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18日

芦絮 by 为中华之崛起而填坑(36 – 43)

36

吴邪站在班车前,往哥哥的口袋里塞鸡蛋。

“我保证这颗蛋比你刚刚吃的还入味,”他强调道,“我在锅里翻了三遍,才选出了这颗幸运儿。”

张起灵老实地收下,尽管他在饭桌上已经吃了三颗了,每一颗,按吴邪的话来说,都比前一颗美味。

时隔四年,他这个不负责任的哥哥,终于又吃到了弟弟做的饭,以及弟弟做饭时顺便在锅里卤了一晚上的茶叶蛋。

车上有乘客用土话念叨:“你们还走不走啦?走不走啦?”

吴邪抬头,目光如炬地看过去,那人被看得一个不服,刚站起来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一个教训,就被一道更冷的视线钉住了。

“我走了。”张起灵道。

吴邪说:“你到了以后要做什么?”

“报平安。”

“然后呢?”

“有空的话,给你打电话。”

“还有呢?”

张起灵想了想,没说出口。

但吴邪看懂了,于是他满意地一笑,终于肯放人上车。

之前那人看他们俩这难分难舍的样子,敢怒不敢动,只敢小声逼逼:“跟两口子似的磨磨唧唧。”

张起灵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吴邪注视着班车准点离站,连汽车尾气都闻不到了,才转身往回走。大路边上三叔三婶坐在车里,等他送哥哥走了,再一起去县里赶火车。

文锦姨对他还是那样温柔,三叔的表情却并不好,从起床就没跟他说几句话。吴邪知道,那是因为三叔目前还接受不了:如果说昨晚之前,他还可以骗自己,大侄子对他自己的哥哥只是小孩子的独占欲,昨晚之后,他就不得不面对,从小看到大的两个男孩子,是真的想要在一起的现实。

谁会那么快就接受呢?连文锦姨在鼓励他的同时,都有劝他放弃,更别说三叔,一知道他竟然对哥哥有那样的想法,就勃然变色的三叔。

吴邪靠着车窗,抱着自己的书包闭目养神。他谁也不怪,原本还有过怨天尤人,现如今知道哥哥真正的想法后,他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不就五年吗?他想着,五年后他就十九岁了,哥哥也二十二了,他们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即使是三叔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他一想,内心就满溢着希望,他捏着书包的带子,决定要全力以赴地学习,用最好的成绩考上最好的大学,谁的期望都不辜负,谁的心血都不浪费。

哥哥要变强大,那么他就要更强大。

这样的决心让吴邪有些热血沸腾,于是还在车上他就拉开书包,拿出课本学习起来。接下来的五年他的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蘸着糖的,甜蜜而珍惜的。

然而吴邪精神振奋地学了一路,他三叔就一言不发地沉默了一路,陈文锦对此也无能为力,她能说的都说了,能得到吴邪绝对不会挨打的保证,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到北京后,吴家二位先是送她回了家。在自家楼下陈文锦拉着吴邪的手,迎着这孩子明亮的眼睛,又一次说出了“你要坚强,可是如果放弃也没有人会怪你”的话。在她的注视下吴邪笑得羞涩却坚定,他说,三婶,没事的,好好准备你五月的婚礼吧,新娘子想太多就不美啦。

饶是从小就不爱哭的她,也忍不住又一次红了眼眶,她用带着请求的眼神看着吴家三叔,终于得到了一句叹息般的话语:“好歹是一家人……”

吴邪听在耳里,懂在心里,所以并不是特别怕。他跟着三叔回家时奶奶等在门口,他于这位唯一被瞒着的长辈身边享尽了宠爱和温情,连在回房间时看见了坐在里面的二叔时,脸上的笑意都没有下去。

“跪下。”他的二叔说。

吴邪关上门,跪在爷爷和父母的遗像前。他闭上眼等待着二叔的怒火,却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吴邪偷偷地、偷偷地抬起眼皮看向二叔。

他们的视线相交了,吴邪因其中的寒意打了一个抖。

“把你所有的信、传呼机和电话卡都交出来。”

吴邪忽然恐惧起来,他想他的二叔总是知道什么才是为人者的死穴。

“不要和你哥联系了,”二叔冷冷道,“就当你这次回去,是给两个人送葬吧。”

37

没关系。吴邪想。只是把这些东西交出去而已,号码他倒背如流,地址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刻在灵魂上的东西二叔是没法剥夺的。

二叔似乎也不屑剥夺。他带走了吴邪装信的小木箱,还把传呼机与电话卡一并放了进去。当着吴邪的面,他用精巧的锁将木箱上下的合页并在一起,薄而小钥匙挂在随身佩带的一串蜜蜡上,看起来像个装饰的小铃铛。

除此之外,二叔什么也没做。那天吴邪只跪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因为奶奶找而免责了。

但吴邪不觉得自己会被这样放过,二叔不打他,不骂他,或许只是不愿意让细心的奶奶发现罢了。每天晚上,他准备好了第二天上学要用的物品,就坐在卧室里看着二叔亮灯的房间,思忖着自己到底要不要主动询问。

和盘马家满园子的菜不同,吴家的小院是让人特地设计过的,种的也是山茶、海棠、薄荷等观赏性的植物。夜风一吹,总有花香草气扑鼻,吴邪一抬头,也能看见已经发芽的葡萄藤在轻轻晃悠,那是二叔最费心伺候的东西。

一剪刀,一剪刀,仔细剪掉过于茂盛的叶子,葡萄花才能结出更甜美的果实。

他看着葡萄藤,心里的预感总是不好的。

但所幸的是,在学校里他还有解雨臣这个盟友。

同学们对于他上周的缺席意外地关心,几乎每个人都想知道吴邪用这一周的时间送走了谁,又和这个远在他乡的异姓人是什么关系。大概在他们心中吴邪的人生是尤为独特的——从小乡村里走出来的高材生,和他们所有人一样又不一样。

阿宁也很关心他,但吴邪在解释后委婉地告诉她,自己以后,可能不会再和她一起上下学了。

阿宁闻言笑了笑,拢了拢及肩的头发,很爽朗地说没关系。吴邪看见她的动作才意识到,原本热爱短发短裤的阿宁,不知不觉竟然开始留长发穿裙子了。

他的心里很堵。不知道这般变化是不是因为和自己开玩笑时说的那句“没有女人味”。他最后只能真诚地夸一句,阿宁很漂亮。

少女怪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兄弟般地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

只有小花知道,那一周除葬礼和后事之外,还发生了什么足以颠覆吴邪人生的大事。吴邪坐在周围无人的双杠上把一切都和他说了,包括二叔那句“就当是给两个人送葬”。

小花道:“你别想那么多,你哥那边和北京还是割离开的,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你二叔手再长,多半也伸不到那里去。”

吴邪的眉眼间全是忧色:“可是他只是象征性地没收了我和哥哥的联系方式。你知道的,小花,事在人为,只要我想,我背着他还是可以联系哥哥的。”

小花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着人声鼎沸的操场:“那你现在有办法联系他吗?”

吴邪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着脑袋道:“寄信地址……我想写你家可以吗?”

要不是解雨臣从小的素养不允许他骂脏话,他保准要糊一串“操”字在吴邪脸上。但奈何吴邪很懂得求人要用哪种姿态,两道细眉毛一皱,一双圆眼睛一眨,解雨臣就只有一边吼他“少拿你求你哥的那套糊弄我”,一边背出了自己家的地址和邮编。

连信都是解雨臣顺路去寄的。

作为回礼,吴邪天天给他带点心。那日解小花受不了了,刚准备问吴邪这些点心是哪家店做的,这么难吃干脆让他家倒闭吧,便听吴邪道:“小花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我这周去学。”

从小吃惯了各式高级点心的解小花长叹一声:“我不吃甜食。”

吴邪闻言愣了愣,惭愧一笑:“我不知道……这样吧,你明天来我家,我请你吃晚饭。”

等想着大不了回家吃第四顿的解雨臣真正吃到吴邪做的饭时,才知道每天的点心当真是吴邪跟着自家奶奶现学的,熟练度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他在吴家留到天黑,待要离开了,才对吴邪道:“你不用那么见外,只是寄信而已。”

吴邪看了看院子里面,确定二叔无暇他顾后,才回答道:“说不定过几天,还要去你家打电话呢。”

“所以你那些能吃死人的点心都是预付电话费?”

吴邪点头道:“还有拉解少爷下水的入伙费。”

来接他的司机按了按喇叭,解雨臣先回头对司机挥了挥手,才赏赐了吴邪一个脑瓜崩儿:“电话费和入伙费我认了,入股分红先欠着。”

他坐上后座,用气声对吴邪说:“最好让你哥亲自给我。”

吴邪捂着脑门使劲点头,一副马上就要抱着解小花大腿哭爹喊娘放声尖叫“大爷您就是我再生父母!!!”的模样。

赶在预感成真前,解雨臣连忙关上车窗让司机起步,车开出一截后他回头,看见吴邪站在后面冲他挥手,因为兴奋所以幅度很大,像是打算靠自己甩胳膊的本事就地螺旋升空。

解雨臣看笑了,忽然有些明白吴邪的哥哥明明什么都懂,为什么依旧舍不得吴邪了。

这样可爱的小孩,到底是怎么被生出来的?

承载着吴邪全部希望的那封信,一周后还是被退回了解家的信箱。经过了一番折腾的信件灰扑扑的,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封面上空白的地方被写上了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五月初的一个下午,解雨臣领着吴邪,两个少年步行了半个小时,在远离家人的另一个城区拿起了小卖部门口的公用电话。小花站在旁边,吴邪脸贴着听筒紧张地等着,每一声“嘟”都是在拿砂纸磨他的心肺,好在接线员的声音还是那样甜美,问他想找谁。

他说了哥哥的号码。接线员要他稍等。其实等待的时间也就几秒,那边就问他:“号码是不是错了?”

吴邪浑身冰凉地站在原地,也不打算再试,挂了电话就走,连老板要给他找零都没听见,还是小花得体地接了硬币,又去拉住魂不守舍的吴邪。

吴邪回头看着他,神色恍惚,眼睛都是没有焦点的:“小、小花,你身上现在有多少钱?”

“你能帮我给学校请假吗?然后……然后告诉二叔书法组要去天津进修,我也报名了。辛苦你了,只帮我瞒一天就好。”

“一天之后呢?”小花冷冷地说,“你千里迢迢跑回去,发现你哥真的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一气之下坐车回来,拿刀砍了你二叔?”

吴邪摇头道:“那样的话,我就不回来了了,我宁愿死在——”

小花狠狠地捏住了吴邪的手,疼得他大叫一声,话没说完,神智倒清明了几分。他回神看着解小花的脸,那脸上寒气冲天,冰冷得不像是他认识的解雨臣。

“我真是看错你了,吴邪,”这个陌生的小花开口道,“你的人生除了你哥,什么都没有了是吗?你上周才拿了物理竞赛的奖,还告诉我如果有可能你想去欧洲看看,结果现在只是因为联系不上你哥,你就愿意去死了吗?”

吴邪垂下眼睛不说话,睫毛抖得像被秋风蹂躏的落叶。

“一个人突然失联,有很多种可能。邮差找不到人,也许是因为他搬家了;电话打不通,大概率是因为他欠费停机,或者由于别的什么缘故换号码了。说不定你哥也很着急地想要联系你,但因为你二叔管你很严,你并不能及时接受到他想你知道的信息。”

吴邪道:“那个地址……是哥哥的工作单位。”

“那就说明他辞职了!”小花恶狠狠地说道,“你不是说你哥哥让你等他五年吗?在那破小发电厂待五年,他最多也就混个科员科长当当,对上你二叔,还不是只有像大象踩死蚂蚁一样被碾碎。你现在要冷静,冷静,记得罗密欧与朱丽叶吗?罗密欧以为朱丽叶死了,就在她的尸体旁自尽,结果死前发现恋人没事,他反而是先死的那个。”

解雨臣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例子举得真妙:“吴密欧,你想要你的张丽叶知道后跟着你一起死吗?”

大概是被最后这句有些滑稽的话戳中了笑点,吴邪突然笑出声,末了揉揉自己的脸,轻声道:“谢谢你,小花。”

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多了:“我会试着联系一下那边的其他人。如果像你说的,哥哥是辞职了最好,但如果他真的出事了……”

吴邪感觉到了小花针尖麦芒般尖锐的视线,便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抬起头,转身走回方才的小卖部,再次拨通了电话。

“您好,我找王凯旋,家住……,传呼号码是……”

38

哥哥果然是辞职了,还预料到二叔会禁止他们再联系,所以给胖子留了口信,坚信吴邪会聪明地曲线救国,给胖子写信。

解大花在听到“确信吴邪会聪明地给胖子写信”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指着吴邪的鼻子怼他:“瞧你那点出息。”

吴邪低眉顺眼,任怼任骂,他知道要是没小花及时拉住他,他就真的酿成大错了。

他不仅没那么聪明,还不会那么冷静。半个月的胡思乱想早就打乱了吴邪的步调了,所以“二叔对哥哥下了手”这个想法一旦有被坐实的可能,就只会让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和胖子联系上后,每周一有空,吴邪就会找地方给胖子打电话,问问哥哥的近况。弄得胖子很想吐血,直说你哥那性格你还不知道?他一个月能联系我一回已经是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当谁都跟你一样和你哥如胶似漆呢?

胖子的“如胶似漆”只是玩笑话,但吴邪听了却非常受用。他不知道胖子对自己和哥哥的情况到底接受得了几分,他实在是舍不得这个朋友,又怕再次失去和哥哥联系的渠道,所以狠心地瞒着胖子,还在胖子开玩笑开得越来越贴近事实的时候,转移话题问他和云彩的情况。

胖子读完初中就没读了,继承了他爹的脱水厂,荣升为王厂长,主业务也从村里搬到了县城。他和云彩虽然没到法定婚龄领不了证,但在大家眼里早已是夫妻,云彩走哪儿都会被喊王太太,她自己也很受用,平常胖子忙着挣钱养家,她就和胖子妈转战各大麻将馆,婆媳连手,天下我有。

吴邪说,狗日的,我真羡慕你。胖子就骂,日狗的,知道羡慕,就早点去美国拿个博士学位,回来帮你胖爷业务国际化,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用中国的蒜,熏死那洋人的鬼。

翻天覆地十四年,吴邪这小半辈子,就没见过比胖子还能贫的人。他莫名地觉得胖子的性格在北京应该能吃得很开,就半开玩笑地呸了一声,道还国际化?胖爷的业务都没牵到北京城,连中国的僵尸都没噎死几只,就想着要对付人家的吸血鬼啦?

和胖子打电话总是很容易变成骂战。于是他俩说着说着又互相嚷嚷起来了,听得在一旁吃橘子的解雨臣,脑壳一突一突地疼。

“真该让咱班女生见见你那土匪头子的样,”解小花嫌弃地拿橘子塞吴邪的嘴,“看她们还爱不爱你朝圣者般纯洁的灵魂。”

“朝圣者”和“纯洁”五个字他念得很重,吴邪听了只知道不好意思地笑,笑着笑着,神色间的不好意思又变成了甜甜蜜蜜,他跟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挚友说:“哥哥会来参加三叔的婚礼。”

他目光熠熠,笑容比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演讲时还要耀眼:“……虽然是偷偷来,但是有文锦姨打掩护,我们说不定可以……唔,见个面。”

解小花想提醒他收敛一些,可又不忍心提醒,只好道:“恭喜你啊,吴密欧。”

“想谢谢一直在帮忙的解神父大人,”吴邪道,“于是我决定——请他吃我做的点心。”

解雨臣面色苍白:“还是不要了。”

吴邪坚持道:“是肉馅的,咸的,不甜。”

解雨臣心想:成吧,大不了闭着眼睛往下咽咯。

抱着这样想法的解大神父,当天下午就跟着吴密欧在吴家厨房上了贼船,又一次真香了。

39

三叔的婚礼计划办两场,一场北京,一场文锦的老家。北京这场是在小两口的新房办的,因为双方家境殷实,四合院里大摆宴席还不够,酒桌也搭在了邻居的院子、胡同的路子、甚至居委会的房子里。

每桌16道佳肴,多是河鲜海产,也有不少北京特色的硬菜,甚至新娘老家的腌肉和野味。酒和烟都是贵且量足的,连小孩子都有拿不完的外国饮料。巨大的排场甚至从迎亲时就初见端倪了——吴三爷足足用了八辆夏利,绕北京城转了三圈,才把他宝贝的陈家千金接进了门。

陈文锦穿着红色的呢子衣和黑色呢子裙,吴三省则是精精神神的黑西装红领带,吴邪作为伴郎,也是一身西装礼服,和陈家那边穿着小裙子的同龄伴娘一起,站在胡同口迎来送往,发红包发得手抽筋。

他的高中同学里,也有不少人家里和吴家有往来,所以看见包括阿宁在内的熟悉面孔时,吴邪也没有多惊讶,只是送喜糖时给人家多抓了一把。解小花作为不仅家里与吴家有往来、本人也和吴邪有交情的利益相关人士,早早地就给自己和吴邪一人拿了罐芬达候在边上,吴邪忙的时候他就喝自己的,不忙的时候他就灌吴邪喝。

天知道吴邪站在胡同口,有多么望眼欲穿。自胖子给他说了哥哥的车次,他就一直在推测这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他连火车晚点和北京堵车都计算进去了,可一直到临近中午婚礼将要开始,他都没在贺喜的人流里找到想见的脸。

解小花一见他低落,就拿还在滴水的易拉罐冰他:“你三叔结婚呐,你摆这张脸是没被他揍够啊?”

吴邪就摸摸脸上的水珠,叹气道:“三婶今早特地给我化了妆……”

“挺好,唇红齿白的,看起来能掐出水。”

“……我摆臭脸不一定被打,你拿冰水蹭我,蹭得妆花了,让三婶以为我嫌弃她,我才会被打呢。”

小花笑得无语:“呸,我就蹭您了,您怎样?”

心狠手辣解大花说着就拉住吴邪的衣领,往他的脖子里塞易拉罐,两个人拉拉扯扯嘻嘻哈哈一阵,好歹看起来没了异样。

放鞭炮,行大礼,献花敬茶,改口叫妈。吴奶奶笑开了花时吴邪却有点鼻子酸酸的,但他是真的为三叔高兴,为吴家高兴,可他现在站在三叔身后被所有人看着,不敢表现得太失态,就还是端着微笑,想尽量显得稳重一些。

但他这稳重模样没维持几秒,就在看见人群后面的一个身影时瞬间崩塌了。那时候仪式刚好结束,吴三爷抱着他的新娘恨不得现在就洞房,全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对要亲不亲的新人身上,大家起哄的时候,吴小三爷就从人墙里钻出去,不顾一切地往外跑了。

坐在贵宾位上的解小九爷见状,只能倒霉催地叹一声,寻思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自己也溜掉,反正吴家事后问起来,不会撒谎的吴邪也只敢说,缺席是和他解雨臣跑了。

他总得让时间线对得上一点。

踩着满地的彩纸和鞭炮碎,吴邪跑得脸色通红,他循着落在眼里的影子绕开一个又一个路人,最终在槐树憧憧的另一条胡同被人迎面而来抱了个满怀。

“胖了。”他的哥哥说。

吴邪就笑:“因为我天天吃小点心。”

他开始掰着手指念叨:“驴打滚,豆面糕,糖卷果,豌豆黄。北京特色,吴氏改良。”

张起灵握住了他的手,于是他顺势凑近他,问道:“哥想尝尝吗?我拿小花做实验,把他喂得从皱着眉头吃,变成了吃完还想要。”

见哥哥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吴邪便拉着他偷偷往家走。

他本想抄个近路,顺便绕过人来人往的婚宴,但走出这条四通八达的小巷时,他意外地看见了阿宁站在路边看着河道,身边跟着一个男生。

吴邪的右手刚抬起来,就感觉一直被拉住的左手让人松开了。

因为这一松,他打招呼的动作卡在半空,好在阿宁看见他了,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这回是真心露出了一个笑:“Super吴。”

“嗨,阿宁。”吴邪也笑,没忍住看了看那男生,猜测他和阿宁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弟弟,萨沙。”阿宁主动介绍道,“在王府井念初中,你没见过他。”

吴邪这才发现萨沙的眉眼间的确有点阿宁的影子,也想起三叔见过阿宁后,曾说过她家父亲是俄国军官。阿宁虽然外貌是有些混血,但这个弟弟的外国血统应该更突出一些,所以看起来蛮高大,不像个初中生。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还是礼尚往来地,把哥哥介绍给了阿宁他们:“这是我哥哥,张起灵。平常在老家那边上班,这次过来参加婚礼。”

他的哥哥看了看阿宁,竟然很主动地伸出了手:“你好。”

阿宁有些受宠若惊,立刻回握:“你好。”

吴邪看着他哥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特别想笑,结果这时忽然听见阿宁的弟弟开口了,一语惊人:“莲娜,这就是甩了你的吴邪?”

吴邪目瞪口呆,阿宁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收回手却是看着吴邪解释道:“不不不,这是个误会,我从来没说过我们俩在一起了,他偏这样认为。”

萨沙也看着吴邪,但和阿宁不同,他是想和吴邪打一架:“你有空吗?”

吴邪还懵逼着,不知道什么有空,心里想着,萨沙这是想约他好好聊聊姐姐的事?那这约他一定要赴,就道:“有的,我现在就——”

他话说半截就断了,因为萨沙朝他挥起了拳头,而这拳头在半路就被哥哥拦住了。

阿宁首先尖叫:“萨沙,你干什么!”

萨沙读初中,年纪上应该和吴邪差不多大,但他此刻就算是被大了好几岁的高中生压制住了,也没有丝毫惧意,反而阴鸷地看着张起灵:“关你屁事?”

张起灵也道,语气冰凉:“你要打我弟弟,就关我的事。”

他只是略略施了些力,被他接住拳头的萨沙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阿宁在一旁看得心悸:“萨沙,快道歉!”

吴邪也连忙拉住张起灵:“哥,没事的,放过他吧,没事的!”

萨沙不理姐姐,张起灵却很给吴邪面子,他松了手放开疼得面色苍白的萨沙,护着吴邪后退了几步。

这明显拉开的距离让吴邪有些尴尬,但阿宁反而松了一口气:“对不起,吴邪,我弟弟有些冲动,我回去会和他解释清楚的。”

吴邪连忙摇头:“没关系,这件事我也做得不太对,让所有人都误会了。”

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衍生出——让别人以为他甩了阿宁——这样严重的后果。

于是他看着萨沙,真诚地解释道:“你姐姐非常优秀,是我不敢高攀,她值得更好的人,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的话没说动萨沙几分,反而让阿宁伤感地别过了头。吴邪见状不忍心再说了,萨沙却在姐姐和他之间来回扫视几眼,呵呵道:“你等着。”

阿宁这下真的生气了:“江子算,关你屁事,你一天很闲吗?管到我身上了!”

她说完就拉着弟弟要走,走之前还算冷静地看着吴邪和张起灵,带着歉意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回家教训一顿。”

吴邪其实并没有把这个幼稚的威胁放在心上,他摇头道:“婚宴还没有结束,萨沙要是不介意,我再请你们一顿,权当和解,行吗?”

萨沙嘴一张看起来是要答应,阿宁却道:“不用了,吴邪,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矛盾,要什么和解?”

她说完就拽着萨沙走了,吴邪一直看着她消失在巷道拐角,有些忧愁地叹了一声。

叹完他回头看着身边的哥哥,果然发现这人脸色也不好。

“萨沙是个幼稚的初中生,你和他计较,就也变得幼稚了。”吴邪笑道,“点心点心,还吃不吃啦?”

张起灵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我没有和他计较。”

他们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吴邪闻言,眼珠转了转,道:“那哥哥就是在和我计较。”

张起灵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

吴邪乐了:“还没有,得亏这里没镜子,我真想给你看看你自己的脸。”

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揉捏那触感良好的皮肤:“那天我就纳闷了,我想你知道娃娃亲不奇怪,是我自己说的,可‘女同学’是怎么回事?”

他在无人的胡同里把哥哥压在墙上,踮起脚好让两人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你怎么知道‘女同学’的?”

张起灵偏过头不回答。

吴邪并不生气,他只觉得好笑。是那种愉悦的笑意,显然在他纠结和哥哥的感情问题的时候,有个人也和他一样纠结。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哥。”吴邪把脑袋放在哥哥的肩膀上,不住地笑着,“你可真是块宝,闪闪发光又惹人怜爱。”

被做弟弟的这样夸,对哥哥来说应该不算件乐事,所以张起灵的脸更黑了,他让吴邪赶快站好,同时道:“我晚上就要回去,点心还给不给我了。”

吴邪赶紧道:“给给给,你怎么晚上就走了,别忙着走。”

当下他也不敢耽误了,立刻拉着哥哥往吴家走,兄弟俩风风火火地赶路,没注意到几分钟后,方才无人的胡同口又出现了两道身影。

萨沙一脸倨傲,冷笑道:“莲娜,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

阿宁十分心累无奈,她低着头道:“萨沙,你下学期还是回莫斯科读书吧,算我求你。”

她的弟弟不为所动:“不,北京才好玩。”

阿宁猛地抬头,一拳挥过去,打得萨沙踉跄一步,嘴角立刻就红了起来:“如果你的好玩是指这件事,我明天就让母亲把你送回去,不要以为我一直忍你,就是好欺负。”

萨沙捂住嘴角,道:“我从来没觉得你好欺负,莲娜。”他笑了笑,“你是我的姐姐,我们家可没有懦夫。”

40

其实吴邪起初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

他每天到点就上学,放学便回家,很少和其他高干子弟一样聚会玩乐,大抵是知道自己喜欢着谁,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因而融不进那群男男女女。

唯一交心的只有解雨臣,但这位好友忙着继承家业,应酬走得多了,和吴邪在一起时,反而更喜欢花上一两个钟头,只陪他在北京城走街串巷,打不同小卖部的公用电话。

身边没有解小花的时候,吴邪往往戴着随身听一个人慢慢走,是以那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他自己也说不出个准头。

第一次发现,是他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印章落在了书法组的活动室里,转身往回走时,背后一群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也呼啦啦地转了身。

当时吴邪还很懵,想了半天,认定是自己转身太快太突然了,把身后的路人们也吓了一跳。

后来回家时又看见了那种校服,他也只觉得是学校放学的巧合罢了。

只是接下来几天,他都能在路上偶遇那群学生,连他去三里屯买墨,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缀在后面。见得多了,他脸都认熟了,偷偷在心里给几个人取名“麻子”“长杆”“圆墩”“白脸”,每天数数人到齐没,没齐他都想等等,等人齐了再出发。

这一次,本来只有“长杆”和“麻子”跟着他,但当他在学校门口等来小花后,两人推着自行车没走多久,跟踪的人忽然一下子来齐了,连没见过的面孔都有。

但今天的吴邪,并不想要这么多人跟着他。上次胖子告诉他,他哥这几天要回县城一趟,他们有很大概率可以直接通话,于是这次吴邪带足了钱,势必要和他哥好好谈谈,分别后攒着没谈的所有恋爱。

于是走经一条胡同的时候,吴邪想了想,问在捣鼓车铃的解雨臣:“大花,你瞧见咱们身后那几个人了吗?”

解大花淡定无比:“早就发现了,景山初中的,不知道跟着是想干什么。”

吴邪对北京的校徽校服一直都分不太清,唯一了解的就只有自己的母校四中,而且这所学校也是二叔给他选的,他自己来北京前,也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几所排名靠前的高中而已。

“初中生跟着我们干什么?”他纳闷道,“已经跟了我一周多了。”

解小花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跟了你这么久了?”

吴邪点点头。

解小花看着吴邪:“告诉你叔了吗?”

吴邪摇头道:“这种事不用告诉他们。”

解小花又问:“那你问他们为什么跟着你了吗?”

吴邪再摇头:“还没,我一开始以为我们只是顺路呢。”

他的回答显然让小花很不满意,因为这朵花立刻就黑了脸,咬牙切齿:“吴邪你是傻子?别人跟踪你你就让他们跟?扭头卖了你的行踪让人绑了你勒索你家,你是不是还得坐在那替他们数钱呢?”

吴邪从小生活的环境非常单纯,向来没这种深门大院里出来的孩子才会有的危机感,于是他也傻了,问道:“这……这么严重?”

只是几个初中生而已啊。

解小花看着他,十分恨铁不成钢,随手把自己的车往边上一扔,大踏步地就往那群初中生走去。

吴邪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停好自己的车,又把小花的车扶好了,才急匆匆地跟上去。

那群初中生看见他们直挺挺地过来了,一个二个也是想跑,但哪里比得上解小花手长腿长,追上去逮住一个,抡起拳头就往脸上打。

吴邪看呆了,他一直认为小花的手只会拿来搞艺术呢,没想到揍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的。

“说,你们跟着吴邪是想干什么?”

“白脸”一被打就蒙了,让解雨臣给反剪着手臂压在地上,只知道干嚎:“救命啊,打人了!”

解雨臣冷冷一笑,手握成拳,再一松开竟握了一把解腕小刀,比划在那小孩脸上:“再乱叫我削了你。”

其他小孩还算有义气,又远远地跑回来,对着他们这边喊:“人妖,快点放了他!”

本来小花不打算管他们的,这句话之后,吴邪亲眼看见小花慢悠悠地抬起了头:“你们再说一遍?”

“人妖!兔子!”那群小孩开始喊,“和男人乱搞!不要脸!”

解小花突然一跃而起,一脚踢飞了路边的什么东西,吴邪只看清了个黑影飘过,那群初中生就七七八八地摔在了地上。

吴邪定睛一看,打在他们身上的,竟然只是一对扫把和簸箕。

这种情况下,他本该很严肃,很生气,但不知道是不是解大花太屌而那些人太菜,他一个没忍住,捂着肚子就笑了起来。

解小花笔直地站着,听见笑声回头看着吴邪,阴恻恻地说道:“我真想把你脑袋拧下来摇摇,里面都是奶吗?”

吴邪笑得肚子疼:“为什么是奶?一般不都是水吗?”

解小花懒得理他,一脚踩在那群哎哟叫唤的初中生身上:“你们刚才喊谁呢?”

“麻子”被踩得满脸鼻涕,求饶道:“喊我自己,喊我自己!”

“喊着好玩吗?”小花拿脚在麻子肚子上碾了碾,凉凉的视线扫过其他人,“谁让你们跟着的?”

因为他有刀,其他人都不敢动,麻子哭道:“好……啊!不好玩!是算哥!是算哥让我们跟着吴邪,在……在他和男人乱搞的时候抓现行,把你们一对儿都送警察!”

他的话让吴邪目瞪口呆,解小花倒眯了眯眼,又问:“算哥是谁?”

麻子正想回答,吴邪就开口了:“放了他们吧,小花,我认识那个算……呃,算哥。”

解雨臣凉凉地看着他,然后踹了麻子一脚:“给爷滚。”

几个初中生二话不说,爬起来就跑。

小花双手抱胸等他们跑远了,才过来看着吴邪:“我说小三爷,你一天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找事儿?”

这下换吴邪不敢动了。

“你喜欢男人的事情,是怎么让那什么算哥知道的?还好他只是让一群小屁孩跟着你,换一群便衣,我看你怎么圆。”

吴邪道:“那个算哥,全名应该叫江子算。是阿宁的弟弟,在王府井那边读初中,三叔结婚的时候,我和他见过一面。”

小花闻言,立刻就理清了前后逻辑,恨不得一拳打吴邪脸上:“所以你和你哥,做了什么被他给看见了?”

吴邪也懵懵的:“我不知道……明明见面前后,我们也没啥亲密……”

然后吴邪就想起了他在胡同里把哥哥压在墙上的事。

小花一看他脸色就懂了,呵呵道:“你疯了,张起灵居然陪着你疯,你们活该是一对,死了也要黄泉路上做鸳鸯。”

吴邪想说没错是这样您说得很对,但是看着小花的脸,这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解小花欣赏了一会儿吴邪支支吾吾无力反驳的怂样,就走回去骑上自己的车,吴邪见状也跟着骑上去,结果旁边的小花抬起左脚像是要踹他,吴邪吓得眼一闭,但知道是自己没做对,就立在那里等着。

解雨臣的脚伸了伸又收回,简直不知道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就道:“待会儿打电话,记得告诉你哥,你们让人给看见了,那人还找人跟踪你。”

吴邪立刻道:“告诉哥哥干什么?他又过不来,只能瞎操心。”

解雨臣凉凉道:“我就是想让他急,想让他给爷滚过来。吴邪我罩不住了,谁的人谁自己管,管不住也怪不到我头上。”

吴邪一脸苦瓜相,连连道歉:“是我不对,小花,我明天放学就去找江子算,看看能不能把事情解决了,你别生气。”

解雨臣道:“你告诉张起灵,我就不生气。”

吴邪道:“不行,不能告诉哥哥。”

“你不告诉你哥,你就再也别跟我说话了,”解雨臣冷声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今天也跟着吗?我们两个男的,放学不回家,不去社团,单独约着外出,你觉得在他们眼里,我们是打算做什么?你哥不在北京,你倒是不怕被抓现行,我的关系可都在这边——别告诉我你忘了,吴邪,我解雨臣以前可是谈过男朋友。”

他继续道:“你家里人都已经知道了你的事,可我,不想现在就出柜。”

小花说完,便调转车头要走,吴邪在后面扶着车呆呆地看着,几秒后急急忙忙地骑车跟上他:“小花,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连累你,我……我这就告诉哥哥,明天找江子算的时候,我也会让他的人别骚扰你。”

解雨臣没理他,越骑越快,吴邪也是个死性不改的,就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喊:“小花,对不起,小花,我错了……”

解雨臣被他念得头又开始疼,气愤地一拳头砸向车头,把车铃砸得嗡嗡响。吴邪还在后面不住道歉,他就突然180?大转弯,黑着脸开始往回骑。

等他骑回一段了,吴邪才猛地反应过来,又蹬着车欢快地跟上:“小花,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是我心中最温柔善良的天使,你……”

操他妈的。

家教良好的解大少爷,被迫在心里骂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脏话。

虽然答应了小花要把这件事告诉哥哥,但怎么告诉,告诉多少,吴邪心里还是有一点计较。他拿着电话和哥哥东拉西扯胡天海地地聊着,最终顶不住解小花越来越犀利的眼神,开始吞吞吐吐:“那个……哥……”

张起灵一如既往,简单地“嗯”着。

“就是那天,我一不小心……哎,就是让人发现了,我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哥的呼吸听起来像是在笑:“什么不一样?”

吴邪难得见他这么放松,真不愿意打破这份平静,就拿着电话听着哥哥的呼吸,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再笑笑,我想听。”

解雨臣大概和古往今来每一个被狗粮伤害的单身贵族一样出离愤怒,他伸手抢了电话:“张起灵,我告诉你!”

吴邪“啊”了一声,想抢回来但根本不是他对手,看起来就只是普普通通地被他挤到了一边去而已,吴邪却连电话线都摸不到了。

“你弟弟,得意忘形,你也是,助纣为虐,你俩的破事特别幸运地让人给看见了,你走后他们天天骚扰你弟,你再不采取点措施,就等着去精神病矫正所里接他吧。”

吴邪吼道:“小花你怎么能这么说!”

听筒的那一头没声音,但解雨臣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于是又道:“言尽于此,爱信不信。”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吴邪在一旁急得跺脚:“小花,你太过分了!”

“是你不知道有多严重,”吴邪急,解雨臣倒平静了,“你目前为止的人生,都太顺利了,你想去看看那些因为性向被揭穿走向自杀的同志吗?普通人的恶意有多可怕,你回去翻翻历史就知道。”

吴邪一下子泄了气,颓唐道:“你说得对……”

解雨臣看着他这样子,有些不太忍心,但还是冷硬地说道:“如果你还有精力,我们现在就去找江子算,我怕夜长梦多,明天你喜欢谁的消息就被弄得全校皆知了。”

吴邪深吸一口气,默默道:“好。”

41

他们找江子算算账的行动不顺利,也许是料到了有人会找上门,这小孩一早就跟了参加的冰球队去外地集训,等吴邪领着小花找到江家,只见到了家里的保姆。

保姆阿姨从阿宁小时候开始,就照顾着他们姐弟,她认识吴邪,因此也把他带来的小花当成了阿宁的朋友。解小花乐见其成,彬彬有礼且不失风度地和五十多岁的阿姨聊起了家常,顺利打探到江子算所有个人信息之后,还被爱怜地强塞了几袋苏联饼干路上吃。

吴邪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和小花的差距有多大,边骑车边吹花:“大花,你太厉害了!刚才也是,怎么一脚就把扫帚踢那么远?还有那董阿姨,我看她提起江子算班级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你嘴一张,她就全招了……”

解小花得意洋洋:“那当然,我解雨臣是谁,只要我愿意,就没有我搞不定的人。”

吴邪特别捧场:“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九爷一回眸,都成座下狗!”

“去你的!”小花分出一只手想揍他,被吴邪龙头一扭顺利躲开了,他现在车技渐长,有时候还能玩几个花样,比如现在,就开始骑着车绕着小花转圈:“小花,你教教我怎么说话吧。”

“别绕了,绕得我头晕,”解雨臣刹了车,一脸黑线,“你还用我教?你那嘴炮没人受得了。”

吴邪不信:“我什么时候嘴炮了?要是我会说话,早就把二叔三叔说服了,哪像现在,二叔看见我就皮笑肉不笑,三叔看都不想看见我,也就文锦姨对我有点好脸色。”

“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要是光凭说就能把你叔解决了,美苏冷战都能让你终止了。”解小花重新扶好车把,突然挑着眉笑了笑,“去我家,我们好好研究研究,怎么给集训结束的算哥回礼。”

吴邪乐呼呼地应了一声,真心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才能认识了张起灵后,又结交到了解雨臣。

冰球队的集训有半个月,吴邪在这期间一直照常上下学,再没见过景山初中的学生,却意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吴邪被宣传部的老师委托写黑板,他离校时学校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开阔的校园和空荡荡的街道,就衬得门口那个一身机车装、骑着黑摩托的头盔男,显眼得有如白纸滴墨。

吴邪忍不住好奇多看了几眼,但没想到只是这几眼,就把人家招惹了过来。吴邪扶着自行车有些紧张,心说不是吧,难道真的像小花说的,那群初中生卖了他的行踪,于是黑社会就上赶着要来绑他勒索吴家了?

他虽然紧张,但并不怕,冷静地看着那人吊儿郎当地越走越近,脑子里回忆着小时候从盘马老爹那里学到的招数,数着秒数等他再近些了,就先把自行车砸过去,争取时间。

3……2……1……好,扔!

哪知他略弯腰准备发力,双手就被用力按住,那人像是把他俩之间隔着的单车当成了护栏,动作凌厉地一跃,便跳到了吴邪这边。

吴邪也不打算坐以待毙,迅速一个肘击拉开距离,车也不要了拔腿就跑。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弱点,即因为缺乏持之以恒的训练,对打时力量不够,硬碰硬的话,绝对是他打人,人不痛不痒,人揍他,他嗷嗷直叫。

谁知道他快,那人更快,手一伸就拉着吴邪的书包把他拽了回去,吴邪晃眼间看见一个拳头朝自己头部袭来,以为这人是想把自己敲晕了带走,正想弃书包逃命,就发现那拳头半路变成了张开的手,啪地一下糊到他脸上,把他拍得一个趔趄。

我服了。吴邪想。我都十四了,还有拍花子来拍我?

他还没想完,就听见那拉风的机车头盔里传出了吃吃的笑声,挡风镜一掀,露出一双眸色稍浅的眼睛:“小三爷,被拍傻啦?”

眼睛不算眼熟,声音却是化成灰的都认识的,吴邪立刻又惊又喜又怒地喊:“黑眼镜!”

“没错,是你黑爷。”黑瞎子取下头盔夹在腋下,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整个人虽然长高了不少,但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气质还是那么招打。

吴邪把他上下一阵打量,问道:“你毕业后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会在北京?”

黑瞎子道:“我?追求自由,享受生活去了。”

他拿脚尖挑了挑吴邪的自行车,挑起几厘米后,又灵活地一踢,倒在地上的车瞬间被他踢得立了起来,吴邪一伸手就扶好了。

吴邪看着他及肩的头发:“你玩摇滚?”

“吔,乖孩子也知道摇滚?”黑瞎子比了个摇滚圈的手势,顺便吹了个口哨,“你黑爷帅吗?”

吴邪笑道:“很酷哦。”

显然,酷比帅更得人心,于是黑瞎子哈哈一笑,啧道:“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吴邪也很高兴,跟着他往停摩托的地方走:“你以前不是吹号吗?现在在乐队里干什么?弹吉他?”

黑瞎子道:“架子鼓。”

吴邪“哇哦”着,这次是纯正的真情流露:“以后就走音乐这条路了?”

黑瞎子看着他,忽然一笑:“不止哦,还有贴身保镖这个身份。”

吴邪“嗯?”了一声,看他把头盔挂在车把上:“什么意思?”

黑瞎子也不马上给他解释,只伸手拿了他车篓里的锁和钥匙,弯下腰就要把他的自行车锁在校门口。

吴邪莫名其妙:“我走回家?”

黑瞎子两三下就给他锁好了,末了拍拍手,道:“有人让我仔细着你,免得路上让人掳去强了,他天高皇帝远,哭都没地方哭。”

吴邪立刻就懂了,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能佯装怒道:“谁那么没用,走路上就让人掳去强了?”

黑瞎子瞧他有趣,就故意逗:“不是你吗?”

“谁说是我?”

“你哥说的。”

“我哥……我哥才不会这样说。”

“那前段时间是谁被骚扰还不吭声。”

“我没有被骚扰,小花胡说的,他们只是跟踪我。”

“都被跟踪了还没被骚扰?”

“谁说跟踪就是骚扰了?我和他们配合得可默契,这是与民同乐。”

黑瞎子笑得墨镜都要掉了:“我真是服了你了,张起灵上哪儿找的小宝贝,难怪天天怕贼惦记。”

一提到哥哥,吴邪就贫不起来,只好咳嗽一声,换个话题:“你把我车锁了,是要我坐你的摩托吗?”

“是啊,”黑瞎子熟练地跨上去,拍拍座垫,“雅马哈劲豹150,绝对带感,上来了就不想下去,不仅能远远甩掉跟踪你的人,还能把他们帅到淌水。”

吴邪不想问是哪里淌水,给面子地摸了摸黑瞎子的车,笑着道:“首先,跟我的一群人,只是普通的初中生罢了,他们现在已经没跟了,你们别这么紧张。”

他道:“哪用这样兴师动众的……我坐这车回去,怕是还没呜啦啦地跑到家门口,听见声音的奶奶就觉得我混社会去了,要差三叔来打断我的腿。”

黑瞎子也笑,抱着双臂道:“那怎么办?我这也是还你哥的人情,不好好还完,他日后知道了,多半不会放过我。”

吴邪想了想,道:“说起来,我有一件事,除了你没人能帮忙,你若帮了,你和我哥这人情债,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黑瞎子“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只问:“什么事?”

吴邪道:“中考后的暑假,你和他去做了什么?”

在哪说话都不太方便,他们随便在附近找了个人少的公园,黑瞎子把自己的头发扎了个小辫子,买了罐啤酒,惬意地翘着二郎腿给吴邪讲故事。

除了那段被遗弃在森林里的身世,这还是吴邪第一次,从别人口中了解张起灵。

黑瞎子说,他们那次,是去邻省的矿山考察煤炭的行情。张起灵年纪不大,心眼不小,不知道从哪里看见了煤炭行业的发展前景,就拉着黑瞎子入伙。

八十年代,私人资本被允许进入煤矿领域,凡是产煤的地方,煤窑都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人一多,规章制度跟不上,就容易被人钻空子。那时候的煤矿,分为合法矿、违法矿、非法矿三种。合法矿证件齐全,违法矿不全或过期,非法矿一无所有。

他们去做的,就是非法矿的生意。

俗称“黑口子”的非法矿,投资少、出煤快,但产出来的煤不好出手,需要找后台够硬的“正规”煤场,煤场以低于市场价四成的价格收购“黑煤”,从中赚取差价。但是这些黑口子、黑煤场,之所以前面要被加上一个“黑”字,就是因为他们的见不得人。于是,专门负责给黑口子和黑煤场牵线搭桥的黑线人,便也应运而生。

黑口子、黑线人、黑煤场,三点一线,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缺一不可。

张起灵的师父董灿,就是一个黑线人。

黑瞎子那时候,也没什么太高尚的人生追求,偷了他爹的存折就跟去了,本以为去了能享福,结果天天睡煤车吃煤饭,咳嗽一声,嗓子眼都冒煤灰。

好在日子虽苦,结果也不算太坏。他们俩少年跟着董灿上山下乡,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地把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地下迷宫都找了出来,帮不同的黑煤场拉生意。

吴邪听到这里,终于彻底迷惑了,他问:“哥哥的师父……他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因为这也是个短命鬼,你哥就算有心介绍,你们也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黑瞎子笑道,“靠他连线的人太多了,难免有人想越过他,或者拿到他手上那份名单,自己干。”

“名单?”

黑瞎子道:“哪些地方有黑口子,哪些地方有黑煤场。不仅煤老板们自己,政府部门也想要,只是两者的立场不一样,就特别怕对方比自己先得到。”

五月的下午,吴邪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寒气上涌。

“然后呢?”

“然后他让我和你哥回去读书,说违法的生意做不长久。你哥听他的建议,报了中专,就是为了去发电厂,找正规的路子赚钱。”

“我嘛,不像他们做事那么有目的,拿了钱就回家。因为是偷了钱跑,差点被我老爹打得骨折,但我给他看了他那户头上多出来的数字,他就闭嘴了,还让我妈也闭嘴。”

他继续道,有些怀念似的:“我那段时间,过得可风光,整天到处混,最后混到了地下乐队里,为了‘梦想’,又来了北京。”

他忽然摸出一支烟,看着吴邪:“小孩,你介意不?”

吴邪还在消化黑瞎子话里巨大的信息量,闻言也只是笑了笑,道:“你才比我大多少?装什么大人,爱抽抽。”

黑瞎子点了烟夹着,故作惆怅道:“我可是已经十八了,早就告别了苦涩的青春,迎来了颓丧的中年期……”

“……”吴邪道,“你这话我没法接。”

“哈哈哈哈哈哈!”黑瞎子吸了一口烟,还是笑了起来。

吴邪一直盯着烟上的红点,等黑瞎子笑够了,才道:“后来,我哥的师父,怎么了?”

“没消息了,你说能怎么?”黑瞎子看着吴邪,发现他表情有些低落,就道,“干嘛,你还想安慰你哥?都多久了,他要是没走出来,他就不是张起灵。”

吴邪道:“不是……我不是在想这个。”

他的目光落在公园里被风吹动的秋千上

“我是在想,我实在是……”

他顿了顿,叹出一口气:“太不可靠了。”

42

和黑眼镜聊过之后,吴邪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写一封信。并非是要质问或者探寻什么,他只是想作为一个可靠的同伴,和哥哥聊聊一些已经逝去的人和事。为了让自己的提问不显得那么突兀,吴邪写了几种开头,换了数张信纸,最后真正将信投入邮筒的时候,已是好多天后。

因为是趁着午休偷跑出来的,吴邪寄完信还得回学校吃饭。好在家有一花,如有外挂,解小花端着饭盒在天台等他,除了把他那份黄瓜炒肉里的黄瓜全部换成了肉以外,还告诉他江子算快沉不住气了,他们今天放学可以去看戏。

江子算一周前结束了集训,回家就被他俩找来的人跟踪了一路。只是他们这跟踪,和那群初中生的业余行为还不太一样,是由一群专业人士,进行“好像在跟着我又好像没跟着我”的迷惑性表演,而且这群专业人士个个长得人畜无害,一看就是遵纪良民,江子算三天前没忍住拦了个人问他们想干什么,刚开口就被二楼掉落的花盆误砸了,他气不过捂着脑袋找上楼一看,是个坐轮椅的老太太在给自己的花花草草移盆。瞧见江子算满脸泥巴,老太太又哭又喊地要给他上药,一顿揉搓后把他整个人弄得更晕了,下楼时差点一滚到底。

此后的算哥犹如厄运缠身,要么是过马路被自行车挂倒在地,要么是端餐盘被同学撞个一身汤水,每一次说严重都不严重,想算账别人都先道歉,他要是出手打人围观群众还觉得他不厚道,忍无可忍后,昨天下午放学,算哥对跟了他一路的送信大爷怒吼:“告诉你老大,有种来单挑!”

送信大爷声音比他还大:“小丫头养的,家里大人就教你这么说话?”

算哥被大爷拿一摞信和邮差包单挑了,偏偏他还不敢还手,胡同里纳凉的老头儿老太太全在说他这小子没家教,看起来都很想代替他爸妈教训他。

小花讲得眉飞色舞,吴邪听得前仰后合。在这份送给江子算的大礼里,小花负责找人,吴邪负责出主意,计划是他俩一起订的,但谁也没想到江子算会这么入戏。最后的送信大爷是纯正的无关人士,真跟踪算哥的人坐了一条街,等着在他发火的时候火上浇油。

“今天再来一场大戏,就暂时放过他。”笑够了的小花幽幽道,“他往后再惹到我们,我就让他再也不敢踏进北京城一步。”

吴邪笑得抹泪,直冲小花竖拇指:“牛,大花就是牛,幸好我没惹到你,不然的话,我是不是早就给淹后海里等人捞了?”

小花呵呵道:“你还没惹到我?你知道认识你后我的人生有多累吗?黄瓜都要吃两份的。”

明明是你不吃肉,故意换走了我的黄瓜……连吃两份肉的吴邪敢怒不敢言,乖巧地放下筷子,开始给花大爷按腿揉肩。

下午放学后,小花本想直接拉着吴邪去景山初中,从起点开始观看算哥主演的儿童节喜剧《厄运快乐》,但刚下课吴邪就被班主任喊走了,而且看班主任的脸色,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小花不放心,吴邪自然也不安心,进到办公室里后班主任还关了门,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充盈着外面放学的喧哗声。

吴邪一般进办公室,都是来接受表扬的,头一回见一向和蔼的老师面无喜色,心里便也七上八下,做着各种猜测。

女老师也不打算卖关子,给吴邪倒了杯水,转身时就开口了:“吴邪同学,有同学举报你私生活不检点,是真的吗?”

吴邪闻言差点摔了水杯,他愣了一下,反问道:“私生活不检点?”

“对,”班主任老师坐回办公桌后面,叹着气道,“上学期和江子宁同学同进同出,我没管你们,因为你们俩在一起后,你的成绩不降反升,江同学也进步颇多。我不知道寒假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这学期回来,江同学的成绩又回去了,你呢,”

老师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开始和校外身份不明的男生来往?”

吴邪想了半天,才把老师口中“校外身份不明的男生”和黑眼镜联系了起来,于是他有些忍俊不禁,解释道:“老师,那个人是我哥的朋友,我哥委托了一些事情给他,他只是来帮忙的。”

但他的笑好像被班主任误会了,老师脸色沉了沉,又道:“你哥?据我所知,吴同学你似乎是独生子女?”

吴邪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在这个细节上如此纠结,他道:“我父母是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但在我被叔叔们找到之前,收养我的家里还有一个哥哥。”

他的情况,学校或多或少是知道的,所以这一解释,老师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所以来找你的那个男生,只是在你哥的委托下帮你办事?”

吴邪点点头:“而且那个男生也不是身份不明,他有个很受欢迎的乐队,最近几天都在演出,老师不信的话,我可以带您去看看。”

班主任想了想,又道:“老师也不是不信你,只是最近有些关于你的消息在同学们之间流传,老师也只是想查证一下,只要说清楚了,大家还是相信你的。”

老师的表情放松了,吴邪的心却提了起来,他怔了一会儿,才张嘴道:“关于我的……什么消息?”

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想知道。猜都能猜出来。班主任一来就说,有人举报他“私生活不检点”“和校外不明身份的男生来往”,两相合并,不就是意指他私下和校外男生乱搞关系嘛……但是他和黑眼镜,不过见了两面,一次聊了聊哥哥,第二次和小花去看了他的乐队演出。

果然,老师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人说,你和江同学分手,是因为解同学的缘故。”

……这件事真是越理越乱了。

他的脸色大概暴露了他的心情,所以老师也不说了,只叹道:“人言虽可畏,但清者自清,老师希望你不要受太大影响,当下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多说无益,吴邪点了点头,给老师鞠了个躬就出门了。外面小花背着两个书包等他,见吴邪出来了,就把他的递过来。

“石老师问了你什么?”

吴邪看着小花关切的脸,笑了笑道:“问了我一些,让我想找江子算说清楚的事情。”

他的好友立刻就黑了脸色,一言不发地拉着他的腕子往校外走。吴邪回头看见石老师在锁门,眼睛却停在他俩拉在一起的手上,于是吴邪抽出手,按着小花的肩膀正视他,道:“待会儿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解雨臣冷冷一笑:“怎么,这个时候就想把你大爷排除在外了?”

吴邪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小花你做到如今地步,已经仁至义尽,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小花还是那么笑着:“说什么不想拖累?你跑出去和你哥见面的时候,想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了吗?要我说,我们俩既然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就不要再分什么因谁而起,一个人处理不好,两个人都得遭殃。”

吴邪软了软态度:“是我做事太欠考虑……”

解小花道:“还是我告诉你你爱你哥的呢。要没我,你现在依旧和他是兄弟,会惹到江子算吗?我看不一定。所以追根溯源,是我拖你下水。”

吴邪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真要追根溯源,我还得感谢你点醒我。”

解小花摇摇头,侧过脸道:“是我太想找同伴了,故意和你那样说……吴邪,这就是你的命,要是你当时真喜欢着女孩子,那么我们永远不会这么亲密,你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圈子里的事情。”

吴邪接话道:“是啊,这就是我的命,所以我感谢你给我的引导,小花,不然我现在走的歧路更多,大概永远也撬不开哥哥的瓶盖。”

他的眼神太温柔,于是解小花扑哧一下笑了,道:“谢谢你让我没那么愧疚了。”

吴邪也道:“谢谢你让我觉得是该拖累你了。”

小花道:“那就走着?”

吴邪说:“不走等着算哥逃出生天?”

他没把那句“我心疼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解雨臣不需要。

找到江子算的时候,那小孩全副武装步履匆匆,显然是被玩得有些精神紧张,不知道路边哪个刁民最想害朕。吴邪他们也没隐藏行踪,找到人了就直接往他跟前走,江子算看见他们反而振奋了许多,按了按手指大踏步来。

“终于不躲了?”江子算冷笑道,“在苏联,你们这种行为,比猪猡都不如。”

吴邪也笑,和江子算比起来,简直是和煦春风:“那又怎样?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要是猪猡,最开始派人跟着我的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子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他又道:“一直暗算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和我打一架。”

小花道:“谁又不是男人了?我们可没暗算你,是你自己运气太差,走大街上踩西瓜皮摔了也能赖我们头上,怎么不问问自己做的亏心事算完账没有。”

江子算也不接话,抬手就揍,吴邪本来也想接招,但解小花招招式式都给算哥搞得服服帖帖的,他一时有些插不进去。

见有过路的站在那儿围观解神仙揍人,吴邪自觉担当起了胡说八道的角色,哈哈笑道:“没事儿,我哥们儿教训他弟呢,打一顿,服一年。”

江子算得了空隙破口骂道:“谁他妈是你弟!”

吴邪接着喊:“大花,还没服气呢,揍他!”

江子算的书包没拉好,打架时被解小花一脚踢过去,书本散了一地。吴邪本来抱着双臂看着,注意到那些还算洁白的课本,忽然就起了些破坏的欲望。他走过去脚上踩着一本,手上拿着一本,正想从书脊给人对半撕了,一翻开里面就轻飘飘地落了样什么东西出来,吴邪定睛一看,是一片银杏叶子。

压得很平整,轮廓也很对称。吴邪不觉得江子算那头苏联熊崽有闲心给自己做一片银杏书签,能给他这个的,肯定也只有他姐。

然而这片叶子让吴邪想到的,除了阿宁,还有千里之外的张起灵。它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只眼睛,是阿宁的,也是哥哥的,他们都曾那样爱慕地看着他,可现如今他给他们看的,又是仿佛欺凌弱小般的自己。

于是吴邪觉得没意思了。他放过了江子算的课本,把它们一册一册摞好,本人则走到江子算面前,扯着他的胳膊问他:“你把我的事,告诉了哪些人?”

江子算脸肿了一倍,却还是硬气得不行:“你那些破事,还用得着我告诉谁?”

吴邪不说话,只手上开始收力。他刚好捏在江子算的伤处,所以后者的脸色显而易见地白了起来。解雨臣也刚热完身似的吐了几口气,看着江子算似笑非笑:“你说不说?”

江子算呵呵道:“跟踪暗算还不够,现在又开始栽赃嫁祸了吗?随便你们怎么说,我布尔库斯基家没有懦夫!”

虽然这中二少年的被迫害妄想症有些严重,但他的话还是让吴邪二人对视一眼,确认道:“你真的没有到我们学校乱说?”

“呸,你们还用我说?”江子算恶狠狠地盯着吴邪,“你真有能耐,勾引了我姐姐,又劈腿自己的哥哥,还让这个人妖为你——”

他没说完,因为吴邪让他闭嘴了。

“再乱放狗屁我割了你的舌头。”吴邪收回打在他肚子上的手,冷冷道,“记住,我吴家也没有懦夫。”

43

虽然是江子算挑衅在先,但吴邪二人把他好好收拾了一顿后,还是拉去医院上了药。

任何事都完美收尾不落话柄,是解家的处事原则。至于看诊后江子算有没有气急败坏、毫不领情地把药袋子摔在地上,那就不是他解雨臣关心的部分了。

他和吴邪只想知道学校里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

就算只是小范围传播,传到了班主任耳朵里,那就不是小事。吴邪后来和石老师又谈了谈,才知道匿名举报的同学,其目的是想让学校取消吴邪的“校三好学生”资格。

石老师没有同意,是因为她相信吴邪是被冤枉的;吴邪可以向老师解释,他从来就没有和阿宁谈恋爱,也没有因为小花移情别恋,和所谓的校外男生只是正常交往,但他无法反驳他喜欢着的确实是一位同性。

功名利禄向来不是吴邪在乎的东西,但总有人以此为荣,不死不休。其实被取消了的话,对吴邪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是小花坚决地认定不能让出去。他说,就算吴邪喜欢男人,那他也是三好学生,凭什么要因为一件没做错的事情被惩罚?

吴邪觉得小花真是妙人,玲珑剔透,超然物外,万事不入眼,又万事皆通透。

同班同学多数都习惯了吴邪和解雨臣的关系,所以在班上,他俩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眼神和不怀好意的讨论,倒是有时候在走廊上会被人多看几眼,那些视线里蕴藏着的意味,还比函数题要复杂一些。

四中有个校电视台,在那时是学校里最正式的校园组织。因为每天都要更新不同的节目,校园里经常能看见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吴邪本以为这个采访镜头永远都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结果一日体育课后,他不过是站在水龙头前洗手,就有话筒伸到了他面前,要问问他对自己的性向有何辩解。

小花面露不悦,吴邪倒坦荡得很。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接过话筒,朝高二学长举着的摄像机微微一笑,承认道:“我确实是喜欢男人。”

在众人含义不同的眼神中,他接着说:“但是那又怎样?不过是正常而普通的、人与人之间的吸引罢了。就像学校百般镇压,依旧有早恋的苗头生长,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是一件无法主观克制的事情,那么男生喜欢男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喜欢的人,恰巧性别和自己一致。”

“而且,”见小花无奈扶额,吴邪看着他笑道,“我和江子宁同学、和解雨臣同学,都是感情良好关系清白的,希望大家以后不要做什么无端的揣测,我男朋友听了会很生气,我哄不好他,我也会很生气。”

他着实是有些大胆了,当着打开的镜头和围观的学生们这样说。但是预想的奚落和谩骂并没有出现,同学们好像都呆住了,为他如此痛快的坦诚。

解小花看不下去了,在众人彻底清醒前赶忙把吴邪拉走,怒而往他嘴里塞水杯:“少说点话吧,没人当你是哑巴!”

吴邪被灌得咳嗽,但咳完还是笑意盈盈,他叹道,躲躲藏藏没意思,不能做真实的自己,比从此没学上了还让人难受。

解雨臣看着他,久久不说话,半晌才道:“你真是比我勇敢多了。”

这话听起来非常正面,如果说话的人表情不是充满嘲讽的话。吴邪觉得解雨臣有时候挺擅长伤人伤己的,偏偏他自己还特爱装无事发生。

当天的节目全校都看了,但并没有吴邪以为会有的那段采访。虽然是意料之中,吴邪还是有些失望,因为他心中,四中拥有比北京大学还要悠久的历史,自然就应有比北京大学更宽广的包容。

那段录像不知所踪,但私下看过的人不会少。至少生物老师是绝对看过的——不然他也不会总是出难题点吴邪回答,还特地在遗传和基因这节课上,特地把吴邪拎出来提问。

生物老师三十多岁,自命不凡,看着吴邪表情特别戏谑,他问:“达尔文认为物竞天择,不好的基因都会在遗传中被大自然淘汰,已知同性恋者不可能会有子嗣,那么他们的基因为什么还会流传至今呢?”

有听懂的同学发出了隐约的笑声,吴邪并没有去看哪些人笑了,他只是不太客气地答道:“老师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实际逻辑并不通顺。首先,老师有个大前提‘不好的基因会被淘汰’,还有个小前提‘同性恋的基因没被淘汰’,这两个前提能得出的结论,不应该是‘同性恋并非不好的基因’吗?”

这次的笑声更大更明显,吴邪感激地看了一眼,继续道:“就算真如老师所讲,同性恋是应该被淘汰的不好基因,那么现如今公认的缺陷基因那么多,为什么同样存在着呢?这就要引入一个生物学概念“基因多样性”了。看着不好、无用甚至应该被淘汰,都只是我们现在的观点,也许这些个体存在某种天然优势,在大的灭绝面前可以生存并维系物种的繁衍呢?如果某一种族只存在单一的性状,恰恰是最不利的,我有很多例子可以佐证这一观点,老师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下课继续探讨。”

如吴邪所料,生物老师的脸都绿了,见他貌似更占理,老师就不算和平地笑道:“不用下课,你就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给我讲完你的例子。”

吴邪并不上套:“课堂时间是公用的,对每个同学来说都很宝贵,老师如果只想针对我,下课后我随便您针对。”

他的“您”咬字极重,一听就不是敬称,生物老师一拍桌子想来事,解小花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老师,您已经针对了吴邪同学十分钟,这课还上不上了?”

那老师也是个名校出来的高材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见吴邪的“绯闻男友”自投罗网,当然要借机发挥:“还说什么关系清白,侮辱老师时就你唱我随了,我的课我想怎么上就怎么上,这节课的重点还就是探讨同性恋为什么还没被淘汰了,吴邪你还有什么歪理,继续说!”

吴邪叹了口气,不想和气头上的人争论。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无论有没有理,结论都会是他错,他没必要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

见吴邪不说话,被驳了面子的老师脸色通红,正要发作,这时又站起来一人,是阿宁:“孙老师,您这样做真的没什么意思。您想当着全班的面侮辱吴邪,掉份儿的其实是您自己,因为我觉得吴邪说的不是歪理。”

得了,这下“绯闻女友”也站出来了。吴邪有些哭笑不得,扭头看着阿宁,想让她别牵扯进来,却见另一位女同学也站起身,平静道:“吴邪同学没做错,老师何必故意针对。”

同班一个半学期,吴邪和这位女生并无太深的交情,但她的出现,却仿佛是按响了什么信号,同学们突然开始纷纷发言指责孙老师的行为不道德,气得本就不占理的中年人一摔教案,扭头就走。

吴邪呆站在原地满脸惊诧,解小花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好歹把他唤回了神。眼睛睁大的吴邪凝神看着眼前的小花,喃喃道:“我在做梦吗?”

小花笑道:“别问我,我也没醒呐。”

吴邪万万没想到,对于他这样的“异类”,班上同学竟然不“剿灭”,而且不“剿灭”就罢了,居然还有人支持。

生物课的针对事件,最后还是发酵了,孙老师说如果吴邪不带着全班同学给他道歉,他就不回去上课。

石老师对此的回复很简单——他们换了一位生物老师。

吴邪这才意识到,他的学校不是没有宽广的包容心,相反,是这包容心太宽广,反而让人身处其中未能发觉。他不由得觉得自己太过幸运,从刚出生起,虽命途多舛,却一直有神明垂怜。

解小花总是擅长在吴邪飘飘然的时候往他头上泼冷水,他呵呵道,说你乐呼个什么劲儿,那天班上挺你的人多,没说话的也不少,他们的看法才是社会上大部分人的看法,你不要得意忘形。

吴邪拍拍小花的脑袋,哄弟弟似的:“知道了知道了,花爸爸,我没有得意忘形,但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快乐快乐。”

得到了班主任和同班同学的支持信任,让吴邪再次觉得人生一片坦途,他本想打电话和胖子哥哥分享这份快乐,但出门前才想起胖子并不知道他们兄弟俩的事。于是吴邪最终还是选择了写信,一封给胖子,一封给张起灵,给前者的信里是歉意和邀请,给后者的信里则是愉悦和催促。

上次的信收到了吗?为什么还不回复我呀?哥你有本事瞒我一辈子,信不信暑假我就背着书包去找你。五年好长啊,我要等不及了,我想现在就去读大学,下一秒就毕业,再下一秒年薪百万,让二叔三叔刮目相看……

他的快乐一直持续到了学期末。临近考试的班会课,班主任公布了无记名投票得来市三好生名单,虽然票数无可避免地比上学期的校三好少了许多,吴邪最终还是榜上有名。

他当时在座位上感觉到了一丝恶意,但并没有抓住罪魁祸首的眼睛。这丝不妙只让他想起了那已经不算威胁的匿名举报,所以吴邪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下课后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跑过来起哄,开玩笑要他用奖学金请客,吴邪忙于招呼大家,瞬间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后来小花逮着他就骂不长心眼。

吴邪却觉得这件事长了心眼也没用,谁会想到呢?谁会想到呢?

在喧闹的烧烤桌上,吴邪觉得舌头压得慌,喝饮料像是在喝果冻。他还特地举着易拉罐看了看配色清新的包装,以确认自己并没有喝错。他猜想是自己吃了太多辣,舌头变麻了,感官失了灵——自从他回到北京,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多辣椒粉了。

……直到二十分钟后他开始腹痛,呕吐,天旋地转。

他也没想过这是一场伪装在幕后的人性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