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朱一龙至今仍能记起那个雨夜的一切。包括白宇到来时,身上的衬衣外套落了星星点点的几滴深色。那深色肩膀有,袖子上有,后背也有。应该是他上车收伞时淋到的雨。
截止那天晚上为止,他们已经有快一个半月没有见过面了。拍戏、活动,加上休息时间不同步,他们见面的时间比寻常的情侣要少,具体少多少,朱一龙也经验不足,但他想,如果以他大学时谈的那场恋爱为参照系的话,那应该起码少了有百分之六十——这还只是起码。
朱一龙记得,在白宇进门后,自己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亲吻他。而白宇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的消极情绪。房子并不大,进门就是客厅,朱一龙买来不到一年时间,白宇和他这个主人一样,来去自由,熟悉里面每一处的陈设。那天晚上他们甚至没有多走几步,就靠在大门和旁边一扇墙壁形成的直角处接()wen。那里是个很稳固的三角形结构,给人安全感,如果有一天房子倒了,那里也许还能留下一小块的空间给他们,让他们拥抱着等待救援。
那时候白宇下巴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胡茬,朱一龙吻他的时候碰到,一边觉得很痒一边又很想再蹭一蹭。他们吻了很久,结束的时候朱一龙没有退开,抵着白宇的额头轻喘。白宇的嘴唇本来就很饱满,被激烈地亲()吻过后显出一种艳丽的红色,朱一龙用拇指慢慢地摩挲,时不时再凑上去浅浅地啄上一口。
他会显得如此粘人是有原因的。在这次见面之前,他们已经有过数次不愉快的通话,朱一龙不愿意把它们归于争吵,但争执是肯定的。争执过后,他们最短在一个小时内做到心态放平,无事发生似的互道晚安,最长在三天左右,用一句譬如“今天降温了,不要着凉”的关心——这通常是朱一龙的方式,或者一个看似随手转发的沙雕段子——这通常是白宇的方式,来结束冷战。不过事实是,通常线上的一万句情话都比不上面对面时的一个吻。朱一龙承认,他确实是想用这种方式补回一些什么。
然而,异常很快显现出来。以白宇一个把朱一龙轻轻推开的动作为分界线,这个夜晚一分为二,前半段热烈寻常,后半段凉意逼人。
白宇说,“龙哥,我有事要和你说。”
目光有些许躲闪,声音有些许沙哑。
现在回想过去,朱一龙觉得其实在白宇话音刚落的时候自己就有已经有那种预感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下,才说,“进来再说吧。”
他们坐到了沙发上。朱一龙甚至还像招待客人一样去泡了两杯热茶。白宇捧起茶杯,坐姿笔直,没有喝茶,只是垂着头吹了几次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不给任何铺垫,头也没抬,说,“龙哥,我们还是算了吧。”
朱一龙皱眉问,“什么叫算了?”
白宇这才抬头,直直地看着他,“算了就是算了。”
朱一龙没立刻接话,白宇也没跟,两人之间出现诡异的沉默。好久之后,朱一龙听见自己发涩的声音,“理由呢?”
“分手要什么理——”
“我问你,理由呢?”
“……”
白宇脸上露出个不太自然的表情,像是尴尬,“一定要说得那么明白吗?龙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朱一龙不答,睁大眼睛把他钉牢,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眼眶因此很酸。
“好吧,”这场无声的对峙中白宇率先投降,他说,“龙哥,你说过的吧,你以前没有喜欢过男人,我也是。但为什么我们还会在一起呢,因为《镇魂》,对吧?”他看着朱一龙,似乎是希望朱一龙接话,但朱一龙没有开口,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很显然这是不对的,我们是不小心走上了一条岔路,所以应该及时纠正,回到正轨上面。”
“正轨?”朱一龙有一瞬间咬紧了后槽牙,很快又松开,“什么是正轨?你意思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不清楚戏里感情和自己的感情,对吗?”
“不是分不清,而是不自知。”
“这太可笑了,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总之我没有!”
“我有。”
朱一龙微微一颤。白宇的这两个字太过于斩钉截铁,像一把铁锤,精准地砸中它的心脏,只一次,就把他的心脏砸成薄薄的一片,一瞬间就无所依靠了。
“…两年多了,”白宇轻轻地说,“活在我身体里的赵云澜走了,彻底走了。”
朱一龙听完,先是惊愕地看着他,然后,心口处那阵持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抽痛,迅速地彰显了它的存在感。
赵云澜走了?什么叫赵云澜走了?他根本听不懂。
“你有没有想过,”白宇接着说,“当初如果没有那个下雨与否的赌约,或者说,依然有那个赌约,但第二天下雨了,那也许我们根本就不会在一起。”
“所以呢?”
“所以,我们的开始很潦草,很随意,充满了半推半就和不坚定,注定不会会牢靠。”
“……”
“而且这场恋爱谈得太辛苦了,我确实也累了。”
“……”
“及时止损,这对我们都好。”
朱一龙忽然觉得很悲哀也很可笑。他没想到这段感情最后在白宇口中会变成一种损失,需要及时制止。他们的恋爱确实谈得很辛苦,成天东躲西藏见不得光,见个面有时感觉像是偷来的,别说公开到公众面前,就连他们自己的家人也不见得会给予嘱咐。可是再辛苦,再累,不也都一一熬过去了吗?怎么就是必须分开的理由了?
白宇点了支烟,在这支烟燃尽之前,朱一龙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白宇喝醉了酒,并不是酩酊大醉失去清醒意识的那种,但捧着他的脸,靠在他肩膀上,亲吻他的嘴唇时,一句一句地喊“沈巍”,“沈教授”。
他想到,好多次他们同城,在工作结束之后偷偷见面,结果两个人都累得说不上几句话,洗完个澡就相拥着睡了过去。第二天,他们之中总有一个人会起得很早,早早地回到自己的酒店去,这样是为了尽可能避人耳目。
但也有好多次,他们明明讲好了可以见面,却因为自己或对方突然安插进来一个临时的工作而不得不遗憾作罢。被爽约的那个人,甚至不可以在电话里表现出一点点的惋惜或者不开心,因为,工作总是最重要的,因为,一次见不上还有下次,下次见不上还有下下次。他们有无数个理由安慰自己不去在意某一次的错过,然后如此循环往复。
所以,是这些事情吗?白宇说的那么多,一条一条,都是来源于这些事情吗?
但是明明不全是这些,也有很多其他的瞬间。譬如白宇在拉开保姆车之后发现朱一龙坐在里头,就会迫不及待地关上车门扑上去吻他。譬如难得的假期,朱一龙在早晨醒过来时会发现白宇在拨弄他的睫毛玩。譬如他们挤在浴室一起洗澡,在冬天很冷的时候争抢着站在花洒下面淋热水的位置。譬如他们什么也不想做,不愿做,就裹着棉被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抱在一起睡上整整一天。譬如他们一起打游戏。譬如他们一起做饭。譬如朱一龙弯腰拖地的时候,白宇从身后把他抱着,像块粘糕似的粘着不肯起来。
还有件各方面想来都挺不可思议的事,是他们曾经偷偷穿着两套高中生的校服,带上鸭舌帽和口罩,去看了一场午夜场的电影。影厅里的人其实还有很多,但没人把他们认出来。他们买了最角落的票,像所有情侣一样,捎上一桶爆米花,两杯可乐。电影是3D的,杜比音效声声炸裂,可白宇看着看着睡着了,人靠在朱一龙身上,眼镜歪掉,斜斜地架在鼻子下面。朱一龙在画面最暗的时候回过头,拨开白宇额前的头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白宇至今也不知道。
朱一龙总说自己是无趣的人,但其实最是爱与浪漫的忠实信徒。平心而论,在这段感情里朱一龙不是没有累过,但他坚信关于爱的一切痛苦都可以用关于爱的快乐抵消。就像以上列举的种种瞬间足以支撑过一切。他付出爱,感受爱,如果白宇说的“赵云澜走了”和“及时止损”是真的,他会绝望。
可他又有一点不相信,他不相信这么久了白宇还是在用赵云澜的感情和他谈恋爱,他也不相信白宇会把他们的感情否认得这么彻底。他在想,也许只是一时的情绪,还有回旋的余地呢?也或者,是他忽略了什么,才让他的思路如此阻塞,想不通透。
白宇抽完一支烟,把烟头丢进烟灰缸,然后看着朱一龙,已经做出那种谈判的姿势,等朱一龙给一个答案。这种情况下,答案事实上是唯一的,因为说“不”挽留不了一个人。
朱一龙鼻翼翁动,忽然也急需尼古丁的慰藉。可关键时刻,烟盒不翼而飞。他四处摸一会儿,白宇问他在找什么,他说找烟,白宇把自己的递给他,他不要,拒绝了,继续找。他大脑里面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直到几乎把整个家都翻遍了,最后从上衣口袋里把烟盒抽出来。
把烟点起来的那一刻,他吸了很大的一口,很奇异地呛到了。他抽烟很多年了,按说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觉得烟雾迷眼,眼泪被熏了出来。
“你已经想好了是吗。”咳完之后他哑声问。
白宇“嗯”了一声,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铃声很刺耳,朱一龙听得不安。白宇似乎并没有急着接电话,好一会儿才划开通话键,放柔声音说了几句“好”,“知道”,“还没有”,“我尽快”。朱一龙听着,忽然有一束尖锐的白光从他脑海里划过,照亮了混沌的一切。
他早应该记起来的。
他想看来他之前是被白宇花里胡哨的理由迷惑了。其实在白宇说出“分手”这个词的时候,他就应该记起来的。
…叶楚楚。
关于叶楚楚,朱一龙知道得并不多。他没有刻意去了解,也没有刻意去逃避,白宇和他说过多少,他就知道多少。
朱一龙知道叶楚楚是白宇的前女友,说是在一起三年多,实际上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四舍五入还能算个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他们两个读初中的时候是邻居,后来各自搬家了,但高中考的是同一所,大学又在一个城市,因此长久以来都有联系。
叶楚楚比白宇在年龄上稍大几个月,但叶家夫妇老来得女,对她宠爱得过了头,便让她一直活得像个小公主,说天真也有点天真,说傲气也有点傲气,而且脾气不是太好,做起事情总是有点任性。在白宇心里,她不像大几个月的姐姐,反而更像邻居家的妹妹,这无关年龄,只是相处出来的一种感觉,因此无论是以前在老家的学校,还是后来一起去读大学了,都还比较照顾她。
朱一龙第一次见叶楚楚就是在拍《镇魂》的时候。叶楚楚身材高挑,人也很凌厉,高跟鞋一踩,恨不能整个剧组都知道她过来找白宇。一开始朱一龙还以为她是白宇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因为她对白宇表现出了一种令人倍感压迫的占有欲,同组的女演员和白宇说笑如果被她看到,场面一定会很难堪,但是后来白宇很无奈地告诉他,实际上他们分手已经有半年了。
对于这种情况,白宇表现得很为难,他们认识那么多年了,就算当不成恋人也还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对叶楚楚做不到完全的不理睬,叶楚楚一直不肯放手退回朋友的距离,让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时候朱一龙其实就想说,你还是太心软了,但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后来朱一龙和白宇正式在一起,叶楚楚依旧不肯放弃。以前朱一龙不会觉得自己的恋人被前任纠缠是件多大的事情,毕竟只要白宇足够坚定,叶楚楚就是孤掌难鸣,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还是成了他和白宇许多次闹不愉快的导火索。
说来也比较无奈,白宇和叶楚楚的这段恋情是颇受双方家长祝福的,他们才刚刚一起,就已经安排过一轮催婚。叶楚楚的父亲年迈,心脏又不是很好,所以闹分手的时候叶楚楚让白宇先不要跟两边的家长说,白宇想起叶伯伯发病的样子,心一软,就答应了。这为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比如说假期回家,必须和叶楚楚演一场戏。
朱一龙经历过很多次白宇在深夜因为叶楚楚被各式各样的理由叫出去,比如说喝醉了,不认别人只认白宇,还比如说突发急病,叶家伯母一通电话达到白宇手机上拜托他把女儿送去医院,多多照顾,这些他不能说不介意,但终究可以理解,毕竟安全问题无小事。他第一次真正地表现出情绪,是在他和白宇在一起的第一年的春节。
原因是叶楚楚给他发了一张照片,还是用短信发的。他也不知道叶楚楚是怎么知道他的手机号的,但总之她就是发过来了。
那是一张叶楚楚全家和白宇全家一起拍的全家福,照片上,叶楚楚紧紧挽着白宇的手,还一口亲在了白宇的侧脸上,白宇的表情很吃惊,显然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是,哪怕他知道这个吻并非白宇本意,他也还是不高兴了。朱一龙自问没有那么大度,看见自己的恋人被另一个女人亲了,还能全无所谓。
叶楚楚还说,你看,我们很般配对不对?你永远不可能像我这样,站在他身边和他的家人在春节照一张全家福。
朱一龙无视了她的这句话,但也不希望自己胡思乱想,开诚布公地把这张照片转发给了白宇。
白宇立刻就打了通电话过来解释,他说,“龙哥,你别生气呀,我真的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本来只是说大家一起拍个合影的…”
朱一龙“嗯”了一声,“看出来了。”
白宇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那,龙哥你没生气吧?”
朱一龙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被前女友这样亲了一下,你生气吗?”
白宇立刻撒娇,“哥哥,我错了嘛,我接下来肯定和她保持距离!”
说完又问道,“这张照片你哪来的?”
朱一龙没瞒他,“叶楚楚发给我的。”
白宇听了当然也很不高兴,“她这人咋这样啊,这不故意挑拨离间吗…”
朱一龙说,“她是挑拨离间,但你也得给她这个机会她才能挑,对吧。”
白宇听出他语气里的介意,再次强调,“我发誓,对着月亮发誓,我是真的真的没料到她有这一出!拍照的时候我本来不想站她旁边来着,硬被我妈推过去的!”
朱一龙沉默。或许是因为他在打电话之前就猜到白宇的说辞,所以真听一遍也并没有觉得气顺了多少。而且这件事情的重点其实也不在白宇究竟是不是自愿。
“龙哥?居老斯?”白宇没听见他回答,赶紧再哄一遍,“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就是反应不够快!但凡我再灵活一点,也不至于让她得逞!放心,以后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龙哥,谁也别想亲我!”
朱一龙还是被他逗笑了,“那你还要不要拍戏了?”
白宇:“不拍不拍!我龙哥都生气了,我还拍啥戏啊!”
朱一龙:“少来啊你,我不吃你这套。”
白宇“嘿嘿”一笑,“那你吃哪套啊?你吃哪套我来哪套呗!”
冬夜寒冷,朱一龙站在阳台,拿着手机的手冻得开始没有知觉。他悠悠呼出一口白雾,说,“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
朱一龙并不小气,但是后来想想,白宇和叶楚楚之间所有的剪不断理还乱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余情未了吧。
第八章
朱一龙并不小气,但是后来想想,白宇和叶楚楚之间所有的剪不断理还乱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大概真就还是因为…余情未了吧。
不过那又是后话了。在被白宇正式通知分手之前,朱一龙其实倾向于相信白宇对叶楚楚,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镇魂》红了之后,朱一龙曾在一次采访中评价白宇是“外憨内秀”,但这个答案实际上仅仅只用了他一半的真诚,因为对方是媒体,而他要讲给大众听。如果真要掏心掏肺,朱一龙也许还会说,白宇拥有一副慈悲的心肠。他时常是这么想的。
慈悲,这个词听上去极好,但它确实更适合菩萨,放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身上,你很难说它是好还是坏。
朱一龙觉得,白宇对叶楚楚就有那种慈悲。他曾聊起过,当年叶楚楚追他时,他并不确定自己对叶楚楚的感情是不是爱。但是叶楚楚那时候对他百般的好,时间一长,他觉得自己再摇摆下去会很残忍,于是答应了她的追求。而在一起之后,他又很快地意识到他们两个并不适合恋爱,但是叶楚楚一听到他说分手,就会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他不忍心,就想着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说不定能磨合好,结果生生挺了三年多。
分手的那一次,大概是因为叶楚楚自己也吵倦了,说了一句“分手就分手吧”,白宇以为她想通了,内心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过不上半个月她又反悔,两个人便就此陷入无穷无尽的拉扯。
这种拉扯是消耗。是叶楚楚对白宇的消耗,是白宇对自己的消耗,而这种消耗不是必需的。朱一龙每每想到,都觉得如鲠在喉。他有时恨白宇的不果断,有时又替白宇心累。心软不能算一种错,错的是总有人懂得如何利用它。
朱一龙对白宇说,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所有的建议都是进攻式。而白宇却习惯后退。他考虑得最多的是,这样是不是会伤害到谁,那样是不是太不留余地,快刀斩乱麻在他这里行不通,因为那常常伴随强烈的疼痛,而疼痛,恰恰是他最最不想给予别人的。
如果没有叶楚楚,他们的处事哲学或许不会遭遇激烈的碰撞,毕竟生活里小事居多,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存在什么“如果”。
他们曾经爆发过一次非常激烈的争吵。
前情是白叶两家共同计划假期出行,而白宇碍于对叶楚楚父亲撒下的那个善意的谎言,甚至没办法找出一个完美的拒绝理由。
那次假期原本是属于朱一龙的。他们两个很难得才有前后脚杀青、有一个共同空档期的机会,早早在微信及通话中做好计划。比如有三样事情必须要贯彻落实好:打游戏、睡好觉、煮火锅、。朱一龙本着对火锅的狂热喜爱,强烈要求把火锅的重要程度排在第一,被业余电竞选手白宇按了下去,也就只能乖乖妥协。
他们说好的,先各自回家陪陪自己的家人,然后再一起飞到北京,在朱一龙的那套小房子里相聚。结果就在准备出发飞北京的前一晚,朱一龙接到白宇的电话,说他的家人瞒着他已经做好了出国旅行的计划,他实在没办法推。
朱一龙当然很失望,他真的很想念白宇,但是家庭旅行,这是他没办法干涉的事情。他笑着说,“没事,道什么歉啊,你跟你爸妈你姐好好玩吧,我们以后又不是没机会见了。”
古人说得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是白宇马上又接着说了,“龙哥,有个事我必须提前跟你报备啊,你听了不要生气。”
朱一龙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耐心听他说完,“就是这次旅游吧,是我爸妈和叶楚楚她爸妈张罗的,所以…所以那个…”
“所以你得和叶楚楚一起了,是吧。”朱一龙平静地帮他把话接完。
白宇说,“是,”然后立马表态,“但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和她走太近的,绝对!”
朱一龙忽然觉得很累,他撑着头,捏了捏鼻梁,问,“你和她究竟还想瞒家里到什么时候?”
白宇小声回答,“这不是叶伯伯身体不好吗…我也不想的。”
朱一龙非常无奈,“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些都只是叶楚楚的缓兵之计吗?她很显然就是想利用你们两家的关系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你还要傻傻地为她考虑多久?”
“我知道…但是叶伯伯身体不好是真的,我当然想赶紧把这事了了,但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
“我还没有给你时间吗?你们两个分手已经够久了,你装她男朋友也装了够久了。”
“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这个漩涡里越陷越深。”
“唉,”白宇长长地叹了口气,“叶伯伯一直对我很好,我也真是不想——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会尽快解决。”
朱一龙见他这样苦恼,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过了几天,微博上忽然有人PO图,说自己在国外旅游偶遇白宇和他的女朋友,两人看上去感情不错。这个博主一共发了两张照片,都是叶楚楚一手牵着白宇,一手挽着一位老人——应该就是她的妈妈,笑得十分开心,两张照片只有细微的差别,应该是连着拍的。
很快,#白宇 女朋友#这一词条就被顶上热搜,广场上有人喊脱粉有人送祝福,一时间各种热闹。网友的搜索能力是恐怖的,叶楚楚圈外人士,微博竟然也马上就被扒了出来。有狂热的粉丝跑去骂她,也有很多人凑热闹去她微博评论下面排队喊嫂子,真情还是假意不知,但还是让朱一龙看得一阵阵冒火。
他在气什么?他是在气白宇和叶楚楚看上去很亲密,还是在气叶楚楚可以因为一张照片被人光明正大地叫嫂子,而他,白宇真正的男朋友,甚至连光都见不得?
朱一龙揉碎了手里的一支烟,烟丝掉的满地都是。
隔天,白宇独自飞回了国。他落地北京,先去了趟经纪公司,和钟睿等人谈完,立刻就赶往朱一龙家。
他是自己开门进去的,朱一龙知道他来,但也没动。不过等他甩开行李箱扑到自己身上,还是伸手接了一下。
“龙哥我回来啦!”白宇如往常般热情,捧起朱一龙想亲,但被朱一龙躲过去了。
朱一龙冷淡地说,“回来了,怎么不陪你女朋友和你准岳父岳母多玩两天?多难得的机会啊。”
白宇自知理亏,讨好地凑了个笑脸上去,“对不起嘛,你知道的,我就只是在大家面前装个样子,我爸妈和她爸妈不在的时候,我都离她很远的。”
朱一龙努力让自己不看他,“那还挺巧的,也就偶尔让她挽一次,结果还被拍到了。”
“…别这么说嘛。”白宇被他的阴阳怪气噎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个词叫‘幸存者偏差’…” 朱一龙在这个时候瞥了他一眼,他缩了下脖子,声音也越来越小,“你,你知道吧…”
朱一龙真想冷笑。他说,“是啊,这次牵手是幸存者偏差,下次拥抱也是幸存者偏差,下下次接吻也是幸存者偏差,只要你愿意,这种偏差永远在你和叶楚楚身上生效。”
白宇被他说得稍微有点不高兴了,笑脸看上去快要维持不住,“这么说什么意思啊,我脚踏两条船?”
“我是这个意思吗?白宇,你就听出来这个意思吗?”实际上朱一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太生气了。
“那你让我怎么想,昨天我怕你心里不舒服马上就给打了电话,结果我说了那么多解释了那么多,你还是这样怀疑我!”白宇看上去也很烦躁,口吻变得有点冲,“我一点也不想和她牵手,一点也不想被人拍,我也觉得现在这种状况很麻烦!你们一个两个都找我兴师问罪,我找谁去啊!”
理智告诉朱一龙,白宇现在也正因为这个事情烦心,而且说不定在公司里就已经和钟睿他们闹得不是很愉快,现在并不是他们两个谈话的好时机。但是,叶楚楚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根刺给拔掉了。他从桌上拿了支烟,点上,让尼古丁在肺里过了一遭,尽量平和地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帮她隐瞒做戏,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知道,”白宇一下子泄了气,说话也无力起来,“再给我点时间…昨天叶伯伯上网看见有人在骂楚楚还犯了回病,他身体真的特别不好,受不得刺激…”
朱一龙听他这是还要拖的意思,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不就是提个分手吗?这算什么刺激?难道他女儿还就非你不可,没了你就一辈子找不到人爱?我看你就是乐在其中了!”
“朱一龙!”白宇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就吼了出来。
朱一龙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点,就沉默下来。
“是,我是不算什么,叶伯伯不是非要把女儿托付给我这种人,但叶楚楚的性格你也知道一点儿,如果我不尽量顺着她,她到时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她以前和我吵架,闹过好几天的绝食,最后是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去的!叶伯伯那样的身体状况,我忍心看到他操这份心吗?”白宇说到最后,声音都有点抖了。
朱一龙没陷进他的逻辑里去,或者说他们在这种事情的解决上有着根本的分歧,“叶楚楚是成年人了,她需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她再不懂事,再无理取闹,都不需要你来为她分担责任!”
“一定要把事情做那么绝吗?我和她又不是真有什么!在双方父母面前演演戏而已,这样就能避免可能到来的伤害,有什么不好?
“…那我呢?”朱一龙眼里的红血丝快要从眼眶爬出来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反常地放柔了声音,“你不忍心这,不忍心那,我呢?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白宇看着他,眼神充满疲惫,“龙哥,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你就相信我,只要相信我,可以吗?”
然而朱一龙并不打算妥协,“我相信你,但你不能因为我的相信,就要我做无止尽的退让。”
白宇那股倔劲儿也上来了,“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只不过是牵个手而已——”
“只不过是,牵个手?而已?”朱一龙打断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重复。
“不是,”白宇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这就跟我平常和其他女演员拍感情戏——”
“白宇!”朱一龙再次打断他,愤怒地说,“你现在是一定要跟我强词夺理吗?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别告诉我你连这分不清楚!”他顿了一下,“不然我明天也出去找别人演演戏好了,按你说的,拍感情戏,那就是牵手拥抱甚至接吻都可以——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是你说没那么严重的吗?”
白宇的表情很难看。他冷眼看着朱一龙,“你这样偷换概念有意思吗?”
朱一龙说,“请注意,我只是在你的逻辑上稍稍扩展了一下。
吵架绝对会使人失去理智,白宇被朱一龙说的话刺激到了,不过脑子地说,“那你去好了!只要你乐意,我绝对不拦你!”
说完这一句之后,两人骤然陷入沉默。
朱一龙抽完一支烟,立马又想点上一支。打火机“咔擦”一声。白宇眼皮微动,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把他手里的烟抢下来,恶狠狠在烟灰缸里摁灭。
“好吧,”朱一龙勉强平静下来,问道,“所以,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白宇说,“还能怎么处理,让它自己淡下去呗。”
朱一龙郁结在心底的那股气还没散掉,因为他这一句话直接被点燃,濒临爆炸。
“所以说,这次你们两个轰轰烈烈上了次微博热搜,而你根本没有打算澄清!就为了你心里那点可怜的仁慈,就为了成全你的良善,你宁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随便他们怎么看,如何把叶楚楚当作你的正牌女友,你都根本无所谓!而我,我也必须接受我朋友对我的怜悯,以及他们有意无意的打探!”他越说气越急,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白宇!你的善解人意哪怕就只分我一点点呢?!”
白宇离开了。
他们的谈话——或者说争吵,俨然已经进行到了无法继续的地步。离开之前他似乎无意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沉默很久之后站了起来,对朱一龙说了一句“龙哥,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就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引进一股潮湿的凉风。
争吵过后他们陷入冷战,时长前所未有,整整两个月,朱一龙几乎以为他们就要在冷战当中自然而然地走向分手的结局了。那两个月里他偶尔会在夜里看着白宇的电话号码发呆,但最终都决定不要拨出——其实有时候他也是非常顾及面子和自尊心的人。
两个月过后的某一天,朱一龙接到了白宇的电话。他划开通话键,“喂”了一声,就没再吱声。白宇也是,好像在跟他比谁更沉不住气。只不过白宇破功很快,憋不住了就用赌气的口吻说,“怎么是你啊,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朱一龙一下子就笑了。他知道白宇是故意这样讲的,才不是什么打错。
他们像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前情按下不表,迅速和好,朱一龙还在当天晚上紧急买了趟航班飞到白宇拍戏的地方去找他,两个城市转个来回,就只用了一夜。
白宇这个人向来报喜不报忧,朱一龙是很久之后无意间问起“最近叶楚楚怎么消停了”才知道,原来那次白宇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去找了叶楚楚,郑重地和她商量向双方父母的坦白的事情,结果如他所料,叶楚楚确实大闹了一场。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白宇的态度太坚定了,叶楚楚终于有点绝望,半瓶安眠药吞了下去,搅得两个家庭都不得安宁。而叶楚楚的父亲因为过于担心女儿,心脏病突发,紧急做了场手术,病情一直没有稳定,白宇十分内疚,工作之余还在医院忙前忙后地帮忙照顾他。
这些事情光想想就够头疼的,可白宇说得风轻云淡,倒让朱一龙心疼了。他摸了摸白宇挂在眼下的黑眼圈,又把人使劲搂进怀里,“对不起,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实际上不该把你逼那么紧的。”
“怎么你还内疚上了。”白宇笑着在他颈窝里蹭蹭,“你说得很对,事情总得解决。现在我迈出这一步了,你该高兴才是。”
“可是叶楚楚的爸爸…”
“我好好照顾就是了,”白宇说到这里表情还是忍不住黯淡,“会没事的。”
朱一龙怕他钻了牛角尖,把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安慰他说,“叶伯伯的病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内疚了。”
那时白宇点了点头,答应他,“好。”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事情说起来都是乏善可陈。或许是和父亲的生病有关,叶楚楚虽然还是偶尔犯病,但相比较之前令人窒息的纠缠已经好了很多。朱一龙一度安心,以为他和白宇的恋爱除了需要忍受不定期的分离以外,已经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波折,直到…叶楚楚的腿意外受伤,他才忽然发觉,毕竟是相识十几年的感情,其实白宇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不在乎她。
第九章
朱一龙只知道,叶楚楚的腿是在去剧照找白宇的时候受伤的。那时候白宇正在拍的是一部动作戏很多的现代剧,涉及一系列的追车、撞车、翻车等场景。剧组想要拍摄实景,选择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进行实景搭建,而由于档期、调度等等原因,实景搭建和拍摄是同步进行的。
那天,拍摄还没有正式开始,白宇和导演、美指、布景师等人带着安全帽在尚未完工的一栋屋子旁边讨论拍摄相关事宜,而叶楚楚则一直跟在旁边。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当时,这栋未完成搭建的屋子后面不远处有一辆大吊车正在进行材料的运送转移,那是一段重量和长度店都颇为可观的建筑材料。在此之前,吊车工作从未出现过任何失误,但当事情发生时,这个事故概率一下子就变成百分之百——吊车臂忽然失灵了!
用于制景而临时搭建的屋子本来就并不是很牢固,吊车前端那么重的一段材料压下来,屋子当时就倒塌了。
还好大家都带了安全头盔,而且反应尚可,没有受致命的伤。但是,叶楚楚被救出来时,双腿血肉模糊,就已经失去知觉。
据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传,叶楚楚是为了推开白宇才来不及跑开,以致被那么重的材料及各种砖块瓦砾压住的。不过当时现场一片混乱,那中间的事情又经历太多次的口耳相传,而且大家说法也都有不一致,所以朱一龙很难判断是不是有人夸大其词。
网上关于这次事故的报道铺天盖地,朱一龙在拍戏的休息间隙看到新闻,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他赶紧拨了白宇的电话,谢天谢地,很快就通了。
白宇一直说他没事,但情绪似乎还是很不稳定,在朱一龙的追问下,白宇终于说,“医生说,楚楚的腿…她以后可能再也没办法跳舞了。”
说实话就连朱一龙听完也是一愣。他听说过,叶楚楚是个舞蹈演员,如果真如医生所说,那确实是挺残忍的。
“她从小就喜欢跳舞,而且跳得很好,几乎所有老师都夸她有天赋…”白宇说不下去了,顿了一下,才又茫然地问道,“龙哥,是不是我害了她?如果当时没有把她晾在一边,早点让她离开,如果我反应再快一点…”
白宇总是容易陷入这种泥沼里去。朱一龙劝慰他,“不是,小白,真的不是!这次的事情纯属意外,意外什么意思你能理解吗?就是谁都没办法预料到的!叶楚楚的事情我也很遗憾,但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想那么多了。”
可是白宇似乎已经很难把这些话听进去。叶楚楚意外腿伤,这件事情就发生在白宇正式向朱一龙提出分手的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朱一龙反复对白宇强调他的无错,而白宇还是肉眼可见地消沉、疲惫下去,和朱一龙通电话时,声音都越来越没有活力。朱一龙知道,他一边拍戏一边在照顾叶楚楚,很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可是拍摄日程和无数工作在追赶着他,他抽不出太多的时间过去看白宇,只在中间去过一次。
叶楚楚的状况非常糟糕。在去之间朱一龙有一个心理预设,但是真正看到,还是觉得那些歇斯底里的情绪太吃人了,守在她病床旁边的母亲和白宇都快要被吃掉,即使他,一个只是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的局外人,也感觉到触目惊心的压抑。
朱一龙对白宇说,你不要再用自己的愧疚惩罚自己了,你应该抽离出去。
白宇却说,这不是惩罚,这是我应该得的。
他心里面那个漩涡好像越来越大,他已经爬不出,挣不脱。这成为他们分手前数次争执的根源。而之所以没有上升到争吵,是因为他们双方都已经没有那个力气。朱一龙越来越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在那个雨夜,被白宇一句“分手”彻底证实。
然而白宇说“算了”,说“赵云澜走了”,说“及时止损”,都没有把朱一龙说服,白宇接了叶楚楚的电话,朱一龙终于感觉心里面那对一直错位的卡扣“啪嗒”一声,到了正确的位置。
白宇挂了电话之后,朱一龙问,“是叶楚楚吗?”
白宇迟疑了一下,回答,“是。”
朱一龙竟然感觉自己笑了一下。他说,“我知道了,为什么我只是一段岔路。因为正轨是叶楚楚,是你和她认识十几年的感情,说到底你只不过是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她,所以你走回去了。”
白宇没有否认,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她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离开她。”
“好。”这次朱一龙什么都不想问了。他也累了,过去的那些累堆叠起来,成百上千倍地压回来,他也快要窒息。“我答应你,分手吧。”
然后白宇就那样看了他很久很久。
朱一龙至今也不明白那段长时间的注视意味着什么。白宇的眼眶红了,那抹红色在涌动,最后消失在他骤然低头的那个瞬间。
白宇一口气喝完了整杯茶水,之后轻轻地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站起来,“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朱一龙把白宇送到门口。白宇连再见也没说,闷头往外走了几步,可忽然又冲回来,紧紧抱住了朱一龙。他在朱一龙耳边说,“龙哥,你要好好的。”
有段时间朱一龙的梦里老是一场接一场的雨。有时候,那场雨下在他和白宇那个第二天下雨与否的那个赌约之后,于是他们没有在一起,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有时候,那场雨又下在某天白宇到来之前,他一直在家里等,一直等一直等,可是白宇最终没有来,于是,分手也不存在了。
梦境漫长,雨夜漫长,所有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都搅和在一起了。梦里的朱一龙一会儿觉得自己和白宇在一起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和白宇没有在一起过,一会儿觉得自己和白宇分手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有和白宇分手,一切都成了转瞬即逝的错觉。
朱一龙在这些错觉中浮浮沉沉,直到一次又一次被天光唤醒。
白宇出院了。出院的这一天有一拨粉丝在医院门口等他,看见他出来了很激动,但都压着嗓子不敢喊。大家给他送花,祝他康复,他从来没见过这阵仗,有点受宠若惊,又感觉很不好意思,一直对她们点头微笑,一直到被护送进车里。他很奇怪,问陶小乐,“她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出院啊?”
陶小乐说,“可能是查到你的飞机行程吧,她们总是有奇怪的消息来源。而且最近医院其实经常有粉丝过来蹲的。”
“啊…可是天气这么热,太辛苦了吧。”白宇听了陶小乐的话感觉很惊讶。他转过头从汽车的后挡风玻璃看了她们一会儿,问道,“这附近有小卖部吗?去给她们卖一些冰饮,然后跟她们说早点回家吧。”
陶小乐没有很意外,说好,然后迅速地把车开到最近的小卖部,迅速地买好冰饮料用个纸箱子抱出来,又迅速地去分给那些粉丝们。回到车上时他跟白宇说,“她们喝到了你送的饮料,都开心死了,让我跟你说谢谢。”
白宇微微一笑,“那就好。”
他还没有很习惯这种有很多粉丝的日子,顿了一下,说,“还是觉得太神奇了,竟然有这么多人喜欢我。”
陶小乐笑,“说不定到了机场还有更多的。”
白宇今天是要回西安。他出院了,但医生还是建议再休息段时间,他当然就要回自己家里去休息。陶小乐送他过去,然后自己就可以休假了。去机场的路很远,白宇睡不着,又怕等会儿晕车又不敢一直玩手机,于是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发呆。
自从那天晚上和朱一龙打过那通电话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主要是,白宇没有主动,朱一龙当然也就不会无缘无故联系他。不过昨天晚上他给朱一龙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今天就要出院,回西安了,朱一龙回复,恭喜出院,好好养身体,白宇说谢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唉。”白宇不自觉地叹气。
他还是对自己和朱一龙已经分手了的这件事感到很心痛。不过朱一龙实在把话说得太绝了,他虽然听不明白,但也知道自己过去可能真的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所以也不敢再纠缠下去。
前两天钟睿又抽空到医院来看白宇。见他一副人比黄花瘦的样子,就问他又掉进什么奇怪的牛角尖里去了。白宇想到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在当自己的经纪人,就试着问他,“你认不认识…叶楚楚?”
钟睿正在给他病房里的花瓶换花,听见他的问题动作一顿,“你前女友?不都已经结婚到加拿大去了吗,问这个干嘛?”
白宇见他知道,赶紧追问,“那我跟她…我…哎呀就是,我和她有没有…”他突然发现自己说不清楚。因为要说这个问题,必须得问钟睿知不知道自己和朱一龙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改口换了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我和龙哥怎么回事?”
钟睿“哦”了声,“你和朱一龙?不就是前男友咯。”
白宇放心了,“原来你知道啊…”
钟睿摆弄好花瓶,坐回病床边,口吻很怪,“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知道?如果你连这都瞒我,我直接辞职不干得了。”
白宇心虚,“嘿嘿”地笑。其实六年前的那个他是想瞒着钟睿的,因为感觉钟睿像是会棒打鸳鸯的那类人。
笑完,他充满希冀地看着钟睿,“那你知不知道我和龙哥为什么分手?”
钟睿皱了皱眉,眼神里竟然升起一点警惕,“你问这个干吗?”
“我就好奇…”
“……”钟睿看了白宇一会儿,然后转开目光,“情侣分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好好奇的。”
白宇追问,“跟叶楚楚无关吗?”
钟睿悠悠地说,“那我就不清楚了,你也不是什么都跟我说。不过你一直在照顾腿受伤的叶楚楚,和朱一龙分手之后,你们好像是重新在一起了吧。但是后来叶楚楚走了,你们两个也断了。”
白宇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不满地问,“就这些?”
钟睿说,“就这些。”
白宇很失望,自己开始嘟囔,“怎么可能啊…”
虽然说他和叶楚楚认识这么多年,不能说没有丁点儿感情,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那是爱情。爱情应该都已经在他和叶楚楚恋爱时的争吵里消耗光了才对。
“反正都已经分手了,无论是朱一龙,还是叶楚楚,都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钟睿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递了个剥好的荔枝到他面前,对他说道,“忘记了不好吗?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你现在纠结以前的事情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当作没发生,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是啊,没有什么意义。
白宇在去机场的路上叹了第十七次气。
其实直接去问叶楚楚也是个办法,但是就像钟睿说的,“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仍那么在意,是因为他回到了六年前。对于已经过得那么幸福的叶楚楚来说,旧事重提或许是一种打扰。
所以最好的办法真的就是放掉吧。毕竟他和朱一龙都已经分手那么多年了,如果真有机会重修于好,何必等到现在?强求真的没什么意义。
“唉”。第十八次。
陶小乐都听不下去了,问他,“宇哥,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叹气。”
白宇加叹一次,说,“小桃子,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
“向、谁、去?”
他背得心都碎了,陶小乐听完傻傻地捧,“哇宇哥你好厉害!居然能背这么多句,我都只知道前两句!”
白宇:“……”
对桃弹琴!
到机场之后,果然遭遇一次粉丝的围堵。不过大约是知道白宇大伤初愈,大家都很有秩序,没有乱挤,只是给他送花送祝福。有些感性的小女孩儿看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还哭了,说现在看见他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搞得白宇也怪动容的,忍不住跟她们多聊了几句。
飞机落地西安是在下午的三点多接近四点钟。白宇的姐姐白璐来接他,一看见他眼泪哗哗地掉,直说他瘦了。白宇笑着让她摸,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哎呀姐,没有那么夸张,我没事儿,真没事儿,医院伙食挺好的!
其实他出事当天家里就打来电话说要去医院照顾的,被他好说歹说给劝住了。两个城市距离也不近,他爸妈年纪大了,大姐又有自己的工作,他实在不想让他们折腾。他甚至没有说自己失忆的事情。毕竟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他怕自己说了他们就会一直想着担心着,徒添一堆烦恼。
到家之后又是一番爱的洗礼。白妈妈从小就疼白宇,待自家小白菜负伤康复归家之后就是好一阵子捏扁搓圆,一边抹眼泪一边稀罕得不行。白宇一一安抚好,被塞了一桌子好吃的之后,终于被放行洗澡,以及回房休息。
躺在自己熟悉又已经不那么熟悉的床上时,白宇感慨万千。这个房间除了一些陈设上的微小变化之外,跟他的记忆没什么出入。但一想到中间间隔的六年,还是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他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马上就决定爬起来翻一翻自己的房间。
这类似一种找宝藏的游戏,而要找的宝藏,是这六年间丢失的记忆的线索。
房间并不是很大,白宇大概翻了一个多小时就翻完了。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感觉好像没什么属于这六年的特殊痕迹,又感觉好像处处是痕迹。比如他衣柜里的衣服换了一批,但换的那一批还是他曾经喜欢的款式。最后他走到了一个带锁的抽屉面前。看着上面的密码锁,他发了会儿呆,他记得以前这个抽屉是没有上锁的。
密码会是什么?
白宇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思考,试了不到十次就试出来。
密码是1608,是他和朱一龙除开共同的月份的那个日子的组合。白宇一时心情复杂,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难受又一点点浮上来。
拉开抽屉,里面很多零散的小东西。高桥吾郎的羽毛项链;几张朱一龙的拍立得照片,其中一张后面还画了个简笔画的太阳,附言是,送给我的小太阳;一张他从未看过的电影的电影票根;帽子;金丝框眼镜;一些小饰品…也有大件的,是一叠精心码好装进收纳盒的衣服。
虽然从没有看过这些东西,但白宇有种直觉,这些一定是和朱一龙相关的物件。也许是他送给自己的,就跟之前的那副用旧的墨镜一样。
白宇坐在抽屉面前发愣,过了好久,突然看见一滴水落在抽屉里面。他赶紧擦了擦眼睛,发现那果然是自己的眼泪。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有越来越多的眼泪掉进去。他赶紧“砰”地一声关上了抽屉,环抱住自己的双膝,把自己缩得小小的,怔怔地看着某一处任由眼泪自己掉,也没发出声音。
他讨厌自己变得这么矫情,可是这些东西让他刚刚获得又迅速失去的爱情变得无比具象,他实在忍不住。
没事,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没事,白宇,你一定很快就会不那么喜欢朱一龙了。就像当年你们分手,到现在你不也好好过了好几年吗?地球不会因为离开了谁就停止运转。
情绪平复之后,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抽屉,这一次却在抽屉最深处摸出两瓶药。他不认识,拿出手机来搜索,搜索的结果显示,这是两种抗焦虑和抑郁的药。
焦虑和抑郁?
白宇从小就是个随性的乐天派,出了场车祸发生丢失六年记忆这么离谱的事情他都能迅速回血,他觉得这两个词离自己实在很远。
想了一会儿没头绪,他就又把药放回去了,顺带把抽屉给重新锁上。
才刚刚决定放掉过去,那么这个抽屉,以后应该尽可能少打开才对。
第十章
白宇在家又待了近一个月。钟睿知道他好得也差不多了,开始循序渐进式地把一些工作安排丢过来,并隔三差五地催促他挑剧本定下一部戏。白宇特别忐忑,心想这都已经过了六年了,不知道失去记忆的自己还不能胜任现在的工作,就一直在网上看自己这六年间参演的电影电视剧、参加活动的视频,还有各种采访。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干。
他现在算是全方位体会到所谓的“出名”了。这要是在六年前,他大摇大摆地跑去逛最繁华的景点都不一定有人能多分他几个眼神,现在,帽子带了,眼镜带了,想出去溜溜他心爱的小摩托,结果到哪儿哪儿有人喊“白宇”,简直不要太神。几次下来之后他学乖了,没事就尽量不出去瞎溜,溜就要溜最严实的,可费劲。
拜这样无聊的日子所赐,钟睿发过来的几个剧本白宇很快就看完了。这些剧本有些比较短,有些只发了前面几集的内容,他一一看下来,全部都没兴趣。他是那种自己觉得不合适就宁愿不接戏的人,绝对不会勉强。
“就这些?”白宇在跟钟睿打电话的时候问,“怎么过了六年剧本质量也没见有啥长进啊…”
钟睿无奈,“怎么退回去六年你还是这么挑啊。”
白宇说,“那可不得挑,就算退回去十年羽毛也还是自己的啊,要知道爱惜。”
“唉行行,我知道你。”接戏这方面钟睿一直都是很尊重白宇的,所以这么多年他们才合作良好。顿了一下,他说,“其实倒是还有个电影的戏约——”
“电影!”白宇一听这两个字,立马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怎么不早说啊,剧本呢?”
钟睿说,“那边剧本还没有出来,只是给我发了个项目书,我看了下里面的剧本梗概,感觉…我个人感觉啊,接起来比较有风险。”
“有啥风险?”
“首先是,他这个题材就比较特殊,拍出来国内不见得可以上映,然后就是,这个导演以前也没导过这类型的片子,我担心万一他驾驭不了…”
“啥题材?啥导演?”白宇被他挤牙膏式的回答给急死了,“哥,咱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
“导演是段其锋…”
段其锋。白宇想起来了,陶小乐之前也跟他提过一次,说是他和这个段导之前合作过一部公益短片。不过,人家不是第一部长片上映就是当年的票房冠军吗?听上去挺厉害的啊。
“题材呢?”
“…跨性别。”
这个…确实是白宇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题材,而且是离他自己的生活比较远的,很难说敢不敢去轻易挑战。不过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轻易地把这样的机会拒之门外,万一呢?想了一会儿,他说,“要不你先把项目书转发给我看看吧。”
白宇关了电脑上的PDF页面,摘下眼镜,仰头滴了两滴眼药水,然后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眼神。
确实如钟睿所言,项目上的剧情梗概写得还非常笼统,他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说实话,目前而言他对这个故事还是有一定兴趣的,至少兴趣比前段时间他看过的所有剧本都大。
“睿哥,要不你先跟进着吧,”白宇再次给钟睿打电话,“如果有新的资料记得给我同步一下。”
“你还真感兴趣啊,” 钟睿提醒他,“我可跟你说啊,这个段导呢,虽然是有不错的票房成绩,但终究还算是个新人导演,你很难讲清楚他下一部片子什么水平。”
“…总之先看看吧。”白宇又点开桌面上的项目书,两只手指在触摸板上滑了两下,目光飞速地在屏幕上移动,“也不是说非要接,他这不是剧本都还没出来吗。”
因为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其实这时候他只是把这部电影当作一个备选,没想到后面会在他的休养假期接近尾声的时候,接到段其锋亲自打来的电话,
那时他正在线上和发小打游戏,手机在桌面震动,他瞥了一眼,看见来电显示“段导”还反应了好一会儿。
“卧槽,段导!”白宇的反射弧连上之后,赶紧甩掉头戴式耳机拿起了手机。但在划开通话键之前,他深呼吸了一次。
接起电话来段导笑呵呵的,问,“小白同志,近来身体如何?伤都好了吧?”
之前白宇还在住院的时候,段其锋在微信上给他问候过,还托人送来了花和果篮,但是通话,这是第一次。白宇感觉自己跟没复习功课就上场考试的学生似的,特紧张,说话也是十分正经和客气,“谢谢段导,我没什么事,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段其锋“哈哈”一笑,“咱俩是太久没见了吗,怎么突然之间生分这样啊?”
白宇也跟着笑,“哪有,这不是郑重感谢您的关心吗。”
“真要感谢我的话,”段其锋说着,话锋忽然一转,“不如抽空跟我一起吃个饭呗?”
“啊?”白宇一时没接住话。
段其锋这才进入正题,“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想邀请你来做我下一部戏的男主角,为表诚意,想约你当面详谈。怎么样,赏不赏脸啊?”
他这次没经过经纪团队,亲自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诚意与重视程度可见一斑。白宇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他笑了一下,说,“段导这次可就是您跟我生分了吧,当然可以,时间您来定。”
段其锋把饭局约了在一个星期之后,不过,白宇真正去赴约已经是两个星期后的事情。这期间段其锋挺抱歉地打电话过来改过几次时间,好像是想尽力把约的几个人凑在一桌,不过总是不巧,要么白宇这边有工作,要么其他人挪不开时间,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决定还是分开谈。
以此为界,白宇的假期正式宣告终结。他离开西安的安乐窝,飞向遥远的首都。
和段其锋约的是晚餐,白宇下午接受完采访直接奔赴约定地点。除开早几天的商业活动,这是他失忆受伤之后接受的第一个正式采访。采访是比较需要真诚打开自己的,他还不习惯,一开始有点磕绊,不过很快就好了。钟睿陪他去见段导,在车上时夸他做得不错,状态没受什么影响,白宇挺开心。他现在的开心都很直接地表现在脸上,特傻,钟睿有种时间错乱感,但很快又觉得这样不错,跟着他一起笑了。
傍晚路上有点堵车,行进速度缓慢,白宇靠着座椅闭目养神了一段时间,又掏出手机来消遣。
“大家好,我是演员……”
微博小号一打开,刷新出来的第一条就是一条新上线的访谈视频。白宇还没来得及带耳机,手指先点到播放,熟悉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乍然响起:“朱一龙。”
钟睿闻声往旁边斜睨一眼,白宇瞬间尴尬,转头直冲他傻笑,“哈哈哈太巧了,这声音可真大!”
他其实是既想说“太巧了,竟然是龙哥”,又想说“声音真大”,结果由于太尴尬,给说串了。
钟睿冷哼一声,意为懒得拆穿。白宇讪讪挂上耳机,拇指在屏幕上迅速一划,都没好意思点开那个访谈视频继续看。
傍晚的城市主干道犹如淤积的水管,司机们等不及疏通就已心力交瘁,只要停下的时间稍长那么一些,汽笛声便此起彼伏。白宇在走走停停的间隙往车窗外看,遥遥看见朱一龙的一支广告正在商场外LED巨屏上播放,隔几十秒,又轮到自己的。两支广告是挨在一起。
前方路口红灯变绿灯,司机得到解放,把油门一踩,LED上的影像“刷”一下掠过去。白宇追着那道掠过的影子回了下头,又只看见模糊的光。
“看什么呢,”钟睿忽然说,“这次是段导直接找上你的,待会儿你自己好好谈啊。”
白宇转回头,“知道。”
钟睿又说,“不过,这种题材——”
“国内不见得能上映。”
“而且角色难度肯定大——”
“容易出彩也容易露怯,”白宇无奈,“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放心吧,我都知道,我还能自己坑自己?”
钟睿比他更无奈,“我是怕你一时头脑发热。”
白宇笑了,“怕啥,这世上没有演不了的角色,只有不会演戏的演员。”见钟睿严肃地瞪着自己,又补充,“哎呀,到时肯定会看实际情况的嘛。”
吃饭地点选在一家稍微偏僻一点的饭店,白宇进了包厢,看见里面坐着的人也不多,除了段导,就只有一个三十多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据介绍,她是电影的制片人,也是段其锋的好朋友。
白宇从钟睿那里得知,自己和段其锋其实私交也不能算太深,于是刚见面时该有的礼貌客套还是要有,伸出手来正式地跟他握了握手。一个小包间四个人坐还是挺宽敞,大家入座之后寒暄几句,制片人说很喜欢白宇,他出演的电视剧基本上都有看过,白宇连声道谢。
“我们小白还是很不错的。”段其锋在询问女士意见之后点起根烟,笑着说,“本来我是想把另一位正在洽谈的男主角一起给叫上吃饭的,谁知道你们当红演员那是一个比一个忙,时间根本都对不上!”
段其锋其实比白宇大不了几岁,但身材微胖,戴一副眼镜,微微有些中年人的富态了。白宇觉得他亲切,很放松地笑了一下,“段导说笑了,最近工作排得其实不算很满,只能说是太巧了。不知道您那边找的另一个主演…是哪一位?”
“说起来你也是认识的,”段其锋掸了掸烟灰,说,“朱一龙,我记得你们很久之前合作过的吧?”
钟睿:“……”
他听见这个名字,第一反应是去看白宇,果然见到一副灵魂出窍的表情。他赶紧在桌子下面揣了白宇一下。
白宇勉强回神,恍惚地答,“是,是合作过,不过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倒是没跟他合作过,”段其锋说,“不过之前他拍过两组杂志照,戴了个中长的假发,又穿了裙装,我看着还挺有我想象中的那种感觉,就找他演过的影视剧看了一下,看下来觉得演技也不错,就开始找他们对接了。”
白宇持续恍惚,“哦哦,龙哥演技确实可以的…那,那…”他转头去看段其锋,“龙哥那边意向怎样?”
段其锋说,“过几天再谈谈,八九不离十吧。”
钟睿:“……”
钟睿没什么话说,就只剩下无尽的气要叹。
这他妈,孽缘啊!
饭局结束之后白宇和钟睿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各怀心思地沉默着。许久之后,钟睿深吸一口气,说,“这电影你不能接。”
白宇看他一眼,“可是我听下来觉得这个故事不错啊,段导也是很用心地在对待,说不定是个机会。”
他当然知道。钟睿烦躁,猛吸一口烟,“但你要知道和你演对手戏的是谁?是朱一龙!”
那个名字的尾音在空气里震颤。
白宇垂着眼沉默。
“你也听段导说了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你们是有感情戏的,实打实的感情戏!”钟睿情绪有点激动,“当年演一次《镇魂》还不够吗?”
白宇默默反驳,“《镇魂》又没有感情戏。”
钟睿瞪他,“别装,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白宇喉头滚了滚,没接话。
“我的意思本来就是,这种题材的戏要慎重接,现在好了,直接给你搭个朱一龙,风险指数级上升,正好彻底断掉这个念头!”钟睿本来前面还勉强心平气和,可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又上头了,站起来一边说一边打转,自顾自地,“你别跟我说什么段导牛逼,故事不错,题材有意义,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影响,根本没考虑过后果,我是你的经纪人,就要对你前程负责!”
白宇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放到嘴边一啃,咔呲咔呲地响。
钟睿看着心梗,“白宇!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白宇淡定地拉他坐下,笑了起来,语调跟撒娇似的,“哎哟哪儿那么严重啊?不是你跟我说吗,我跟他那都是过去式了,既然是过去式,正常的工作接触还不能有?更何况这戏吧,你也不能说人家就是感情戏…”
钟睿吼,“只要有感情,一律统称为感!情!戏!”
“那你这略显粗暴了。”白宇又开始啃苹果,说话说得含含糊糊,“我觉得这次的人物和感情都很有意思啊,不演可惜了。”他把苹果咽下去,才又看着钟睿,说,“不是,睿哥,你这很奇怪啊,没人规定谈过一段的不能再合作拍戏吧。”
没想到这会儿他还跟自己坦荡上了。钟睿哽住,好一阵子才叹,“希望你真有你说得这么没所谓。”
“不然呢?”白宇反问。
钟睿又有点语塞。
白宇说,“睿哥,你知道,作为演员,这些都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
钟睿皱眉看他,“你意思是,铁了心要接?”
白宇收了脸上的表情,低头又咬下一口苹果,慢慢地咀嚼。等到完全咽下去以后,他才慢慢地摇了摇头,“也不是,我再想想吧。”
白宇回到自己的住处,仰靠在沙发上发呆。他在北京一直没有买房,需要在北京落脚时,就住在公司给他租的高级公寓里。视野正中央是天花板的顶灯。不知怎么,他忽然在想,龙哥来过这间公寓没有,如果来过,这盏顶灯又看过他们之间的多少事情,说不定比他现在知道的还要多吧。
分别之前钟睿问他,“你确定这次你是没有私心的?”
白宇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不对,歪头笑了一下,看着他说,“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我死活不肯接,那才叫有私心吧。”
钟睿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走了。
白宇整个人泡在客厅绵软无力的暖光里,开始犯困。喝过酒的人总是会很想睡觉,平常失眠的话,酒还是比较好用的。
慢慢地,他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后半夜。醒来的时候他有点迷糊,因为他又梦到了以前在《镇魂》剧组拍戏的事情,刚睁眼的时候差点又忘记现在已经是六年之后。
在白宇现有的记忆里,其实和朱一龙相关的也不能算太多,除了在片场拍戏,大多数还都比较琐碎。梦里没有刻骨铭心,跌宕起伏,甚至与他们的这段感情也并不相关,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午后。
依然是在特调处的屋檐下,他们还依然是沈巍和赵云澜,依然并肩靠着身后的那堵墙。白宇听见自己用赵云澜的口吻喊了一声,“沈教授。”
然后,朱一龙撩起眼皮冲他笑了笑,说,“该开工了。”又喊,“赵处长。”
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场景,可让白宇在醒来之后怅然若失:那种他至今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氛围,仅存在于他和朱一龙之间的,大概往后的日子里都只能在梦里重现,再也不可能重来了。
他是被渴醒的,从沙发上坐起来之后揉了揉脖子,发了会儿呆,才低头找拖鞋。拖鞋没有找到,估计是被踢到沙发底下去了,他懒得弯腰去探,干脆赤脚。他先是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的气泡水,正想拧开盖子,动作忽然一顿,想了想,还是把气泡水放回去,老老实实进厨房倒了杯温水。
喝完水之后白宇没了睡意,干脆把昨晚忘记洗的澡给洗了。家里反正没有别人,他直接脱到只剩一条内裤,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才晃荡着两条大长腿走进浴室。
他一直就很瘦,漂亮的骨架上均匀地覆一层薄薄的皮肉,侧身看过去只能用“片”来形容。路过浴室的镜子,他忽然停下。看着镜子里自己赤()luo的上半身,他不知怎么就开始琢磨,如果自己就是段导故事里那个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女性的跨性别者,他该怎么看待这具男性的身体。
…厌恶吗?
白宇摸到自己带胡茬的下巴,凸起的喉结,试图感受那种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预设了将来会接下这个角色。看来他是真的挺想演的。
洗完澡之后,白宇拿起手机,发现邮箱里传来了一封新邮件,是段其锋发给他的电影剧本大纲和初稿。发送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多。那时候他应该已经睡着了,所以没能及时查看。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他盘腿坐在地板上,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低头阅读剧本。
这部电影段其锋命名为《自由落体》,故事里的两个主角都是跨性别者,生理上是男性,心理上是女性,但个性大相径庭。按照段导之前说的,他想让白宇尝试的角色是两个人中完全压抑的那个,因为一些原因把真正的自己藏得很深,甚至都已经顺从社会大流结婚娶妻,所以要从非常细微的地方去表达那种身心的矛盾。而朱一龙那个角色不同,无论从扮相还是性格上,都是相对自由的。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留长发,涂口红,穿裙子,不过同样也背负了很多。说不上哪一个更好演,很显然两个人物都有各自的挣扎。
在看剧本的过程中,白宇总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和朱一龙代入进去,再一联想到曾经的沈巍和赵云澜,觉得其实还是挺有趣的。虽然故事背景和人物都是天差地别,但单从收和放的角度看,这次他们是反过来。
早晨似乎姗姗来迟,整个小区在不甚明媚的晨光中渐渐苏醒。白宇维持着那个姿势,只偶尔仰起头来活动活动肩颈,一直到文档翻到最后一页。
电影剧本算不上太长,但他看得很细致,而且总停下来斟酌情绪。他有很多想象,关于自己会如何处理,朱一龙会怎样表达。尽管那是一个让他自己完全没有安全感的角色——心理状态、生活经历、矛盾痛苦、感情寄托,点点滴滴,全部陌生,但人类有些情感总是共通的。
这完全是种下意识的行为,等到整出故事差不多消化完毕,他再次惊觉,自己好像认真得过了头。
明明究竟要不要接下这个本子都还是个未知数。
无论昨天在钟睿面前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白宇都是骗不了自己的。他心里很清楚,他不一定还有勇气和朱一龙再演一次这么消耗感情的戏。
…但是,这么好的机会真的要错过吗?仅仅因为要逃避一个人?
退出文档以后白宇打开微信,鬼使神差地翻到列表最底端点开了朱一龙的对话框。
他记得他们曾在闲聊的时候畅想过,如果以后还有搭档的机会,想要演怎样的角色。可他已经不确定,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朱一龙还有没有这个想法。
…会不会宁愿不演也不想和自己再有交集?
白宇有些害怕,特别纠结,脑袋里面一团乱,根本不知道自己点开朱一龙的对话框要说什么。
打招呼,询问,试探,玩笑,若对象是朱一龙,种种语境都好像已经不再适合。
犹豫了很长时间,他看着屏幕,忽然诧异地睁大眼睛。
手机顶栏,原本属于备注的位置,变成一行他许久许久没在这个对话框里见过的文字:
对方正在输入…
第十一章
两个人同时拿起手机,同时打开对方的微信对话框,同时想要发送消息的概率是多少?白宇不知道。他焦虑且期待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自觉绷紧了,双眼眼神似要把手机洞穿,一度因为过于用力而产生视觉上的模糊。
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句话,龙哥会和我说什么?
聊天记录显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段话是白宇出院时的“恭喜出院”和“谢谢”,距今一个多月时间。在漫长的分手岁月中,一个多月仅仅占据其中的几十分之一,但,若用白宇的记忆判断,已经是太久太久——明明在他受伤醒过来之前,他们还是朝夕相处的。不过白宇想他应该习惯,分手的恋人之间能保留这么点人情关系,真的已经很难得了。
其实昨天钟睿想得不对。白宇并非对这段已成往事的恋情坦荡,他只是每天寻找无数机会提醒自己,过去了。
对话框的顶部信息栏开始在“对方正在输入”和备注名之间切换。白宇紧跟着这变化,心里一阵一阵的,可很久之后,底部依然没弹出任何信息气泡。
…这是在干嘛?
白宇想象朱一龙在手机那头反复打字又反复删除的纠结模样,有些想笑。但一段时间后,顶栏的状态变化消失了,只剩“朱一龙”三个字居中显示,再也不变。于是所有隐秘的喧嚣又都随之沉默,最后,只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漫上心头。
算了,他自暴自弃地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仰头向后一倒,双手盖住脸想,是没什么好聊的。如果这本子他们接下来了,那沟通磨合的工作可以留到进组之后;如果他们之间任意一方把这个本子推掉了,那更是完全没有交流的必要,做什么还多此一举呢?
和朱一龙能不联系就不联系,这也是白宇自己目前的宗旨。
接下来大概有一个星期钟睿都追在白宇屁股后面让他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而白宇在好好想想的同时,看了一些关于跨性别群体的资料,还就剧本跟段导聊了很多。
段其锋虽然目前只有一部长片上映,但白宇发现他在过去其实拍过很多短片,个人风格是非常强烈的。相比较之前斩获票房桂冠的那部电影,他反而比较喜欢那些短片。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段其锋的时候,段其锋特别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们小导演拍电影嘛,你懂的,有时候不一定能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来。”
不过这次不同了,《自由落体》将是一部完完全全的段其锋式电影,他想讲述的,他想表达的,百分之百都在里面。
两人交流数次,意外投契。段其锋询问白宇对“自由落体”的看法,白宇说,剧本里的很多段落都让他感觉到一种压抑的、危险的自由,最后必然投向极致的撕裂。段其锋隔着电话问他,怎么就撕裂了呢,他难道不可以从另一个人身上汲取勇气,开始新的生活?
“他”指的是他想要让白宇饰演的那个角色,这个角色在剧本里的结局是偏开放式的。白宇说了自己的见解,段其锋听完就笑了。他说,“前两天一龙跟我聊天的时候也说了类似的话,看来你们俩理解到一块儿去了。”
“…是吗。”白宇在没预料的情况下听见熟悉的名字,顿了一下才笑着说,“那我还真的挺好奇了,段导,方便说说吗?”
段其锋没有保留,“他说,‘自由落体’,下落的过程看似自由,但其实是一种假象,只是因为逃不脱地心引力,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粉碎的。”
白宇稍微琢磨了下,谨慎地评价,“他想得比我深些。”
“谦虚了啊”,段其锋笑着说,“明明是差不多意思的不同表达。”
对于他们俩个的说法,他没明确表态,只说,“我现在倒是越来越相信你们俩是对好搭档了。”
白宇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顾左右而言他,“…做演员嘛,应该和谁都能搭才好。”
段其锋却说,“不是业务能力的问题,我是很看重演员之间自然的化学反应的。说实话我看过你们好几年前合作的那部剧,我是喜欢你们之间搭戏的感觉的。”
——可他们之间搭戏的感觉,是种怎样的感觉?
白宇听见自己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哈哈谢段导夸奖,其实还是龙哥演得好,能带我入戏。”
段其锋听完又笑了,似乎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你看看,你们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
不过在朱一龙那边,是把“龙哥演得好”,换成了“小白演得好”,白宇一时无言以对。
这次交谈结束的当晚,白宇收到了段其锋发过来的第二稿电影剧本。这一稿相对于初稿而言在结构上做了些调整,故事没变,只是讲故事的方式稍稍改变,在一些剧情的表达上明显细腻了一些。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剧本里两个主角的名字也改了,变成“余白”和“阿朱”,白宇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根据他和朱一龙的名字进行了临时的调整。朱一龙的那个角色只有这样一个类似化名的名字,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介绍过自己的真实姓名。
这也算是段其锋拍片的一个小习惯。除掉那部上映的长片,之前他的短片作品里,有好多部的主角名字都化用自主演的真实姓名。不过他之前发给白宇的剧本上两个主角都有自己的名字,虽然起得很随意,但白宇以为这是在追求小人物的真实感,没想到…
因为段其锋执导的作品,编剧几乎都是他自己,所以以前有电影爱好者问过他,这样给角色起名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用意,比如帮助演员入戏什么的,他当时回答得挺真诚:别想太多,只是懒得想名字。
白宇以前半信半疑,觉得段导可能是在开玩笑,这次有些信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稿的剧本上替换了主角的名字,显然证明段其锋已经对他和朱一龙非常满意,虽然两边都还在洽谈的过程中,但已经诚心地想要寻求合作。
白宇看完剧本上床睡觉,做了一晚上和电影相关的梦。他梦见自己坐在镜子面前化妆,戴毛躁的假发,用夸张的眼影,涂艳丽的口红,画着画着,镜子里的那个“她”像是活过来了,直直地透过镜子看他,眼睛一眨,厚重的眼妆被冲花,流下一行黑色的泪。
醒过来的时候白宇发现自己眼角有泪。他心里积了一团雨云,掀开被子下床猛地把房间里的遮光窗帘拉开,让阳光洒在自己身上之后才感觉从梦的情绪里抽离了。他很渴,先去外面倒了杯水,缓缓喝下去之后才给钟睿打电话。
“睿哥,我决定了,”他特意用了很坚决的口吻,让钟睿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得商量,“我要接段导的这部电影。”
段其锋知道白宇的决定非常高兴。他对白宇的演技非常有信心,从来没有提出要让白宇试戏,更何况他相信演员只要有基本功,都是可以被导演和故事塑造的,白宇很佩服他的这份魄力,觉得这是他对自己导演能力的高度自信,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和他合作,并且毫无保留投入的念头。
过不久,段其锋再次攒了个饭局,这次的饭局属于他和他的两个男主角。白宇听说朱一龙那边也敲定得差不多了,但在走进包厢前并不知晓情况,打开门才发现朱一龙也坐在里头,和段导一人点一支烟,见他进门便一齐转过头来看他。
白宇稍微感觉有点不真实。也许是那两支香烟逸出的白雾太浓了,他看着朱一龙,感觉他们之间的这一眼已经隔了太长太久。如今已经是秋天了,谁能相信呢,从他在医院睁眼的那一刻,到现在,他经历了恋爱、失忆、失恋,经历了事业的跃进式变迁,和朱一龙再一次因为拍戏坐在一起,这一定是他人生里最厚重的几个月。
“愣着干嘛?”段其锋招呼他,“过来坐啊。”
白宇方如梦初醒,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转向朱一龙,说,“龙哥,好久不久。”
朱一龙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白宇入坐,和朱一龙分坐段导两侧,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白酒,说自己迟到了,自罚一杯。然后仰头饮尽。朱一龙转了转握在手里的杯子,很轻地皱了下眉头,但没说话。倒是段其锋大声笑了,直夸白宇豪爽。
段其锋并不知两人过去的渊源,只当他们只是多年前合作过一次的同事,交情并不太深,因此尽职尽责充当中间人的角色,希望他们能够再次熟悉起来,最好飞速培养出新的默契。朱一龙话少,这一点经年不变,白宇在和段其锋闲侃的间隙偶尔转转视线,见他只是眨巴着眼睛认真听,白宇看他,他也不刻意躲闪,就只是抿唇笑一笑——很客气的那一种,白宇强制性地让自己把注意力收回,一副大家彼此不熟的戏码演得很好。
不过还好,朱一龙虽然慢热了些,但聊起剧本和自己的角色还是很有话说,最后这餐饭变成三个人的剧本研讨大会,段其锋个人还算是比较尽兴。散场时他喝得面色发红,一手揽住一个,醉醺醺地叮嘱,“我们男主角们,这戏难拍,多多培养感情啊。”
白宇和朱一龙对视一眼,谁都没有接话。
后来段其锋最先离开,而白宇等保姆车过来接,支着头坐在包厢里头闭目养神。今晚他陪段导喝了不少酒,现下微微有些头晕。
“喝点水。”朱一龙也没这么快走,推了杯热茶过来。
白宇撩起眼皮看他,舔了舔确实已经发干的唇,冲他笑了一下,“多谢。”
朱一龙看着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还是忍不住说了,“酒量也没那么好,还学别人一口闷。”
白宇其实没有朱一龙想象得那么不清醒,但也确实有些小小的不清醒。闻言,他“嘿嘿”地笑了一下,说,“今天开心嘛,开心当然就得喝酒。龙哥,你不开心吗?”
朱一龙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没接话。
白宇也并不介意,自顾自地说,“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能在一起拍戏,而且这一次是真正的好剧本,好班底…”
“快吗?”朱一龙看他,“已经六年了。”
白宇迷糊了一下,“哦,不好意思,我又忘记了。”
说起这个话题,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白宇刚失忆时的事,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白宇才打破沉默。“前阵子有一天早上,你是不是想给我发微信消息来着?”这时候他要感谢他刚才陪段其锋喝下去的酒,如果没有那点醉意打底,他肯定问不出这样的问题来。
朱一龙甚至都没有问更详细的日期,好像一下子就知道了白宇说的是哪天。他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
白宇又是“嘿嘿”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时候我正好打开你的对话框想给你发信息。”
朱一龙:“……”
白宇说,“本来我是想问你电影的事,后来看到你正在输入就没发。”
“…嗯,我本来也想问你电影的事。”
“那为什么又不问了?”
“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必要。”
“哦,我也是。”
白宇说完,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段对话处处透露着尴尬,简直傻透了。他的那只撑住头的手移下来一点,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低着头开始笑,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朱一龙并没有明白他的笑点,看着他笑了一会儿过后,无奈地问,“有这么好笑吗?”但问的时候脸上明明也有点笑意了,可能是被传染的。
“…”白宇原本想回答他,但笑得停不下来,一边笑一边摆了摆手。等到笑完,他喝了口已经凉了大半的茶,说,“笑点这种事真解释不了,你get不到,我也很难跟你说清。”
朱一龙忽然想到,以前他和白宇在一起的时候,也老有人问他们在凑在一块儿笑什么,有一次白宇的回答几乎跟这一模一样。
“对了,”白宇喝完杯子里的茶水,又闲不下来,把空杯当玩具,摆过来弄过去,杯底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你和小雅怎么样了啊?”
朱一龙没立刻回答,过了几秒才淡淡地说,“还好。”
“哦,”白宇的语气微妙地顿了一下,“小雅挺好的,咱俩…额主要是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能定下来也不错。”
朱一龙没接话。
白宇自己玩了会儿杯子,忽然说,“龙哥,其实楚——”
但这话只到这了。他的脑子清醒了一刻,没继续往下说。
“什么?”朱一龙问。
白宇摇摇头,“也没什么。”说完还怕朱一龙追问似的,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没什么。”
他本来想说,其实叶楚楚已经结婚了,他们根本没有在一起,可是话到嘴边,他忽然被这句话里有可能藏的潜台词给扎中了舌尖。他意识到,这句话没任何意义。无论朱一龙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件事由现在的他来说,都绝对不合适。
好在朱一龙也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嗯”了一声,就没再问。
很快,来接白宇的车先到了。他站起来跟朱一龙道别,结果因为头晕,身体晃了一下。朱一龙很迅速揽住他,把他扶稳。
可能因为包厢里开了一点暖气的缘故,白宇觉得朱一龙的体温有点高。
“宇哥我来啦!”陶小乐风风火火地冲进包厢,手上拎了件外套。晚上外头起风了,他怕白宇在包厢里待久了出去着凉。
“朱老师也在。”他跟朱一龙打招呼。
朱一龙冲他点点头,把白宇交给他,说,“他晚上喝得有点多,照顾一下。”
陶小乐打包票说“放心吧”,把带来的外套给白宇穿。白宇接过外套,没马上穿起来,跟朱一龙说,“那我就先走了。听段导的意思,应该也没这么快进组,不过剧本上有什么问题咱俩还是可以联络。”
朱一龙点点头,“嗯。”
“啊对了,”都已经走到包厢门口了,白宇又折返回来,伸出去一只手,弯了弯眼睛,“朱老师,合作愉快啊。”
朱一龙垂眼,视线落到他的手掌上,好半天才伸出自己的手握上去,“合作愉快。”
白宇感觉到手心里的热度和潮气,一时分辨不清那是自己的,还是朱一龙的。
包厢门已经打开了一点,外面有冷风吹进来。白宇瑟缩了一下,收回手穿上外套,跟朱一龙说再见,然后在陶小乐执意的搀扶下走出包厢。
朱一龙目送他离开,刚握完垂下去的那只手拢起手指,轻轻搓了搓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