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宇接了“余白”这个角色,钟睿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白宇卖乖示好一万次,钟睿恨得直叹气,最后跟老父亲似的撂下一句话,“我看我是管不了你了”,转头就去给白宇做新的档期规划。白宇知道他是嘴硬心软,一直跟在他后头碎碎念,说睿哥万岁,睿哥真好,没有比睿哥更好的经纪人啦,最后,成功地把钟睿给气笑。
不过段导做事慢条斯理,电影的筹备进度整体较缓,距离真正开拍还有一段时间,白宇还在拼命赶行程。伤好之后他的行程一直排得很满,他花了好一阵子适应,但还是会在偶尔停下来的时候感觉不真实,好像在做一场漫长的梦。
不过,真实的毕竟就是真实的,这个世界总会忽然一下子给他一个提醒,比如他累得飘飘欲仙的时候陶小乐告诉他,等会儿还有个什么工作,他就会看见眼前“噌”地亮起一行字:欢迎来到六年后。
到年底的时候段导那边终于确定了最终的拍摄地,在南方的一个叫云阜的小县城里,这是他跑了好几个地方进行堪景之后定下来的。他有意想让两位主演先过去体验体验生活,找找角色状态,白宇正好也有这个意思,和导演一拍即合之后,想在开春之后自己一个人先行出发。
这中间过了一个春节。除夕跨年的时候,白宇群发了一条春节祝福,包括给朱一龙的。发完之后他觉得自己简直出息了,因为在这样做之前他完全没有胡思乱想,这证明他已经越来越认可他们之间这种平淡如水的交往了。
大年初一,大姐白璐跟叶楚楚一家视频拜年,叶楚楚抱来了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大家都夸长得漂亮。白宇很奇怪,怎么叶楚楚夫妇和叶伯母都在,叶伯伯却不见踪影。挂断视频之后,他悄悄问大姐,“叶伯伯没有一起去加拿大吗?”
白璐很奇怪地看着他,“叶伯伯前年就走了,你不是还回来参加葬礼了吗?”
白宇很惊讶,紧接着又很难过。叶伯伯真的对他很好,从初中他们两家成为邻居开始,叶伯伯就一直非常照顾他。以前他老是被叶伯伯招呼去家里蹭吃蹭喝,他考试考砸了,试卷要家长签字,他不敢拿回家给爸妈看到,都会偷偷去找叶伯伯帮忙。叶伯伯其实是南方人,因为工作才在西安定居,这么多年了,他还一直记得叶伯伯做的那道三杯鸡的味道。
六年之前,最近一次见到叶伯伯,叶伯伯还非常担心他和叶楚楚的关系,一直很抱歉地跟他说,楚楚这孩子不懂事,都是被我和她妈惯坏了,你多担待着点,我们也会好好说说她的,啊。
叶楚楚的爸爸比白宇的爸爸大很多,而且身体是愈见不好,白宇每每想起自己成长过程中他参与过的那些部分,就很不愿意伤他的心。
没想到如今…他只是因为车祸睡了一觉,叶伯伯就已经不在了。
白宇没隐藏好情绪,被白璐看出来,一直追问他怎么回事,白宇搪塞不过去,只好对她坦白了,说自己丢了六年的记忆。白璐听了责怪他,说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家里讲,又问他仔细检查过没有,会不会有什么别的问题,白宇赌咒起誓,说自己该做的检查都做了,绝对是一点事都没有,只是不想家里担心才选择不说,说完,又小心地讨好她,让她继续帮忙瞒着爸妈。
白璐确定他没事,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不记得也好。”
两人嘀咕完之后回到客厅,又听见白妈妈很惋惜地说,“其实楚楚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如果当年和咱家小白好好在一起,现在我也能当奶奶了。”
白璐看了眼白宇,说,“妈,这都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怎么还翻啊?”
白妈妈就摆摆手,“算喽,儿孙自有儿孙福,其实我也早想通了,就是看到楚楚,忍不住感慨一下。”
白璐说,“人家楚楚现在过得不也挺好吗?小白那么忙,成天飞来飞去的,跟他在一起,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幸福呢。”
这一点白妈妈倒是表示同意,长吁短叹一阵过后,又转过头去问白宇,又转过头去问白宇,“你和那个谁…哦,朱一龙,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啊?”
白宇正在喝水,闻言“噗”地一口喷出来。他没想到家里连他和朱一龙的事儿都知道。
白妈妈怪他毛躁,伸出手轻轻拍他的后背,叹气道,“其实小朱也挺好的。”
白璐在一旁乐,“妈,你现在是看谁都挺好的。”
白妈妈说,“可不是吗…”说着,她又把话锋转向白宇,“转眼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我可以不求你结婚生子,但也不能总是一个人啊。”
“我三十好几了吗?”白宇指着自己。
白妈妈稍微用了点力在他背上一拍,“你以为呢?难道你永远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他还真这么以为。
沉默了一下,白宇说,“我和他也分开很久了。”
“…我就知道!”白妈妈忽然有点激动,“这几年你什么也不往家里说,偶尔问你一嘴你还给我敷衍,说什么都挺好都挺好,结果呢?我就知道有问题,我就知道!”
小老太太说着说着还不知怎么伤心上了,眼角渗出点眼泪,说,“我们家小白菜多好啊,我都宝贝着呢,怎么一个两个的都…”
“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不怪人家。”白宇侧过身子抱了她一下,“妈,你放心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放心。”
白妈妈用纸巾擦了下眼泪,问,“是不是当时家里反对,让你为难了?”
白宇停顿了一下。家里会反对他一点也不奇怪,如果真是这样,按照他对自己的了解,应该不能说和这个完全没有关系吧,不过现在他不想知道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为活跃气氛,故作神秘地说,“不重要,反正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二月下旬,白宇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轻装出发。离开之前他找家里和陶小乐他们帮忙,找了些干净的旧衣服带上,以便感受角色。
云阜很远,白宇有意没有选择最舒适便捷的交通方式,乘飞机到一个小城市中转之后,又一路坐哐叽哐叽的绿皮火车到离县城最近的市里,最后再转大巴,折腾了快两天的时间。或许是因为他有意在穿着各方面靠着“余白”,不大像平时的自己,大冬天里裹严实点又不稀奇,一路上居然没有人把他认出来。
过了春运时间,火车上乘客数量只是正常。有人操着一口夹杂南方乡音的普通话和白宇聊天,他有时候听不明白,需要猜一下对方的意思,觉得这样的旅途很有趣。
下大巴时是个落雨的午后,他没想到南方冬天的雨也那么黏黏糊糊,很潮,不大习惯地难受了一小下。
车站很偏僻,没有的士,只有摩托,大巴在站门口的路边停下,呼啦啦围上来好多摩的司机,拉客时讲的普通话依旧是乡音浓重,不过又和他之前在火车上听到的感觉不一样了。
白宇压下帽子,拉好口罩,随便跟了个大哥走。大哥接过他的小行李箱,往摩托右侧加装的铁架子上一放,再用一条很粗的松紧带一绑,松紧带底端钩子往架子上一钩,把行李箱放稳当了,然后自己跨上摩托,回头对他憨憨一笑:“帅哥,上车的时候侧着坐啊。”
白宇很久没试过打摩的,迟疑地看着他问:“这…安全吗?”
大哥说:“放心吧,保管摔不了。”
白宇看着他一口自信的白牙,点了点头,在快要跨上后座的时候生生止住动作,改成秀气的侧坐。大哥象征性地问了句“坐好没有”,然后不等人回答就踩下油门,摩托“轰”一下飞出去,风迎面砸过来,尽管头顶有伞,雨水还是糊了白宇一脸。
开出去一段路,大哥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往哪去,于是在风里喊:“帅哥,去哪啊?”
白宇一只手死死抓住座位后面的尾架,一只手按住帽子,眼睛都睁不开,闭着眼喊回去:“随便去个宾馆吧!”想了想,又补充,“条件不用那么好!”
大哥一声“好嘞”,摩托车原地来了个急转弯漂移,白宇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离开坐垫,人就快飞出去,没忍住“嗷”了一下子。
…怎么这么虎,这大哥以前搞摩托车特技表演的吧?!
十分钟后,摩托车开进一条小巷子,停在了一栋楼的小楼梯间面前。白宇心有余悸地跳下后座,拽回自己快被车速带走的灵魂,拉开口罩猛地吸了口气,看见楼梯间面前竖了个破破烂烂的灯箱,上面几个字褪色严重的大字:“希尔顿”。
…好家伙,五星级的热度还能这么蹭啊。
大哥热情地指路:“帅哥你从这,上二楼,他家前台在二楼。”
白宇:“谢谢啊。”
大哥:“放心吧,他家条件绝对不好!”
白宇:“…真是谢谢你啊。”
他目送着大哥把摩托开出巷子口,却没有立刻上楼,而是撑起伞在附近转悠。这巷子整一条都挺旧的,不过不算破,只是大白天的家家店面都门扉紧闭,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理发、按摩、泡脚,外加各种具体挑逗意味的美女海报,白宇一开始有点纳闷,不过很快就想明白,这里大概到了晚上才会热闹,不出意外应该能看见连成一片的红灯。
再往里走一点,还有家卖成人用品的,总算是个营业的,玻璃门上印度神油的广告贴得叫一个明目张胆。
白宇好奇地在门口看了一小会儿,老板出现在门口招呼他:“小伙子,来买东西啊?”一边说还一边还往门口的海报上瞟,像在暗示什么。
白宇压了压伞沿,忙不迭否认:“不不,我就是路过。”
老板就一脸了然:“没关系呀,别不好意思,进来看看嘛。”
白宇赶紧找个借口转身跑了,倒是老板,仍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啧啧”叹气:“年纪轻轻的哟……”
白宇决定先在“希尔顿”住下。这次他要演的角色就是底层小人物,他觉得这里很符合他的想象。
二楼前台只有四十多岁的阿姨在用手机看电视剧,微胖,满头上着卷发器,有点像《功夫》里的包租婆。白宇问她还有没有房的时候,她眼睛也没有抬一下,说有,标间80,单间60,白宇要了个单间,她就扔了本很厚的册子过来,让他自己登记一下。
白宇用商量的口吻说,“我没有带身份证…”
阿姨这才抬了眼,用很稀奇的目光看他,“不要身份证,你登记一下就好。”
白宇松了口气,一边又习惯性地觉得这样的地方不大安全。
他在小册子上瞎写了个名字,身份证号也胡编,把登记册递回去。阿姨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把登记册丢进抽屉里,就扔了个钥匙过去。
“上一楼右转,最里面那间。”
过于随便了吧…
白宇有点想吐槽,想想还是算了,万一人家真的认真起来,麻烦的还不是自己。
他提着行李箱上楼,用钥匙打开门,发现房间虽然很小,电视还是十年前的款式,但比自己想象的竟然还是干净一些。他要求也不太高,把行李箱放在角落里,洗了把脸,就瘫在了床上。
这一路实在太累了…
白宇躺下了就不想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因为余白的职业就是出租车司机,所以接下来的几天,白宇不是在坐出租车,和出租车司机聊天,就是在人口比较密集的一个广场上观察各式各样的女孩子。观察这件事情自从他接下段导的戏约就开始做了,但一直没有这种花费大量时间全身心投入的机会。有时候他看着看着就会不自觉地模仿,害旁边的路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不过很令他欣慰的是,还是没有人把他认出来。可能是因为小县城的人对娱乐圈的关注比较少,当然,他更愿意归咎为自己成功的伪装。他成功的伪装就是他能把余白这个角色演好的第一步。
第五天,白宇晚上在房间里洗澡的时候,花洒里面的水突然变凉了。他头发上还有很多泡沫,只能继续用冷水冲洗,洗着洗着他想到楼下的阿姨,觉得如果是停水的话,他应该会忍不住说一句著名的台词:“包租婆,怎么没水了”,所以即使冲凉水很冷,他还是笑出了声。
因为害怕感冒,他只是草草地冲洗了一下,之后迅速把身上的水擦干,穿好T恤,裹一件厚外套,下楼去找老板娘。走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口罩。
老板娘就是那个满头带卷发器的阿姨,听见他说热水器好像坏了,很不情愿地跟着他上楼看情况。
“哎呀这个热水器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啦,说不定明天它自己又好了。”阿姨显然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白宇提出要换房间,她遗憾地说房间满了,白宇说那就赶快找人来修一下,她就开始推脱。
白宇说,“可是我还想把澡洗完啊。”
阿姨说,“先忍忍啦,反正你衣服都穿起来了,我们这边修一次热水器很贵的啦,明天看看情况再说也一样。”
他们是开着门站在房间门口说话的,这时候隔壁的房间门也打开了,里面的人对白宇说,“先到我这里洗吧。”
白宇没看见人,但是听出了声音,惊讶道,“龙哥?”
阿姨听见他们两个认识,顿时笑了,“是嘛,帅哥你就先到你朋友那里将就一下。”
然后就又带着她那满头的卷发器摇曳生姿地走了。
白宇只好回去拿了新的换洗衣物,然后关了自己的房间门,进去隔壁。朱一龙就站在门后。可他刚才其实根本没把泡沫冲干净,这会儿身上非常难受,来不及跟朱一龙寒暄,只说了句“谢谢龙哥”,就冲进了洗手间。
洗完出来,白宇浑身舒爽了,浑身上下裹着腾腾的热气走出来,看见朱一龙坐在床上看剧本。这时候他才看清,朱一龙的头发已经长了,跟之前他们见面的时候发型完全不同,已经可以扎在脑后。
白宇立即联想到什么,说道,“龙哥,你现在这样好像井然。”
“井然”是朱一龙在这六年间演过的角色之一。
闻言,朱一龙看了白宇一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还知道井然。”
白宇倒很坦然,“这不是稍微补了下课吗。”
朱一龙点点头,说,“这头发是段导要求的。”然后放下手里的剧本,指了指旁边一张小玻璃桌,“吹风机在那边。”
白宇走过去把吹风机插上,开了小档,一边吹头发一边跟他聊天,“你什么时候来的?”
朱一龙说,“下午刚到。”
白宇试图套近乎,“没想到我们不提前通气也能住同一家宾馆,太巧了。”
朱一龙却说,“段导跟我说你在这里的。”
“…哦。”
段其锋之前确实是让他们两个多多培养感情来着。白宇语塞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天聊下去。没想到朱一龙忽然开口了,“后面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在这边转一转,当然,目的地如果不一样也不用强求…”
“好啊!”白宇知道他也是为戏着想,但还是忍不住因为他的主动提出感到一点点高兴,语调都变得轻快了。
心情轻松起来了,好像也就有话说了。他问朱一龙,“对了,你是不是也是坐摩托车进城里来的?”
朱一龙说,“是。”说完特别无奈地补充了一句,“这边的摩托车司机好像搞特技表演的。”
“哈哈哈哈哈确实!”白宇想起自己当时的吐槽,跟朱一龙说的一模一样,瞬间笑得不行,一时没顾上拿在手里的吹风机,结果把头发给卷进去了。
白宇扯了一下没把头发扯出来,发出一声“卧槽”。
朱一龙问,“怎么了?”
白宇尴尬地说,“头发卷进去了…”
朱一龙就站起来,往他这边走。白宇傻傻地举着吹风机,看着他靠近,越靠越近,一瞬间没出息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朱一龙本来想把吹风机接过来,但白宇没放手,于是说,“你先放手,我帮你看一下。”也没什么情绪,就淡淡的,但是白宇感觉得到,他无论是语气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自己刚失忆那会儿冷漠了。
白宇放了手,朱一龙就凑上来,看他的头发在风筒里面是怎么被缠上的。白宇感觉到他喷在自己耳侧的热气,有点紧张地抓住了小玻璃桌的边缘。朱一龙身上还是那么热,就和在吃饭的包厢里扶他站稳的那天一样。
“没办法,硬扯的话不如用剪刀剪,你觉得呢?”朱一龙看完之后问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退开了一点,白宇感觉到身边的热度迅速褪去。他点了点头,可能还是有点失落,语调是落下的,“也行吧。”
朱一龙就下去找老板娘要了把剪刀,回来的时候看见白宇仍维持着那个举着吹风机的姿势,特傻,把他逗笑了。他一边笑一边去给白宇剪头发,白宇的头发得到解救,他的脸上仍然残存笑意。
白宇看了他一会儿,犹豫地说,“龙哥,你怎么好像…”
“嗯?”朱一龙拆了一包自己带来的湿巾在擦拭剪刀,听到他的话没说完就下意识地反问。
白宇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问。
朱一龙放下剪刀和湿巾,看看他的表情,忽然懂了,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去年不一样了?”
白宇点头。
朱一龙说,“去年不是拍了部戏么,可能有点受角色的影响,我已经被好几个朋友控诉过了,说我有段时间很没人情味。”他冲白宇笑了一下,问道,“你也这么觉得?”
白宇说,“有点…”他的眼神不自觉往下垂,看着地面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朱一龙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否定了,“没有,我没有讨厌过你。”
听到他这么说,白宇心里冒出一种说不清楚的麻和涩。开心肯定是有的,但他想,这种心情应该更像是听见曾经暧昧过但是最终没有在一起的人,在多年重逢之后淡然地承认一句“其实我喜欢过你”,怪只怪物是人非。
白宇轻轻地“嗯”了一声,再抬眼直视朱一龙时笑了,说,“没有就好。不过你那到底是个啥角色啊,我只去看过一次,没看出什么来。”
其实还是看出了一点的,那是场亲热戏,他看得直往洗手间跑…
“一个连环杀人犯。”朱一龙告诉他。
白宇“啊”了一声,表示很感兴趣,“我还没看过你演坏人呢!”
朱一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勾唇略带邪气地笑了一下,然后猛地逼近,用很大的力气把白宇推到墙上,一只手的手臂死死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剪刀,贴着他颈间的皮肤游动,目光让人不舒服,似乎是在考虑怎么下手才能让他死得更有趣——或者,说怎么下口让食物更美味也是可以的。
“别害怕。”朱一龙贴着白宇的耳朵说话,声音明明很温柔,却让人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我只是想让你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永远陪在我身边…”
白宇真的有点被吓到,睁大眼睛看着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朱一龙离他很近,从嘴唇,到身体,到腿,都离他很近。可是他只感觉头皮一炸。
“…好了,”过了几秒,朱一龙把白宇放开,恢复寻常的神色,“现在你看过了。”
白宇这才发现他刚才用来抵住自己咽喉的并不是剪刀的刀尖,而是底下塑料的手柄。可他刚才真的感觉冰冰凉的。
“我天,”白宇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这戏演得这么突然,魂都被你吓没了。”刚才朱一龙的眼神真实得让他觉得这个人可能真的演戏演疯了。
“不是你说没有看过吗,”朱一龙说,“随便让你看看还不好。”
白宇心理阴影巨大,忍不住用上抱怨的口吻,“那也至少先打个招呼吧…”
朱一龙笑了,说,“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回到自己房间之后白宇的心跳还是有点快,也不知道是被朱一龙突然兴起演的那一出给吓的,还是被朱一龙的两次靠近给刺激的。但他确实发现了,不见面的时候就另说,但凡朱一龙活生生站他跟前了,他都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白宇手掌心朝下,两只手下压,做了个武侠剧中练武之人练完内功心法之后的收势动作,并且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他熟练地催眠自己,没关系,小意思,我已经是个成熟的演员了。
第十三章
白宇和朱一龙一起站在一堵糊满各色男科小广告的水泥墙前面,咬着一支没点着的香烟烟嘴一直在笑。对面是一整排的红色灯光,一整排的紧身小短裙,偶尔还听见几声娇滴滴的笑。
朱一龙面无表情,看着前方说,“够了啊,差不多得了。”
白宇想说话,结果一张嘴又是一串“哈哈哈哈”。朱一龙转头看他,他赶紧比了个求饶的手势,勉强把笑意压下去,说,“真不怪我,你刚才实在——哈哈哈哈哈哈!”
朱一龙:“……”
朱一龙忍无可忍,把自己手里的烟塞进白宇嘴里。那支烟是他刚抽到一半的,烟头还冒火星,白宇有那种抽烟的人的条件反射,下意识地就咬住还猛吸了一口,随即扶着朱一龙的肩膀咳得惊天动地。
等到咳完,白宇忽然意识到,刚才他们吸了同一支烟,不由得看着烟嘴上那圈水渍呆了一下。
朱一龙凉凉地问他,“还想笑吗?”
白宇迅速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哪儿笑了,谁笑了,一点都不好笑啊!”
时间倒退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前,他们刚刚回到这条街,楼上就是他们住的“希尔顿”,楼下各大理发按摩店已经到了它们最最忙碌的时候,红灯连成一片暗潮涌动的海。朱一龙饰演的“阿朱”和余白在初遇时就是位性工作者,地点虽然不是在这样的红灯区,但状态总是大同小异。他从没有接触过这个群体,尤其这次要演的是位女性,少不了要进行一定程度的实地观察。
这条巷子也不长,白宇陪朱一龙分别在头、中、尾段观察了好几天,有时站有时蹲,有时还晃荡,在别的人看来就是一个大写的鬼祟。头两三天大家看他们的目光都很警惕,大概以为他们是便衣警察之类的,后来发现压根不是,因为眼神和气场都不对。她们这些人个个人精,跟警察之类的也没少打交道,这点看人的自信还是有的。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可能:是不是想来消费,但又不好意思啊?
这样的人也是有的,而且非常多,通常需要她们主动些招揽。
所以这天晚上白宇和朱一龙又来的时候,就感觉气氛不对劲了。先是对面老有人给他们抛媚眼,后来开始朝他们招手,说帅哥,你们都转悠好几天了,过来玩呀。他们两个处理这种状况的经验为零,除了躲在口罩后面尴尬地摇头,什么也不会。
也许是逗老实人实在好玩,过了会儿好几个身姿摇曳的女人同时围了上来,满眼只看见快要把衣领撑破的胸。她们都要拉他们去自己的店里,对着他们又摸又拽,肆意逗弄,白宇特贼,悄悄退出了风暴中心,看着朱一龙一个人在香水脂粉掀起的狂风暴雨中苦苦挣扎。
朱一龙说,“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就是路过一下,不…不耽误你们生意了…”
有人回,“怕耽误就进来玩玩嘛,不好玩不要钱。”
朱一龙说,“不不不…不必了,我我我…真的不想玩…”
又有人回,“等你玩过了就会想玩了嘛,保管让你流连忘返。”
不知道谁在混乱中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朱一龙整张脸红得滴血,非常有贞洁意识地攥紧裤腰。大家都笑了,说,“帅哥你好纯情啊。”
朱一龙没有办法了,只好把警察搬出来,说,“你们再这样骚扰我我要报警了!”
没想到又是一阵娇笑,“哎哟帅哥你喜欢玩这个啊,那行,阿sir你逮捕我们吧,我们都愿意给你拷。”
朱一龙简直要疯了,情急之下扒住旁边一根电线杆子说,“我没钱!我消费不起!”
果然这么一说身边的拉扯就少了一些。朱一龙还生怕被认出来,压着头顶的鸭舌帽,低头把口罩整理了一下,再次强调,“我真没钱,你们去找别人吧!”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一阵子,打量他一会儿,很快又笑开,“帅哥真是会说笑,要说没钱,不如说自己不行吧!”
朱一龙憋着一口气没否认,当然,也没承认。
“行了行了,咱们做生意也不是强买强卖。”这时候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看起来是大姐头的人发话了,她招呼大家散了,又对朱一龙说,“街尾有家成人用品店,老板什么药都有,特管用。”
说完,点起支烟,扭腰摆臀地走了。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尤其那几个女人笑着散开的时候,朱一龙还疑似从她们眼中读出了怜悯。他憋屈得要死,转头看见白宇躲在一边的角落里狂笑,咬紧后槽牙,把拳头捏得咔啦作响。
他不想打人,纯粹就是被白宇气得没辙。
“白宇,”朱一龙冷声说,“我劝你好好做人,不然这戏我们没法拍了。”
白宇很无辜,说,“我一直给你想辙呢,你看,我警笛声都搜出来了,差点儿就放了。”
他把手机举起来,上面是个什么音效大全的网站,正停留在警笛声那个条目上。
朱一龙冷冷地“哼”了一声。
白宇把手机收回来,又低头捣鼓了一阵,然后撞撞朱一龙的肩膀,把手机递过去,“你看,是不是很像刚才的你?”
朱一龙瞥了一眼,上面是唐僧被蜘蛛精围在中间然后“阿弥陀佛”的一张表情包。
“你走开。”朱一龙嫌弃地说。
白宇大笑,“要不说我们龙哥老实呢,看见情况不对赶紧溜啊,还能被缠那么久?”
“我老实?”朱一龙看了他一下,很快又把目光挪开,“你老实的时候你都忘了。”
白宇问,“什么?”
朱一龙摇摇头,不说话了。
两个人继续看着对面不远处的一排店。刚才那场闹剧结束了,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恢复常态,坐在门口的椅子抽烟,动作相似,神情也相似。白宇总觉得她们在这个时候像一抹半透明的魂儿似的,是游离的,并没有十分用力地在活着。
她们抽烟的姿态和男人抽烟是完全不一样的,白宇看了看身边的朱一龙,又看看她们,说,“龙哥,我现在这样看着你,完全没有办法想象阿朱是什么样子。”
“是吗。”朱一龙忽然换了个姿势,整个人懒懒地向后一靠,垂眼擦亮打火机,用烟头去就火。这时候他之前戴的帽子已经摘了下来,因为头发长,又扎得乱,额头旁边垂了一缕下来,配上从另一侧照过来的微弱红光,给人微妙的错乱感。
抬眼的时候,他那双原本就足够漂亮的眼睛里带上了不一样的风情。
白宇愣了下,朱一龙又稍微凑近一点,朝他脸上吹了口烟。和男人之间那种恶作剧式地朝对方喷烟笑看对方被呛的方式完全不同,他就是很轻很轻地吹了吹,软绵绵的一口烟,显见是种挑逗。
这怎么又开始演了…
白宇觉得自己一定是脸红了,因为他感觉双颊有点烫。他慌乱地滚了滚自己的喉结,很快就挪开了目光。朱一龙把“阿朱”演出了几分味道他现在还很难判断,但反正他作为白宇,确实是被撩到了的。他有点后悔了,想到以他目前这点定力,日后说不定会在朱一龙身边待得很辛苦。
“龙哥你这,咳,确实有点厉害啊。”白宇说到一半觉得嗓子干干的,忍不住咳了一下。
朱一龙笑了声,站直身体,随意掸了掸烟灰,说,“其实我也还没怎么琢磨好,这次的角色是真的把我难到了。”
白宇突然有点沮丧,说,“连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岂不是更难。”
朱一龙不解地看了看他,“你演技没问题,而且我也没有比你好。”
白宇说,“可现在已经是六年后啦,你在领悟真理的道路上已经比我前进了一大截。”
朱一龙沉默了。就像白宇总是忘记现在已经是六年后一样,他也总是忘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六年前的白宇。阴差阳错,他们对时间的感知已经不在同一个参照体系下,他有时候恍惚,有时候不解,有时候又感到万分熟悉,并且对这样的熟悉无法拒绝。
就像现在忽然耷拉起脑袋的白宇,说着需要让他慢半拍思考才能听懂的话,迷茫不安的神色却和他在某些瞬间看到过的一模一样。
——曾经他们聊起过“未来”,关于生活,关于事业,关于种种,那时候白宇也这么坦诚,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看到。
只是后来,他们好像渐渐都缩回自己的壳里去了。白宇会累,会痛苦,可再也不会对他说,只会笑着说“没事”。
“别这样想,”犹豫了一下,朱一龙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白宇的头,“有些人可能花上几年,十几年都走不上正确的路,有些人却很轻易地被领进门来。我们不能说演戏这件事情和经验绝对不相关,但至少不是全靠经验的,对吧?”
白宇转头认真听着他说。
“不管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只要你还是你,你学的东西还在,你的领悟力还在,就没什么演不了的。”
白宇看着他没说话。
朱一龙被他看得不自在,问他,“…干嘛不说话,我说错什么了吗?”
白宇摇摇头,笑眯眯地说,“果然是比我多活了六…哦不,八年的人,说起话来果然还是不一样哈。”
朱一龙对他这种计算方式感到窒息,哽了一下,说,“你这样说会显得我年纪很大。”
白宇说,“本来就是啊,我今年二十七,您?”
朱一龙:“……”
明知幼稚,朱一龙还是忍不住和他争,“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今年是二十七吗?你三十三了!”
白宇“哦”一声,“那你三十五了,啧啧啧。”
朱一龙:“……”
所以说年龄到底有什么好比的,这不是三岁小孩儿才做的事情吗,无聊!
他发现自己好像总是被二十七岁的白宇给带跑方向…该死的二十七岁。朱一龙立即停止这种无聊的斗嘴,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闲人莫近”的表情,再次把注意力转向对面。
白宇一开始也在看,但瞄了几次朱一龙都感觉他的表情有点严肃,就撞了撞他的肩膀。
朱一龙问,“干嘛?”
白宇说,“你没生气吧?”
朱一龙觉得有点好笑,“生什么气?”
白宇想了想,诚恳地说,“其实你完全没有变化,一点儿也不老,跟六年前一模一样。”
这次朱一龙真笑了,“我至于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好吧,是我想多了。”
白宇也不是很能说清楚那种感觉,总之他就是怕自己惹朱一龙生气。
这时候,巷子里有人进来,对面几个女人都开始招揽客人。她们做生意自有一套,除了那个被招揽的男人并不抗拒,以及少了些调笑的意味之外,场面和之前朱一龙被围着的时候也差不多。
白宇又想到之前被盘丝洞蜘蛛精缠住,说话各种结巴还脸色爆红的“唐僧”了,忍不住笑起来。
“看看,这样一对比,帅哥你果然是好纯情啊。”白宇伸手拍了拍朱一龙的屁股,还想用力捏一下。
他觉得这就是一个玩笑,和之前他们针对年龄问题斗的那几句嘴没什么两样。可朱一龙这次反应却很大,一下子捏住了他的手腕,冷声问,“你干什么?”
白宇慌了一下,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朱一龙看了他一会儿,放开他的手,语气变淡了,“不要开这种玩笑,不好笑。”
白宇揉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有点委屈。这叫什么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为什么他就可以随便逗自己玩儿,又演这个又演那个,而自己随便碰一下他就要被凶?
光线太暗了,他没有注意到朱一龙红透的耳根。
第十四章
云阜确实是个合适《自由落体》的地方。在来到这里之前,白宇对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想象,但,在这里逛了几天之后,很多场景和元素都忽然变得具象起来。
老旧的居民楼。
荒草丛生的潮湿桥洞。
灯光油腻昏暗的小旅馆。
浓香扑鼻的廉价化妆品。
艳俗的丝袜短裙。
这种种的陈旧,破败,杂乱,落伍,就是这个故事的底色。其实每个年代都残存这样的角落,并不是经济腾飞了,思想开化了,就处处阳光明媚,但总有人好梦难醒。
这天白宇和朱一龙要去逛县里的商贸城。根据从出租车司机那里得到的情报,商贸城里有两层是卖衣服的,一层男装一层女装,卖的衣服大多比较便宜,款式倒是五花八门,少女穿的有,阿姨穿的也有,关键是逛的人多,店主一个个都忙,不会像街边小店或者商场里的售货员一样,能睁大眼睛把进门的顾客给一个个盯死。
他们是不能被盯死的。他们两个大男人要去逛女装店,这本身已经够奇怪了,如果再被人给盯那么一下,他们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不落荒而逃。
朱一龙最近一直有意让自己习惯不那么男性化的穿衣风格,今天在棉衣里穿了件粉色的卫衣,白宇一开始没注意,到中午气温升上来,他把外套脱掉之后才发现。朱一龙皮肤白,其实很适合粉色。白宇从斜后方看他,只看见一点点侧脸和他的长睫毛,以及在脑后低低扎起的头发时,真心是很想夸一句漂亮。
“你在干什么?”朱一龙发现白宇一直落后自己几步,边把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戴起来边问道。
白宇说没什么,跨大步子走上前来和他并肩,问他,“到时你就是用现在这个长度的头发演阿朱吗?”
朱一龙摇摇头,说,“会戴假发。”
白宇说,“哦。”
朱一龙说,“我和段导商量过,到时阿朱会有很多顶不同发型的假发,可能她每次出场发型都不同,侧面展示一下这个人物的不可捉摸。”
白宇忽然想起自己的角色,叹了口气,说道,“余白一定会很羡慕阿朱的吧,他也想尝试各种各样时髦的发型,可是他不能。”他说着,想伸手去摸一摸朱一龙脑后的小揪揪,但是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了。
他发现了,朱一龙对涉及肢体的接触很敏感。明明第一个晚上在他面前演那个杀人犯的时候都挺正常,还能主动靠上来逗他玩一玩,但后来也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莫名其妙就开始别扭。白宇在经历了拍屁股被凶、不小心碰到手被躲等等事件之后学乖了,都懒得触他霉头。
可能人年纪大了毛病也会多起来…
他想是这么想,不过有时候也很有冲动问上一句:哥,到时咱演对手戏的时候,您行吗?
“你越来越能跟余白共情了。”朱一龙像是没注意到白宇的小动作,笑着说。
白宇摆摆手,“嗨,人都给我琢磨伤了,再不共情干脆也别演了。”
到了商贸城,两人直奔二楼女装区。这一遭主要为白宇而来,因为他有一场偷偷摸摸逛女装店,想给自己买条裙子的戏。他不实地体验一下,很难想象当时余白的心情究竟如何。
商贸城其实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大卖场,走楼梯上去只见一条并不宽敞的通道容人同行,两边都是堆满衣服的店面,各种吆喝声和写着歪歪扭扭字的促销牌,那阵仗,像是衣服论斤称而不是按件卖。
仔细看看,这地儿除了店老板,确实没有雄性生物。两个人都很紧张,对视一眼之后,抱着某种奇怪的气势,一齐迈出了踏进女装区的第一步。
他们两个个头高,又都戴着口罩,确实比较显眼。很快就有位好心的大妈来提醒他们,“小伙子,男装在楼上哦,你们别走错了。”
朱一龙没说话,主要看白宇应对。其实大妈的态度非常友善,但白宇还是感觉尴尬,感觉嘴里的话烫人,愣是硬着头皮说,“我…我是想来给我老婆买…买…”这个回答是一早就在脑袋里面装着的,剧本上余白被发现在拿着一条裙子在自己身前比划的时候也是这么回答的,但白宇没想到,实际情况里,这句话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讲出口百倍。
因为他此刻是心虚的,他是为了自己而来,就和余白一样。
“哦,给老婆买衣服呀,”大妈听懂他的意思,笑眯眯地夸他,“小伙子还真不错咧,知道疼老婆。”
白宇更心虚了。他没有老婆,但此刻代入一下余白,他是担不了这句夸奖的,因为事实上余白和他老婆的感情并不好。
跟大妈讲完几句之后,他的鼻尖都是汗,忍不住拉开口罩来用手指抹了一下。
“先拿着吧,”朱一龙递过来一张湿巾,“待会儿你还有得擦。”
白宇接了,深呼吸一次,继续往卖场深处走。
两个人进到一家并不那么拥挤的店里,煞有介事地开始扒拉货架,挑选服装的款式。老板在另一侧和几个顾客讨价还价,暂时没有心力注意他们。
“这件怎么样?”白宇从架子上取下一件白色的衬衫,问朱一龙。
太板正。朱一龙摇头。
白宇把衬衫放回去,走两步又随手取下一件白色的毛衣,“这件?”
朱一龙想了想,这么毛茸茸的,又宽松,说不定穿起来会很像一只白猫吧?他不确定地说,“还…行?”
白宇于是找到镜子,把毛衣拎在自己身前各种比划,努力想象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会不会适合这件衣服。
“帅哥?”这时候老板终于注意到他了。
老板走过来,看着他手里那件泡泡袖的白色毛衣,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你…呃…嗯?”
白宇的尴尬癌又犯了,一犯就不可收拾,顶着老板那审视的目光,他连说话都弱声弱气的,“我想给我老婆买件衣服…”
“哦!”老板恍然大悟,说,“那你——”
“谢谢老板,我,我再看看!”
白宇都没勇气等老板把话说完,把毛衣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搭,拽了拽朱一龙的衣服就跑了。
朱一龙跟在他身后出去,说,“你能不能稍微再多顶一会儿啊?”
白宇用湿巾擦一擦脸,又看了他一眼,郁闷道,“你想笑可以笑出来,不用忍着。”
朱一龙:“……”
朱一龙清了下嗓子,试图再忍忍,结果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没让你笑这么大声!”白宇气急,竟然小女儿情态地跺了下脚。这都是他在广场观察女生的时候,跟向男朋友撒娇的小女孩儿学来的。他们两个最近模仿女性都模仿得走火入魔了,总是会冷不丁地露出揣摩角色的那一面来。
朱一龙还是笑。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这下轮到他笑话自己了。白宇很大度,等他笑完,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催促道,“走啦走啦,去下一家店!”
这一次白宇决定不那么保守了。宝剑锋从磨砺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入虎穴经风雨,怎能得虎子、见彩虹?就算前面几句纯属凑数,但是不看看裙子,他哪儿知道余白能有多渴望!
他拉着朱一龙四处转悠,终于找到一家心仪的——专卖旗袍的店面。
这家店比较冷清,估计是价格不如其他家便宜,平常爱买旗袍来穿的人也着实不多。但是白宇扫一眼就被吸引了,他想进去看看没什么别的理由,就是单纯觉得款式好看。他现在是女孩子心态嘛,女孩子就是抵抗不住那种会让自己看了之后眼睛“噌”地一下亮起来的东西。
老板娘平日里清闲惯了,泡了杯茶,躺在柜台后头架着平板看电视。听见有脚步声,也没起身,只是懒洋洋地说了一句,“随便看啊,喜欢哪条告诉我,可以拿下来试。”
白宇没回话,没惊动她,轻手轻脚地在店里转了一圈,取下一条月白色及膝的缎面旗袍,转身用气音问朱一龙,“你觉得这条怎么样?”
朱一龙点头,他就四处找镜子,去镜子面前自己比划。
或许是他们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反常,老板娘终于坐起身看了一眼。看见俩一米八几的男人对着镜子研究店里的旗袍,她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奇怪了,“你们干嘛呢?!”
白宇吓了一跳。尽管已经是第三次搬出这个理由,但他还是说得磕巴,“老,老板,你别误会,我,我就是想给我老婆买,买身旗袍。”
老板娘没上一家店的老板好糊弄,眼神在他和朱一龙之间转了转,还是比较警惕,“给老婆买?那你怎么不领她过来呢?”
…这题没做过啊!白宇大脑空白了一下,尴尬得想喊救命,好一会儿才让大脑神经搭上线,才说,“她,她生病了嘛,在医院呢,我这不也是想,想哄她开心开心。”
朱一龙差点笑了,被白宇踩了下鞋子,忍住了。
“是吗?”老板娘注意这个动作,还是觉得他们怪怪的。
白宇用力点头,说,“当然是!不然你以为呢?”
老板娘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以为,她就是直觉不太对劲。但既然客人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质疑什么,总之不是来偷东西的就好。
“可是旗袍不自己过来试试是不行的啦,还是你有她的三围之类的尺寸啦?”老板娘接着问。
白宇额角冷汗都挂下来一滴。他是来给自己物色裙子的,所以他就要说——
“我老婆跟他,呃,跟我——”他的手在自己和朱一龙之间来回比划了一下,“就跟我俩吧,体格差不多。”
朱一龙:“……”
朱一龙接收到白宇的求助信号,严肃地点了点头,补充道,“嗯,他对象确实,跟他差不多高。”
“也没有!”白宇的脑回路也不知跑偏到哪个星系去了,看了朱一龙一眼,立马反驳说,“比我还是矮那么两三…呃一两厘米的。”
朱一龙转头看他,他就立刻闭嘴。
老板娘活了小半辈子也少见体格那么高大的女人,不由得惊讶,“比你矮两三厘米也还是很高了呀!啧啧啧,得快一米八了吧!”
“诶,正好一米八。”白宇说完,见朱一龙没说什么,就笑嘻嘻地问,“老板娘,有没有这么大码的旗袍啊?”
老板娘有点为难的样子,“有是有的啦,就是款式不太多哦。”
白宇说,“没关系,你都拿出来看看吧。”
店里的货都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角落里,老板娘走过去蹲下,翻翻找找了好一会儿,才抽出几件未拆包装的旗袍来。
“来,你看看,”老板娘说,“一米八的人能穿的码,暂时就这几条了。你老婆是胖还是瘦啦?有没有尺寸啦?”
白宇还在思考,如果是自己穿的话,该说胖还是瘦,结果朱一龙比他抢先一步,跟了老板娘说,“跟他差不多,他能穿他老婆就能穿。”
说完,他转头,看着白宇笑了一下,“要不你就帮你老婆试一试吧?”
白宇看看老板娘,不好意思起来。按道理来说这样的流程是没错的,他如果可以试一试真正的女装,会对他的揣摩角色有很大的帮助。但是…真的很难做到坦然地提出这个要求啊。
倒是老板娘郑重地考虑了这个建议。虽然她觉得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身高体型都相仿也太奇怪了,但是这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无论如何让这位男顾客试一下,总比衣服买回去了不合适,到时候又过来找她换货好。她反正是嫌麻烦的。
“帅哥,你愿不愿意啦?”老板娘看着白宇,“如果你愿意,也不是不可以哦。”
白宇偷偷把拳头一握,点了点头。
他这辈子第一次穿裙子,虽然旗袍穿起来并不复杂,但进去更衣室之后还是捣鼓了很久,怎么也搞不定背后那条隐形拉链。于是他把更衣室打开一条缝来,对着外面小声喊,“龙哥,你在吗?”
朱一龙说,“嗯。”
白宇问,“我后面的拉链拉不上,你帮我拉一下好不好?”
朱一龙说,“好,你开门。”
白宇慢慢地把门推开,姿态比较扭捏,都不敢抬头看人,迅速地就背过身去,把背部那条没能完全拉上的拉链对着朱一龙。
可是更衣室里有一面镜子。朱一龙走过来,还是通过对面的镜子看到了白宇的正面。白宇穿的是一条长至脚踝的款式,但两边开了高叉,一直开到大腿中间。虽然他的线条不如女性般前凸后翘,但是他的骨架偏纤细,腰也窄,再往后看,露出的背面皮肤偏白,臀部也有个翘起的弧度…
“龙哥?”白宇见朱一龙一直站在他身后没动,就喊了他一声,“你干嘛呢?”
“没。”朱一龙忽然惜字如金,迅速地挪开目光,手摸上旗袍后面的拉链。他微凉的手指碰到白宇后背的皮肤,虽然很快就移开,但还是让白宇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拉链一直从腰开到后颈,朱一龙把拉链往上拉,就像手指把白宇的脊骨轻轻抚摸了一遍一样。
白宇忽然觉得很热,也不敢说话,狭小的试衣间里只能听见拉链头划过拉锁的声音。
刺啦——
拉链质量不佳,拉到中段的时候卡了一下。朱一龙站在白宇的斜后方,对面的镜子正好可以让白宇看见朱一龙的动作和表情。他看见朱一龙的目光一直是垂着的,喉结似乎滚了好几次。
拉链拉上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了。
“好了。”朱一龙没什么表情地说。
白宇慌得把他往后推了一步,迅速关上更衣室的门落锁,然后自己靠着门板,猛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
镜子里,那个穿着旗袍的他看起来不像他了,但确实和他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在情感上与余白高度共鸣了。他想,如果他真的是女孩儿,那似乎也是不错的事情。
第十五章
白宇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是刚才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穿着旗袍站在朱一龙身边的那一幕挥之不去,甚至感觉有一点心酸。
他其实还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穿女装的样子,缓了缓情绪之后,慢慢地镜子面前伸展骨架站直了。
他勇敢地和镜子里面的自己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触摸到冰凉的镜面,手指移动,下滑,通过镜面摸了摸自己的脸,喉结,在平坦的胸口处停顿了一下,再继续往下。
无论如何他还是男性的身体,即使再瘦,穿女装,尤其是很显线条的旗袍,还是有点不伦不类了。
如果他是余白…
如果他是余白,他一定会很痛苦。他明明如愿以偿,穿上了心爱的裙子,却也不得不直面一个很残忍的事情:他的灵魂选错了躯壳,他的心再如何向往,丑陋的还是丑陋的。比如领口上面微微凸起的喉结,他想用手按进去,让自己的脖颈有平滑的曲线,可是这样只会让他加倍感受到它的存在。
白宇把手垂了下来。他侧过身子,在镜中观察自己的侧面。开高叉的旗袍让他能隐约看见自己的腿,并不搭调;腰还算薄,裹在这个尺码的旗袍里并不会显得特别奇怪;胸…显然是不可能有的,他自己向前努力挺了挺,看见镜子里呈现出来的奇怪曲线,无声地笑了笑。
他自己一个人在更衣室里待了好一阵子,等到要换衣服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得找朱一龙帮一次忙,因为身后那条拉链,他还是搞不定。
这一次开门的时候朱一龙靠在旁边玩打火机,金属的盖子被他反复地甩开,合上,发生清脆的低响。听见白宇叫他,他没说什么,直接走过来,迅速地把拉链往下一拉,就走开了。快得白宇都没反应过来。
换完衣服之后白宇抱着旗袍走出来,朱一龙说,“走吧,找老板娘要个袋子装一下。”
白宇:“啊?”
朱一龙说,“我付过钱了。”
白宇还是:“啊???”
朱一龙看他一眼,“啊什么,这条旗袍我买了,走吧。”
说完大踏步往前。白宇愣了一下,追上去,“不是,买回去干嘛呀?”
朱一龙说,“都这么麻烦人家老板娘了,你好意思不买?更何况…”他垂眼看了看被白宇搭在手臂的旗袍,又看看白宇,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是吧,你就留着穿呗。”
白宇:“……”
白宇抗议了,“…我穿穿感受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阿朱姐姐,咱俩这么好的姐妹了,我不回送你一条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朱一龙假模假式地勾了勾嘴角,“谢谢你啊小白妹妹,不劳你费心,我有了。”
白宇:“?!”
朱一龙说,“段导早就给我邮了好几套女装了,而且要求我最近都得穿女式睡衣睡觉。”
白宇:“!!!”
白宇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实际上眼睛里已经开始冒星星了,“哎哟是嘛!怎么也不给人家看一看呢!”
惭愧,他眼前都已经浮现出美女阿朱裙角飞扬、风情万种的样子了。
“你想多了。”朱一龙无情地击碎了他的想象,“段导说在拍桥洞初遇那场戏之前,你什么都不能看。”
白宇失望地扁了扁嘴,“行呗。”段导吩咐的事情总是有段导的理由,他看不能看,想象一下总没错吧。他追着朱一龙问,“那你穿的那睡衣长啥样啊?是裙子吗?粉色的吗?有小花边吗?有蝴蝶结吗?是不是还有什么小波点小草莓小星星的图案啊?”
朱一龙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
白宇拽拽他的衣角,“哥…姐!妹妹是个可怜人,满足一下妹妹卑微的好奇心吧!”
朱一龙猛地停下来,白宇没收住脚,“哐叽”一下撞他身上。
“你那么好奇的话,”白宇还在想怎么过了六年这个人身上还是硬邦邦的像块铁一样,朱一龙就转过身来,看着他说,“要不,我送一套给你吧。”
完成商贸城的冒险之后,两人又在县城里转悠了小半天,例行做观察作业。晚上,白宇愣是拖着朱一龙进去一家小面馆吃面,吃完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小宾馆楼下的理发按摩店已经开始营业,小巷子里一片暧昧的红光。两人今天没打算在这里蹲守,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梯。
朱一龙的房间门口丢了个快递盒,他拿起来掂了掂,猜想应该是段导给他寄的指甲油到了,段导前两天和他说过的。
“白宇。”他叫住正在用钥匙开门的白宇,说,“来我房间。”
白宇“哦”了声,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进了门,朱一龙打开自己的行李箱,蹲下来在里面翻找了一阵子,然后拿出一条裙子,扔给了白宇,“送给你的。”
白宇一看,是一条丝质的吊带睡裙,酒红色,很素净的款式,什么花纹都没有,光滑的面料摸在手里很舒服。
他有点惊讶,笑了出来,“卧槽,段导真行,比我想象的还要有女人味得多啊。”
这个时候,朱一龙忽然说,“试一试吧?”
白宇一愣,抬头看见朱一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椅子上坐下了,双腿交叠的坐姿,一只手夹着支细长的女式香烟,头发散下来一半,另一半松松地扎着。只见他没什么表情地对白宇说,“喜欢就试一下吧。”
很奇妙,虽然朱一龙的着装没有改变,但他抽烟的姿势和说话的语气,让白宇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朱一龙是在跟他演戏。这一次,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戏。
距离进组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们在一起观察和体验生活也有一阵子,但确实还没有完全以阿朱和余白的转态合过戏。
白宇有些小兴奋。他闭了闭眼,开始寻找状态。
朱一龙应该是要演剧本里阿朱第一次鼓励余白穿女装的那一场戏。但此刻他丢掉剧本,也没有完全按照剧本上的来,算是一半即兴的状态。
睁开眼时,白宇换了副体态和神情。他微微含着胸,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地自卑,脸上的表情虽说隐隐露出几分期待,但大体上还是怯懦的。他揪紧了手里的睡裙,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吗?”
朱一龙吐出一口烟,告诉他,“当然可以。”
白宇明显有些心动。
朱一龙继续说,这次放柔了声音,“在我这,没有什么不可以。”
白宇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接受这份鼓励。他走进了洗手间换衣服。有了前一次换旗袍的经验,这一次他换得很快。睡裙宽松,也没有什么拉链,他很轻松地就穿上身。他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忽然低下头,看着胯间微微凸起的地方,叹了口气。
睡裙实在太薄了,让那个轮廓看起来特别明显。
这个时候余白一定是很难堪的,因为他很讨厌自己身上象征着男性的一切。
白宇打开洗手间的门,走出去时努力夹着腿,整个人畏缩着,很紧张地揪着裙摆。
朱一龙看过来,目光平静地上下扫视,白宇发现他的目光似乎在自己的胯间微微停留,更加想用力把那处藏好,姿态更扭捏了。这时他都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余白还是白宇了,但是,无论是余白还是白宇,这个时候反应一定是一样的——尽管出发点可能不同。
很快,朱一龙笑了一下,说,“很好看。”
然后让他过去。
也许是害怕白宇穿得太单薄会感冒,房间里已经开好了暖气。白宇经过空调口,感觉到那热风吹到自己裸露的皮肤上,有点烫。
朱一龙没再接着走剧本上的情节,而是让白宇坐到床上来。他自己也已经脱掉了外套和卫衣,只穿了最里面一件打底的白衬衫。衬衫袖口松了,被很随意地挽起来。
床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小瓶子,全都是段导寄过来的指甲油。因为剧本上有一段阿朱帮余白涂指甲油的剧情,他让朱一龙必须好练练,别到时候搞得跟第一次涂一样,浪费拍摄时间。
朱一龙随手拧开一瓶红色的,把瓶子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对白宇说,“手。”
白宇乖乖地把手伸过去,手指还微微翘起来。
朱一龙用一只手托着他的手指,白宇感觉他的掌心有点潮湿。朱一龙很认真地垂着眼,神色泰然自若,白宇以为他确实掌握了涂指甲油的精髓,没想到他刷两次就破功,不仅没有把甲油刷得平整,还給刷出界了,巨丑。
白宇笑场了,笑完之后问,“还,还演吗?”
朱一龙说,“不演了,练练这个。”
白宇一下子放松下来,原本规规矩矩放着的两条腿也开始不安分,一条腿屈起来搁在了床上。这个动作比较大,一下子把盖着大腿的裙摆给扯开了,露出一大片腿间的皮肤。
“…”朱一龙的动作顿了顿,说,“你坐好。”
白宇满不在乎,“穿裙子感觉步子都迈不开,不演了放松一下还不行。”
朱一龙又往他指甲上刷了两道,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亲自上手,帮他把撩开的裙摆给拉下来了一点。
白宇嘴巴痒,又捏着嗓子用盘丝洞妖精的台词调侃他,“帅哥,你真的好纯情呀。”
被朱一龙飞了一记眼刀。
涂指甲油这件事情看上去很简单,但实际上并不好做,很多女生都很难做到涂得特别好。朱一龙坚强地给白宇涂完了一只手的五只手指,结果实在惨不忍睹。那红色被他涂得毫无美感,活像是生掏人心的妖怪,一指甲进去,蹭了满手乱七八糟的血。他用段导贴心搭配好的卸甲巾给白宇把指甲油卸掉了,神色凝重地开始再来一遍。
白宇并不是很介意,甚至十分愿意奉献自己的手。因为之前他们的手如果不小心碰到了,朱一龙都会反应很大地抽开,现在这样,让他有一种“这次是你主动要来抓我的手”的扬眉吐气的感觉。
小宾馆里灯光不亮,朱一龙虽然平时不戴眼镜,但其实还是有点近视。他给白宇涂指甲油,注意力集中久了眼睛有点疲累,越涂眼睛就越往下。
白宇忽然抽了一下手。
朱一龙拿着刷头的手停在半空,问他,“怎么了?”
白宇说,“你眼睛离那么近,当心越来越近视啊。”
其实他是觉得指尖都感觉到朱一龙的呼吸了,忍不住很痒。
朱一龙说,“不至于。”但还是听他的话稍微坐直了一点,继续低头和难以驾驭的指甲油作斗争。
白宇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问,“你这技术,到时候你给我化妆,估计也会画得像鬼吧?”
朱一龙没空闲聊,随口敷衍他,“不会。”
“化妆比这还复杂。”
“可以学。”
“那你学了吗?”
“…还有时间,不着急。”
其实无论是涂指甲油还是化妆,在电影里呈现出来也就是些零碎的镜头,需要的只是能摆出个熟悉的阵势罢了。当然他们想的都是越真越好,最好就是真能化,这样他们才会最大限度地去和自己的人物沟通。
“练练吧。”白宇心里早就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此刻要付诸行动。他反握住朱一龙的手,说道,“练一练。”
朱一龙看了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问,“练什么?”
白宇感觉嘴唇很干,伸出舌尖舔了舔,然后才说,“都可以啊,口红?”
朱一龙转开目光,“口红有什么好练的。”
白宇说,“不是跟涂指甲一个道理吗,你觉得没什么好练的,但事实上比你想象得要难。”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房间里这么静,他都害怕朱一龙听见,从而发现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有口红吗?”趁朱一龙没说话的时候,他追问。
朱一龙点了点头。他有一整套的化妆品,全都来自段导的友情赞助。
白宇握着他的手还没放开,这时候握得更用力了些,“来呗,或者你想练其他的,开个教化妆的视频,我当你的模特。”
朱一龙像是在思考,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甩开白宇的手,去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个化妆包。他跟白宇说,“坐到这边的椅子上来吧。”
白宇从床边站起来,丝质的裙子顺着他的动作自然地往下滑。这条睡裙是按朱一龙的尺寸买的,他穿起来有点大,一边走一边顺手捞了一下从肩膀上滑下来的吊带。朱一龙看见他的动作,从旁边扔了件自己的外套给他。
白宇说不冷,抱着他的外套在椅子上坐下。朱一龙煞有介事地把化妆品排开放好,然后果然搜出来一支化妆的教学视频,把手机支在了桌子上。
“你把刘海捞起来吧。”其实朱一龙在之前请教过自己的化妆师,虽然是在碎片的时间里东问一点西问一点,但还怪有模样的。
没有夹子,头发无法固定,白宇就一直用手按着自己的刘海,闭着眼睛,微微扬起脸来。
视频里教学的声音很机械,也没配什么背景音乐,是非常详细专业的那种讲解,并不是寻常美妆博主发的那种简单的妆面look。这个声音配上这样的灯光环境,一点都不提神,白宇的呼吸轻轻的,感觉一只手挑起了自己的下巴,然后有沾了粉底液的刷子,扫到自己的脸上。
他也不知道是刷子太软了,还是实际上就是自己心里很痒,总之他死死地攥紧了抱在怀里的朱一龙的外套。
“睁眼,向上看。”朱一龙这样命令。
白宇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朱一龙。
朱一龙说,“不是看我,看天花板。”
白宇轻声说了句“好”,照做了。
化妆的一整套流程拉扯得很漫长,白宇都快没有耐心了。从在更衣室叫朱一龙给自己拉拉链那时起——或许更早,他就感觉一直有一种情绪在身后追赶自己,他一直跑一直跑,到朱一龙安安静静地托着他的手给他涂指甲时,那种情绪忽然把他追上了,一下子全部流进他的身体。他不想要那么饱满的感觉,他想要放一些出去。
画到眉毛的时候,白宇一直盯着朱一龙抿紧的薄唇看。朱一龙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唇部的线条松了几次,微微张开,但还是合上了。
最后是涂口红。朱一龙说,“嘴巴稍微张开一点。”
白宇照做,等到那柔软的膏体蹭到自己的下唇时,忽然开口,喊了一句,“龙哥。”
朱一龙手上的动作不知怎么乱掉了,一抖,口红的颜色就从白宇的唇边溢出来。他用拇指去擦,擦不干净,反而在白宇的下巴和嘴角都蹭出一块淡淡的红色。
“龙哥,”白宇说,“这支口红有巧克力的味道。”
“嗯——”
朱一龙手里的口红忽然掉了下去,在地上断成两截,滚出破碎的红色。
巧克力的味道,朱一龙模糊地尝出来了一点点。因为白宇忽然按住他的后颈吻他。他的大脑继闪过关于巧克力的念头之后,一片空白。
他大概有一分钟,完全失去感想,只能顺从本能去接受。因为他太久,太久,太久,没有像这样触碰到白宇的嘴唇。他扶着白宇下巴的手滑了下去,滑到白宇的肩膀上,摸到他温热的皮肤,勾到他滑下去的吊带。
然后朱一龙清醒了。他开始想逃,但是白宇很用力,追得很紧,甚至站起来了,按住他的后脑勺,执意地要亲吻他。
朱一龙感觉一股气血直充大脑。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情绪很激动,非常用力地在白宇嘴唇上咬了一口。
白宇吃痛,动作略有迟疑,朱一龙迅速地捏住他的下巴把他往后推。
“白宇,”朱一龙的声音有点哑,喘着气问,“你在干什么?”
白宇的下唇冒出血珠,但他没有管。他也喘得很厉害,依然固执地看着朱一龙,固执地说,“我在亲你。”他早知道朱一龙会生气,会推开他,但朱一龙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他,他就成功偷到一个吻——尽管这个吻曾经那么理所当然地会属于他,但命运对谁都不公平,他此刻竟然因为这个吻吻红了眼眶。
朱一龙觉得自己脑袋有些犯晕。他想他一定是被气的。他向后踉跄了一步,扶住身后的桌子,说道,“很晚了,你回房间去吧。”
白宇还想说话,然而一个音节还没成型,就被朱一龙打断了。
朱一龙背在身后的手因为用力抓着桌沿青筋暴起。他跟白宇说,“什么都不用说,回去,就现在。”
第十六章
第二天白宇是自己出门的。离开前他习惯性地右转,站在了朱一龙的房间门口,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像平常那样敲门叫朱一龙起床。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没敢,明明手都已经抬起来了,还是给放了下去。
不过他给朱一龙发了条信息,随便扯了个借口,告诉他今天就不一起行动了,结果朱一龙一直也没有回复。
白宇很难受。他一整夜没睡好,满脑子在打乱仗,既跟自己辩论冲动的对错,又因为那个亲吻沸腾,躁动不安。后来辩论没有胜负,思绪倒是往奇怪的地方跑。他有丰富的想象力,足以在事后把一切细节补足。比如在朱一龙没有推开他的那一分钟里,他是如何勾到朱一龙的舌尖,朱一龙的手又是怎样抚摸过他的肩膀。还有那丝质睡裙的触感如何暧昧,在他们之间产生摩擦时,如何像情人细细密密的吻。
丝质的布料是最藏不住潮热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白宇发现自己身上那条裙子的好几个地方都变成了深色。低低的领口和胸口处被泅湿,是因为脖颈处有汗水滚下,身体也在冒汗。而腹部以下被顶起来的地方也有稍浅一些的模糊水渍,是因为…他快要受不了了。
白宇在第一时间把那条裙子换了下来,扔进水池里面泡上,整套动作都显得有点慌张。洗过澡,换上自己习惯的棉质睡衣之后,他以为自己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平静下来,但是当躺在床上,夜的黑暗袭来时,所有的一切又卷土重来。他实在难以入睡,自暴自弃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子里面。
夜很深,一墙之隔,白宇连喘息声都要控制,生怕隔壁听见这种羞耻的动静。他偷偷摸摸的,动作不敢太急,太大,很是折腾了一阵子。因为情绪上的放不开,结束的时候他浑身是汗,甚至有一种虚脱了的感觉。
后来的一整天朱一龙都没有回复白宇的那条消息,白宇也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胡乱晃荡。但很奇怪,有好几次他都发现有人偷偷打量自己。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被人认出来了,十分警觉地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否认词都想好了,但次数多了之后,他发现那些打量的眼神大多不怀好意,夹杂着明显的嘲笑,这让他十分恼火。
路过商店的一面玻璃橱窗时,白宇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玻璃上映出的那个人影并没有怪异的地方,寻常的帽子,寻常的口罩,寻常的外套,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
白宇忽然张开五指,抬起了自己的手。
昨夜朱一龙给他涂的指甲油原来一直没有洗掉,他没有注意到,此刻一看,才发觉原来那些被刷得疙疙瘩瘩的红色那么显眼。
“变态。”身后路过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嘀咕声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白宇猛地转过身去看他,那个人也并不躲闪,反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在理智上,白宇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别说这指甲油只是涂来给朱一龙练手的,就算他真是喜欢自己涂,那也没错。谁都有涂指甲油的资格,爱美的事情不分什么男女。
但是,理智归理智。意识到自己是因为指甲油才遭人打量之后,他一下子就做不到坦然了。他没办法不感觉如芒在背,甚至下意识地想把自己鲜艳的指甲藏起来。
白宇低着头把手揣进口袋。手指轻轻摩挲甲面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今天他仅仅因为指甲上涂了点颜色就有这么糟糕的经历,那么,余白呢?
电影并不是余白个人的传记,在他的成长经历这一块,其实是大篇幅的留白。而白宇作为即将要成为余白的人,必须让留白的地方内化成为大银幕上观众能看见的余白的一部分。有一个瞬间白宇觉得自己好像能跟余白对上话了,他对余白说,你怯弱的根源,你妥协后的选择,我好像更明白了一些。而余白站在他的正对面,直直地看着他。
白宇接着说,所以阿朱对你来说才那么重要对不对?你觉得她太勇敢了,这世界最大的痛苦也不能击倒她,她那么自由,完全是你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余白微笑。
白宇笃定了些,说道,你把阿朱当作神来崇拜,希望从她这里得到救赎。
余白依旧微笑,只是看着白宇的眼神变得哀伤了一些。
白宇瞬间被一种无力感击中,喃喃地道,可是阿朱不是神。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从来没有遇见过她,是不是反而对你好一些。
余白这次慢慢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依旧是那副含胸自卑的模样,走进了无尽的虚空。
这天白宇下午很早就回了宾馆。走进小巷子的时候,迎面撞上来一个走路蹒跚的女人,他把女人手里的烟里打火机碰掉了,赶忙说着蹲下身去捡。
那女人也蹲下身,看到他涂得鲜红的五指时,动作顿了一下。
白宇一下子就把手缩了回来。
女人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着说,“帅哥,你还住这没走啊。”
白宇仔细一看,发现自己对她有点印象。她是这条巷子某家按摩店里接客的小姐之一,朱一龙被大家缠住的那一次,最后应该就是她说了“我们做生意也不是强买强卖”,招呼大家散掉了。不过白天的她有点难认,因为她既没有化夸张的妆,也没有穿暴露的衣服,素面朝天的,还一身酒气,实在让人很难把她跟营业状态时妩媚的样子联系起来。
“嗯,”白宇站了起来,有点敷衍地回答她,“还住着。”
她没介意,看了看他缩着的手指,很直白的问,“你也是人妖吗?”
白宇感到十分火大,没好气地丢下一句“我不是”,越过她就想往前走。
谁知她把他叫住了,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讲。”
白宇这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能表示没关系。
她走了两步追上来,说,“你这个指甲油涂得实在太烂了,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吧?”
白宇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丝毫不掩饰诧异地看着她。
她冲他笑了一下,“化妆也可以教哦,我平时没什么事都会在店里,你要是想学,随时过来找我。”
冬日下午的阳光已有几分颓势,但依然把她脸上的倦色和乌青的眼圈照得特别清晰。而且她的头发也很乱,显然是不上班就不愿细心打理,在日光里像野蛮生长的一团杂乱的草。白宇很奇怪,她看上去自顾不暇,怎么会如此热心,如此有时间,管一个街角随便撞见的陌生男人的事情——而且是涂指甲油和化妆这种无聊的小事。
她把话说完就走了,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烟点了起来。白宇莫名其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头绪,就继续往宾馆的方向走了。
到了熟悉的楼梯间,他上楼,拐弯,再上楼,但在路过二楼前台的时候,被老板娘叫住了。老板娘对他说,“帅哥,你那个朋友怎么了哦,整天都没出门啦,这样饿也要饿死的啦。”
白宇愣了一下,“噔噔噔”地往楼上跑,走到朱一龙房间门口敲门。敲了一会儿没人应,他又火急火燎地跑下去,问老板娘要备用钥匙。
老板娘从一大串钥匙里取下一把,递给他的时候有点担心地问,“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白宇没顾得上回答,几乎是把钥匙抢回自己手里,一句“谢谢”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跑出了老远。
朱一龙的房间没开灯,遮光窗帘也拉着,里头一片漆黑。白宇慢慢地往里走,试探性地喊了声“龙哥”,紧接着听见很沉的呼吸声。他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去摸墙上的开关。
朱一龙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得很高,感觉到突然亮起来的光,眼睫毛狠狠颤动。白宇走到床边,俯下身轻声喊“龙哥”,朱一龙迷迷糊糊地醒了,眼睛睁开一点点,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小白。”
白宇很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这些日子他们虽然朝夕相处,但朱一龙不用喊他的名字,对话直接用“你”,偶尔开玩笑叫一句“小白妹妹”,那意味也是全然不同的。
白宇柔声应,“是我,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朱一龙似乎还想避光,整个人往下缩。听见白宇的话,他很轻“嗯”了一声,瓮声瓮气地说,“难受。”声音低得仿佛能听见胸垫的震动,但很奇异的,像撒娇。
朱一龙发烧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发烧。昨夜白宇离开之后,他也是久久不能平复,但他比白宇要狠,白宇选择了顺从自己的意志,而他选择了冲一个冷水澡。即使是南方,在冬末春初的季节冲冷水澡也是很折磨人的,他站在花洒下面,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直到冷得牙齿打颤,才用浴巾一裹,走出了洗手间。
决定去冲冷水澡已经是凌晨的事,在此之前他就和白宇一样,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冲完冷水之后他立刻钻进了被子里面,房间里还开着暖气,他以为自己扛得住,没想到睡着睡着还是开始出现发热昏沉的症状。
有的时候朱一龙觉得自己清醒着,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连同意识一起裹在一团流动的粘稠的液体里难以动弹。他做了一场接一场的梦,全部都是关于白宇。那也许是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他生病了,白宇忙前忙后地照顾他,他也是很幼稚的,充分利用病人的特权,不肯好好休息,拉着白宇的手不让他走。
白宇哭笑不得,说你多大啦,还要别人给你讲故事啊。
朱一龙就笑,鼻塞时声音有种特别的磁性,说哪儿有别人呀,只有老婆…老婆你就哄一下我吧,我真的难受。
通常白宇只有少数几种情况不会拒绝他叫老婆,一是在床上,二是喝醉了,朱一龙喝醉或是他自己喝醉通用,三就是朱一龙生病了,故意奶着声音求安慰。
白宇说,那么,请问这位宝宝,你要我怎么哄你呢?
朱一龙说,头疼。
白宇就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朱一龙说,鼻塞,呼吸不了。
白宇就在他鼻尖上亲一下。
朱一龙说,嘴巴好干。
白宇就在他嘴唇上亲一下。
这个时候朱一龙并不会缠着和他接吻,因为他怕自己把感冒传染给白宇。白宇这样点到为止地亲亲他,他就很满足。
可是这么久了,这些事情就连在梦中重现,都要覆一层怀旧的滤镜。朱一龙觉得自己像个第三者,站在旁边旁观者那个朱一龙和白宇恩爱的往事,可是他也病了,也发着烧,昏昏沉沉的,想着好不甘心啊。
白宇喊他的时候,他以为又在做梦,这次体验还真实了一些,很有沉浸感。他说难受,白宇就撩开他额前的头发,在上面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一块湿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又过了一会儿,白宇把他扶起来,喂他喝了一杯温水。
然后白宇似乎要走。
朱一龙拉了一下他的手,问,“去哪里?”
白宇说,“去给你买点药。”
朱一龙说,“别去了,让别人去买吧。”
白宇说,“哪儿有别人啊。放心,药店很近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朱一龙就把手放开了。他开始有点清醒了,在白宇离开买药的这段时间里,更是全面从梦境被拉回现实。可他病恹恹的,暂时也没心思计较那么多。
这一趟白宇去得稍久了一些,朱一龙强打着精神睁了会儿眼睛,很快又有点困了,忍不住心想白宇果然是个骗子。
等到白宇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没有说话。白宇把一份打包好的清粥小菜放在床头柜,对他说,“还是先吃点东西吧,空腹吃药不好。”
原来去这么久是因为去买这个了。
朱一龙说谢谢,一改不清醒时粘乎乎的状态,躲开白宇准备过来扶他起来的手,自己掀开一点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白宇还挺愿意他一直对自己示弱撒娇的,可是就出门这么一会儿,什么都没了。他有点失望,看着朱一龙垂着眼睛小口小口地喝粥,好半天才小心地开口问,“怎么突然生病了?我听楼下阿姨说你一整天没出门,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死了都。”
朱一龙说,“可能是昨天穿得少,着凉了吧。”
白宇像是没有怀疑,说,“现在天气还是挺凉的,出门还是得多穿点。”
朱一龙说,“嗯。”
然后两个人又开始沉默。白宇心里实在不好受,终于忍不住道歉,“龙哥,昨天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朱一龙舀粥的动作顿了一下,“没事,入戏太深,可以理解。”
白宇想到他之前说自己对他的感情只是赵云澜投射的一个幻觉,又有些不乐意,闷闷地反驳说,“跟戏没关系。”
朱一龙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白宇重复,“跟戏没关系,是我冲动,不是余白冲动。”
朱一龙却说,“没必要分那么清楚了。”
白宇原本执意要和他辩论,“有必要,不然你总会觉得我人戏不——”说到一半猛地刹住了,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改口,“算了。你真没生气?”
“没有,”朱一龙语调平平,“也没必要。”可说完,他又把手里盛粥的碗放下来,看着白宇问,“现在我们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把段导的戏演好,你认可吗?”
白宇点头,“认可。”
“那就是了,”朱一龙说,“所以与此无关的事情也不必过分在意。”
白宇一下子噎得慌。虽然长久以来他们确实也是在努力践行这一点吧,但这句话明晃晃地被朱一龙讲出来,他听着还是不太好受——更何况,过分在意的人明明不是他。他说,“所以你明明也不怎么想和我有什么交集,可还是要若无其事,笑着跟我说什么之前对我那么冷淡,都是因为杀人犯那个角色的影响,也挺违心挺难受的吧。”
朱一龙有点惊讶,但马上又释然,觉得白宇会注意到这个,一点也不稀奇。因为白宇就是这么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坦诚地解释,“我没有骗你,那段时间我的状态确实有受角色影响,但当时特意和你说这个,确实是因为我们马上要合作了,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少背点包袱。”
“好,可以。”白宇可以接受任何解释。他定定地看了朱一龙一会儿,又说,“但你确定你对我有你说的那么坦然吗?”
“什么意思?”
“你和舒雅还好吗?”
朱一龙不知道白宇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还好…”
“你不要骗我了,”白宇打断他,“我已经知道了,你拒绝了她。”
朱一龙拒绝了舒雅,这件事情是白宇在来云阜体验生活之前,在一场活动后台遇见舒雅,听舒雅亲口说的,没有任何第三方的转达。舒雅当时的原话是,“他跟我道歉了,说他曾经确实非常认真地考虑过要和我在一起,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觉得他还是没有做好接受一段感情的准备,他不想再耽误我的时间和我的感情,就明确地拒绝了我。”
白宇当时问,“你相信他吗?”
舒雅笑着说,“相信啊,他那么真诚的一个人,是怎样就是怎样,不会骗人的。”
朱一龙不会骗人,可朱一龙唯独骗白宇。
白宇问他,“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是指我失忆,忘记了我们分手,然后又回来找你的事情吗?”
朱一龙想也没想就否认了,“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白宇说,“你知道回答得太快会像撒谎吗?”
朱一龙无奈,“所以呢,你现在想和我说什么?”
白宇说,“想让我们彼此坦诚,别扭下去对将来的合作也不好,你说呢?”
“…我没有别扭。”
“既然没有别扭,那么,如非必要不接触这种事情就不用坚持了吧。”
“…我只是不大习惯过度的肢体接触。”
“过度吗?昨天的事情算我错,但是,平常拿东西的时候偶尔碰到一下手,很过度吗?”
朱一龙忽然被白宇的一连串逼问弄得很烦躁,忍不住想抽烟。白宇看出来了,说,“感冒就先别抽烟了,忍忍吧。”
朱一龙放弃地端起床头柜上的水喝了一口,焦躁地问,“所以你现在想怎样?”
“现在,”白宇看着他,“为了证明你的坦荡,拍场吻戏吧,阿朱。”
朱一龙挪开了自己的目光,“现在不合适。”
白宇问,“怎么呢?”
朱一龙说,“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
白宇摇头,“我不介意,如果是在拍戏,那我也不能介意。”
朱一龙没说话。
白宇:“你不敢吗?”
朱一龙还是没说话。
白宇:“现在让你缩在阿朱后头,你也不敢主动过来亲我吗?”
朱一龙依旧不回应。
白宇:“朱一龙——”
朱一龙忍无可忍,猛地凑近过去,吻住了白宇喋喋不休的嘴唇。这个吻很激烈,朱一龙完全是进攻的那一方,甚至在最后把白宇压进了床垫里。他完全放任自己的身体反应,即使身体滚烫,某个部位高高地耸起,也依旧继续下去。直到白宇喘不过气了,推了他一下,他才把人放开。
或许是因为发热的缘故,朱一龙的面色红得很厉害。他问白宇,“现在你满意了?”
这是白宇想要的结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口回答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有些哽咽。他对朱一龙说,“不破不立还是很有道理的对不对。恭喜你啊,对白宇脱敏成功了。”
“…记得吃药。”
说完,白宇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