东西,加上这种神神秘秘的态度,那就更不可能了。
只能说班花看人有点准,一句话掐在人痛处,效果很足。
接下来有小半个月,白宇借口有事,放学没跟朱一龙一起走,偶尔遇见了,也躲躲闪闪说不上两句话。陌生人说不上两句无关痛痒,但彼此那么熟悉的人了,连一个眼神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偏偏就一直错过,那感觉才是猫在心里抓似的,想起来整夜都睡不着。
巧的是那段时间又临近期末,发生的事情也不少。他俩没一天正经说过话,以至于朱一龙后来离开的打算白宇也毫不知情,只能说一切事情都好像环环相扣,因果注定。
他们学生时代的相处缘分就这样在忽然之间结束了,就像是一场戛然而止的戏剧,编剧连夜逃走,连个结尾也无法补明;就像是那时毫不知情的白宇,某天再来的学校的时候,发现他一直躲避不及的人忽然失去了踪影……
最后那些青春和夏天的舞台一起落幕。
又是一阵风吹来,来不及弹落的烟灰忽的被吹散一片,零零落落的,好像那些回忆的话语,被人轻描淡写的提起,又随风散尽。
白宇吸了吸鼻子,终于丢掉了这根烟头,他打算再抽一根出来,不过被一直默不作声地朱一龙拦了一下,“一根差不多了,你烟瘾又不大。”
“是还好,就是刚才那根给风吹完了,我都没尝出什么味儿来……”白宇笑了一下,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他还是把烟收进了口袋。
两个人顺着一条路走,也不知道到底通向哪儿,也不管停车场的远近,只知道在话还没说完之前,这条路无论如何不能停下来,得一直走下去。
白宇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陈述着,好像是已经释然了,“所以,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女孩子。我后来反思了一下,如果我能当面问问你也许就不一样了。只是上学那会儿太幼稚,也许是不太想承认,又也许是不知道用什么立场跟你开这个口,最后只能一逃了之。”
他说完,摸了摸鼻子,又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朱一龙,这一路上对方只是在听,没怎么说话。不过说起来,他今晚也是想把话和朱一龙说清楚的。白宇看着他睫毛在路灯下投下的一下片阴影,问道,“你在想什么?”
朱一龙的脸色谈不上有多轻松。他和白宇不一样,这还是他第一回听到这事儿,饶是白宇说的时候有多轻松,他也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稳住情绪。一开始有很多话想说,听着听着他也不知道究竟想要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听白宇说话,一味地看着自己身边不远不近的肩膀,跟梦似的……这样肩并肩走着,是他离开这城市之后反复遇见的梦。
“我在想……”他收回了目光,说,“如果当初不是她,或者那天我没提前回去,再或者我哪怕招你讨厌也要在临走前把话问清楚,也许我们现在就不必这样了。”
闻言,白宇看了朱一龙一眼,他淡淡笑了一下,“你这样想的?”
“嗯。”朱一龙点了点头。
白宇却摇了摇头,说:“其实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只是我不敢问。话说回来也没什么不敢的,我那会儿只是在想,问完这话之后呢,我该向你说什么?那之后的事我才拿不定主意,我可能没那个勇气。”
朱一龙也看了他一眼,“你想说的其实是这个?”
“嗯。”这次换成白宇点了点头。
人都说少年人无忧无虑凭着一腔热血什么都敢去试,可唯独到了他俩身上,少年人只剩下无边际的迷茫。因为他们太害怕走错,所以举步维艰;因为牵连着彼此的线太紧,所以一点点阻隔就能轻易扯断。
遗憾吗?挺遗憾的。
过去能改变吗?已然无能为力了。
……
但那又怎样?
也还好那些都是过去。
朱一龙想,难又怎样?断了又怎样?我现在回来了,又见到他了,就算以前的那根线断了,凭什么不能重新接上呢?有谁说了不能重连吗?就算是有,那我也不同意。
他想了想,在白宇沉默的时候忽然开口解释道,“那会儿我计划出去上学,并不是因为一时赌气或者怎样,我是想早点告诉你的,没想到考试突然提前了,一切都被打乱了,正好那会儿咱俩很少能碰上,一直都没找到机会。我甚至想过在离开之前告诉你我的心意,但想了想那种半吊子一样的告白太没诚意,不如等学成以后有能力了,再跟你说……我一直有打算,只是没想到最后你突然避开我,让我有点没什么底气,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就此把我忘了,其实很忐忑。”
白宇愣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这突然间怎么说起了这个。
朱一龙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接着说:“择日不如撞日,我把以前没机会告诉你的事现在重新说一遍,没说清楚的话我也补上——我那时候确实是有喜欢的人,不过从来没什么女同学,是个外表活泼开朗实则内心细腻高高瘦瘦长得很帅笑起来又可爱的男孩子……”他看着白宇的目光十分认真,“是你。”
白宇突然停住了脚步。
只听朱一龙继续说:“现在也是你。不管你要给我什么答复,我都可以接受,只要是你的真心话。”
“我……”白宇再开口的时候,一口风吸进嗓子里,害他咳了两声,声音有点抖。他说了一晚上话,回忆了一晚上的事,到现在突然词穷了,跟不会说话了似的,他不禁捂着半张通红的脸,毫无条理地说,“我今晚其实……我是想说……以前逃避的人就是我,你没听懂我刚才说的吗?我实在很不适合……万一……”
“没有万一。”朱一龙走过来靠近他,牵起他捂着脸的手,勾着指尖握在手心里,笑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十四)
“铃铃铃——”
学校下午最后一遍下课铃响了。
白宇坐在办公室里,循着声音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黑了。
这会儿学生基本都走完了,学校里只有几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有些老师还在加班。白宇他们年级加上他自己一共三个人留下来,另外一位老师已经收拾好准备走了。
办公室的门一打开,发出“咯拉咯拉”的声响,同时一阵大风从门外呼啸着窜进了屋里,把门边的报纸吹得哗啦啦响,引得两个人一齐看了过来,只见那位老师缩着脖子勾着腰,拿头抵御着大风,很是艰难地一边喊着“好冷好冷”一边走了出去。
门重新被关上了,仿佛关起了一头嚎哭的怪兽,虽然它还在锲而不舍地敲打着门窗。
隔壁桌的数学老师略带忧虑地往窗外看了一眼,“不会是要下雨吧?我今天没带伞,希望别下。”他说着,推了推金边眼镜,又看了白宇一眼,“白老师今天还有任务没完成么?走得也很迟呀。”
白宇应了一声,“还有几张卷子。”
数学老师点了点头,很理解,“年末了,事情就多一点,等放假就好了,稍微还能休息一段时间。”
白宇笑笑,活动了一下肩膀,正要提笔继续,只听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是来电。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他想了想还是起身,“我去接个电话。”他跟那位老师打了个招呼。
那老师还挺客气,“没事,你就在屋里接吧,外面风大呢。”
白宇不好意思,摆了摆手,“简单说两句就回来,应该不会太久。”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因为平常这个时间不会有谁打电话来,所以他条件反射地想到前段时间总会在这个时间约他吃饭的朱一龙。白宇刚刚甚至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日期——朱一龙下班应该有一会儿了。至于日期么,他才反应过来距离那天晚上分开已经快过去了一个星期。
有点忙,有点乱,他这会儿从考试卷里抽出身来,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正式回复人家关于那个“试试”的话题。对方也相当有耐心,从那天到现在偶尔也打过一两次电话,但从来没说过半句关于催促的字眼。
也不是故意拖延,虽然是“试试”,但也不是件草率的事。白宇想着这点,又正好陷入了年末的忙碌,一直没找到时间和合适的机会再约朱一龙出来讲这件事。
这不还是在原地转圈么——觉得过意不去的同时,这想法在白老师脑海中闪现。
“不行,要不我接完这个电话就跟他约吧。”白宇心里嘀咕了一句,走出了办公室外,顶着冷风摸到了茶水间的角落,同时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我是白宇……”
朱小北坐在餐椅上晃着腿,听见他爹说了一声“白老师好”,小孩儿耳朵顿时竖起来,往厨房里一看,看见大人们正在打电话,而且这个电话还是打给白老师的。
说到白老师他就来劲了,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溜烟跑到厨房门口去,正要说话,就见一个人比他身手更快——
妈妈一边说着“老公你讲话这么严肃不要吓着白老师啊还是我来吧”,一边就接管了和白老师的通话权,朱小北和他爹只好站在边上听着。
“哎呀,白老师好,老师现在忙吗?还在学校,哎呀真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朱小北的妈妈,哦,刚才是他爸爸打的电话,不好意思啊,挺突然的,因为我俩平时不怎么在本地,所以……”
朱小北只能听见妈妈在这边滔滔不绝,听了一会儿没搞明白,于是跟他爹招了招手。他爹弯腰附耳过来,只听朱小北小声问道,“打电话给白老师干嘛呀?我在学校好乖的,没有问题哦。”
他爹笑笑,揉了揉朱小北的脑袋,“小机灵鬼,没说你坏话,是爸爸妈妈想请老师吃个饭,我听说你给老师添了不少麻烦呀。”
朱小北揉了揉鼻子,特别有自信地说:“不是添麻烦,是和老师一起拿第一名,是队友哦。”
“这样么?”他爹明显不信。
朱小北哼了一声,说:“一会儿叔叔来了你问问叔叔嘛?”
“你龙叔现在是你阵营的人了哦?”
“嘿嘿~龙叔也一直很喜欢我呀。”
白宇没想到朱小北的家长会突然打电话来,他听小北妈妈说了半天,才听出这是要请他吃饭的意思。
“您的好意心领了……”白宇先委婉地回绝了一下,才继续诚恳地说,“朱小北平时在学校表现很好,是个省心的好孩子,我作为老师也只是做了些分内的事,您真是太客气了。”
“不不,老师您才客气……”
小北妈妈也是真觉得麻烦老师了才想打这通电话,夫妻俩长期不在本地,当然担心朱小北的学习问题,回来一听有白老师这么负责的班主任自然是很感激,觉得这顿饭怎么也得表示一下。
两个人正在电话里坚持己见,白宇正头疼怎么说服对方呢,只听电话穿来一阵小小的嘈杂,还有小孩儿在边上喊了声“叔叔”,紧接着边上有个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电话给我,我来说吧。”
白宇听出了这声音是谁的,不禁握了下手机,感觉自己心跳快了一拍。
电话很快再次换主,这回只听朱一龙喂了一声,他好像刚赶了路,气息有点喘,接着听起来像是换了个地方接电话,这才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白宇啊?”
“啊,在呢。”白宇张了张嘴,心想自己干嘛要这么紧张,为了掩饰似的,他找了个话道,“你这是跑步去了么?”
“没……不过也差不多。”朱一龙把外套脱了,掀了掀衣领,说,“我今晚到小北家来吃饭,刚下班就赶来了。”这只是一层原因,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他没跟白宇说的是,当他听到哥嫂两个人要给白宇打电话时,拦也拦不住,他只能尽快赶回来,别让那两个人自由发挥太多。
白宇愣了一下,说:“那……你们家开饭的时间还挺严格。”
明知道对方是没话找话呢,朱一龙听到白宇的声音还是笑了一声。
白宇刚才还有点紧张,这会儿听见朱一龙的声音,他也放松下来了,在那边叹气,“笑啥啊?”
“没,就是想笑。”朱一龙说,“不好意思啊,他俩突然给你打电话,我没拦住。不过他们也没别的意思,你别介意。”
“哦,没事没事,我明白。”白宇赶紧解释道,“不过我确实……”
不必他说,朱一龙也懂他为难,没等他说完,已经帮他说了,“放心,我一会儿跟他们说。”
白宇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谢谢。”
朱一龙又笑了一声,话锋突然一转,“就嘴上谢啊?”
“啊?”白宇眨了眨眼,看着窗外飞过去一片树叶,忽然反应过来了,“有空请你吃饭?”
“可以,有空是什么时候?”朱一龙回答得很快,“这周末?”
“这周……”白宇想了想,“周六要出题,周末隔壁的英语老师结婚,我们都得去……”
这就没办法。
朱一龙点了点头,“那就顺延,下周末?我先预定,工作就算了,要是别人找你,你得先把我放在前面。”
白宇笑笑,应了一声说行。
说起婚礼,朱一龙有点好奇,“话说你是要给人家当伴郎去吗?”
“不会吧,这也能猜到?”白宇很纳闷,“他们说我看起来就很会玩游戏,伴郎非我莫属,我也是……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绕进去了。”
“玩游戏?什么游戏非你莫属。”朱一龙笑了笑,随口问了一句。
这话题白宇还没跟人说过,正好开了口,就道,“就射击那种,说起来我觉得自己肩负重任……听说是英语老师的这位未婚夫是开网咖的,在电竞上颇有心得。”
“哦。”朱一龙挺意外,“听起来很厉害,不过这和你肩负重任有什么关系?”
白宇挠了挠脸,说:“因为新娘子说了,接亲的条件就一个——新郎和伴郎组队获得冠军,这就得找会打游戏的么,新娘觉得我很靠谱,就找到我了……”
朱一龙听完,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年轻人还挺有想法。”
白宇点了点头,“确实。”
电话这边,朱一龙坐在阳台上,已然把哥嫂的任务放在一边,机会难得,他又跟白宇多聊了一会儿,中途朱小北来让他去吃饭,他揉了揉小孩儿的头让他们先吃。
朱小北饿了,二话不说又跑回去传话,“叔叔让我们先吃!”
小北妈妈刚盛了饭上来,惊讶地看了眼时间,“还没说完?”她有点怀疑道,“刚刚还说我们呢,这还不是拖着白老师讲这么久的话啦?”
小北他爹慢悠悠地说,“哎呀,有些话就要慢慢说嘛。”
“这都说什么啊,行不行啊,能帮我们搞定饭局吗?”小北妈妈看了一眼刚刚去探查消息的朱小北,其实也没指望能听见什么有用的情报,但是朱小北已然收到了这一眼的指示,他捧着饭碗认真想了想。
叔叔聊得挺开心,叔叔开心,说明白老师也开心,那就是两个人都开心。
朱小北想到了。
虽然他没听见,但他很笃定!
他像背书一样,字正腔圆地说:“在说些相亲相爱的话呢。”
“噗……”他爹一口汤很完美地喷了出来。
小北妈妈愣了一下,“谁教你的词啊。”
朱小北笑眯眯地指了指他爹,“爸爸。”
……
他爹:惨了。
(十五)
白衬衫,黑西裤,背带调整到了合适的长度。镜子里的人又高又瘦,两肩端正,脖颈的线条没入衬衫棱角分明的立领里,领结系得很仔细,中断了视线从第一粒领扣往锁骨之下延伸的可能,包裹在西裤里的双腿修长,他又换上了准备好的皮鞋,试着在镜子前走动了两步……合脚,刚好。
“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白老师?鞋子合适吗?”英语老师,哦,也就是今天的新娘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白宇应了一声,连忙打开更衣间的门,只见新娘子和新郎都站在门外来跟他打招呼。
教英文的小张老师这回也是头一次见白宇打扮得这么正式,眼前一亮,“哎,太帅了吧白老师!鞋子也正好,啧啧啧,你一会儿出去可得小心点,这不得一路给人盯上么!”
“咳咳。”新郎在边上低咳了一声。
白宇赶紧低头摆了摆手,“哪里哪里,张老师就别开我玩笑了……”他说着,又一瞅两人,才反应过来这场面好像和说好的剧本不太像,疑惑道,“对了,这、这不是要打游戏接亲么,怎么还没打就……”
新娘子很大方地挥了挥手,“接亲不是没那么大空间发挥么,所以我们临时把这改成舞台项目了,赢了就结婚,也省的司仪说那些有的没的。”
新郎很配合地在边上点头,“我们也不想搞得太煽情。”
“哦……”白宇眨了眨眼,心说这竟然还能上舞台啊。
婚宴厅的舞台上摆了四台笔记本,那布置看上去不像是来结婚的,到有点像网管来出差。趁着大家在门口迎宾的时候,白宇往厅里看了一眼,对这夫妻两人的创新能力深感佩服。他再一想自己一会儿就是坐在舞台上“表演”的其中一员,佩服的心情隐约就变得有点紧张——也不知道自己打游戏这本事儿退步了没有。
正想着,只听迎宾台那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只听新娘子特别激动地说:“医生您今天抽空过来啦?哎呀,真是!太感动了!之前还怕您那边太忙没时间过来……”
白宇好奇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人太多,一眼看过去时视线被经过的人群挡了一下,他只是先看到了一双男士皮鞋,接着是打理得笔挺的西裤,格纹大衣垂坠在身侧,宽阔的肩撑着大衣的肩袖……他一边看一边觉得这身型有些眼熟,紧接着就听到了更熟悉的声音——
“今天有助手在,所以我得空出来了,收到请帖我很高兴,祝你们新婚快乐。”
“哎呀,谢谢朱医生~”
白宇以为自己幻听了,再一听到“朱医生”三个字,他猛地一抬头,这一次果然看见了朱一龙的身影。
朱一龙风度翩翩,边说边笑了一下,他皮肤本来就白,往灯光下面这么一站,简直站出了聚光灯的效果,一时吸引了边上诸多目光。
新娘子是最高兴的,她又和朱一龙说了许多话,“上次真是谢谢你了,巧克力看到你了肯定也很高兴。”
朱一龙笑了笑,往里走了两步,“巧克力也来了吗?”
“嗯!我俩想让巧克力给我们送戒指上来呢,之前在网上看到了视频,多有纪念意义呀,您说是吧?”
“是,很特别。”朱一龙笑了笑。他走进大厅的同时又往四周看了一眼,好像在找人。
新娘子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待,不好说太久,就跟朱一龙指了指给他留的位置让他先去坐一会儿,朱一龙点头表示明白了。白宇站在门口稍微偏一点位置,正好看见新娘回去的时候新郎特别委屈地扯了扯她袖子。
“干啥?”新娘问。
新郎撇了撇嘴说:“你们学校什么招聘条件啊,来的全是帅哥?怎么都跟模特似的?我这危机感太大了,我觉得我才像个伴郎。”
新娘笑了一声,说:“朱医生不是同事啊,我不跟你说巧克力有一回生病了么,挺严重的,多亏了朱医生治好的,后来我们家巧克力每年都去找朱医生做体检,就熟悉了。”
新郎也听说过这事儿,当时还松了一口气,“哦,原来是那位朱医生,我没想到会请人来,你请的吗?”
“我倒也想请,毕竟也是我家恩人么,不过有人比我动作更快。”
“啊?”
“我妈半个月前就说了,朱医生这么帅的人,一定得请来。”
“……??”
虽说有些事情不至于这么巧,但就是这么合理的发生了。倒也不是不行,就是白宇现在才意识到为什么那天朱一龙在电话里说到最后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原来是套了他半天话,早就知道今天会在这儿遇见了。
还挺会装?
白宇一边想一边往洗手间走,他刚刚帮着抬了两次东西,领子弄得有点乱,这会儿刚站在镜子前抽掉了领结准备重新系,就听见门又开了,他从镜子里看见了朱一龙进了门,往他这边走来。
“哒哒哒……”
皮鞋落在瓷砖上的声音稍微有点快,不知和谁现在有点紧张的心跳声逐渐合拍。
白宇扯着领结纠结了一会儿,注意力一旦被吸引走了,就有点找不到头绪,正当他打算放弃的时候,边上伸过来一只手,指尖托着丝带,和自然地将系领结的任务接管到自己手上来。
白宇也没反对,低头瞅着对方很熟练地动作,冷不丁开口道,“我跟你很熟吗,朱医生?”
朱一龙轻声笑笑,手上动作不停,回答道,“理论上来是的,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这么多人我只跟你熟,其他人我一概不认识,要不是你来那我真的给完红包就走了。”说着,领结也系好了,朱一龙往后退了半步把镜子让出来,“好了,看看行么。”
何止是行,系得可以说是相当可以。
白宇看了两眼,才不冷不热地说:“只跟我熟?没感觉到,合着最熟悉的人结果还不知道你要来啊?”
“这个确实是临时决定,因为最近有点忙,不太好确定行程安排。”朱一龙有点抱歉,端端正正地认了个错,然后又打量了白宇好一会儿。
白宇有点不自在,说:“看我看啥?”
“看你觉得……果然今天过来是正确的决定。”朱一龙笑了笑,他看似无意地伸手挑了一下白宇衬衫的领子,把白色的衣领调整到了领结外面,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打扮,很好看……”
指尖隔着衬衫,按压的力度很轻,却毫无忽略的可能,白宇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触感熨帖在脖颈间的皮肤上,耳边响起对方的声音,真切的呼吸和低语徘徊在耳边,经久不散。
白宇飞快地看了朱一龙一眼,张口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听见门外传来其他人经过的对话,“看见白老师了吗?一会儿游戏要开始了……”
朱一龙也听见了,他笑笑,看了看白宇,“伴郎偷懒时间结束,他们找你来了。”
“哦,是。”白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朱一龙的“势力范围”,他清了清嗓子,说,“那我先走一步,我们……一会再聊。”
朱一龙点了点头,假装没看到他慌里慌张的样子,说:“好,我等你结束。晚上一块儿走吧?”
“哦,好。”
白宇在门里有多冷静,夺门而出的时候就有多迅速,他在走廊上正巧遇到了正找他的另一位伴郎,对方跟他挥了挥手,“白老师这边——”等白宇走近了,他才疑惑道,“老师没事吧?脸看起来有点红?”
“没事,我觉得有点热,去透透风。”
“热吗?”对方看了看头顶的中央空调,说实话暖气也就一般。
“可能是我有点紧张,第一回当伴郎表演打游戏……”
“害,别紧张,咱们新郎打游戏还是可以的,你就随意发挥就好哈哈哈哈……”
白宇一边点着头,一边跟着人后面到了舞台上去坐下了。他先看了看面前的游戏界面,好不容易忽略掉在婚礼现场打游戏的违和感,视线又不禁移到了底下的来宾席上。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刻意去找,但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人群中的朱一龙,对方正和边上路过的一位阿姨说着什么,微微低着头,偶尔会笑一下。
白宇看着那位阿姨有点眼熟,才想起来是小张老师的妈妈。
两个人不知道聊了什么,忽然一齐往舞台上看了过来,白宇来不及收回目光,和朱一龙的视线对个正着,他看见对方笑了笑,很低调地朝他挥了挥手。
白宇看着那双眼,余光里是舞台下热闹的人群,很不合时宜的,他想起朱一龙刚才在洗手间里跟他的说的“悄悄话”——
“很好看……要是你今天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那就更好了。”
暖气吹拂在他头顶,他感觉自己要热晕了。
他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耳朵烧得很烫,只能匆匆收回了视线,心想,“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吧?”
好在,小张老师这场挺有想法的婚礼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宾客里年轻朋友居多,不管是打游戏还是巧克力叼着钻戒出场都引来了大家的关注。白宇打完了游戏站在边上,托婚礼的福,他才知道巧克力原来是只棕色巨贵,往台上一站,舞台顿时好像小了一截儿。
白宇正看着狗狗呢,只听旁边另一位伴郎感叹了一句,“我的天,这是大块巧克力?我一直以为是小泰迪呢?”
白宇笑了笑,这巧克力确实挺大的。
这边朱医生正看着巧克力跑上去,心想它恢复得不错呢,就听见邻桌的人在边上小声议论说谁谁谁笑起来真好看。他下意识地往白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对方正和同伴说些什么,似乎挺高兴的,站在舞台边上一直带着笑。
白宇本来就不显肉,衬衫西裤又是宽松的款式,只能看见腰带勾出一圈匀称的线条,他把胡子剃的干干净净,刘海又放了下来,更显小了一点,往舞台边上一站,又这么笑着,简直不能再乖了。
朱医生正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呢,边上的谈话还在继续——
“你是说那位高高瘦瘦的伴郎吧?哎,我也看了好久啦,听说是新娘子的同事,也是老师来着。”
“哦,是老师呀,我还以为是表弟什么的……他看着好年轻,帅起来还有点可爱,没想到是同事诶。”
“是吧,我也没想到,刚刚看他打游戏好像还有点紧张,压根没往老师这职业上想啊……你说他有没有对象啊?”
“啊这,我也想知道呢。”
“要不等散场了问问吧,感觉还有机会啊……”
“行啊!”
……
有什么机会啊。
朱医生叹了一口气,把餐巾叠好放在椅子上,出去抽烟了。
对此事毫不知情的伴郎白还惦记着朱一龙说要等他的事,舞台活动刚结束他就找机会准备开溜,谁知道没溜走,又被抓着一起去喝酒。
新郎亲自来找他,态度陈恳之中又有点点不甘心地说:“白老师喝两杯吧,我这酒量太次了,怕一会儿乱说话,就挡两桌就行,剩下的他们来。”他指了指其他几位,又给他指定了两桌朋友的坐席,说,“主要是她们吵着要和帅哥伴郎喝一杯,不好意思,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我这酒量应该还可以……”
白老师不好意思拒绝新郎的请求,好人好事是没问题,不过他显然对自己的酒量产生了些许误解,跟着喝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晕了,新娘就让白老师在边上歇一会儿,商量着过会儿找个司机来送白宇回去,只不过这边联系好车了,再回来一看,傻眼了。
新娘:“白老师呢?刚刚还坐这儿的。”
新郎过来说:“朱医生接走了。”
“朱医生?”
“朱医生开车来的,说是回去的方向很顺路,就捎带着一起了。我看白老师喝的有点多,熟人的话能送到家也放心点,是吧?”
“也是。”
让二位新人非常放心的朱医生刚把某个步伐不稳的老师带进了车里,他松了松领带,这才叹了一口气,接着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白宇,对方哼哼了两声,下意识接过来喝了两口。
冬天的矿泉水冰冰凉,喝了几口有点清醒了,只见白老师抱着水瓶,抬眼瞅了瞅站在门边的朱一龙,含含糊糊地问,“去哪?”
朱一龙怕他把水弄洒了,伸手去拿,结果被对方躲开了,抱着瓶子不撒手,于是便没好气道,“送你回家,还想去哪?”
“回家?”白宇重复了一遍,好像有点不乐意,“这……夜晚才刚刚开始就回家啦?门口写毛笔字的大爷都还没收摊儿呢,我的夜生活就这么结束啦?”
朱一龙看他好半天,最终确认这人是喝多了,“醉鬼不配拥有夜生活。”
“啊?谁是醉鬼啊,我清醒着呢——”
朱一龙没理他,“呯”的一声,顺手把他副驾驶的门给关上了。
毫无疑问,不管醉没醉,人一旦喝多了,多多少少也是有一些上头的表现的。
白宇倒也不吵闹,也规矩,就是话稍微有点多,整个儿情绪的基调走文艺伤感路线。
“可算是圆满结束了。”他先说起婚礼的事,眯着眼靠在位子上,松了一口气,“虽然我没发挥好,但是好歹苟到了最后,也算是做出了一点贡献,不过真紧张啊,上台讲课可以,上台打游戏我这就最后一次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这要是表演打篮球我估计还能发挥一下,你说是吧?咱俩以前那水平现在也是可以看看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可能是没听见对方有什么回应,于是顿了顿,转头往驾驶座看了一眼——司机朱先生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托着下巴,态度非常从容地正在等红灯。前方的路灯非常亮,透过车窗映照在他脸上,白宇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他,感觉眼睫毛看上去比以前更长了,那双眼睛里的光跟随着来往的行车忽闪忽闪的……
真好看。
他想。
“龙哥,我摊牌了。”
朱一龙突然听到他说了一句,吓了一跳,转过头看他,“你什么?”
“摊牌,告诉你一个秘密。”白宇说,舌头还有点捋不直,但却能做到一脸神秘,“其实我特别有诗词天赋。”
朱一龙:……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宇丝毫没注意对方的眼神,继续说:“就现在,我给你写首诗吧?你点,点什么我写什么。怎样?期待吗?”
“不……”朱一龙刚开口,想想又换了一句,“行,你写吧,我要情诗。”
“哦,情诗……行。”白宇点了点头,真就闭目思考去了。
也不知道此人现在的脑袋里到底能不能分辨出情诗是个什么类型的诗,总而言之,他刚闭目没几分钟,就听见小小的鼾声传来,诗词大师这很明显是睡着了。
朱一龙轻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这简直像是趁机欺负小傻子一样,他摇了摇头,“醉鬼啊。”
白宇好像是听见有人喊他来着,他没起,那人也不喊了,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把他拉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白宇感觉自己伏在一个宽阔的肩背上,侧脸贴着温热的温度,不紧不慢地步伐非常沉稳。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他勾着对方的脖子,换了个姿势闭着眼靠着,感觉很踏实。
朱一龙侧过脸,小声问,“你醒了吗?”
白宇脸贴在他西装外套上,摇了摇头,“没醒。”
“是么。”
对方也没再问,可能是笑了一声,然后就这样一路把白宇背上了楼。
背到了家门口。
进了门。
把门关上。
“到了。”朱一龙说着,轻轻拍了拍白宇的腿,“下来吧,回屋睡去。”
白宇趴在他背上,丝毫没下来的意思,可以说是一动不动。
“不会又睡着了吧?”朱一龙边笑边叹气,正想着法儿呢,只感觉背上的人动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从侧趴着变成了用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带着酒味的呼吸尽数拂在朱一龙的颈侧,有点痒。
“你……”
他刚开口,只听白宇忽然说,“诗写好了,你是现在听,还是下周末再听啊?”
朱一龙顿了一下,刚刚把人背上来都没觉得累,现在他突然觉得胳膊有点僵了,他不知道这人真醉假醉了,反倒他自己有点晕了,还问了一句,“是给我的情诗啊?”
“当然。”
“现在听和下周听有什么区别吗?”
“有。”白宇点了点头,下巴戳在他肩膀上,痒得朱一龙下意识动了下脖子,“由于时间紧迫,现在听就只能听个标题,下周……下周我暂时也只想好一个标题。”
这不是一样么。
朱一龙叹气,说:“那就现在听吧。”
“行。”白宇很快打了个响指。
“啪”一声,听起来就像片场打了个板,就差来个人喊声“开始”了。
朱一龙看不见白宇的神情,只感到白宇像个朗诵家那样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埋在他脖颈里,微有些哑的声音就在耳边。朱一龙听见他很慢也很清楚地说——
“谨以此诗赠龙哥,题为,我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