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17日

芦絮 by 为中华之崛起而填坑(28 – 35)

28

和女生做朋友的好处之一,就是能耳濡目染地学会做很多手工。

拜阿宁所赐,整个秋天吴邪都在陪着她挑捡学校里的落叶。看她们做书签做得有趣,吴邪也跟着学了方法,回家选了最合心意的一片,亲手夹在信纸里给张起灵寄了去。随回信而至的,是一个小小的数字传呼机。他的哥哥在纸上抱歉,说出于性价比考虑,数字的要比汉显的划算许多,只是一个显示传呼号码、一个显示传呼短讯而已,没必要特地多花那份钱。

但吴邪在意的,根本不是数字和汉显哪个划算。他只是读着张起灵苍劲有力的笔触,细细体这会做哥哥的,在挑选礼物和寄出礼物时的心情:想要听听声音,所以给了他打电话的许可;担心他对礼物不满意,又忍不住写了很多字解释。

隔着信纸和山川,张起灵变得比在他面前坦诚了许多。吴邪觉得这比传呼机更珍贵,于是收到礼物的当晚,他就跑到胡同口的公用电话亭,用向三叔要来的电话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响了信纸上的号码。

拨号,说出要找的人,等待传呼台传讯;挂掉,然后等那个人找到公用电话打过来。

冬季的北京寒意刺骨,吴邪裹紧棉袄靠电话亭避风,电话铃响起来的时间比他预计得要快,他立刻弹起身接通电话,听筒对面的呼吸有些急促,于是瞬间他的心跳也快了起来,他问:“哥,你跑了很远吗?”

他问完,张起灵的呼吸已经与平常无异了,只是声音低低的,在听筒里听起来有些失真,却很清楚地说:“上个人一直占着电话不走,我把他打了一顿。”

吴邪花了好几秒思考他哥说了什么,想明白后又花了同样的时间思考这到底算不算一个玩笑。他握着电话,嘴角几度弯了弯,才在这片寂静中提问:“那这个人还活着吗,哥?”

张起灵答得很快,仿佛等候已久:“没死,就是肋骨断了几根。”

然后他在吴邪爽快的笑声中没忍住,也稍微漏出了点笑的气音。

“那真是太遗憾了,要换了我,他恐怕还会再惨一些。”

“那你需要一些技巧,”哥哥道,“他比十岁的胖子,还是要壮很多。”

他不说,吴邪都快忘记自己上一次和别人打架是什么时候了,想起来才觉得时间当真如流水,快得一滴半点都捞不住。那时候他生张起灵的气,觉得哥哥走得太快,不肯等自己半会儿;现在他竟和哥哥走了完全不同的一条路,若不是靠着那被他擅自扭曲了的感情羁绊,他们早就过上了毫不相干的两种人生。

“你要毕业了,去看过工作的地方了吗?”

“嗯。”

“怎么样?”

“在另一个区,宿舍是单人的,窗外是白桦林。”

“你住几楼?”

“三楼。”

“最高几楼?”

“三楼。”

“是最里面的一间吗?”

“从楼梯上来,左数第二间。”

“离厕所和澡堂近吗?”

“厕所在楼梯右边,澡堂在另一栋楼。”

吴邪一边问,一边在心里画着平面图,随着描述的深入,画面越来越具体。但问到办公楼时,电话里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嘀——”声,通话即刻中断,吴邪皱着眉头又试着拨了几次,发现是自己这边的电话卡没钱了。

于是他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走的时候三叔貌似告诉他,这是新买的一张卡?

不敢计算这通电话到底花了哥哥多少钱,吴邪回到家里,趁热把记下的图一口气画了出来,投进邮筒让收件人审校。半个月后他得了回信,信封里却只有四中的玉兰和槐花在纸上开得娇艳,是他曾经在信里提过的细节。他把画收藏好,提笔写流水账似的,把四中的校园完完整整地描述了一遍。

于是张起灵给他的回信,便是画在白桦皮上的校园地图。那一片不小的树皮完整又干净,仅是看着就能明白剥下它的那个人有多么小心翼翼,更别说上面那些巨细无遗的刻画。

只是弟弟而已,都能顺宠到这个地步,如果是恋人呢?

吴邪抱着装满回信的小木箱涩涩地想。

不知道普天之下哪位女性会那样幸运,做了张起灵的恋人和伴侣呢?

高一的寒假也许是吴邪这辈子最忙的假期。在二叔三叔不懈的努力下,外公外婆也终于在吴邪的生活里回归,他在杭州过了热闹的年,初三才有机会回老家和哥哥老爹胖子见面。

然而张起灵已经开始了实习工作,初六就得回单位值班。不到一年时间,这位十七岁的青年人就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模样里带出了点行走社会的坚毅来。见面时吴邪正坐在房间里烤火,张起灵从外面开门进来,面上衣上的雪粒都化成了水,他不甚在意地随意一抹,漆黑的刘海被贴在有些冻红的额头上,和他漆黑的眼睛呼应。

吴邪看着他被雪水润湿的头发和眼睫,再次怦然心动,只恨时光拉长了他俩的距离,却没有将张起灵的颜色蹉跎半分,这次分别和往后的日夜于他本人,又将是一场难捱的刑罚。

饭后吴邪提议去相片馆照张全家福,所有人欣然应允。喜庆的幕布前吴邪拉紧了哥哥的手,没被挣开,偷偷瞧神色,也无半分不愿,他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空闲的手搭上坐在前面的奶奶。

照相师应景地说了些吉祥话,几道耀眼的闪光之后,这一刻就被永远定格了。

照片是几天后和胖子一起去拿的,去的时候张起灵已经走了。胖子也才从云彩老家返乡,他们小两口轮流在准娘家和准婆家过年,今年刚好轮到去广西。过了个年越发丰满的王大地主,和他的吴小跟班挤在冻硬的道路上翻照片,一边翻还一边咂嘴:“这张你哥真俊,就是你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怎么瞧怎么像个傻子;这一张还不错,晓得要收敛点了,但你哥看起来怎么又有点忧郁?也就这张和盘马老爹拍的看起来要正常些,你们跟你老吴家拍的都不能用。”

吴邪气笑了:“你菜市场挑肉呢?还‘不能用’,用哪儿去啊?”

“不,胖爷我相亲市场选秀,”胖子语重心长道,“全村最帅的两个小伙子,到如今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这正常吗?正常吗?兄弟伙是为你们着急。”

吴邪道:“这话你有本事和我哥说去,就知道在我面前嘚啵——我又不是没进展。”

胖子知道他还挂念着他那个“喜欢的人”,闻言立刻道:“你都去北京了你们还能有进展?天真牛逼。”

吴邪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才是“笑得像个傻子”:“当然,我是谁,我就拿点北京特有的小礼物寄过去,人家就把传呼号码告诉我了,厉害吧?”

胖子对他竖大拇指:“那这次回来有没有再试试?”

吴邪摇头:“就见了一面,话都没说几句,他不怎么说话,写信字数倒能多一些。”

胖子道:“那不就和你哥一个性格吗?你连你哥那样的都能搞定,还怕啥敌军堡垒。”

吴邪低着头笑了:“让做哥哥是土墙砖瓦,让做恋人就是铜墙铁壁,敌军的堡垒会自动升级。”

他的话其实已经有些明显了,胖子的思绪卡壳了一会儿,但最后显然没理解到位,还在给他鼓劲:“小同志别泄气,你现在也不是小米步枪了,是飞机大炮啊!”

吴邪道:“那也得是,我自己研发的飞机大炮才行。”

他远远地看见了吴家灯火通明的院子,又想起了杭州那边的两位老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忧愁地点一支烟,抽上个天荒地老,但最终只是拉着胖子推开门,让胖子这个妙人儿把几位长辈哄得喜笑颜开,红包都包得比给别人的厚。

只希望胖子别因为收了这几个红包,以后就站到了大人那边去。

吴邪跑上楼,把那张“你哥真俊”抽出来夹在作业本中间,剩下的照片装回纸袋,若无其事地给了二叔。

29

是真的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就再见。

三叔甚至没等吴邪放学,就派了潘子来接他。坐到回老家的车上时吴邪还有点难以置信,他不停地反问,你们说什么?你们刚刚说谁?谁怎么了?

……盘马老爹出事了。

……老爹怎么了?

陈文锦拿了手帕,用冷水润湿了,贴在吴邪脸上,替他冷敷红肿的眼睛。她和吴家三叔打算五月结婚,请帖全是吴邪亲笔写的,洒金红纸,檀香黑墨,托人带给盘马时,每个人都喜气洋洋,谁知道不过几日,竟出了这样的事。

平常在村里,吴家专门请了同村的婶子帮忙,给两位老人和两个孩子做饭。后来张起灵去了省会念书,吴家带着吴邪回了北京,盘马老爹日常的饭,便是由那家在自家厨房做好了,再分一份派儿子或孙子送过去。

第一个意识到老人出事了的,就是这户人家。那天盘马背着工具,说是要进山走一趟,三天内都不用送饭。那家毕竟收了钱,还是过意不去地给盘马拿了很多干粮,并嘱咐他年纪大了,要是哪里感觉不适应,就尽快回来。

当了一辈子猎手的老人,自是对“不适应”这句话嗤之以鼻。这家的老头子便说他“老砖瓦硬要贴新墙,岁数一大把冒充还年轻”,两人隔着篱笆骂骂咧咧一阵,谁也不服谁,于是走的时候,盘马看起来很精神,毫无异样。

第三天的傍晚,那家让念小学的孙子跑一趟,看看盘马爷爷回来没有。小孙子跑着去了,回来说没有。

第四天第五天,他们都让小孩去瞧,贪玩的孩子来去如风,回回都说家里没人。

大人就拧着小孩耳朵,问他到底认真敲门问了没有,小孩嚷嚷自己在院门上贴了“封条”,如果有人回来,“封条”肯定没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跑去盘马家的小破屋,刚好看见每周都会回来一次的张起灵站在院门口,手上拿着的,正是小孩偷懒贴的“封条”。

这家人很惭愧,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了,二儿子和三闺女也提出要和张起灵一起进山看看。明白这种事是人多力量大,张起灵难得没拒绝,他们路上又招呼了几个刚吃完饭的青壮年,趁天色未晚,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但是原始森林的面积太大了。他们不眠不休找了整整一天,最后发现盘马的时候,老人已经浸在了一条小涧的瀑布池下面。多亏四月的深山并未回暖,他还保持着生前的状态,衣衫整齐,面容安详,像极了因为不服老,所以要泡泡刺骨山泉,好证明自己筋强体壮。

是张起灵把他背下来的。走的那条路,也是十几年前盘马领着这个他捡来的孩子下山,他们一个人健步如飞、一个人紧紧跟随的乡间小道。

只是这次,走向的不是新生了。

尽管很仓促,灵堂还是布置了起来。老盘马躺的棺材,是他几年前就给自己打好的,一掀开盖子,也能看见里面整齐放好的陪葬品:寿衣寿帽、妻子儿女的旧画像、与张起灵吴邪的全家福。

哦,当然还有绝对不能缺的:他的猎刀和弓箭,一小截猎犬们的骨头。

所以他进山并不是为了打猎,四月也的确不是个猎物足够肥美丰腴的季节,它草长莺飞,它万物初长。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

哭丧的人来了很多,有的人是哭他,有的人是哭自己。早就把盘马算做了一家人,吴家几位长辈帮忙操持着葬礼,吴邪则披麻戴孝地跪在哥哥旁边,看着吊唁的人群,看着屋内屋外挂上的白幔,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等下梦醒了,就还能看见盘马老爹坐在门口削竹片。他哥从地里挖了几个地瓜回来,他欢天喜地地接过,拿火钳夹着,埋进火堆里烤起来。

老猎犬凑到他手上嗅了嗅,见味道不是自己感兴趣的,就耷拉着尾巴在老爹旁边趴下。

地瓜没烤好,吴邪闲得很,搬了把椅子帮老狗捉虱子,捉一只丢进火里,发出噼啪的声响和浅淡的焦味。

这是吴邪对“家庭”最初的印象,他一度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几十年。可是没想到,世事无常,物是人非,最开始把他和哥哥联系到一起的人,最先弃他们而去。

这个家因为他才建立起来,现在是不是,又要因为失去他而散了?

吴邪很惶恐。

守灵的晚上,老村长依旧砸吧着一杆旱烟,给两兄弟讲起了盘马自己绝对不会讲的故事。

故事里有个年轻人,是远近闻名的好猎手,和地主的女儿私定终身,却被女方家棒打鸳鸯。眼看着心爱的少女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上面政策下来,开始打地主分田地。他没要地,在老丈人弥留之际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中,牵稳了妻变得粗糙的手。

他们打猎,种地,卖皮毛、芦花鞋和茨菰维生。他们迎来一个孩子,但没能从病魔手里救下他;又迎来一个孩子,这次是饥饿夺走了她。

悲痛和积劳在不久后也带走了他的妻。盘马小小的破房子,一开始只有一条狗,一个人,最后也还是只有一条狗,一个人。

他也不种地了,只打猎。能填饱肚子就填,不能填饱也并不会多么痛苦。在山里捡到小孩子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村里人交流过了,神出鬼没犹如山里幽魂。

以至于这个小孩子刚出现的时候,有村里人真当他是盘马从山里捡来的精魅。

村长一口烟抽了很久。

他说,盘马早就活够了。多少人以为,穷得响叮当的盘马养活了张起灵,是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大发善心积阴德,殊不知这个孩子才是根,牢牢地把快要倒伏的苇杆抓住了,给他尝了几年失之交臂的天伦之乐。

于是在养大了张起灵、送走了吴邪后,老人觉得自己此生已经无憾了……他本就孑然一身来,自然也潇潇洒洒走。

张起灵只低头不语。吴邪出神良久,才哑声问道,哥,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他的哥哥说,是。

所以你不敢离开他。

……我以为我能留住他。

吴邪看着他的哥哥,视线渐渐模糊,分不清是对谁的哪段辛酸过往而痛心后悔。他懊恼自己的不察,整天只为眼前的小事纠结,他觊觎哥哥,过于关注哥哥,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看出哥哥每天都担心着什么、在意着什么,他明明有机会帮着一起留人的……可他眼里只有哥哥。

吴邪将额头靠上乌漆的棺材,眼睛一闭,豆大的泪珠就砸在地上。他在心里说着对不起,但并非是为了祈求原谅,相反,在盘马老爹这件事上,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被所有人护在身后,远离了一切辛劳苦痛的自己。因为所忧虑的一切只关乎情和爱,反而显得相当无忧无虑。

他这样后悔着的时候,张起灵的手伸了过来,覆盖在他的手上。夜已经很深了,连鸟叫都显得稀疏,两个少年手拉手坐在亲人的棺材边,沉默不语,各怀心事。

30

前期的准备加上后期的打点,葬礼一共举办了三天。

这几日,尽管有很多大人愿意帮忙,大部分安排张起灵都事必躬亲,一套流程走下来,这个尚未成人的青年,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起来。吴邪跟在哥哥身后帮着他,觉得虽然盘马老爹走了,另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却压在了张起灵的肩膀上。

哥哥,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为什么万事都不和我商量?

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后,吴邪不顾张起灵的反对,强行把人按在了床上休息。隔着被子,他坐在哥哥身上,用床边准备好的毛巾和热水,一点一点地擦拭那张脸上的不堪重负。但张起灵并不配合,他偏头躲过吴邪手上的热毛巾,像是在躲什么蛊惑他停下脚步的邪恶诱饵。

吴邪的怒气渐渐翻涌了起来,第一次,他克制不住地把毛巾甩到哥哥脸上,然后捧着毛巾遮盖下线条紧绷的半张脸,一字一顿地说:“三叔他们随时会进来,如果你想我现在吻你,你就继续作。”

这句话果然比任何行动都有威慑力,他的哥哥拿下脸上的毛巾,用一种妥协的眼神看着他,身体不再挣扎。

吴邪却觉得很悲哀。这算什么,他要用自己的感情去威胁,他喜欢的人才会听话——没来由的,吴邪突然想到了和阿宁相处的很多个日夜,少女的仰慕那么纯真那么美好,他却偏偏只对这块石头动心。

他下了床,拿过张起灵手上有些变凉的毛巾,放进热水里想让它重获热情。他的哥哥静静地躺在床上,视线望着老房子破旧的天花板,声音差点被拧毛巾的水声淹没。

“为什么,你还没有忘记。”

吴邪握着毛巾看他。

这次他擅长逃避的哥哥不再逃避,正视着他,重复道:“为什么你还没有忘。”

“你要我忘掉什么?”即使猜到了张起灵的意思,吴邪也装着不懂,故意高声问,“你要我忘掉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还是在这个村子发生的一切?”

张起灵闭上眼:“北京才能给你幸福。”

吴邪又想把毛巾甩过去了,但他很好地忍住了冲动,缓步走到床尾,脱掉了张起灵的袜子。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绝对算不上养尊处优的脚。

他哥下意识地就要把脚收回被子里,但被吴邪强硬地按住,热毛巾包裹上去时的舒爽大概没人能拒绝,但张起灵就是能做到从床上弹起来,制止他:“吴邪。”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北京给我幸福吗?”吴邪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擦过本该细腻的纹理,湿润干燥发白的皮肤,“因为我故意这样骗你。”

“我在北京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每天早上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让今天过得更快一些。”他仔细地擦完左脚,弯下腰泡热毛巾,又去擦右脚,“而老爹这件事也让我觉得,我过去的十几年,像个笑话一样,如果要讲给谁听,我自己都得笑场。”

他把那双脚连着小腿一起抱住,自己的脸则埋进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我喜欢爸妈,可他们早早出了场,又匆匆谢了幕,我们之间,甚至一次谈心都没有;我以为老爹会是我永远的支持,但他用毫不留恋的离去告诉我,我该做的事、应尽的孝,一件也没有达到;我唯一拥有的,就是我的哥哥了……可是我的哥哥……”

他把头埋得更深,怀里也抱得更紧:“……我的哥哥也被我撵走了……因为我真的,很爱他。”

房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吴邪等着张起灵把他推开。他等了两秒,五秒,十秒,被他抱着的人却没有丝毫动静。他悄悄地抬起头,却看见哥哥单手捂住了脸,抓着被子的手紧握成拳。

那一瞬间,吴邪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两三下蹬掉鞋子,从床尾爬到张起灵面前,去拉哥哥挡脸的手。出乎意料的是,他刚刚握上那手腕,张起灵就主动抬手,把他整个人都按进了自己怀里。

“你是来讨债的……”张起灵的声音有点抖,“吴邪,你是不是来找我讨债的?”

“对,我是来要债的,”吴邪也抖着,抓紧了哥哥背上的衣料,“你上辈子欠了我太多……只能把这辈子赔给我了,哥哥。”

他拼命哽咽着,要从酸涩的喉咙口里抠出成句的话语:“求你,赔给我,赔给我。”

有凉凉的液体滴在他发间,他竟把张起灵逼到如斯地步。

“我赔给你……”头顶的声音道,“有来世,就生生世世,没有来世,就……我仅有的这辈子。”

31

有些事,幻想了、期盼了太久,当它真正降临的时候,反而显得不像是真实的。

就如现在。

吴邪保持着和张起灵拥抱的姿势,有点不敢动。哥哥那句话太合心意了,简直就像是潜意识在梦里安排好的台词。

反倒是张起灵见他没有反应,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唤:“吴邪?”

吴邪把怀抱收得更紧:“……我是不是快醒了?”

“醒?”

“我梦见过很多次,哥哥在我面前告诉我,他愿意回应我的感情。”吴邪抬起头,摸着张起灵的脸,热烘烘的,是实体才会拥有的热度,“然后我高兴得哭了,想凑上来,要个和小时候那种不一样的亲亲,”

和话里的动作一样,他的鼻尖、嘴唇,向另一人贴近。

“但快亲上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是假的,这只是梦’,我怕得要命,就一直不停地想‘别醒,别醒,等我亲完再醒’……”

他没有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嘴唇被吻住了。突然的触感让他沉迷,他闭上眼,像是呼吸困难一般张着嘴,放松的舌尖立刻就触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硬硬的牙齿。

控制不住地,他舔了舔那窄窄的厚度,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躲在牙齿后面、软体动物一般的舌页。

味蕾之间的碰撞让他心悸,他睁开眼,清楚地在面前这双清透的眼睛里看见了发丝凌乱的自己。他只是沉溺了一瞬,就被轻轻地放倒在了柔软的床铺里,眼睛的主人含着他的下唇,往他的口中探入舌头,从互相顶在一起的鼻子中呼出了急促的空气,吴邪的心跳得很大声,太大声了,以至于他的鼓膜都跟着一起咚咚地发疼。

“会醒吗?”

哥哥用拇指按揉着他的嘴唇,在他的耳边这样问。

吴邪一口咬住那根手指,弯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不想醒。”

他躺在哥哥的腿上,咬着哥哥的手指,自己的双腿放在哥哥的腰侧,稍稍收拢就能缠住哥哥。这是一种多么暧昧的姿势啊,特别还是定格在,他们之前的亲吻之后。

吴邪把手放在小腹上,轻轻道:“快乐得有些难过了。”

张起灵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揽着他后背的手像是要把他按进胸口一样的用力,吴邪感觉到了这串动作背后不言喻的情绪,于是又解释道:“是那种快乐的难过。”

回应他的声音低得有些模糊了:“……对不起。”

“哥哥没有什么对不起,”吴邪道,“是我,总是太自私太任性,受不了哥哥远离我,受不了哥哥什么都不和我说。”

他开始伸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露出严实布料下十四岁少年人精瘦的锁骨,眼中光芒炽热:“来做吧,哥。”

张起灵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颊双侧还残留着方前情动的红晕,眼睛里却换成了一种明显的惊诧。但吴邪并不想因此停下,他低着头,解开所有纽扣后,又去脱下身的长裤。

是抓着手腕的手制止了他。他的哥哥,他梦中的恋人,用如梦初醒的冷静语气问他:“是谁教你的这些,吴邪?”

“没有谁,我自己就知道。”吴邪的声音又开始抖,这次是因为过于激动,“只要这样做了,哥哥就不能反悔了吧?很早之前,我就开始思考,如果哥哥哪天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绝对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他嘴上说着这样专制蛮横的话语,眼神却躲闪着,无法直视目光森森的张起灵。脱裤子的动作也没有继续,只有胸口袒露着,供人随意观摩他无法坦荡的心。

敞开的衣领最终还是被拉上了。

“肉体关系并不能改变什么,”张起灵手里还拉着他的衣服,脸却偏向一边,相当认真地说,“就算我们做了,日后若有反悔的必要,我也会反悔。”

吴邪的眼圈红了,他问道:“什么是反悔的必要?”

张起灵道:“如果这条路无法让你幸福。”

“只要你和我一起,我就不会不幸福,你为什么不明白呢?”吴邪道,“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和当初抛下我去读中专一样,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你也会权衡所谓的利弊,思考离开我的合适时机?”

张起灵相当残忍,他点头了。

吴邪“哈”了一声,怒极反笑,他打掉张起灵的手,用比解扣子快了一倍的速度,又把衬衣扣好了。

“我偏要给你证明,在这条路上我能走得多幸福。”

他从床上下来,把被蹬得一只近一只远的鞋穿好,然后走出了房间。

张起灵坐在床上看着他离开,有些虚弱地闭上眼。

吴邪走出房间后,看见深重的夜色下,吴三省正站在院子里抽烟,他想了想,冷静地走过去,把他三叔的烟灭了。

“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能不能少抽一点?”

吴三省笑哈哈:“你三婶都没说什么呢,你小子倒管得宽。”

吴邪扬起下巴,道:“那当然,我是为我老吴家的下一代着想。”

他的话让吴三省哈哈大笑:“兔崽子,这就开始管你三叔的儿子了?”

“是的,”吴邪道,“因为传承香火的责任,已经落在他的肩膀上了,他必须争气。”

吴三省像是没听懂,狐疑地注视着吴邪:“如果老子没搞错,老吴家责任重大的长房长孙,好像是我面前这个臭小子?”

吴邪眯了眯眼,笑道:“送走盘马老爹后,我看开了一些事情。”

吴三省最喜欢围观吴邪思考人生,于是他“哟”了一声,双手环胸靠在院里的篱笆上,兴味盎然地问道:“你看开了些啥,能和三叔讨论讨论不?”

“当然能,我这不就是来找你了吗。”吴邪双手抓住篱笆,小幅度地晃了晃,“你听了,可得淡定点,不要丢了你吴三爷见多识广得来的气度。”

吴三省闻言,笑得更痞气了,出来倒水的陈文锦刚好听见,还问他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三叔一见他三婶就没原则了,明明说好的要和吴邪讨论,转头就去帮自家媳妇儿的忙:“小邪要和我谈人生呢,让咱们加把劲儿……”

他凑到陈文锦耳边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说得陈文锦笑眯眯的,听完还点点头,夸完吴邪做得好后,就相当自然地伸出手。

于是叱咤风云的吴三爷只能白着一张脸,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乖乖地上交国家。

吴邪站在旁边笑着看着,心情又酸又苦,视线老是忍不住往某个房间瞥。

那个房间里的人自是没有出来。不过,不出来也好,反正出来也只是阻止自己而已。

吴邪站在院子里,看着屋里屋外的白幔。难得吴三省还记得自己和吴邪说了什么,和自家媳妇腻歪够了,就满面春风地来找吴邪:“大侄子,咱爷俩继续?”

吴邪“嗯”了一声,左手抓紧了面前枯死的篱笆栏:“我发现我不喜欢女生。”

吴三省眉毛一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喜欢谁?”

“女生,女孩子,女人。”吴邪重复道,表面淡定,内心忐忑,“总之就是,我对异性没有什么感觉。”

他三叔这才干巴巴地一笑:“你才多大,你懂什么叫‘感觉’?”

“我怎么不懂?”吴邪道,开始混淆事实,“你还记得当时你借给我的杂志吗?我之所以那么快就还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一点都没意思。”

“还有当初知道了小花是男生,我还偷偷松了口气,因为他是男生,我们长大了就肯定不会结婚。”

吴三省消化了一会儿,机器卡壳似的发问:“那你的阿宁是怎么回事?你俩没成?”

吴邪对于这个误会已经见怪不怪了,于是畅快地解释道:“我和阿宁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会像你俩一样上学放学都在一起?”

吴邪扭过头,半真半假地说:“……我是想和她试试的。我一学期都和她在一起玩,就是想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喜欢上她。”

“所以你现在得出了什么结论?”

“得出了‘女孩子并不能吸引我’的结论。”

吴三省抬起手,像是打算打他,但巴掌扇向的地方最终还是变到了篱笆上。

“所以谁能吸引你?男生吗?”

吴邪迎着三叔怒气涌动的眼神,点头道:“游泳池、男澡堂、夏天的短裤……我看见了就会很兴奋,比看见女孩子的身体还兴奋……”

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吴三省一脚踹在了他的胯骨上,把他整个人都踹得一个踉跄。

“小混蛋,你他妈知不知你自己在说什么?啊?站在你盘马老爹的灵堂前,和你三叔说的什么屁话呢?”

吴邪抓着篱笆墙保持住了平衡,低着头,语气诚恳:“三叔,我当你是最亲近的人,所以决定对你讲实话。”

“连哥哥,”吴邪咬住下唇,“连哥哥我都瞒着呢,他知道了的话,绝对会把我往死里揍。”

吴三省看起来已经怒不可遏,拉着他的领子,把他拎鸡仔一样拎起来,咬牙切齿:“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揍死你?”

“无所谓了,三叔,”吴邪也很震惊自己的云淡风轻,“反正灵堂都是现有的,大不了把我的照片也摆上去,就说我过于悲痛,没救回来。”

吴三省“呸”了一声,狠狠地把他扔在地上:“你这样子的悲痛欲绝,你瞧瞧你盘马老爹稀罕不稀罕?”

他骂完就要继续踹,但本已睡下的陈文锦,听见声音连忙开了门出来,瞧见吴邪摔在地上而吴三省要踹他,吓得声音都不稳了:“三省,你在干嘛呀?”

陈文锦的出现让吴三省冷静了不少,准新娘面前,他三叔大概也不想表现得太暴力,就只是原地一跺脚:“小混蛋不知好歹,我这是气不过。”

陈文锦连忙把吴邪拉起来,给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心疼道:“小邪一直很乖,怎么惹到你了?”

吴邪被她这样温柔地对待着,心里筑起的砖瓦一下子松动了不少,他哽咽着对准三婶道:“文锦姨,我……”

打断他的是吴三省暴躁的声音:“闭嘴!你给老子闭嘴!”

吴邪一下子不敢说话了,吴三省见状继续吼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想你刚才都放了什么狗屁,三天后你要是后悔了,咱们之间就无事发生,你赶紧滚回北京去,上你没上完的课!”

吴邪低着头,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要是我不后悔呢?”

吴三省横眉竖眼:“你他妈敢!”

陈文锦看不下去了:“吴三省!”

吴邪道:“三叔表面公平,实际上根本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

陈文锦又来拦他:“小邪,你少说两句,等你三叔消气……”

吴邪仰着头,倔强地看着自家三叔:“你们都是这样,什么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什么都替我决定好了……”

他正视着三叔三婶:“……我今晚去胖子家睡。”

他说完,也不管身后三叔暴跳如雷,转身就往卧室跑,要去收拾东西。他想着外面动静这么大,他哥都没出来,看来是铁了心要和他“随时反悔”了……这一刻,吴邪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他想,等回了北京,他就去西单公园里找一个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世界上和他们一样的人那么多,张起灵不是想让他幸福吗?他就幸福给他看。

这个想法来势汹汹又离经叛道,在吴邪痛苦的心里扎根,给了他一种报复了所有人的快感。于是打开属于兄弟俩的卧室门时,吴邪的动静很大,他打定了主意要给哥哥看他这条路走得有多幸福,所以连进门都是昂首挺胸,气场十足。

躺在床上的张起灵听见动静,忽然睁开眼看着他,唤道:“吴邪。”

吴邪本是打算狠下心不理他,但这声呼唤让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如此冷漠,于是他回头看着张起灵,正想说你不要叫我,就发现哥哥的脸色红得不正常,呼吸的频率也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哥?”吴邪瞬间提起了心,“你怎么生病了?”

他不由分说地去摸张起灵的额头,还没贴上去就感受到了那种骇人的热度,先前没想通的一些蛛丝马迹一下子就被串起来了,他想起从早上起,哥哥看起来就很累,而他俩在房间里纠缠的时候,张起灵脸上的红晕就没下去过。

只是这红色和他身上过高的温度一样,都被吴邪当做了是动情的信号……而且张起灵也丝毫没有告诉他自己不舒服的意思。

“你一定要是快病死了才会向我示弱是吗?”幸好刚才的毛巾和水盆都没收走,吴邪连忙洗了毛巾给他叠在额头降温,“你不要一个人忍着了好吗?我也想要了解你,我也想要理解你,可是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

他哥大概已经烧迷糊了,见吴邪一脸泫然欲泣,忽然伸手拽紧了吴邪的手腕,轻声道:“我说了。”

吴邪抿着唇瞪他。

“我说了。”张起灵竟然也开始耍赖,“我刚刚一直在喊你……可是你就是不回来……”

吴邪的眼神暗了暗,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弯下腰端起冷掉的水:“我去给你找大夫。”

张起灵突然坐起身,额头上的毛巾啪地掉在被子上,他也不管,只喃喃道:“你别走。”

见吴邪只端着水不动,他又道:“别走……”

吴邪却觉得很好笑。于是他真的笑了,一边抹眼泪,一边笑个不停。

“张起灵,你真是……”他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咬牙道,“我真想揍死你。”

床上的人听见这样的话,并无太大的反应,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吴邪,连眼角都被烧得通红。

吴邪一把抢过砸到被子上的毛巾扔进水里,然后出门找到水井,换了一盆冰凉凉的井水。

院子里已经没人了,但三叔那间屋子灯还亮着,吴邪也顾不上三叔会怎么跟文锦姨解释了,等水一接满,就又端着盆回到房间。

他进屋时,张起灵还保持着那个坐姿,看见他终于进来了,竟然十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吴邪狠狠地把他按倒在床上,然后用冰毛巾糊了他一脸。

“你是个胆小鬼,张起灵,”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敢想,不敢要。”

说完他就拿开碍事的毛巾,低头用舌头撬开热到令人窒息的口腔,在里面泄愤似的乱搅一通。而被他强吻的人就那么受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条手臂把他箍得肉疼。

“我恨你,张起灵。”吴邪道。

“恨得要命。”

32

有时候,吴邪是真的不知道,他和张起灵这辈子,到底是谁折磨谁多一点。

送走了出诊的医生,又捣鼓着给打完针的哥哥喂了药,虽然不可避免地把另一边的两位大人吵醒了,但关于之前院子里的事情,三叔不提,三婶没问,吴邪便还算顺利地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夜晚,最后昏昏沉沉地躺在张起灵身边睡着时,时针已经走到了凌晨四点半。

夜不长,梦却多,吴邪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快醒时他感觉有人在揉自己的眉心,他心念一动,闪电般地抓住对方手腕,再睁眼看见的,果然是脸色好了许多的张起灵。

他哥穿戴整齐,看来已经起了有一会儿了。吴邪没松手,他也没收回,就着被抓住的姿势,手指朝吴邪伸了过来。

吴邪无意识地闭上眼,下一秒便感觉被手指又一次点在了眉心。手的主人无声地注视着他,仿若实体的视线,像是在责怪自己,又像是在责怪吴邪。

怪前者是怪自己疏于保护,怪后者则是怪吴邪早慧易折。

这个世界对早慧又敏感的孩子,从来就不是友好的。

但吴邪并不管那些。他把握住的手腕往下按,让自己的嘴唇触碰到温热的手心,在驻有薄茧的皮肤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昨天睡前,我对我自己说不要再喜欢你了,可是今天醒来,我还是觉得喜欢你更适合我。”

张起灵收回手,睫毛因他的话开始轻颤,吴邪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等着哥哥的回复。

“去吃饭吧,菜要凉了。”

但哥哥最后还是转移了话题。

吴邪叹了口气,认命地坐起身,动作间不知道扯到了哪里,腰胯处忽然疼得让他没忍住叫了一声。

出神的哥哥因他这声惊呼回了魂,见吴邪一脸痛苦,连忙问:“怎么了,哪里疼?”

吴邪刚想指指胯,却先一秒想起了受这罪的原因,立刻闭嘴摇头,想蒙混过去。

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再怎么也是将他一手养大的亲人,吴邪的脸色刚变了两变,张起灵就已经准确无误地隔着被子按上了他的伤处:“这里?”

吴邪看着这两束堪称严肃的眼神,想摇头到底没摇成功,只能放任自家哥哥掀开他的被子,撩起他的上衣,拉下裤衩的松紧带,盯着那处显眼的青紫,呼吸收紧。

吴邪也跟着低头去看,才发现三叔昨晚踹得是真狠,他左边胯骨的皮肤直接就乌了一大片,看起来跟胎记似的,吓人得很。

吴邪下意识地就想拉上裤子遮起来,但是张起灵一伸手就把他按住了,这人甚至还强行把他翻了个身,想看看背后的情况。

“没、没事的!”吴邪此刻又羞又臊,完全不像昨天那个口出“来做吧”之狂言的他自己,“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什么时候?”

他哥也不含糊,当即把他剥了个精光,全身上下都拉直了检查,果然也在手肘和手心处发现了擦伤。

昨晚发生了太多事,吴邪真没放多少心思在自己身上,所以得知手上有伤时他也很惊讶,心说怪不得后来他拧毛巾的时候那么疼,他还以为是擦身的毛巾太刺,特地去给哥哥换了条软的。

“什么时候摔的?”

见吴邪没有回答,张起灵又问了一遍。

吴邪回神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哎,就昨晚,倒水的时候……井边太滑了,我又很急……”

他没继续说,一是不知道怎么编了,二是再继续说下去,哥哥铁定会自责。

虽然比起事实,“因为倒水而摔跤”引起的自责,已经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张起灵的面色果然沉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先在柜子里翻出了药油和绷带,一样一样地给吴邪抹好、缠好了,又去厨房端了还温热的饭菜进来。

吴邪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哥哥的表情,听见哥哥和三叔在院子里遇上了,还聊了几句,更是紧张得直咽口水。好在他昨晚故意说“连哥哥我都瞒着”,三叔就真当张起灵不知道,一点口风也没露。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庆幸,三叔是说话算话的好三叔。

只是三天后,他注定要让三叔失望了。

吴邪坚称自己没事,但因为他一开始的表情太狰狞,身上的淤青看起来又太恐怖,张起灵坚决让他在床上躺着,还把昨晚才送回去的卫生院大夫,又着急忙慌地请了回来。

好在医生金口玉言说了不严重,吴邪又跳下床蹦跶了几下证明自己,才免于了躺一天的无聊命运。

他三叔自然对吴邪身上的伤心知肚明,因此在瞒天过海这一出上,他们叔侄俩难得一致地展现了同属于吴家人的过人天赋。毫不知情的张起灵,和只目睹了一半闹剧的陈文锦,都以为吴邪是真的摔了一跤,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把水井周围的青苔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人对吴邪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看得吴三省冷汗直冒,不知道如果真相揭晓,他会不会被这两位联合打死。

虽然在他被打死之前,他更想把自己这个叛逆的大侄子打死。

由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约定的三天时间对于吴邪来说,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他甚至一点“大限将至”的紧迫感都没有,和哥哥一起处理后事的闲余,就拿出课本补习落下的功课。

学习时,张起灵都会坐在他旁边。只是现在的哥哥辅导不了弟弟什么了,更多的时候,做哥哥的就只是拿着弟弟目前用不上的课本,一页一页地,从头翻到尾。

吴邪并不能从张起灵阅读时的表情,推测他对自己错失的高中生活是否遗憾,相反,吴邪觉得哥哥看得很开,读课本也只是普通的读课本而已,这个行为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意思,想多了,反而是在误解他。

每当得出这个结论,吴邪的作业就有点写不下去。他现在的草稿本是哥哥单位发的,白底红线,牛皮纸的封面上印着红色的“某某发电厂”字样,看起来非常官方,但又和张起灵这个人一样,一点多余的信息都不透露。

尽管早就从信里了解到了哥哥的工作,吴邪还是笔一丢,挤到张起灵腿上坐好,道:“哥,跟我讲一下你的工作吧。”

张起灵正读着他的语文课本,闻言合上书放到一旁,身体无意识地后仰,好让吴邪坐得更舒服,眼睛则有些放空,是在组织语言。

“在财务劳资室,我做出纳员,和另外两个同事负责厂里的财务预算,工资发放,以及纳税申请。”

吴邪等了等,确定上面这三十七个字真的就是全部了,才笑道:“听起来好无聊。”

没想到张起灵也点头了,一边摩挲着吴邪手心细小的痂,一边道:“不适合你做。”

“那你觉得什么工作适合我?”吴邪状似无意地问,心里却十分当真。他有想过,如果吴家不支持他走这条路,他要如何在高中毕业前自立——在争取任何权利时,经济独立总是最关键的。

他哥并没有意识到吴邪问话之下的深层意思,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你的思维很活跃,对细节很敏锐,适合做创造性工作。”

“比如?”

“作家、书法家、建筑师,或者画家。”

吴邪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怎么感觉像是小孩子的梦想?一点都没有‘出纳员’听起来现实。”

他哥忽然弯了弯嘴角:“能完成做小孩时的梦想,才是幸事。”

吴邪着迷地看着这丝笑意,轻飘飘地道:“那做出纳,绝对不是你小时候的梦想,你小时候都不知道这个词呢。”

“它只是我实现梦想的一个步骤。”张起灵低下头,看着吴邪道,“我做好它,就离梦想更近了一步。”

吴邪和哥哥的视线对上,心跳渐渐快了起来,他想问,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就感觉他哥低下的脑袋朝他贴近,在他闭上眼期待又紧张的等待中,把一个亲亲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吴邪在心里当即“靠”了一声,睁开眼立起身,不由分说地捧着哥哥的脸,对准了嘴唇就要吻下去,但他的动作太大了,重心一个不稳,老藤椅在他们的身下咯吱一声,连人带椅地就要翻倒在地上。

还好张起灵的反应够快,一巴掌拍在了一旁的书桌上,发出听着就疼的巨响的同时,也让自己和椅子保持住了平衡;但半跪在他腿上的吴邪就不行了,惯性之下他的脸擦过了张起灵的耳朵,整个下巴清清脆脆地磕在了藤椅老硬的椅背上。

他自己还没缓过神,就被人捞到面前捏着脸颊,检查有没有咬到舌头。吴邪舌头没咬到,但嘴唇磕破了,他痛得眼冒金星,抿着嘴唇止血时都不忘指责罪魁祸首:“亲什么额头……明明都赔给我了!”

见哥哥不仅不认罪,还看着他一脸无辜,吴邪气不打一处来,咽下一口血他又重新凑上去,这次张起灵稳住了,所以他们亲到了一起,而且两人都一嘴血腥味。

“男人间的爱情,就该带点血。”吴邪嘿嘿笑道,说完又开始忙不迭地呼呼,好让肿起来的嘴唇没那么疼。

但不知道是这句话中的哪个字眼,抑或者是吴邪的哪个细微表情,戳中了他哥的一直以来都深藏不露的心思,吴邪又被吻住了,而吻他的人在唇舌交会的间隙,像是在寻找空气似的,一口一声:“吴邪。”

吴邪忙着和他哥接吻,没空收回舌头回复这些呼唤,于是只是从喉咙里模糊地“嗯”着,放任呼唤之间的间隙,变得越来越短暂、越来越急促。

“……吴邪。”

别喊了。吴邪鼻子酸眼睛也酸。再喊我哭给你看哦。

姿势太亲密了,他们又太年轻,很快两人就硬邦邦地抵在了一起,但谁都没有分出心思照顾的意思。光是亲吻就已经在争分夺秒了,哪里还有时间做这种事?

终于在张起灵的又一声低沉颤抖的“吴邪”后,院子里响起了吴三省洪亮的声音:“吴邪!”

于是他们俩停下了,互相喘着气,看着对方被自己亲得蹭得满嘴血的样子,额头对额头地笑了。

“我要怎么跟三叔解释?”

“你又摔跤了。”

“我已经十四了。”

“十四了,那天晚上也摔跤。”

吴邪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行吧,反正都是骗人。”

于是他扭头冲外面喊了一声:“等会儿就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伸腿,从张起灵身上下来。

“我真想和它玩。”大概是疯了,他看着哥哥的腿间,开始胡言乱语。

这下他哥不配合了,并拢腿站起来,不发一言地开始倒水洗毛巾,给吴邪擦脸。

吴邪还硬着,但他不敢再造次,等擦净了脸,他打开房门,看了专心洗脸的哥哥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故意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33

当晚睡前,吴邪被公报私仇了。

他哥给他青紫的手肘和膝盖抹药时,一下一下,揉得极重,好像恨不得就这么把吴邪的手脚给掰折了,一辈子啥也不用操心,就做个哪也去不了的省心弟弟最好。

“……谁让你去真摔了?”

从张起灵脸没擦完就打翻了水盆起,这个咬牙切齿的问句吴邪今天已经听了不下十次。

他躺在床上装乖,嘴里不停哼唧:“……啊疼疼疼!”

他哥一脸纠结,是理智舍不得吴邪疼,情感又恨不得吴邪好好疼一场长个记性。

“嘴上,手上,身上,腿上……你哪里还有好地儿?”吴邪觉得张起灵已经被气疯了,所以今天的话格外多,“是不是那晚摔跤,把脑袋也摔傻了?”

吴邪傻笑着把脑袋凑到哥哥面前,舔舔嘴唇:“傻没傻,哥哥要检查吗?”

张起灵并没有消气,所以扭头不搭理他,兀自收拾好了药剂和纱布,就要去洗掉一身的药味。

吴邪心想他反正都要洗的,就不管不顾地扑到张起灵背上把人抱住,还把脑袋埋在对方后颈略长的黑发间,小动物似的用鼻子蹭:“哥哥,我好开心啊,哥哥。”

“你真的摔傻了。”张起灵黑着脸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丢进被窝里,“躺好。”

吴邪快活地打了个滚,虽然他一动,全身上下没有哪处不疼,但他的心情是顶好的,莫名其妙,就是好得不得了。

他甜蜜地闭着眼等待睡意,睡意降临之前,先到的是一身清爽的张起灵。吴邪等哥哥一上床就挪过去把人抱住,又道:“我好开心。”

张起灵的发尾还有点湿,皮肤也有些潮,衬得眼睫黑得纯粹,镜子似的,莫名让吴邪想起某篇古文里写的“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太形象了,他想,袁宏道是天才。而新开的镜子凝视着他,摸着他的脸问他:“哪里开心?”

吴邪把头枕到哥哥手臂上,双腿探入他的双腿:“哪里都开心。”

哥哥没推开他,他就试探着贴紧那具身体,轻轻地上下蹭动。爽,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每动一下,就有麻痒顺着神经往全身扩散。他觉得很羞耻,自己像个发情的动物,没有人性,只有兽欲,可是——真的好舒服。

不敢和哥哥对视,吴邪把额头抵在面前的锁骨上,闭眼抿嘴弓着腰背,夹住心仪之人的一条腿,小幅度地磨擦着。被子里的氧气好稀薄,温度也越来越热,他大口喘着气,像是溺水的鱼——然而鱼又怎么会溺水呢?只有在鱼自己假想中,它才会溺水。

正当他克制不住地低吟出声时,一只不属于他的手,插进了他的坚挺和自己的大腿之间,隔着棉柔的内裤,时轻时重地揉搓起这硬硬的一条来。吴邪从被子里拔出脑袋,眼眶绯红地和他的哥哥对视,发现后者向来冷静自持的五官,早已染上同他如出一辙的色彩,红红的唇贴上他的唇,喑哑的声音说:“就一次。”

一次好,我从未奢求过比一次更多。吴邪满足地想,他眨眨眼,亮晶晶的液体就溢出眼角。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哭,是这感觉太棒了,他的手被引导着,探进了他人的裤头,摸到了另一支蓬勃的欲望——赤裸裸的,想要他的,欲望。

他们亲密无间地挨着,急不可耐地动着,连呼吸的频率和节奏都是令人愉悦的一致,四条腿不分彼此地交缠,一只手伸进了对方的裤子里,一只手忙于拥抱,仿佛怎么贴近都不够近,怎么亲吻都不够亲,非要把眼前这个人的皮肉划开,把自己整个人填进去才行。

吴邪急得要命:“……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哥?我觉得不够,到处都空荡荡的,不够。”

张起灵并不回答,他欺身将吴邪平压在枕头床铺间,含着他的唇辗转,手上的动作也由节奏可控的撸动,换成了稍显刺激的拨弄。吴邪收紧了肩膀皱住了眉头,两只手都死死抓着哥哥的衣服,在这太快太猛的攻势下丢盔弃甲,半哭半喊地“啊!”了一声。

尖叫的尾音让人不客气地吃进了嘴里,恍恍惚惚中吴邪感觉自己的双腿被并拢推至胸前,粗长的一根贴在他的会阴和臀缝磨蹭着,一下又一下,仿佛真的将孤独的个体嵌入了温柔的甬道,至此合二为一。

吴邪伸手握住它,手心相贴的情况下,那种血脉的跳动就变得过于明显,他不敢直视,视线看向房间一隅,结结巴巴地邀请道:“……可以……进来的。”

他的手被哥哥的手包裹住,身上压着哥哥的重量,身边萦绕着哥哥的味道,哥哥的声音也在他的耳边出现,因情动而不稳,因清醒而理智:“你还太小了,吴邪……”

吴邪听了他的话,表情一下子变得忿忿,他坏心地捏了一把握在手心的烙铁,在张起灵没咽下去的闷哼中抬高屁股,用紧闭的臀缝去夹那肉茎,双管齐下,生生帮同样经验匮乏的哥哥弄了出来。

“吴邪……”他哥的声音又有些咬牙切齿。

“我不小了,”吴邪哼道,“只是你一直把我当小孩而已,小孩能让你射出来吗?不能。你也不可能对小孩起情欲。所以我们是成年人那样地相爱着。”

张起灵深深地看着他。

“无论你如何强调你的成熟,身体上你依旧是个孩子,”张起灵叹道,“而我……我是个变态,我的确对还是孩子的你起欲念了……这是不——”

“可你也只比我大三岁而已啊,哥,”吴邪连忙打断他,“如果我还是孩子,那么你也大不到哪里去,你没有任何错,你只是太爱我。”

赤身裸体地,吴邪抱住他的哥哥:“我也只是太爱你了。”

张起灵垂下头,拉过被子将吴邪严实地裹住,轻悄悄地“嗯”了一声。

吴邪这才放心地闭上眼,悄悄地往下伸手,试图趁着大好时机再来一次。但下一秒哥哥就把他连人带被子地裹成一个卷压在床上,无可奈何地阻止道:“再弄,就长不高了。”

吴邪长叹一声,厚颜无耻:“美人在怀,你竟只想着要长高。”

张起灵看着被子里自己把自己臊得满脸通红的“美人”,摇摇头不做理会,穿好衣裤去打水。

大概适量有度地做做爱做的事情,的确能让人神清气爽,吴邪起床时从未感受过如此清新可人的空气,于是张起灵十年如一日的晨跑,他心血来潮擅自加入,一路上都在插科打诨,成功扰乱了哥哥所有的步调和节奏,让这场小跑步提前结束。

两人回家时吴三叔也起了,手里拿着几个要做早饭的鸡蛋,张起灵十分有礼貌地和长辈打了招呼,吴邪就随随便便地喊了声“三叔”,更多的注意还是放在如何对哥哥动手动脚上。

他尚在兴头,所以无视了张起灵面上的难堪和三叔眼里的深究,连用完早餐,哥哥去洗碗时,吴邪被他三叔拉到一旁要说小话,他都没有意识到什么暴露了。

三叔第一句话,先问他那天晚上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吴邪这才想起,今天算是第三天了,明日一早,他将和三叔三婶回北京,而哥哥,则要一个人回他的发电厂。

想到分别在即,吴邪的情绪便沉寂了下来,他缓了缓,郑重地告诉三叔,他并不后悔那天晚上说过的话。

他三叔一听,眉毛胡子都气歪了,脚一抬看起来又要踹,吴邪连忙躲开,看了看厨房,小声道:“要打回北京再打吧,这里打我哥哥会发现,我瞒不住他。”

“你也知道你瞒不住,”他三叔语气虽然冷,音调还是控制得很好,“那我就问你,你口中那吸引你的男生,有没有具体的人选?”

吴邪一早就不打算牵扯任何人进来,于是他说:“没有。”

“没有个屁!”吴三省想想就气得发抖,“我看你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你哥身上不下来了,你知道你自己看你哥是什么眼神吗?当你三叔眼瞎吗?”

吴邪没想到三叔已经知道了,心里当即咯噔一下,他回忆起这几日和哥哥的相处,手心不住冒汗,头一次在这个问题上开始惶恐,只因为他不知道三叔到底了解到了哪个程度。

怪他自己得意忘形了……明明哥哥一直都很克制的。

他三叔看他这样子,就知道答案没跑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巴掌往这个惊世骇俗的大侄子脸上扇了去。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你哥!就算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在所有人眼里,他永远是你兄长!你喜欢男人就罢了,你这是乱伦你他妈的!”

那一声“啪”太过清脆,吴三省又不再压抑自己的怒气,于是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不多时便闻声出现,吴邪刚从眼冒金星的状态中缓过劲,就对上了自家哥哥惨白的表情。

“张起灵,”

他没想到,三叔竟然也有话要对哥哥说。

“当年我和你说的那些话,想必你其实也没有放在心上,吴邪被你养得太小气了,整天只知道围着你转,你或许很享受这种感觉,但我告诉你,我老吴家的长孙,没道理只有这种眼界!”

吴邪的大脑一下子就空了,他不顾伤口,冲到吴三省面前将三叔拦住,急得语无伦次:“三叔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哥哥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自己要喜欢他的,我让他和我在一起,他拒绝了,他每次都拒绝了!”

但吴三省明显不信:“你自己要喜欢他的?你才多大?没有人刻意引导你,你他妈知道什么是喜欢?”

吴邪咬着嘴唇高声道:“本来就没有人引导我!”

他继续说,声泪俱下地说:“从我记事起我就只知道哥哥,他喂我饭吃,给我穿衣服,他把所有一切都尽力做得像大人一样好,可是他其实也只比我大三岁而已。他知道什么?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琢磨的,而且他琢磨出的成果,他也向来不和我说。你们所有人都夸他厉害,我只知道他不容易,很不容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他应得的,连我的喜欢也是,是他太优秀了,我身边再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人,所以我只要他,我只准我自己拥有他!”

吴邪说完就闭上眼,视网膜里最后的画面是他三叔又一次挥起了拳头,但这回碰到他的,是他决不容许让出去的哥哥,他的哥哥拉着他,神色凄清。

“别说了,吴邪,别说了。”

吴邪怔怔地看着他,此刻才清楚地意识到,比起自己的痛苦,这种表情出现在哥哥脸上,才真正让他心碎。他伸出手,想像哥哥为他揉眉心一样,把那眉目间的苦楚悉数揉走,但他的哥哥别过了脸错开他的手,再开口却是对着吴家三叔。

“是我没有教好吴邪,我带他回家,就把他当成我自己的东西了。我忘记了他应有更广阔的天地去接触,我只想,只想把他关在这间小屋子里,让他的世界只有我一个……”

吴邪立刻道:“你说谎,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我现在应该连北京都没有去过,怎么可能认识三叔?你在骗谁呢张起灵,你连你自己都骗不过,你以为我会信吗?”

然而张起灵直视着他,眼神带着一点绝望的狠意:“我没有说谎,我说的是真的。”他握紧了吴邪的手腕,“我想锁住你,把你关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你,什么娃娃亲,什么女同学……”

吴邪睁大了眼,一种混合着狂喜的战栗,忽然不合时宜地袭击了他的身心,让他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语:“那你这样做啊,你就这样做,这样做了我或许还会开心点……我会很开心……”

“吴邪!”终于连陈文锦都拦不住吴三省了,在吴邪惶然的注视和张起灵主动的放手下,他一把将吴邪拽离张起灵身边,然后勃然怒道,“我们今天就回北京,让你奶奶看看,她的乖孙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不,不要现在回北京,”吴邪挣扎着,第一次诚心地恳求,“也不要告诉奶奶,她受不住的,你让二叔揍我、关我禁闭都行,不要让奶奶知道,她不能知道……”

“你既然什么都懂,”他三叔恶狠狠地叫道,“那你他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你这样做了,除了你自己,你看有谁开心了吗?你哥哥开心吗?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他,可是你的喜欢让他开心了吗?”

这一连串的问句像是一把大锤,重重地砸到了吴邪的心上。他后知后觉地、泪眼朦胧地看向一动不动的哥哥,看见这个远远站着的人,和他一样,或者更甚,痛苦,无措,撕心,断肠。

我竟然让他这么难过。吴邪怔怔地想。我竟然让他这么难过。

他捂住脸,低低地,轻轻地说:“对不起……”

然而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声歉意,是要道给谁听。他只在迷离的视线中看见哥哥朝他抬起了手,又在这声对不起后,把手放了下去。

34

最后把场面稳定下来的,依旧是四人中唯一的女性。

她用和她纤细的身材并不相称的力气,把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推进了他们暂住的房间,然后雷厉风行关上门,让张起灵带吴邪去卫生院上药。

吴三省在屋内用手砸门,显然耿耿于怀:“你还让他带吴邪走!他们俩现在就要锁来锁去,走了还找得回来?”

陈文锦并不管他,只语气沉静地对张起灵说:“起灵,我相信你的责任感,小邪不能再受伤了,你怎么带他过去,绝对也会怎么带他回来,对吗?”

见张起灵不答话,她又道:“就这么走了,事情永远无法解决。”

张起灵这才摇头,拉好吴邪:“我从没想过带他走。”

吴邪好不容易才稳住呼吸,双手都拽着哥哥:“那你也不要丢下我。”

他回头对吴邪浅浅一笑:“只要你……”

他没说完便停下了,拉着吴邪往外走,吴邪因他的话睁大了眼睛,木木地被他拽了出去。

陈文锦叹着气,目送他们走上去卫生院的路,才打开门进屋去。

吴三省坐在里面,很暴躁地抽着烟,见她进来也只是把烟灭了,眉头依旧拧成疙瘩。

“小邪身上的伤,不是他自己摔的吧?”

她的话让吴三省脸色一僵,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我希望你说实话。”陈文锦面色凛然。

“是我踹的。”吴三省承认道,“但那是因为这兔崽子——”

“可是你踹了他,他也没有多服气,”她说,“对他哥哥的感情,我感觉倒还因此增了几分。更何况,他非常自然地就说出了‘让二叔揍我’这种话,显然是早就做好了觉悟,你打得再狠,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吴三省气得磨牙。

“所以我希望你好好地控制一下你的行为,暴力不能解决一切,反而有可能把孩子推到对立面去,”说到这里,陈文锦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以后我们的孩子,我也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教育他。”

吴三省静了静,只叹着气道:“我会注意的。但他们这件事——”

陈文锦在他身边坐下:“你应该好好地和你的侄子谈一谈了。他十岁时,还只是个爱缠着哥哥的普通小孩,十四岁却说出了喜欢哥哥这种话,这中间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样,你们做长辈的都得好好反省。我猜,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和小邪谈过,他对自己的哥哥有什么看法?”

吴三省已经彻底冷静了,很挫败地揉了揉脸:“小邪……一直就是个省心的孩子,读书认真仔细,待人接物也挑不出错来。让他做的事,他都有出色地完成,十一岁才开始练毛笔字,现在已经比很多从小练起的都写得好了……我真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他只是太崇拜他哥了。”

陈文锦也叹:“起灵的确优秀得让人佩服,他长得也好,就算性子冷,也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小邪和他哥哥从小相依为命,多少也会受到影响,对哥哥产生好感。只是他这份感情,到底是恋人间的喜欢,还是小孩子对兄长的独占欲,才是需要大人好好帮他分析的地方。”

吴三省一听,觉得好有道理,生平第无数次觉得娶了个特别有文化的媳妇是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于是他不要脸地在陈文锦脸颊上啵了一口,殷勤道:“那要怎么帮他分析?”

“首先不能继续打他,”陈文锦面不改色,“虽然我们相处不多,但我能感觉到,小邪是那种认定了就轻易不会变的类型。你根本没有了解他的想法,就强行阻止他,只会让他更加觉得自己是对的。”

她强调道:“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总觉得全世界的大人都是敌人。”

吴三省疯狂点头。

“其次,你要和他,至少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一次。就算他说了什么你觉得惊悚的话,也不要对他大吼大叫。你吼一次,你倒是爽了,他可能永远不会对你说真心话了。”

这时候吴三省就有些转不过弯了,他有些不耐烦道:“吼一次就怕了?我们吴家人没这么懦弱。”

陈文锦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不是懦弱,这是自我防御,你们吴家人会跟自己的敌人说真心话?”

于是吴三叔只好点头。

“再次,起灵那孩子,你们也要试着了解了解。我知道,如果他不是小邪心心念念的哥哥,你吴三爷或许根本就不会多看他一眼。但他对于小邪的重要性,你今天是看到了,你侄子可是口口声声说如果哥哥把他锁起来,他只会更开心……字里行间俨然没有把你们吴家放在心上。”

她说的是实话,但就是因为太实诚了,反而显得有些刺耳,于是吴家老三又有些生气。

但是他生气,陈文锦更气,她说:“这难道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是他血缘上的亲人,日夜陪伴他也这么久了,可还是比不过一年难得见几次面的哥哥!你还生气,不反省还好意思生气,真是浪费了伯父给你取的‘三省’这个名字!”

从来没认真读过几页《论语》的吴三省也很无辜,他说:“老爷子才认识几个字?他哪里想过那么多,他就是让我省钱罢了,一块钱掰成几份用。这不,现在就把我一个人当做几个人用。”

陈文锦这几天叹的气,大概比她过去这二十几年所有叹的都多,她没管吴三省说的机灵话,拿下搭在她肩上的咸猪手后,严肃道:“然后,你最好把这件事告诉你二哥,一家人做好最坏的打算。”

吴三省也不皮了,认真道:“什么最坏的打算?”

陈文锦轻声道:“吴邪和他哥哥,是真心相爱。”

从家门到卫生院这条路,吴邪小时候走过无数次。他刚刚失去爸妈的那时候,因为受了惊吓,身体是不太好的,一做噩梦就会惊厥抽搐。那段时间,是盘马老爹背着他走,哥哥跟在身后。他从来不用往后看哥哥跟上没,因为那只同样小小的手一直牵着他。

后来长大了一些,生病的次数就少了,是他被养得很壮,家里的情况也实在是生不起病。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盘马老爹不在,但哥哥病了,他拖着胖子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胖子妈的鸡汤都喂了好几盅,才终于守到哥哥睁开眼睛。

那次之后,他就知道了,当哥哥真的累倒后,也是和普通人一样会生病的。从此他一直小心地让哥哥不至于那么累,直到初中哥哥离开了他,擅自把自己饿进了医院。

然后……他们去了北京。

即使几天前才走过这条路,吴邪依旧觉得它变得很陌生。或许是因为那晚的他是在跑,为了身后烧糊涂了才肯心软的哥哥在静悄悄的夜路上奔跑,心思没分给沿路挺拔的树和广阔的田一点,万物皆不入眼;而现在,他是被前方的哥哥拉着走,为了去看他脸上被亲人扇耳光而得来的伤,天气阴云沉重,万物皆在哀痛。

“我们……我们离开这里吧。”吴邪停下脚步,“我不想回去了,不想回北京,不想离开你。只有我们两个,或许过得会更好一些。我写毛笔字拿过奖,师父说我的水平可以去教别的小孩了,你平常上班就好,我在家里教别人写字。”

张起灵也停下了,他转过脸,看着行道树说道:“你的毛笔字,是吴家让你学的。”

这句听起来很有歧义的话,吴邪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就和小时候,张起灵还不能说话的时候,连吴妈妈都不明白张起灵比划的是什么意思,吴邪却一下子就知道他在说谢谢。

他是让吴邪要记得,无论如何,多年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情,不是轻易就能抹除的。

吴邪说:“那要怎么办……让我不喜欢你,是不可能的。”

张起灵道:“你只是,养成了习惯。习惯是很难戒除,但也不是不可能戒除。”

吴邪道:“……你又来了。你又开始否认了。你喜欢我吗?”

张起灵不答话。

“你很喜欢我,你特别特别喜欢我,但是你不会轻易承认。同理,你也不会承认我喜欢你,你甚至希望我忘掉对你的感情,你说我的喜欢是依赖你养成了习惯,不是真的喜欢,那为什么我们五六个月不见,我看见你还是一样的感觉呢?”

拉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但他的哥哥转过了身,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别说了,吴邪,”张起灵深吸一口气,很缓慢地说道,“你既然这么了解我的想法,就不要再,逼我了,好吗?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因此受到伤害,可是你现在……”

他眼含痛色,深深地凝视着他:“浑身是伤。”

“是因为你没有站出来保护我,”吴邪突然道,“是因为,你没有,站到我身后。你让我一个人作战。”

他的话语让张起灵睁大了眼睛,眉头紧锁:“不……不是这样。”

看着哥哥的样子,吴邪也很难以呼吸,他缓了缓,又笑着道:“哪里不是了?张起灵,你是个胆小鬼,你畏首畏尾,你害怕世俗眼光,你担心众口铄金,你只想躲在自己的壳里,连我想要钻出来,你也只会把我按回去。”

他直视着哥哥毫无血色的脸:“你让我……太失望了。”

他说完,松开两人拉着的手,后退了一步。他以为这一连串的动作,起码能再得到一个否认,但他的哥哥垂下了眼帘,不再与他对视了。

吴邪也下移视线,看着春天新生的麦田。

“我……”

半晌,像是攒够了什么力量,张起灵忽然开口,可是吴邪不想听了。

他绕过他往前迈步:“我自己去卫生院,你回去吧。”

哥哥果然停住了,不再继续说,也没有跟着他动。吴邪走得大步流星,后面甚至跑了起来,他在心里想,要快,要更快,要转过一个弯,再转过一个弯,这样才能把那道视线甩掉,把紧紧贴着他的视线甩掉。

把他原本希望永远只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甩掉。

张起灵向来无比尊重他。所以察觉到他不想看见他了,他当真没有追来,亦没有等在原地,但当吴邪脸上贴着纱布回到院子里时,果然看见了坐在院门口等他的人。

他想扑上去,给他一个拥抱,但心中的失望,一点点瓦解了这份冲动。他想,他真的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了,不是思考哥哥值不值得喜欢,而是思考,自己的这份喜欢,哥哥到底需不需要。

哥哥一个人,也能生活得井井有条。他要硬插进去,逼他和自己一起面对此后道路上所有的痛苦吗?

不,他不要。

所以吴邪渐渐失望,对自己。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自私,任性,如三叔所说,只有自己在开心着。

三叔看见他回来了,竟然有些不太自在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之后便继续指挥帮忙的村民收拾屋里的遗物。吴邪并没有把这个变化放在心上,问到三婶去之前给他们做饭的婶子家拜访了,便沉默地在哥哥身边的摇椅上坐下,开始吃小桌上洗好的葡萄。

嘴里的伤口接触到果汁,刺痛感让他神经清醒,是和接吻时的痛并快乐完全不一样的刺激,两种都让他沉迷。

张起灵忽然按住他的手,忧伤地看着他。

吴邪把嘴里最后一颗葡萄咽下去,便抬眸回视着。从四岁到十七岁,他的眼睛见证了张起灵十三年来的所有变化,所以是不是因为他曾看着他像树苗一样抽长枝叶、萌生嫩芽,于是便生贪念,也想瞧他日后如何参天入云、福荫百家?

我爱你。他在心里说。然后嘴上道:“你明天几点走?”

“七点。”他哥低声道,“九点上班……赶过去,刚刚好。”

如果吴邪足够留意,就会发现哥哥开始解释以往并无解释的事情了。但他此刻只是沉浸在纷乱复杂的心绪里,便只应了一声:“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张起灵还是那样看着他。

“到了就哔我一下,让我知道你平安到了,”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小的传呼机,“然后等我到北京了,我就也哔你一下……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打个电话。”

张起灵点点头。

于是吴邪后躺在椅子上,开始慢慢地摇晃起来,他透过头顶的丝瓜藤,抬头看着乌白白的天空。有村民时不时地来问他旁边的人,某某物品要怎么处理,于是不一会儿,身边的人也起身进屋了。

按理来说吴邪应该一起去帮忙,因为盘马老爹留下的东西,其实也有他的一份,且就算他不去帮忙,还有落下的一大堆功课等着他去学习,但他此刻就是不想关心那些事情。

他只想摇啊摇,摇啊摇。

无所事事了一天,后来三婶去做晚饭时,吴邪还是进厨房帮忙了。他其实会做很多菜,蒸鸡蛋蒸得尤其好,只是回吴家后便很少接触炊具了。这一次站在熟悉的地盘上,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水平并没有退步。

于是他和三婶分了工,一人做了四个菜,四个人加上来帮忙的三个村民,一大桌子人吃了十分丰盛的晚饭,吴邪很高兴,特别是在他发现哥哥尝出了哪些菜是他做的之后——他们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尽情地对视……当然不是因为他做得特别难吃。

晚饭他和三婶做,碗筷自然就由哥哥和三叔洗。吴邪抓着最后一点时间的尾巴做起了作业,正在房间里疑惑着厨房里竟然有着心平气和的交谈声时,卧室的房门吱呀一声响,早已被他视作婶婶的女性站在门口,对他柔柔地笑:

“小邪,愿意和文锦姨谈谈吗?”

35

最后三婶离开时,眉眼间带着沉郁。

吴邪起初以为,那是对自己胆大妄为的失望。在谈话的中途,他亲口承认了,自己知道喜欢亲人和喜欢恋人有什么不同。那之后陈文锦脸上的笑意便逐渐被凝重取代,他看得分明,但依旧不愿说谎。

“我爱哥哥……是真心爱他的。如三婶你对三叔的感情,我渴望和他共度一生。”

他神色非常认真,珍而重之地说道。文锦凝视着他的眼睛,看着十四岁的小少年掷地有声地说着“一生”这样沉重的词汇,恍惚间从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位青年人同样庄严的影子。于是她凑近他,给了他一个拥抱。

“小邪……”她发出一声长叹,“如果你不打算放弃,就必须变得非常强大。”

被抱住的那一刻,吴邪有些脸红,但很快就因为她的话怔住了。自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哥哥之后,他从未料到,这份感情竟然会接收到来自长辈的、这般的鼓励。他有些无措地回抱住三婶,喃喃地说:“……我会的。”

“哪怕会比常人辛苦万倍?”

这次他的声音坚定了:“哪怕会比常人辛苦万倍。”

“……好孩子。”陈文锦摸了摸吴邪的头,温暖的台灯光线下吴邪在她颊边上看见了亮晶晶的东西,那是属于成年女性的感性。

“但若你觉得太痛苦了,坚持不住了,就放弃吧。没有人会怪你的,包括你的哥哥。”

吴邪便道:“我不痛苦……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现在就放弃。哥哥是只有我了,但他想要的,也许不是这样的我。他需要一个弟弟,听话点儿的、叛逆点儿的,都无所谓……可我是这样爱着他的。”

文锦摸着他的头发:“你问过他吗?”

“问过,”吴邪想着白日在路上的谈话,苦涩一笑,“可是很明显,比起同性恋人,他更想我做回他的弟弟。”

文锦闻言,低声道:“……原来如此。”

吴邪疑惑地看着她,想知道是什么“原来如此”,但文锦笑眼中带着闪光,注视着他并说道:“你是被所有人深爱着的,小邪,你只要坚信这一点就好。”

吴邪轻轻地点点头,见三婶起身要走,便同样站起来将她送到门口。开门时他看见哥哥坐在白天的位置上望着天,注意到这边门开了,就回头看着这边。

“还顺利吗?”身后的文锦姨这样问道,吴邪回头看了看,确定她是在问哥哥。

张起灵从椅子上站起来,点了点头,然后郑重地说了句:“谢谢。”

吴邪拉着门把的手有些出汗,但他没松,就那样握着。

“下午我和你哥哥谈过了,”三婶道,“刚才,你三叔也问了他的意思。我想,接下来的时间应该留给你们,好好谈谈吧。”

吴邪点头说好,这才将手收回衣兜,文锦和他擦肩时,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着一种令人难忘的不忍,吴邪不知道那是对他们俩太过早熟的感伤,他以为她是在怜惜他误入歧途。

等哥哥走近了,吴邪才清了清嗓子,问道:“三叔没有……为难你吧,哥?”

张起灵摇摇头。

“那你,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吴邪觉得,这句话不应该问得这么快,应该有一些铺垫,至少要等自己没那么紧张了才行。但是他并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于是有些突兀地,站在门口就这样问了。

哥哥道:“我说……”

他用白日里那种忧伤的眼神看着他。

“……我爱你,在你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吴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我试图阻止自己这样爱你,可是我,回回都失败。”

他的哥哥用挣扎的,绝望的视线将他缠绕。

“可是你为什么会爱上我?什么时候爱上的我?我一直都不太明白。忽然有一天起,你就那样殷切地注视着我了……仿佛在宣告我的罪恶。”

“……你三叔说得没错……是我没忍住,误导你了。兄弟之间本不该有我们这般亲密,我在你还小的时候,就罪恶地放任了。”

吴邪呆呆地听完,忽然爆出一声笑,他伸手把哥哥拉进房间,推到门板上,在门锁被这股力量撞击得自动关闭时,凑近了朗声道:“你说是你罪恶地放任了……那我也不是无辜的。”

他去咬那泛白的嘴唇:“从第一次亲你开始,我一直一直,都在逼你退让你的底线,而你从来都拒绝不了我。”

他痴迷这种亲密无间的距离,留恋身体紧贴时互相传递的热度,喜欢哥哥嘴唇的软,牙齿的硬,舌头的粗糙,唾液的味道。

全身上下一分一毫。

他被按住后脑勺回吻,很快耳边便只剩下了急促的呼吸和搏动的心跳,门后的挂钩抵住了他的手臂,有点疼,但不足为惧,液体沿着下巴滑落的时候他甚至不想去擦,但哥哥注意到了他湿漉漉的下巴,于是自然而然地沿着线路舔他,一直舔得他仰起了脖子,露出小巧玲珑、上下滚动的喉结。

“……刮胡子用不着刮那里,”吴邪愉快地笑着,“但如果哥哥想看看更下面的地方……我可以现在就……”

张起灵抬起头,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瞳孔带着吸力,把他接下来所有的话都吸走了。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直到做哥哥的抬起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如果五年后,你还爱着我,”哥哥说,“你再脱掉你的衣服,给我看更下面的地方。”

明明应该是调情的话语,吴邪却听得嘴唇发抖,一种惶惶然的感觉于心底拔地而起。

“在那之前,等等我好吗?”他在人为制造的黑暗中被再次吻住,“等我足够强大,等我可以好好地保护你。”

吻还落在他脸颊边的纱布,嘴唇内的咬痕,以及手心的擦伤上。

“我爱你……吴……”

惶恐被撵走,安心占据了上风,吴邪等不了了,他猛地拉开哥哥的手,用兔子样的红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恋人。

——是的,恋人。他想,他终于可以这样称呼他了——

“你是要我死,”吴邪簌簌地落着泪,倔强地睁着眼,“你是要我因为太爱你而死。我太难受了,我要崩溃了,张起灵,我受不了了。”

他把脸埋进他所迷恋的怀抱里:“你干脆把我逼疯吧,这样我就不用这么心痛了,我要窒息了,我喘不过气了……”

他哭得稀里哗啦,话也说得颠三倒四,偏偏抱着他的人,一点都不觉得他这样的失态有多丢脸。他被人用注视珍宝的眼神注视着,而这眼神从很久之前起就存在了,时光荏苒,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