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1月19日

草原牧医 by 轻侯(220 – 227)

第220章 值回票价

它嘴咋啦?喘吗?不是胃口不好,难道是肺里的病?

呼市人喜欢吃炒过的黄豆,硬硬的贼费牙,但越嚼越香。孙主任买了一大兜子,给每人发一布袋,当瓜子吃,还不需要吐瓜子壳,干净卫生又耐吃。

三辆马车板上坐着的模范们就这样咯嘣咯嘣嗑着炒黄豆,唠着嗑,慢悠悠晃出城市,往北直奔大青山前的人民公园(动物园)。

9月下旬的大青山一点也不青了,绿叶几乎落得干干净净,四野秃秃的。

内蒙别的不多,土地是真的多。出了名的地广人稀不是瞎说的,从占地上万亩的人民公园便可见一斑。

动物在这里绝不会觉得拥挤,每个区块都规划了足够动物们遛弯的大小——不怕你觉得憋屈没处散步,就怕你遛瘦了。

有的来过呼市逛过动物园的模范还好,大多数别说没来过这里的动物园了,任何地方的动物园都没去过。

林春桂更是连公园带动物园都没听说过,住在村子生产队里的人,从小见多了遍山遍野的都是树木花草,哪需要搞什么公园啊?往哪走不是一样的逛。

到了人民公园,瞧着人为种植规划的整齐林野、椅子等布置,这才惊叹,原来荒野还能这么搞?!

他俨然是刘姥姥逛大观园,走到哪里都惊叹,兴奋劲儿从进门起就没歇过。

满达日娃等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看见没见过的动物,总要伏在栏杆外盯着看个半天。瞧见嘴巴超大的鹈鹕,满达日娃哇哇叫:

“这东西长得可真怪,感觉一张嘴能吞掉一头小羊羔。”

“哈哈。想养一只。”林雪君忍不住想象起在生产队开辟个小池塘,养两只鹈鹕,再养几只鸳鸯、天鹅之类的该多美。

队伍行进,卢大春看到在草原上也能看到的狍子都忍不住惊呼,好像这里的狍子尤为珍稀一样。

“我之前有两只,现在只剩一只了。它缺了一只耳朵,是我们游牧时从草原上救回来的。”

路过驼鹿园,林春桂指着又高又壮的驼鹿叹道:

“东西得吃多少草才能长这么大啊。”

“我家就有两只驼鹿。”林雪君伏着木质的围栏,看着场地里懒洋洋溜达的大驼鹿,忍不住想自己家的那两只了。

这一出门算上路上坐火车的时间,一个月都要过去了,驼鹿姐弟肯定又长得更高了吧。说不定她回去就要开始考虑给驼鹿姐弟搬家了——他们的知青小院对于越来越多、越来越壮的大动物们来说,实在太拥挤了。

不知道在后山开辟出一块区域做半放养行不行,就当也建了个半自由的小型动物园。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她拍拍林春桂的肩膀,又随队往下一个动物区走。

行至被笼架子围在深坑谷区的三匹狼,满达日娃啧啧感慨:“比我们在草原上看到的瘦多了。”

“动物园估计不舍得喂太多肉。”卢大春说罢转头看到林雪君又是一脸的思念,忍不住问:

“你家院里不会连狼也有吧?”

“你怎么知道?”林雪君挑眉,她之前跟他们讲过吗?

有狼这种事,她不会跟所有人都炫耀过了吧?自己也太不低调了!

“……”卢大春,“你也能开个动物园了。”

“我也有此意。”林雪君一本正经地点头。

“哈哈。”林春桂和满达日娃一左一右地发笑。

“你家还有啥这里没有的?”卢大春追问。

“我家还有猫头鹰。”林雪君忽扇了下两只手,做飞翔状。

“真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有了。”卢大春已不知第几次向林雪君竖大拇指,这女同志的生活可真够丰富的。

“哈哈,多谢。”林雪君朝着卢大春一拱手,欣然接受了他的夸赞。

一行人嘻嘻哈哈聊着,不知不觉又走向野驴园。

动物园新增野驴也能当新闻,听起来好像很好笑,实际上蒙古野驴在后世还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世界级别的近危物种,可宝贝了。

它们体型、毛色等接近驴,脸其实长得还挺秀气的,白嘴巴子黄棕脸很像小马。它颈下、胸部、腹前侧和腹后侧都有交错的偏浅色区域,这些浅色的区域在阳光照射下几乎是白色的,再跟金棕色的肚子和背搭配,会交错出金光流转般的视线错觉,特别美。

下午逛动物园看偏斜的金色日光照野驴,正是最好的时段。

“第一次觉得驴也长得挺眉清目秀的。”满达日娃看着抬头与人类对望的野驴,忍不住夸赞。

“想养一只。”林雪君忍不住慨叹,人类实在好贪婪,见到啥都想养……

“哎?怎么那个圆里还有条狗啊?”指着另一个园里的一条黑狗,满达日娃啧啧称奇,“哈哈哈,黑狗也能进动物园。”

“人那是小黑熊!”林雪君定睛一眼,噗一声笑。

“哦……哈哈哈哈……”满达日娃仔细看看,不等其他人笑她,自己倒先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一群模范且走且聊,终于渐渐深入动物,拐向了狮子园。

钱园长早就带着动物园里的兽医卫生员在狮子园外等着了,瞧见孙主任带队走进来,立即大步相迎,伸手与每一位模范握手,格外热情。

待孙主任介绍了林雪君后,钱园长更是双手握住林雪君,连道了两句“欢迎啊,欢迎”。

牧区的兽医都在兽医站里,更多的是给牧区的牲畜们看病。现今还没有条件专门在动物园里设一个兽医站专门看顾园区里的动物,只有一位饲养员跟兽医们上了几期兽医扫盲课,兼职兽医卫生员。

入秋后动物出栏需要兽医做体检,冬储帮助运输的工作马需要兽医们看顾,入秋动物们的人工授精要兽医去做,实在忙得没空来动物园给动物们做体检。近两日狮子没胃口,哪怕它是外部引进的草原王者,也只能先等着兽医们忙完病马的事才能赶过来。

事有轻重缓急,园长是理解兽医们先给病重的工作马群医治的,毕竟病马们都死了好几匹了,狮子只是胃口不好而已。

但雄狮毕竟是园区里的贵重资产,这两天不吃饭不喝水,园长心里也焦急得厉害。

能迎来一位兽医游客,还是全内蒙表彰的劳动模范,这也太对症了,完全解了园长的心头之急,他接到孙主任的电话后便一直期待着了。

不等动物园派给孙主任的领队给狮子做介绍,钱园长已拉着林雪君走到狮园另一侧,指着几棵大树边的遮阳棚,道:

“林同志你看,这两天雄狮几乎一直呆在遮阳棚下面,吃的送到它嘴边都不吃。”

林雪君凑近了几乎有三米高的栅栏,隔着一层铁丝网一层木栅栏,艰难地往里望。

除开外部的层层间隔,近十米的距离等观察难度,雄狮伏着的地方还是一米来高的凉棚下方阴影处,黑黢黢的,除了能看到一只偶尔甩动一下尾巴的雄狮外,根本啥也看不出来啊。

要让她诊断,她只能说“那里有头狮子,成年雄性。”“活的。”,她是医生,又不是修仙者、异能透视眼……

“它最近两天有没有走动?四肢行动正常吗?”林雪君只能对着雄狮先做问诊。

“行走是正常的,虽然不爱动,但昨天傍晚我看到它走出去上厕所,姿态与往常没什么区别。”饲养员兼兽医卫生员小波忙上前一步,翻出自己的登记本,对着本子仔细作答。

“排便怎么样?成型吗?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林雪君也掏出本子,就自己的问题和小波的回答做记录。

“排便正常,排尿也正常。”

“它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与以往不一样的地方?”

“也没什么吧,冬天快来了,生产队牛羊出栏季,动物园就也买了四分之一头牛,一部分喂给狼,剩下的大部分都喂给狮子了。那顿它吃得很多,骨头都抱着啃了两天。我起初以为它是不是吃坏肚子了,但是母狮吃得都没什么事儿,它排便也正常……”兽医卫生员还尝试过把健胃的药片塞进肉里投喂,但雄狮只是闻了闻,并没有将肉吃掉。

“别的呢?”林雪君又问。

“没了吧,最近白天虽然大太阳,但晚上一日比一日冷,我们还放置了许多干草堆让它们取暖。但是它好像也不冷,晚上并不去干草堆睡觉,还整日张着嘴哈哧哈哧地喘,毕竟一身毛,被太阳晒着还热呢。”小波低头看看本子,又看看林雪君,完全没有头绪。

“……不行,你这样说根本什么都分辨不出来。我得亲自过去看看。”林雪君皱起眉,小波说的似是而非的,就算是神医也做不到这样就诊断出是什么病吧。

“进去看看?”好奇地凑过来查看情况的满达日娃愕然地转头盯林雪君,这栅栏笼子的围着的可是狮子,进去看看?看不看成病倒是其次,别给人家当晚餐留里面。

“这……”钱园长也有些为难,他们倒是可以给狮子打麻醉针,但那枪针十分珍惜,现在什么情况都看不出来就打一针,会不会太浪费了。

万一就是前几天吃太撑了,这几天没胃口,那不是白打一针嘛。

钱园长踌躇得直抽冷气,想了好半天还是犹豫着道:

“要不我们想办法将它赶出来,赶到靠近你的地方,你仔细看一看咱们再考虑要不要给狮子打针?”

“能赶吗?怎么赶?”

十几分钟后,两个穿着超厚棉袄、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饲养员手牵着手走进狮园里。他们这样一穿倒的确显得高大强壮许多,加上他们脑袋上都带着铁帽子,动物们瞧起来肯定害怕,也不知是什么大型怪物。

再加上他们拎着锣,走到雄狮庇荫处轻轻一敲,不止雌狮和小狮子远远躲开,一直伏卧着的雄狮终于也坐不住了。

它戒备地不时回头望,尚算敏捷地从遮阳棚下跳起跑开。

两个拎锣的饲养员又追着它往围栏边赶。

这下围在外面的所有游客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凑过来看了——往日你来动物园还只能看到狮子,今天能看到‘人类敲锣打鼓地追狮子’,这才稀奇呢。

两对结伴过来的游客啧啧称奇,不禁感叹超值票价了。

钱园长忙回头朝模范外的游客嘘声,请他们安静,不要把刚被驱赶过来的雄狮又吓跑了。

大家于是都捂住嘴巴,不发出一点声音,只睁大了眼睛看。

林雪君顾不上四周人的反应,凑近了栅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雄狮,抓紧时间尽量视检到最多信息。

雄狮奔跑无碍,四肢都很灵巧,每个关节运动轨迹都正常;

眼睛不时回头张望,偶尔前看时与林雪君短暂对望,瞳色正常,瞳孔反应不像有异常;

从鼻子的反光情况来看,尚算湿润,应该没有发烧;

狮子张着嘴,好像的确有点……喘……

喘呢嘛?怎么又好像没喘呢……

“?”林雪君忽地眯起眼,视线不再环顾雄狮其他部位,只盯死了它的脸。

钱园长看两眼狮子,又看两眼林雪君,瞧着对方专注严肃的表情,秉着呼吸生怕打扰到她。

“啧!”林雪君忽然嘶一声。

钱园长瞬间张大眼睛紧张地看林雪君——林同志因何嘶声抽冷气啊?又为什么啧一声呐?

啥意思啊?

狮子到底有没有病啊?

林雪君忽然站直了身体,不再紧盯狮子不放。

掉转头看向钱园长和饲养员小波,她摇头叹息:

“哪是什么胃口不好啊?!”

伸手指向被驱赶的狮子,她一边朝内喊一声“不用再赶它了,你们都出来吧。”,一边对小波和钱园长道:

“你们仔细看它的嘴!”

在园子里拎锣的饲养员快速倒着走路退出狮园时,钱园长和小波顺着林雪君的指点打量向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的雄狮。

它嘴咋啦?喘吗?不是胃口不好,难道是肺里的病?

俩人盯了半天,仍未想明白症结。

其他人也重在参与地跟着一起看,虽然林雪君一副‘这不很明显嘛’的表情,大家却仍旧一脸迷茫。

林同志是已经看出雄狮有啥毛病了嘛?

它,它那嘴也看不出来有啥不对劲啊——

第221章 这场面谁见过啊?!!

小波觉得…园长他…好像快要晕倒了。

因为昨天下了雨,今天狮园里也还有些泥泞。

雄狮见闯入狮园的‘怪物’已离开,踟蹰几息后便又垂头往回走,眨眼睛又到了遮阳棚下,寻个舒服位置,懒洋洋地卧下去了。

“钱园长,请安排给雄狮打麻醉吧,得把雄狮运出来,寻个合适的地方——”林雪君嘴上跟钱园长讲话,脑子却已经开始思索治疗需要的工具和手续。

“哎?到底什么病啊?”钱园长瞠目,忙不迭地追问。

“啊……”她还没告诉大家吗?恍惚了下,林雪君从自己脑内已进行一遍的治疗流程中回神,怔了几秒才道:“它下巴掉了。”

“?”

“……”

众人齐刷刷愕然望着林雪君,仿佛都听不懂她的话了一般。

好一会儿后,钱园长才猛抽了一口冷气,惊讶道:“啃牛骨头啃的?”

“应该是。”林雪君点点头。

“啊!”饲养员兼兽医卫生员小波终于反应过来,猛拍一下自己大腿,低呼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怪不得它一直张着嘴,原来不是热得喘——”

他又猛拍一下自己脑门,到底是学艺不精,脑子也有点不灵活,他真是一点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

怎么……居然……

“啧!”小波不禁又啧一声,真是没想到,光考虑生病了,哪成想是……哎呀!真是!

“啊啊啊,是是!”卢大春也恍然大悟,惊声道:“我老舅啃骨头也掉过下巴,坐马车去隔壁生产队找老中医帮忙正骨回来才能讲话。之前那几天可把他饿坏了,之后好长时间都不敢啃硬的东西,花生瓜子都不吃了。”

“哇,不愧是兽医,给我看了半天都是白看。”满达日娃方才也盯着看了半天,思考了半天,完全没看明白。

这也就是林雪君吧,瞅几眼就诊断出来了。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之前遇到过牛、猫、狗下巴脱臼的情况。”林雪君前世在动物医院实习的时候,猫狗下巴脱臼都遇到过,在牛场里也听说过有牛下巴脱臼,是以虽然第一次看到狮子脱臼,但瞧见这症状,也就明白了。

在猫科动物里应该也不算很少见的病,尤其是宠物猫。野外狮子打架,应该也常有下巴受伤的情况。

林雪君长吐出一口气,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

来动物园给狮子看诊,真有点赶鸭子上架,但幸好似乎不是什么大病。

“打麻醉,把雄狮运出来,需要胶皮手套,消毒清洁的地面环境,要一根消毒擦拭过的……大概得是擀面杖那么粗的棍子,随便找根结实的大小合适的树枝就行。还要绳子,就算打了麻药也得给狮子做一下保定工作。”毕竟是狮子,万一麻药过期了之类,她正举着棍子把着狮子的巨头给它找咬合呢,它忽然醒了,嗷呜一口,她可受不住。

“再准备点消炎药吧,它这么张着嘴掉了两天了,多少也会有点炎症。再煮点盐糖水,它两天没进食水,现在身体状况肯定也不太好,得给它恢复下。”

“好的。”小波应和一声,不用园长开口,已主动跑去找其他饲养员帮忙为林雪君接下来的治疗工作做筹备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游客脸上已露出兴奋表情,跃跃欲试地凑过来问:“能看一看这位兽医同志给狮子治疗的场面吗?”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次给狮子推下巴这种事儿啊?!

千载难逢啊!

想看……

“……”钱园长。那就是另一个票价了,“当然不行。”

饲养员用肉食吸引走雌狮和小狮子,走进狮园很容易便用麻醉枪扎晕了本就因为不舒服和饥饿口渴等原因没什么力气的雄狮。

等到药劲儿上来,穿着厚衣裳的‘怪物’饲养员们颠颠小跑冲进狮园,以迅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抬狮腿,掉头快跑着将雄狮抬出狮园——仿佛一群奇装异服的偷狮贼。

“!”游客眼睛冒光:看不到给狮子治疗,光看偷狮子也还行。

可惜游客们追随‘偷狮贼’和威信全无、被抬走的雄狮跑了几步,饲养员们就拐向了建在不远处的兽医站,人和狮子都消失在大铁门内,再瞅不着热闹了。

狮子虽大,好在兽医站的地面也够宽敞。

小波在地上铺上了大布单,室内里里外外都喷洒了来苏水消毒。

两个饲养员脱掉防护服,用绳子给狮子做好保定。

小波给林雪君准备好一件全新的白大褂和一双胶皮手套,见林雪君需要打下手的林春桂及卢大春,眨眼又掏出两套旧的白大褂——真富。

林雪君系好白大褂的扣子,爱不释手地抚平衣褶,很想顺走一套。

大家都穿戴整齐后,全站直了齐刷刷看林雪君,等她的调度。

林雪君照旧先给狮子做好全面检查,确定它心率、肺音等全都正常,又给它测体温,做了遍全身检查。

拎起狮子尾巴,她盯着雄狮后部如小猫咪般挂着的两个毛团蛋蛋,和菊口……犹豫了几秒,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光中,将手指并在一起,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

“嘶——”

“啧——”

“嚯——”

在林雪君有生之年居然也给狮子做了直肠检查的同时,围在兽医站屋外院子里隔窗隔门探看的模范们,也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了别人插狮子菊花。

人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林同志这……虽然还没摸到老虎屁股,但狮子屁股不止摸了,还……还……唉!

能触摸到的大猫体内脏器都没有红肿、黏连等不正常状况,表情淡定实则内心不平静的林雪君缓慢抽出手臂,清洗过后,转头对一脸痛苦的园长和饲养员们道:

“肠胃没问题,体温正常,肺音心音等都没有毛病。”

“嗯嗯。”钱园长点点头,后退一步又紧张地看着林雪君走到狮子头脸前方。

林雪君蹲身先照着雄狮毛发浓密的脑袋脖子撸了两把,才面不改色地将双手扣在狮子颌骨两侧。

低头凑到狮口前,内里牙齿只有一些正常的磨损,并没有崩掉或其他牙齿和口腔问题。

林春桂望着林雪君往狮口凑的动作,即便狮子现在被麻痹了,他仍忍不住心跳砰砰加速。

雄狮体型和利齿带给人类的紧绷感是天然的,哪怕它睡着,余威仍在。

实在是……太刺激了。

站在林雪君身边随时待命的卢大春只觉得浑身汗毛一根根往起竖,后脑勺直发麻。

亏林同志还能专注给狮子看病,没哆嗦都算她胆大的了。

听到身边人悄悄抽冷气的声音,林雪君收回凑近狮口的脑袋,扣在狮子脸侧的手指顺着错位的下颌描摹轮廓,寻找关节错位的位置。

摸到问题所在后,她又将手指插进狮子厚长的毛发,仔细触摸辨认,沉心感受了好半晌,才将拇指托在狮子下颌下方,顺着下颌的运动轨迹尝试向上托推。

狮子下颌的合动幅度非常小,显然是卡住了。

林雪君微微皱了皱眉,又尝试下拉狮子下颌,完全拉不动。

颧弓下方能摸到凸出的下颌关节突,后面有凹陷……

不是掉了,没有骨折等症状,也不止是脱臼。估计是它走神状况下啃骨头,一下没用好力,被别住后受痛,大力挣扎直接把下巴别错位了——下颌骨双侧脱位后错位。

“有冰袋吗?或者冷水袋之类能帮狮子冷敷的东西都行。”林雪君抬起头,“一会儿给狮子下颌复位后,得给它冷敷一下,不然周围组织肿胀和疼痛会很严重。”

现在就肿着呢,再把下巴掰下来推回去,一切疼痛肿胀等症状都会加剧。

“我这就去准备。”一位饲养员只得舍下给狮子推下巴的场面,转出去打深井水给狮子做冰袋。

林雪君让小波将狮子绑成侧躺,接着单膝跪在狮子头边用力拉拽狮子下颌,企图将狮子错位的下巴拽脱位。

奈何使了几次力都没能达到效果,她擦了擦汗,转头喊了卢大春和林春桂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后,便带着他们一起使力拽狮子下巴。

林雪君交代过后,他们无论是手法还是用力的方向还是节奏当然都是有序的,但看在周围人的眼里可不是这样。

钱园长一手掐腰一手捂着嘴和下巴,焦躁又害怕,他只觉得林雪君带着俩男同志对着狮子脑袋就是一通胡搞,生怕她把狮子搞坏了,想制止。奈何理性又明白毕竟是能来呼市领奖的优秀模范,又是在报纸上刊登了好多专业文章的兽医,肯定不会乱来,于是进退两难,围观得很是煎熬。

兽医站院子里的模范们倒是很兴奋,虽然他们也不由得呲牙咧嘴,可谁也不舍得闭眼。抱着狮子脑袋脖子,对着狮子嘴巴一通拖拽,使劲儿使得脸通红、满头冒汗——这画面实在精彩,好看得眼也不眨。

林雪君同志的头凑在狮子脑袋边,对比之下她头脸可真小啊,感觉狮子只要一张嘴,就能把她生吞了……

围观的孙主任忍不住紧张,她搭在窗台上的双手不自禁攥成拳。这帮模范可都是她带着的,大家的安全都得她负责,林同志可不能出一点事儿。

口干地砸吧了下嘴,孙主任深吸一口气,就……觉得更刺激了呢……

“能行吗?”看着林雪君拽了半天,钱园长终于忍不住了,弯腰凑近了干巴巴地问。

他虽然心里是很慌张、担心了,又怕自己多嘴让林同志觉得他是不信她的能力,便问得小心翼翼,声量都低低的。

林雪君却如实摇了摇头。

“……”钱园长眼睛瞬间瞪大,咋的?完了?真治不了?

“拽不动,得踹。”林雪君叉着腰站起身,擦一把汗,喘上两口气,便又蹲回去,抬头叫块头大、硬底穿皮鞋的卢大春站起身。

“我这样把着,你从这个角度往这个方向踹。别踹牙齿和牙床,踹这里硬硬的骨头,知道了吗?”

卢大春聚精会神地听,紧张地看看林雪君,“你再说一遍。”

林雪君于是连比划带讲解地又介绍了一遍,卢大春这才干咽一口,点头表示可以了。

林雪君又喊林春桂骑跪在狮子颈部,不要卡到狮子肢体和脖子的情况下,帮她从上端扶稳了狮子脑袋,要保证卢大春踹的时候,狮子头部稳稳地被固定在原处,不能挪动。

林春桂表示明白后,林雪君接过小波找到的一个厚垫子,垫在狮子头脸下方,这才深吸一口气,对卢大春点了点头。

下一瞬所有人都耸起肩,不由自主地后缩脖子——

只见卢大春抬高腿,开始在林雪君的指挥下,一下一下地踹起狮子下巴。

豆大的汗滴顺着钱园长的脸哗啦啦往下淌,卢大春第一脚下去,他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小波悄悄走到园长身边,轻轻托住园长的手肘,他觉得园长……好像快要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园长:还不如晕倒了呢……

第222章 狮王不堪回首的往事

全世界最好的林雪君同志!

林春桂双手扶紧了狮子脑袋,咬着牙关,一脸严肃。

林同志交代的任务,必须好好完成。就算地动了,他都不会让狮子的脑袋动一下!

因为兴奋,他的鼻孔微张,极力吸入更多氧气。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15岁骑在狮子背上的这一天这一刻了。

人生漫长,有些时光转瞬即逝,当时发生的事却可能永远铸刻在记忆里,哪怕尘封几十年,再想起仍会如新。

林春桂虚空骑在狮子颈上的时刻,大概就是这样的、属于他的‘人生时刻’。

而对于卢大春来说,穿着硬底皮鞋狠踹狮子下巴的时刻,也是他的‘人生时刻’。

古有武松打虎,今有卢大春踹狻猊!

他涨红着脸,觉得光他踹的这几脚,已足够他吹一辈子了!

两辈子都够!

来呼市领模范荣誉的事儿已快被他完全忘记,他来呼市可能就是专程来踹狮子的吧。

心跳如擂鼓,卢大春目光扫到了紧张得快要晕厥的园长,还有围在室外攥拳咬牙、同样害怕他把狮子踹坏的围观模范们。

他努力维持理性,高度兴奋让他对肢体的掌握超乎往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完全按照大脑的规划在着力和调整方向。

对,就是这样,必须快、狠、准!

卢大春每一脚都踹得激动又紧张,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恨不得多踹几脚,另一部分希望快结束吧,他的精神快要承受不住了。

取了冰袋回来的饲养员抱着东西站在后门口,看着面前的场面完全傻住。

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们整日小心翼翼照顾着的狮王,正被三个人骑按住狠狠地踹。

他张大嘴,仿佛想要尖叫,又似乎只是渴望氧气。

在狮子挨踹的1分钟左右时间里,动物园里的每个员工几乎都在耳鸣。

围在外面的人也或愕然或紧张地噤声屏息,生怕发出什么动静惊到卢大春,他脚万一没踹准,把狮子踹坏了那可就完犊子了。

室内站着的其他人都一动不动,完全静止静音,于是所有人满耳只有卢大春踹狮子的声音——

邦!邦!邦——

忽然,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咔吧’声响起。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林雪君已抬臂制止了卢大春,随即转头喝道:“棒子!”

站在边上托着棒子的小波吓得一哆嗦,忙将棒子递过去。

林雪君立即将棒子塞进狮子口中,又喊‘小爷爷’林春桂帮她扶起狮子脑袋,将之拉正。

顾不上其他,她双膝跪在地上,身体拔直,让自己双手前伸的高度恰巧是林春桂扶起的狮头高度。

双手照旧托在狮子脸侧,保证狮口保持张开状态的同时,手指灵活地前推木棍,使之末端抵在最后左右臼齿面上。

“小波,过来帮忙托住狮子下巴。”林雪君一手握住木棍,一边喊兽医卫生员小波。

小波忙跪在她左侧,伸手帮她扶住狮子,同时口中不受控制地发声:“嗝!”

林雪君扫他一眼,两手同时用力往下按压,用棍子卡住狮口,辅助她的动作。中指始终压在狮子脸侧咬合处,其他五指张开,保证能灵巧地控制狮子下巴的每一寸移动。

指腹感觉到下颌骨错脱出来后,她立即向小波下令,小波忙将狮子下颌往后上方推送。

伴随着小波又一声“嗝”,狮口处两声‘咯噔’齐响。

林雪君手指迅速一拨,将木棒拨出后立即拽出丢在一边。接着小波双手托住狮子下颌体往上,直至狮口紧闭。

园长睁大着眼睛,到这一刻,终于长出一口气。

狮口总算……合上了。

林雪君伸手接过另一名饲养员递过来的纱布,为了防止复位后强力张口造成下颌骨二次脱位,她用纱布捆住狮口,这才松了劲儿,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狮口固定3040分钟就可以拆掉了,等狮子麻药劲儿过去,应该就能自行进食了。先不要喂硬物了,更不要喂骨头。也尽量避免惊吓它,不要让它张大嘴巴吼叫。养上半个月一个月,应该就没事了。毕竟不是野外狮子,牛骨以后也尽量不喂吧,太硬了。”

林雪君舒口气,抬头朝园长和其他饲养员们道。

“好,嗝。”小波坐在她身边,最先应声。

“……”林雪君一转头就对上小波还有些懵的眼睛,忽然莞尔。

小波对着林雪君的笑容看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噗嗤一声后,便也一边打嗝,一边嘿嘿嘿地笑起来。

带回冰袋的饲养员应声后忙蹲跪到狮子脑袋边用冰袋帮它冰敷关节部位,转头看着林雪君和小波,也被他们的笑声感染,跟着傻笑起来。

园长扶着身后的台桌,明明他没有参与脱位整复手术,却也觉得累得要虚脱了一样。即便跟着林雪君他们笑,都虚弱得笑不出声来。

手术做得够久了,麻醉药效并没有那么大。饲养员帮狮子冰敷了十分钟,林雪君给它打了一针补液的吊瓶。担心反复进入狮园惊吓狮子会有不良影响,林雪君将绑狮口的纱布换成柔韧的草茎——这样等狮子醒来后,觉得不舒服后,可以用爪子慢慢将草茎推掉。那么饲养员就不需要再进入狮园帮狮子解开纱布了,能少一次人狮互动。

一切处理好,饲养员们又提着狮子四条腿将它送回了狮园。

林雪君走出兽医站,洗过手、拍掉裤子上沾的灰土,绕回狮园外静等狮子醒转时,发现之前看他们给狮子诊断的游客居然还等在这里呢。

树荫下、网棚下,几波游客或席地或坐长椅,啃着馒头喝着水,显然是无论如何都要看看狮子救治的后续了。

“林同志,请坐。”之前取冰袋的饲养员拎着个小板凳送到她身后请她坐,又递了一杯温水给她:“杯子是干净的,我仔细洗过。”

“谢谢。”林雪君接过杯子,坐下后长舒一口气,还挺累的,治大家伙可真耗体力。

饲养员忙不好意思地摆手,随即站在她身后一起望着狮园静静等待。

卢大春带着林春桂洗了把脸也赶了回来,于是孙主任带着一群模范,园长带着一群饲养员和几波游客,全围在狮园外,一边闲聊一边忐忑地等待。

幸而又不过二十多分钟,倒在庇荫棚下的狮子终于开始动弹。它起先只是踢动四肢,接着便开始尝试抬头和支起身体,多次失败后休息几息又继续尝试,如此几番,终于摇摇晃晃地从躺姿变成俯卧。

抬头发了会儿怔后,它摇甩了几次脑袋,不知是晕还是脑袋疼。

大概除了咬合部位肿痛外,被踹那几下也不怎么好受。

甩了好几次脑袋后,它才察觉到自己嘴巴上缠着的异物,开始用前爪笨拙地推抓。几分钟后,它原本还有些不听使唤的前爪越来越灵活,绑住嘴巴子的草茎终于被推掉,歪歪地挂在它硬胡子和嘴巴子边茂盛的毛发上。

这通运动似乎令它疲惫,它又东张西望地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站起身。

钱园长像正经历第二次雄狮手术一样,双手抓着铁丝网外的木栅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瞬不瞬地望着狮子。

其他人也都专注看着狮子,紧张地在心里默念:张张嘴啊,快啊快啊……

偏偏狮子警惕心极强,它恢复后并没有立即走出遮阳棚,站在里面朝外张望了好一会儿才缓慢步出。

按照大家的期待,它慢慢走到饲养员放在遮阳棚外的水盆和食盆前。

“喝吧,喝啊,再吃点肉。”

“喝水啊!”

“喝水,喝水。”

“喝水,喝水……”

围在狮园外的人不约而同小声齐念,仿佛在背诵口诀向雄狮施法一般。

就在焦急的游客都忍不住开始用指甲抠自己掌心时,雄狮忽地朝水盆低下头,接着,它虽缓慢却如常般张开嘴巴,伸舌头呱唧呱唧喝起水。

直盯着它喝了3秒,钱园长才反应过来。他抓着木栅栏的手猛地高举过头,哑着嗓子啊一声低呼。

怕吓到狮子,他又忙捂住嘴,兴奋地摇头直笑。

转过脸,他看向林雪君,双手攥拳,激动地低声反复道:“林同志,它张嘴了,喝水了!”

林雪君也早已从板凳上站起身,朝钱园长点点头,她探着头仔细观察雄狮,“开合流畅,还好,还好。”

围在四周的所有人都想尖叫高呼,偏偏饲养员反复制止,警示大家不要吓到狮子。

众人只得强自忍耐,纷纷朝林雪君身边凑围。每个人都热血沸腾,激动万分,偏偏不能呼喊,望着林雪君便只是红着脸亮着眼睛。

不知谁第一个鼓掌,其他人立即找到宣泄情绪的渠道,纷纷跟着用力拍起巴掌。

“啪啪啪!”

掌声此起彼伏,林雪君转身靠着木栅栏,瞧着兴奋激动又开心的众人,不好意思地只是笑。

钱园长双手握住林雪君,只是用力地摇晃,一向善谈的人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满肚子的感激之情兜头倾诉只怕太肉麻,不尽情感恩又怕无法表达他此刻心情,便全化作了肢体语言。

林春桂望望林雪君,又望望狮园,小声道:“狮子已经开始吃肉了,嚼得挺好的,像是饿坏了……”

它被治好了,又能开心地喝水吃肉了。

林春桂搓了搓手,似在回味方才双手抱着狮子脑袋的滋味。

再看它此刻大口撕扯生肉的样子,他本来软趴趴的短发忽然全立了起来。

真不敢置信,自己方才居然虚骑在这样的猛兽脖颈上方……

林同志出的书救了他爹,林同志不收他的羊,还给他买了好多好多礼物。林同志带着他吃好吃的,带着他跟其他人学习、见世面,带他来参观动物园,还带着他‘骑’狮子……

他……他几辈子也还不清这恩情了,呜呜,林同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狮子:嘴巴阖上真舒服,再也不用日夜不停地吃西北风了。

【狮子有门齿、犬齿和臼齿,臼齿用于辅助进食。】

第223章 《一位平凡的英雄》

你养我小,我也养你小。

秋风瑟瑟,落叶化成风的具象,脱离树枝后扑扑簌簌追寻风的裙角。

狮园里今天刚吹落的棕色黄色交错的枯叶是秋天最美的色彩,雄狮饭后悠闲漫步时踩在上面发出的细小碎裂音是秋天最动听的旋律。

本来预计两个小时就结束的动物园参观,生生被延长到了整一下午。

连偶然在今日逛园子的游客们也为了看狮子治病,在狮园外耗到闭园赶人。

钱园长经历了一下午情绪的大起大落又大起,不仅给林雪君支付了看诊费和手术费,还送了一大包梨干:

“泡水喝,对嗓子好。”

钱园长其实还想请林雪君去大食堂喝肉汤,奈何孙主任带的队伍里人数众多,他只请林同志似乎不太合适,要请这么一大群又实在囊中羞涩,只得依依不舍地送别林同志,相约了下次她来呼市,再到园子里相聚。

林雪君笑着祝园长和园内所有动物永远身体健康,这才坐上马车,乘着夜色慢悠悠回程。

看晚霞渐浓成晕染的水墨,她拍着自己兜里新赚的钱,笑着对林春桂小声说:“又有钱了,明天给你买些糖,你带回去跟弟弟妹妹们一起吃。”

林春桂感动得望着林雪君,只觉得对方似乎将自己当成亲人一样,摇头小声回她:“我不要糖了,林同志带回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等我也赚钱的时候,我都邮寄给林同志。”

“那可不用,你好好学习,认字,不急着赚钱。”林雪君认真叮嘱,林春桂所在的生产队里也有读书的条件,就是比较艰难。他是家中老大,为了维持家里的花销,小小年纪就需要到生产队做事,赚孩子的半工分。

前世爷爷老时常遗憾自己没能好好读书,除了冬天跟着扫盲时认了些字,连书都读不全。

“这些钱给你带回家,你在18岁前都好好去读书,等18岁以后再考虑赚钱之类的事。”林雪君将兜里新赚的钱和之前买东西还剩的2块一起塞给他,“回头我每个月给你邮政邮寄些钱,你都先用着。不想欠我钱的话,就都记着账,18岁以后再慢慢还。”

“……”林春桂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林雪君。

第二天上午,是大家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

《内蒙日报》的严社长终于等到了林雪君,他带着她参观了报社,这才将她带进办公室。

林雪君便将带来的林春桂放在一间会议室里喝水看图画书,自己与严社长和秦副主编开会商量起出版等事宜。

她之前的所有文章和新写的5篇之前刚到呼市时就交到严社长手里了,这几天主编们把她的文章整理成3大类:散文类,纪实类,科普研究论文类。

“到时候会出版成小小的册子,科普类放在最前面,然后是纪实,最后是散文。首印……”秦副主编认真跟林雪君讨论她第一本书的出版具体事宜,样样都考虑得周到,林雪君完全挑不出毛病来。

商量完她的书,接着是《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二版的内容。新增的草药放在最前,一些之前读者写信提出的建议也有被采纳的,新版印刷时会比第一套做得更好,印刷量也会增加。

关于图画大小和字的大小等问题三人讨论得最久,却也不过十几分钟就确定了下来,效率极高。

终于谈完所有事后,严社长才将一个大纸袋子交给林雪君:

“你最新的5篇文章的稿费,还有给你准备的笔记本、信纸、邮票都在这里面。书籍太重了,这次就没给你准备,回头如果你有需要,我再邮寄给你。”

林雪君接过来,惊喜道:“谢谢严社长,又送了我这么多有用的东西。”

“怎么能叫送呢,是你应得的。”

严社长笑着拍了拍纸袋子,又道:

“虽然制度上不让给稿费,但这次我还是给你拿了10块钱,从2年前合作到现在,你产出的优质作品不计其数,这次你来呼市,我们的编辑和记者跟着你在马棚里还采集到了很好的文章素材,加上这两套书……这10块钱我是走的特邀编辑的临时工资手续,特批下来的,不算出版物的稿费。

“等你的书和《图鉴》出版后,我再想办法帮你申请外聘编辑的工资,你安心在呼色赫工作支边,尽量多写好文章,有什么困难和需求,报社都会想办法帮你。”

“谢谢严社长,我真是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林雪君转头又朝着秦副主编点头致意,“谢谢你们的认同和帮助。”

“也谢谢你的好内容,好文章。没有你写这些东西,报社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严社长拉着林雪君聊了好多报社和她文章的事,到中午时又带着她和林春桂在报社食堂吃了顿羊肉大葱烧麦、蒙古血肠和焖面。

碳水倍儿香,每个人都吃得很满足。

下午回到宿舍,孙主任带着所有模范开了个大会,便开始依次送客——坐不同火车班次、马车的模范们要回家了。

林雪君带上大包小包,与同车次的满达日娃等人坐上马车到火车站时,发现吴大鹏兽医、苏赫老兽医、刘铭兽医和马棚的一位饲养员居然一起赶过来给她送别。

他们还带了一大兜子爆米花和两包鱼片,“路上吃也行,带回去吃也行,现在温度低了,这些东西都没啥水分,放得住。”

“我们路上有的吃了。”回过头,林雪君笑着对满达日娃道。

“可吃不完。”满达日娃看一眼,凑近了一嗅,香喷喷的,立即就馋了呢。

吴兽医等人随着林春桂一起帮林雪君拎东西进站,远处又赶来动物园的小波同志,他给林雪君带了一罐自己家做的蘑菇大酱:

“雄狮今天也正常吃饭了,下巴可好使了,吧唧吧唧的嚼肉。排便排尿也正常,我们园长可高兴了,一整天都在狮园外面转悠。我是代表我们动物园所有员工赶过来的。这大酱可好吃了,每次我妈做好了给我带到动物园,一天就能被园里的同志抢光,齁得他们大杯大杯地喝水,也要吃的好吃大酱。”

“哈哈哈,谢谢你,小波。”说得她都馋了。

林雪君道过谢,转脸又见秦副主编带着编辑小王来送站,小王还抱着一捧旧书。

“我们给你搬上火车,下车的时候海拉尔那边陈社长会派人来接你吧?你别自己搬,可沉了。”小王瞧一眼林雪君带的大包小包,认真叮嘱。

林雪君笑着点头,捋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面对着众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来的时候天才刚见凉,本以为呆十来天就回去了,没想到被各种事耽搁下来,初秋变成了深秋,天气都冷过零下了。

穿着孙主任送她的军大衣,林雪君被一群人送上列车最后一节车厢,将6只小尾寒羊和所有东西都安顿好,请满达日娃帮忙照看下东西,又步出车厢、跳下车与大家作别。

林春桂哭得一直抹眼泪,这一次分别,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他好舍不得。

林雪君一边伸手给‘小爷爷’抹眼泪,一边低声哄他:“我的地址你有的嘛,拿着字典、跟着老师好好学习认字,给我写信。保持联系,我也会一直给你写信的。记得吗?好好学习。”

“嗯!”林春桂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赚钱都给林同志。”

林雪君被他逗笑,望着他只觉得好玩。上天好像给了她一次机会,现在换成是她将爷爷当成小孩哄着、照顾着了。

你养我小,我也养你小,哈哈。

推了推林春桂,转头跟孙主任道别时再次请孙主任找人将林春桂安全送回家,林雪君这才最后跟所有人道谢和道别,在列车员的催促下踩着铁梯登回火车。

列车门关上,长达一个月的呼市治愈、参观、学习、开会、采购等活动终于告一段落了,再过3天时间,她就到家了。

火车发出呜呜鸣笛声,缓慢驶出站台时,她坐回满达日娃身边,一起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众人,心里渐渐生出不舍。

用力地摆手,直至人群渐远,列车驶出站台,穿过城市向东而去。

满达日娃望着林雪君那一大堆东西,忍不住羡慕。

林同志做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也换来了别人不曾拥有的热闹与尊敬。好像正如林同志所说,这工作也没有那么坏嘛,因这工作而换来的生活中的许多许多,都好让人向往啊。

站台上,送别的人渐散。

孙主任搂着少年林春桂的肩膀往外走,转头对秦副主编道:

“林兽医人真的太好了,小小年纪就有帮人救世的情怀啊。”

秦副主编转头做出倾听姿态。

“她来了呼市后东奔西走没一天清闲不说,这位步行来给林同志送羊羔报恩的孩子,被林兽医当成自己亲弟弟一样照顾,又给钱又给买东西的,我们这些人民公仆都自叹不如哇。”

“有这样的事?之前林同志带着这位小同志来报社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你们团队送过来照顾林同志的呢。”秦副主编惊异道,“到底怎么回事,您讲我听听。”

孙主任和林春桂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起来,秦副主编听得啧啧点头,转脸对编辑小王道:“是个好素材,将它写出来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好人好事,太应该写成文章流传开去了。林同志的事迹真是处处都能起到号召群众和启发人民的作用。”小王点头,林同志自己在边疆物资都匮乏呢,还把那么多钱都花在帮助别人身上,真了不起。

“是呢!”孙主任也啧啧点头,“希望明年的模范里仍有林同志,那样明年就又能见到她了。”

“希望如此——”

离开火车站后,孙主任派顺路的马车带走了林春桂。

秦副主编回到报社后,跟小王沟通了几番,将林雪君救马、治狮子、帮助穷苦牧民孩子的故事组织成一篇长文,由小王执笔撰写。

“占多一点版面,就写抗灾抗旱模范在呼市不停救马助人的好人好事。写得细腻、动人一些,要带情绪。”严社长也颇为支持,并敲定文章写出来校对好后立即登载,尽量提版、占大版。

小王接受了任务,接下来别的工作都交给别人,只专注做这一篇文章。

他废寝忘食,不断翻读之前跟访记者记录的内容和林雪君同志之前的好文章,2天后终于写成。

当天夜里,报社连夜校对排板,第三日晨,新一天的《内蒙日报》卖到大街小巷。

于是,每一位读报的人都知道了有一位传奇模范在来到呼市的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居然做了这么多惊心动魄、有趣又感人的事。

深秋,大家在工作间隙、在家里的热炕上、在刚买到报的路口翻开报刊,埋头阅读。

幅幅画面在文字的描述中跃然纸上,每个人仿佛都看到了一位倔强不服输、勇敢有冲劲儿的女同志形象。她双肩虽瘦削,却仍要背负大山。重压之下,却仍能挺胸抬头、昂首阔步。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器宇轩昂,这些词好像都有了具象。

抬起头,回味报纸中登载的片段和故事,大家仿佛都看到了、认识了那位在草原上、在城市里,润物细无声地泼洒自己能量,开朗而热情的姑娘。

原来——嗨,原来在大家埋头劳动的日常中,有一位年轻同志在竭尽所能地救马,帮助穷苦的孩子,治疗无法进食的狮子,考虑着如何撰写更好的出版物以帮助更多的人……

报纸上还说,像她这样的人并非独行。

庸常的生活好像变得更安心了,冷冷秋风中,心里有暖流。

无助的人民不用再过度担心灾难、饥饿和疾病,在国家各处,正有许多你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默默无闻或人人唱诵的,平凡的英雄,正关心和看顾着大家的健康和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内蒙日报》,给大家带来正能量、希望,和幸福的好报纸。

第224章 还得是沃勒

油亮油亮的,好大一条阴森森大黑狼。

乘着西北风,林春桂晃悠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家。

站在院外大喊出父亲,林春桂兴奋地与父亲拥抱。

林父听说他果真见到了林雪君同志,高兴得搂着他肩膀便要回家。

少年却拉住父亲,转头指着从马车上卸下来的东西道:“爹,这些东西都是林同志买给我们的,得把家里的独轮车推过来,把它们带回家。”

林父愕然望向那一堆小山般的大包小包,“我们的?林,林兽医给买的?”

“嗯。”林父走过去,听着林春桂一一介绍包裹里的东西:

“这是军大衣,这是盐、糖和玉米面,这是书本还有铅笔……”

“?”林父不敢置信地砸吧嘴,看着林春桂道:“给你买这么些东西,林兽医这是把你当亲孙子了啊。”

“!”林春桂嚯一声低呼,忙纠正:“林兽医可年轻了,才比我大两岁!”

林春桂父子俩推着独轮车来回3趟才将东西全搬回家,这一天,对着满炕的物资,林家前所未有地富足。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餐桌上的食物都会有滋有味,出门时穿的衣服都会厚厚暖暖。缺什么东西了,竟也有余钱去场部供销社消费一番。

托遥远的林同志的福,这个小小的破旧的家,终于遇上了这几年来最美好的一个冬天。

坐在小小的炕上,林春桂笑哈哈地给弟弟妹妹分享他此行遇到的各种事,向他们描绘林同志是多么多么漂亮、多么多么善良、多么多么无所不能的英雄人物。

林父笑着递水给他,问:

“这一趟,最让你兴奋的事就是林同志给你买新衣服了吧?”

林春桂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坚定摇头,接着,在弟弟妹妹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我骑到了狮子!”

“?”

“???”

一时间,满室讶然,所有人都不解地看向林春桂。

啥叫骑狮子?是他们所想到的那个‘骑狮子’吗?

天色渐晚,窗外冷风吹,小小旧旧的土坯房里却暖暖的。一轮圆月悬挂天际,透过朦朦胧胧的云雾和小窗,偷望室内齐围坐在炕上的老父亲和小朋友们,其中最年长的少年人,正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地讲着什么。

他一张脸通红,眼睛睁得大大的,亮闪闪如刚被雨水洗过的星辰,仿佛正讲着的……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

……

林雪君乘坐着火车,一路向东北行进。

这时乘客常有带着农产品上车的,带点鸡蛋、大米玉米之类的装在布兜或麻袋里,放在车坐下或头顶货架。

个别乘客还会带牧产品,甚至揣两条狗崽子、一只老母鸡上车的也不难见。

大家反而少有带拖箱和随身包的,贵重的证件和用具多随身揣在兜里,或系一个小布包抱在怀里。

林雪君兜里仅剩的1块5角3分钱和其他票据,就装在萨仁阿妈帮她在秋裤内侧缝的兜囊里,贴身存放,绝对不会丢。

火车越往东北,天气越冷。从窗缝和铁皮缝隙间透进来的风,寒意越来越重。

越过兴安岭时,天甚至飘起雪花,不过几天光景,她已从深秋直接步入初冬。

车窗外雪花簌簌,飘落松林,笔直高耸的劲松渐渐着了素装。

深色的松叶聚成一众,化作一片冷凝的墨绿,点缀了亮晶晶的白,颇有种悍不畏死的森然风骨,让人远远观之,悄然生出敬意。

东北的冷空气是有味道的,但林雪君形容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气息,只觉得凛冽而熟悉。

是只有家乡的寒冬才有的味道。

入冬第一场大风雪把第七生产队的电话线刮断了,大队长王小磊阿爸和朋友们没办法得到她抵达海拉尔的确切时间。陈社长专门喊了小刘随时关注林雪君的动向,接到她的电话,得知她返程火车的班次后,立即安排了人和马车去接。

小刘带着个大棉帽子,穿得胖乎乎地等在站台,一瞧见林雪君便是振臂一呼。

三四个小伙子上前帮她拎上大包小包,小刘笑呵呵地问:

“这都啥呀?林同志咋又买这么多东西?”

“好些都不是我买的,这是我离开呼市时,咱们呼盟盟长派人给我送来的黑豆,说是咱们呼盟采购了一大堆优质黑豆种子,明年会在南部开荒种植。这东西喂马最好了。”林雪君笑着接过小刘递过来的棉帽子和军大衣,穿上裹上了才一一给小刘介绍:

“陈社长要是需要,我就留半袋子在场部。

“那一包是炒黄豆,呼市的小零嘴,嘎嘣嘎嘣的可好吃了。外面下着雪,你坐在家里炕上嚼着这个跟家里人唠嗑,老带感了。人声中混杂着嚼它的声音,气氛都不一样。等到了场部,我给你们都装一点。这个老人可吃不了,费牙,还费腮帮子。”

吃多了这东西,瓜子脸说不定都能吃成国字脸。

小刘笑着要接过林雪君手里拎着的包,林雪君却将包背上自己的背,转头又站在火车门前,去接列车员推出来的羊。

“哎?怎么还有羊呢?”小刘惊呼一声,忙上前帮忙把羊从车上抱下来。

林雪君看一眼站台上积的雪,太冷了,想了几秒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裹在羊胸腹上。

“这是小尾寒羊,生育能力强,一胎能生48只呢,我买回来试养。只要养好了,咱们公社的出栏量能让其他公社惊掉下巴。就是现在它们都还有点怕冷——”

林雪君介绍罢,小刘哎呦一声,当即扯下自己的围巾,又回头招呼小伙子们把围巾都献出来。

他帮着林雪君给小尾寒羊围围巾,不一会儿6只小母羊就都穿上了‘毛衣’。人类的脖子处虽然漏风,羊却温暖了。

从海拉尔坐马车回公社的路上,林雪君和小刘等几人全裹在羊毛毡子里,避着风雪呼喊着聊天。

几只小尾寒羊也被搂进毡子里,咩咩呀呀地叫个不停。没人听得懂它们在咩什么,重在参与嘛,存在感实在不弱。

在公社林雪君跟陈社长见面坐着喝了1个小时的热奶茶,聊尽了她在呼市发生的事,学到的东西,约好等她整理好笔记,立即托人送到陈社长手里,请他看看有哪些模范的优秀经验,公社社员们可以立即学起来。

吃过午饭,林雪君没多做停留,归心似箭地立即启程往第七生产队奔。

不过十月初而已,大雪纷飞,四野一片白茫茫,俨然深冬一般。

这就是呼伦贝尔,长冬漫漫。

落地第七生产队后,赶车的同志想帮林雪君把东西搬进家门,林雪君笑着拒绝了,马车还要去第八生产队送东西,她这些大包小包回头慢慢搬回家里就行,就不多耽误人家时间了。

东西被堆在驻地门口,她赶着小尾寒羊,背上怕冻的东西,率先往家走——反正他们生产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除了要防备山上、草原上的野兽,根本不担心丢东西。

走近知青小院,远远便看见一个因为穿得厚而显得格外雄壮的背影,正在院子里铲雪呢。林雪君盯着望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真是阿木古楞。

一个来月不见,怎么就长成熊了?她离开的时候还是清瘦少年呢……

东西放下,她悄悄潜过去,在他铲走一锹雪准备再弯腰时,仰头抬臂,捂住了他眼睛。

脑子里想着变个声调让他猜猜她是谁,哪知还没开口呢,阿木古楞手上的铁锹一丢,人已经转身一个熊抱将她箍住了。

他脸往她颈窝处的围巾里一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闷声闷气地咕哝了一句:“小梅姐……”

林雪君愣了好几秒,才将炸着的手臂收拢,拍拍他的背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算着你差不多就这几天回来了,我想去场部等你电话,大队长说骑马过雪原太危险了,这段时间可能还会有大雪……”他闷闷地说完又仰起头,垂眸仔仔细细地看她,终于确定的确是她回来了,忍不住地笑。

林雪君按着他肩膀推开他,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才笑着道:“又长高了,窜天猴一样。我刚才在后面看你,几乎不敢认。”

“你晒黑了。”他也如她一样回看她,学着她的口气:“还瘦了呢。”

看她一会儿,他将锹往边上踢了踢,肚子里存了一个来月的话跃跃欲试想要倾泄。

林雪君瞧他拉下围巾笑得喷热气儿,也跟着他笑起来,牵上他手腕便拽着他往驻地口走:

“帮我搬东西。”

“怎么还有羊?”阿木古楞瞧着穿了马甲、披盖的6头羊,诧异地问:“它们跟你一起坐火车回来的吗?”

“当然,你不知道,这些羊可折腾人了。路上得给它们准备够吃的喝的,每天还要帮它们铲屎铲尿。就为了照顾它们几只,我坐最后一节车厢,窝在堆在后面的稻草堆里跟它们一起挤着睡觉。同车的人中还有个同志带了两头小母猪,那才臭呢。”林雪君絮絮地讲述自己回程的‘遭遇’。

阿木古楞认真倾听着,眼睛时不时挑起来看林雪君。

一个多月不见,他本来害怕原本熟悉的人会生疏,可听着她讲话的语气,感受着她与自己相处时的亲近,自己担心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心情逐渐轻松,刚团聚时敏感的怯意消退,他笑容越来越掩不住,便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帮她拎东西、牵羊、整理包裹箱子,像个跟屁虫。

偶尔撞到忽然转身的林雪君,她总会仰头瞧着他笑问:“柱子一样,干嘛呢?”

他似乎也觉出自己块头变大后站在屋里不动会有些碍事,忙脚步更勤,注意力更集中,尽量不撞到她,也不碍事——但还是要跟着。

他知道自己能同她独处的时间不多,便趁着这功夫尽情地独占。

“今年司务长按照去年你建议的数额,又多买了1头牛,4头羊。大队长说咱们生产队人多牛多活多,冬天还是要吃好。

“第八生产队今年也给你送了一车苹果,副队长嘎老三不收你的钱,说是今年他们牛犊子羊羔子的存活率大大提高,秋天出栏量大涨,赚了好多钱,买了一辆拖拉机、两辆马车。有了足够的运力,他们收成的苹果大都卖出去了,剩下的晒成苹果干,他们自己生产队冬天吃喝用。专门匀出来一车苹果送给你,是感谢你不仅救治大家的动物,还教会他们生产队的年轻人如何给牲畜接生,如何给牲畜做人工授精,如何预防疾病……

“苹果刚落地放在后院,大家要腌酸菜、收土豆、准备冬储等工作,衣秀玉同志还要赶在下冻前上山多采药炮制好储存了冬天用,晾苹果干的工作就慢了点。”

阿木古楞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转头看一眼林雪君弯弯的笑眼,这才继续说:

“小红马不知道怎么越过了衣同志隔开前后院的桌子,它不仅自己偷吃苹果,还叼了苹果丢出去给驼鹿和巴雅尔它们吃。衣同志不过是把药材端到边上空出来的菜园子里摊开晾晒,一回院子,苹果就少了五分之一。气得她追着小红马后面直骂了一条街,结果也没追上小红马,没能打到小红马的屁股。”

“哈哈哈……”林雪君光是想象一下那画面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衣同志真不容易,在家里照顾大小动物就够辛苦的了,还被小红马欺负。

“你刚走那几天,沃勒和糖豆都不习惯,还会四处找你。但衣同志、孟同志都在家,它们倒没有不吃东西。小小狼最没心没肺,吃喝照旧,也一样地上蹿下跳。它一直打不赢大鹅夫妻,就整天惦记着挑衅,朝着大鹅低吼,做扑冲的姿势,大鹅扑扇着翅膀追它,它又害怕地满院子跑。

“沃勒还是不愿意带它,糖豆被奥都接去羊牧场上牧羊,小小狼也只管乱跑。后来航新受不了了,亲自绑了它把它送回来。衣同志也顾不上它,我就每天带着它,实在看不住就拿绳子拴住它,虽然它不高兴,幸亏还算听我的话。

“对了,一只耳狍子今年也揣了崽子,肚子沉甸甸的……”

林雪君将6只小尾寒羊安顿在挡风保暖的院子里,给它们铺上干草,确保它们不会受冻了,这才开始分拣其他东西。

黑豆等东西是给生产队的,加上她给萨仁阿妈带的新围巾等东西都放在一堆里,一会儿送去大队长家里。

给衣秀玉和孟天霞的就都先推到炕里,最后再整理。

这些是给得胜叔的,那些是给胡其图阿爸他们的,还有穆俊卿他们几个的,霞姐……

光是整理东西就费了半天事,林雪君一边忙活,一边听阿木古楞将她错过的1个多月补齐。心里和身体都暖和起来,情绪越发轻松欢快。

两个人正聊得火热,院子里忽然传出嗒嗒响动,下一刻便传来爪子挠门的声音。

林雪君啊一声惊呼,丢下手里的所有东西跑去门口。

屋门才被拉开,她就被一条黑影扑倒了。

还没看清沃勒的样子,她脸上已被舔得湿漉漉,耳中听着大黑狼吭吭唧唧呜呜咽咽的乱叫,身上浸了它带回的寒意,不自禁打哆嗦。

沃勒毛发上的积雪也洒了她满颈,才冷得缩脖子,它热乎乎的舌头又将凉雪舔净。

林雪君实在太想它,搂紧了沃勒凉凉的、熊一样沉重的身体,又是撸摸又是往怀里带,也拿自己的脸使劲儿蹭它的嘴巴子。一边笑一边抽鼻子,实在太想她的‘小’狼了,忍不住有些鼻头发酸。

阿木古楞绕过他们关上门,看着倒在地上跟大狼沃勒抱成一团的林雪君,轻叹一口气。看吧,沃勒一回来,他就插不上话了。

“沃勒,哈哈哈,臭狼~等会儿给你擦干净毛,洗干净爪子,晚上搂你睡觉好不好啊?”林雪君推开它嘴巴子,在它用力扭动身体时使劲儿搓揉它宽厚的背部,啪啪拍它肉敦敦的屁股。

后仰脑袋拉开距离后仔细打量,她的黑脸大狼好像越发的黑了。今年冬天新长出来的毛发几乎一点灰色和白色的杂毛都没有,油亮油亮的一条阴森森大黑狼。

这么一条大型猛兽拱在你怀里又扑又舔又吭叽,兴奋得仿佛要卷着你一起螺旋起飞似的,这谁受得了哇。

她今晚非得搂着它睡觉不可!

接下来一周都要寸步不离地带着它,真的好想它啊!

一人一狼亲热了近十分钟才渐渐平静下来,沃勒弓着屁股,身体完全贴地拱在林雪君怀里,将长嘴巴子塞进林雪君颈窝,吭吭地喘气,时不时拿又宽又厚的大爪子扒拉她两下,要她不停歇地摸它。

垂在地上的尾巴不时左右摇摆,扫得灰土翻飞。

林雪君笑闹累了,便盘腿而坐,想要撑着地面站起身。沃勒却不同意,它将下巴搭在她大腿上,身体往她盘着的腿上一趴,不想让她动。

林雪君叹一口气,只好也依着它,伸手从它鼻子上端一直摸到尾巴根儿。她手掌下压施力时,也能感觉到大黑狼会上抬肢体去顶她的掌心,回应她的爱抚。心里便满满当当的,于是一下又一下,怎么摸都停不下来。

“……”阿木古楞站在一边,仿佛是一个多余的人。他嘴唇绷成条直线,望着沃勒的眼神渐如冷电寒芒一般。

好嫉妒哇——好嫉妒!

第225章 铁锅炖

愿友谊长存。

冬天里烧得暖烘烘的瓦屋里,坐在炕沿上,用脚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大黑狼的背,手上捏着阿木古楞刚煮好盛碗递到她手里的热奶茶,跟阿木古楞分食仅剩的鱼片,窗外偶然响起风声,吹得窗户呼啦啦响——

每一个感受得到的片段,都诠释着幸福这个概念。

肚子里热乎着,身体懒洋洋的,切实的已经到家了的感受。

一碗奶茶入腹,她休息够了,这才跳下炕穿上靴子,走到门口捞棉袄,“陪我去看看大队长他们吧。”

衣服穿好,围巾帽子围戴上,拎扛起送给大家的礼物,她带着自己的两条跟屁虫出了门。

阿木古楞这个跟屁虫还是比沃勒实用许多,他能帮她拿好多好多东西。

林雪君第一站直奔大队长家,结果屁股才坐热,得胜叔、翠姐等人听了消息,不等她上门,便率先赶到大队长家来看她。

将东西分给大家时,穆俊卿和王建国等人,以及在大食堂里帮忙的衣秀玉也都赶了过来。

林雪君跳下炕,拉着衣秀玉的手高兴地蹦蹦跳跳。两个人抱够了才一起挨着坐在炕沿上,凑头讲一些热乎乎的废话。

眨眼间,林雪君带回来的礼物被分了个空。接下来就只等着牧场上的朋友们回来了,林雪君给胡其图阿爸、塔米尔、托娅他们都买了好东西。

“雪下起来后,他们应该就都启程了。今年雪大,第一场雪下来就积在了草原上,回程的牲畜倒是不愁水喝,但雪太大了,又担心他们的安全,和牲畜们的状况。”大队长站在窗口,对着一屋子人念叨:

“去年是几乎不下雪,今年完全两极,雪大得吓人啊。”

“希望他们都能顺利回来。”林雪君盘腿坐在萨仁阿妈身边,心里还惦记跟奥都一起牧羊的糖豆。

这次因为她不在家,糖豆公干的时间特别长,直接在羊牧场上呆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是跑野了,还是累瘦了。

要不是赶着这么大的雪往草原上跑太危险,她真想迎着奥都他们回程的路线去接糖豆。

大队长将旱烟袋倒过来烟灰缸上磕了磕,在大家聊起电视录播的模范颁奖大会时,他笑呵呵地问:“小梅,在颁奖大会上,市长站在台上时一直跟你聊天,他都说什么呢?”

林雪君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拉着衣秀玉的手未言先笑:

“市长问我一个月赚多少钱,然后感慨我赚得可真多。他还跟我说现在电视机一台三百,自行车100块,我省着点花钱,一两年就能把这些大件买齐了。”

“啊……市长一边跟你聊天一边掰手指头,原来是在算工资和能买啥东西吗?”赵得胜不敢置信地瞠目。不是聊草原上的大事或人生或梦想之类的,居然是在算账……

“哈哈哈哈……”

“哈哈!”

炕上的女人们笑作一团,大家没一会儿又聊起其他话题,林雪君凑到衣秀玉耳边小声道:“我给你买了新头绳,还在呼市的新华书店里给你淘到一本中药材炮制手册,在家里炕上,回去给你看。”

衣秀玉幸福地靠着林雪君,小声说谢。

林雪君却摇了摇头,“我听阿木古楞说了,今年咱们知青小院的冬储几乎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加上后山上的猪和院子里的动物,你才辛苦呢。”

“这有啥,都是日常的活。”衣秀玉混不在意地呵呵笑,林雪君轻轻搂了搂这位淳朴老实的小姑娘。

看时间差不多,王建国率先跑回大食堂去准备晚饭。大家又在大队长屋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差不多到点儿了,便也先抱上林雪君送的礼物送回家,然后好一起去大食堂吃饭。

在温度降到零下的那天,生产队就组织了杀鸡杀鹅杀猪等活动。

趁动物们膘肥,还没有因为冬天少食而饿瘦,进入零下后又放得住了不会腐败,全宰杀分装处理好。

到如今已全部冻得杠杠的,在冰结的冰桶里保存着了。

今年因为林雪君提前预警,养了鸡鸭吃蝗虫,防治了虫害。到冬天又有大量肥鸡肥鸭宰杀储存,司务长一看到地窖和冰桶里的库存就高兴,见林同志领奖回来,当即亲手捞了只肥鸡,架起铁锅,灶里塞满木柴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忙起来。

鸡缓软了剁成小块,起锅热油,先把鸡身上的肥油丢进榨出鸡油,把鸡块沥干入锅,滋啦啦一阵爆响,铁铲子在锅里一通铲翻,香气挠一下就出来了。

料酒、酱油一烹,喷香扑鼻。

接着放炸过的大蒜、大料等调味,炒断生了热水往里一倒,盖盖开炖。

转手又去把缓好的大鲤子去鳞去腮处理好,另起新锅把鱼皮炸酥了,放在一边等着。

半个小时后肥鸡煮得差不多了,大鲤子和炸炒过的茄子、土豆、豆角等蔬菜一起入锅再炖十来分钟。

刚入冬储窖里还有新鲜蔬果,正是东北人家最富、吃得最好的时候。

茄子炖烂了,吸饱鸡鱼汤的鲜味。土豆炖面,一些淀粉流失到汤汁里,给所有食材都薄薄地挂了个糊。

到时间了掀盖上糖色、盐和味精到汤里,用勺子把汤汁中的调料摇匀,擓起来洒在所有食材上,这就出锅了!

大铁盆装盛后在洒上一点葱花点缀,色香味俱全的铁锅红烧炖鸡鱼,就算烹饪成功了。

光看一眼那美丽诱人的酱香颜色,坐等的食客们便已觉迫不及待,口水横流。

林雪君第一口没去夹肉,反而是直奔茄子,大队长看了笑着道:

“这是个会吃的。”

大家笑几声,埋头便是一通吃。鱼羊为鲜,鱼鸡也不错,尤其是大草原上吃虫长大的走地鸡,要口感有口感,要味道有味道,一点圈养吃饲料长大的鸡的土腥味都没有。

林雪君得到一个大鸡腿,吃得无比欢快,味蕾兴奋了,大脑嗨了,肠胃也热乎乎地舒舒坦坦。深嗅一口大食堂里的香味,在外奔波不定时饮食而不得满足的一切都被抚平了,这一口咸香滋味,大概就是家乡味道吧。

再掰一块馒头,丢进锅里吸饱油香的汤汁,只吃上一口便会上瘾,眨眼睛一整个热腾腾的馒头就能全进肚子里。年轻人胃口大,一个馒头下去了还能再炫半个,到最后一大盆菜被吃得一点不剩不说,连锅都用馒头给你擦得干干净净。

额日敦吞下最后一块馍馍,看一眼锅,哈哈笑道:“不用刷锅了,一点油星没留下。”

林雪君仰靠在椅子里,跟着呵呵傻笑,饱倦着昏昏欲睡。

这种抢着吃出一身汗,饱足到虚脱般的幸福感受,大概只有在辛劳之后,回到家,于大雪寒风入侵不得的热烘烘暖室里,坐在亲朋之中,热热闹闹吃一顿专门烹饪的盛宴,才会有吧。

对,还得是这种物资匮乏的时代,平日做不到天天吃肉,忽然这样大餐一顿,才觉如此过瘾吧。

漫步出大食堂时,林雪君觉得自己撑得道都走不利索了,本来穿得就厚,再加上圆肚皮,真像个球。

转头看见同样吃得神情恍惚的穆俊卿,笑着掏出在大队长家和食堂里一直没机会塞给他的礼物。

穆俊卿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扁扁的一个小纸盒。

“感谢穆大哥带着年轻人们帮忙扩建知青小院,还把驼鹿顶蹭啃缺口的墙面帮忙糊好、抹上了辣椒水。要不是你帮忙,今年冬天驼鹿就要被半放养到后山去了,我们也得睡漏洞的房子,可就要遭罪了。”林雪君笑得像喝醉了一样醺淘淘的,“驼鹿习惯了跟着巴雅尔回家,忽然不能进家门了一定很可怜。”

她虽然不在家,朋友们却都很讲义气,帮她把所有事打理得明明白白。

“都是小事,这是啥啊?”穆俊卿推了下眼镜框,戴着手套笨拙得半天没拆开盒子。

“一套设计师尺子,直的、三角形的、弯的、奇形怪状的都有,我之前在北京都没买到,在呼市居然淘到了。你肯定能用上。”

雪花扑簌簌落在他们肩头,穆俊卿忽然驻足,叼住手套将之拽掉,顾不得空气冷,赤着双手拆开包装,里面静静躺着8把尺子。

拇指轻轻抚摸过它们,是他托人购买却一直未能找到的宝贝。

“林同志!”他忽地朝回头望他的林雪君大踏了一步,又克制地止住。

“我礼物选得好吧?哈哈…”林雪君笑出一团白雾,“我自己也在呼市买到了好多咱们这边没有的兽医用具。”还抢了吴大鹏兽医他们仨的好工具,现在不是什么工具都凑不齐的林雪君,而是超级富有的林雪君了。

大雪翩然,月光洒在积雪上又反射到行人面上,林雪君被冻得发白的面孔上又渐渐冻出两团泛红的苹果肌。她伸手搓搓脸,将围脖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亮莹莹的眼睛。

“最会选礼物的同志。”穆俊卿朝着她用力点头。

落在他头顶的雪花被簌簌甩落,林雪君才发现他原来并没有戴帽子。蓬松的卷毛可真好,瞧着就暖和。

一群人簇拥着,热热闹闹地将林雪君送回知青小院,作别时,大队长再次拍打她的肩膀,低声欢迎她回来。

林雪君笑着挨个跟人道别,送走了所有亲朋才转身去扩建后的大动物区跟被巴雅尔带回来的大动物们打招呼。

顺带还帮巴雅尔、母羊和一只耳狍子做了下孕检,整个过程一直不消停,驼鹿弟弟一直在她身后拱她。天冷后它的一双角被它抖落在后山,衣秀玉跑出去找了好久才找回来挂在墙上。现在它没有角了,便只用脑门顶,长脸在她背上蹭来蹭去的。

直到冷得受不住了,她才推开驼鹿姐弟的长脸,转身逃回屋。

吃得饱饱的,什么工作都不干,就坐在炕边用粗齿的旧梳子一下一下给沃勒梳毛,时光静而缓慢。

第226章 另一种偶像

不是他妹妹还能是谁!

半夜林雪君睡得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书册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起初以为是做梦,后来翻身的时候一抬头,瞧见坐在窗口沐浴在月色中的一团,这才知道不是梦。

她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衣秀玉裹得厚厚的正坐在窗口读书。

院子里落的都是雪,月光洒上去反射的光明晃晃的,衣秀玉正是借着那些光在读写。

“小玉,你干嘛呢?”林雪君趴在被窝里,仰着脑袋问。

“吵到你了吗?”衣秀玉转过头,冻得鼻子红红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没有,就是你咋不睡觉呢?”

“……”衣秀玉停顿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开口:

“小梅姐会的东西那么多,还是全内蒙的优秀模范,去呼市参加表彰大会,上电视,所有人都把你当做目标。

“天霞姐这两年拖拉机开得越来越好,社长多次想将她调到公社去开荒,只是因为第七生产队这边离不开她才一直没去成。

“今年公社给咱们生产队多规划了好大一片草场和林地,明年会招收更多知青来开荒,半个月前咱们多买了两辆拖拉机,也有两名一直跟天霞姐学开拖拉机的年轻人加入拖拉机手的行列。

“下雪前,天霞姐跟咱们公社最优秀的拖拉机手去海拉尔学习拖拉机的修理等工作,明年她肯定要调去场部了,未来也会越来越厉害……

“咱们仨就我落后了……我也想像你们一样进步。”

“……”林雪君听得心里酸酸软软,“光线暗,看书容易伤眼睛。先过来睡吧,你要是感冒了,那才影响进步呢。”

衣秀玉踟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拉上窗帘挪回了炕上。

林雪君拽过衣秀玉的手,冰凉。便攥在掌心里帮她取暖,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林雪君才道: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讲,早上在场部,我跟陈社长聊天,他提起咱们公社背靠草原和山林,其实是有一个大宝库的。

“《野外识别图鉴》上市后北方许多公社的供销社都开展了采集药草的活动,但有一些草药、珍贵的植物只有咱们这片有,其他地方都没有。

“今年开始各公社有意识地充实药材库,想办法让所有穷苦劳动者都能看病、能治病,有药吃,可是从严重缺乏医疗资源的情况到达大家拟定的目标,还需要漫长的时间积累。

“到明年,甚至后年可能才能渐渐稍微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大家自己能采的药草采到了、储备起来了,你猜下一步会怎样?”

衣秀玉思考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不知道…”

“贵重好药草分布不均,没有这种药草的省市就会想办法从有药草储备的地区采购。这一下子需求量就会大大增加,药草本就是消耗品,年年需要,全国需求,那每年得产出多少才能够呢?”林雪君问。

“要想补足这个需求量,不得好多人脱产专门采药吗?那咱们放牧、砍树、种地、做奶制品等等劳动的人手不是会出现大大的缺口吗?”衣秀玉皱起眉,渐渐也跟得上林雪君的思路了。

“是的,陈社长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止如此,他还有了另一个想法。”这些事儿陈社长想到了,林雪君之前却没想到。到底是一社之长,要操心的事情是全方面的,一点不能漏下,而且还得有前瞻性,陈社长实在是位很了不起的领导者,“他想在我们的山上、草原上种植名贵的、珍稀的、只有咱们北方,甚至只有咱们呼盟才有的药草。他让我规划品种,选一些符合他所说条件的药草,开始考虑种植。

“最好是在不破坏环境的情况下种植,比如就在后山上清除掉一些杂草、毒蘑菇之类,就着山上的草木环境,相对聚集地种植榛蘑、木耳、榛子等作物。用这样的方法,也圈出一片山来种植药草。半野生的环境,不需要像种地那样死盯着,我们只要隔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去看看,帮忙除除杂草、虫病,往常还是做大家日常的工作,秋收时去收割。

“这样试着做一两年,积累下经验,看看这样的收成如何,对人力的消耗和占用程度怎么样,会不会破坏环境,能不能保证药草和好的植物正向循环,来年自动返青率高,产生一个较节省人力物力,又能有相对高产出的半种植模式。”

“真好。”衣秀玉点点头。

“是。不过虽然陈社长想的是尽量不占用太多劳动力,但肯定还是要有人去负责这项工作。她要了解中草药的种植环境,生长条件,容易生什么病等等知识,而且也需要一个人去记录试种植过程中的所有数据,包括遇到的困难等等。还要在学习、实践的过程中,发现和寻找到更有效率的种植、维护和收割方法。”林雪君拽了拽衣秀玉的手,“咱们公社这方面的人才掰着手指头也数得出来,你猜我和陈社长商量过后,觉得谁最合适?”

衣秀玉猛地深吸一口气,随即攥紧林雪君的手指,低呼道:“是……是我吗?”

“每天跟草药打交道,一有空就带人上山、下草原去采药,对这片山和草原上生长的各种植物情况的了解渐渐甚至超过了本地人。采药的时候被蛰麻子蛰得整条手臂和手背都肿得老高,还笑嘻嘻地说没事,一天工都不耽搁。

“一年四季不停地炮制药草,配药方,渐渐不需要称重,用手一掂就知道够不够量。

“在工作中积累的经验写满了两三本笔记本,不仅完全清楚哪些草药是林下植物,哪些草药喜欢干燥,哪些草药爱晒太阳,连细微雨量变化对草原生长的影响都了若指掌。甚至总结出连我也说不出来的比如“某草药刚钻土的时候不能晒,不然就会干枯死掉。但是出芽的时候要有日照才能长得壮,不然会土长成细软的秧子”等等细节知识点。

“在用药上也越来越熟练和专业,用多少药能麻醉一头牛,多少药能麻醉一只羊,麻醉的时间多长,甚至比我掌握得更详细清晰……

“这是谁呀?”

衣秀玉早在她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哭了,这会儿哽咽着抽抽搭搭地道:“是,是我……”

“哈哈,你哭什么。”林雪君把衣秀玉拉进自己被窝,搂着小只的好友轻拍她的背,“到时候你要负责这项工作的整个链条,一切都得操心起来、规划好,不容易哦。”

“我一定完成任务。”衣秀玉忽地仰起头,发誓一样斩钉截铁。

林雪君又忍不住笑,“你把我的枕巾都哭湿了。”

衣秀玉不好意思地忙擦眼泪,缓了一会儿才道:“其实被蛰麻子蛰那次,我晚上偷偷在被子里哭来着,可疼了。”

“哈哈,我和天霞姐都知道的。”林雪君回忆着道:“第二天早上眼睛肿得桃子一样,怕你发窘,没戳穿你,后来见你自己配药敷好了,我俩心里都可佩服你了。”

“那你们佩服我都不说,我还以为只有我佩服你们呢。”衣秀玉小声嘀咕。

“谁说的,我们动不动就夸你呢。”

“是这样吗?”

“那当然了,以后我们夸你,你必须记在本子里,不然都忘了。”

“嘿嘿……”衣秀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会儿,又抹了几把眼泪。

渐渐听到林雪君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这才小小声小小声地说:

“谢谢小梅姐,真的谢谢……”

念叨两句,眼睛又是一阵酸,开始啪嗒啪嗒掉小珍珠。

哭完了仍觉心中感动得不得了,便再小声咕哝:“小梅姐人好好……”

咕哝完又要哭一会儿……

于是,第二天早上林雪君起床时,发现衣秀玉眼睛又肿成桃了。

北方十月下起皑皑白雪,黄河以南却还是温润而漫长的秋。

川西某基地里,林雪松刚走进大食堂,便瞧见一群人围在电视机前叽叽喳喳地看。

他走近后好奇地喊住围在外围的一位同志,刚想开口问他们在看什么,那同志回过头来瞧见是他,却先一步道:

“林同志,电视里这位模范叫林雪君,是不是你妹妹?”

人群纷纷转脸,不约而同地让开路,把林雪松拉到前排。

林雪松站在电视机正前方,定睛一望不禁莞尔,站在台上昂首挺胸、英姿飒爽、朗朗而谈的,不是他妹妹还能是谁!

第227章 家书

这是父爱最美好的样子。

雪停的日子,在外游牧的牧民们终于开始陆陆续续回到冬驻地。奥都等两户人家选的羊牧场总是距离冬驻地最近,也是最先归队的。

他们带着羊群先拱开冬牧场上的盖雪,后面跟上的牛群和马群不用刨雪就能吃到干草。

羊群被糖豆带着它的崽一起驱赶回驻地后,糖豆难得地弃队不管——它看到站在知青小院外石子路上的林雪君了。

原本一条威武牧羊的黑白狗队长一边超大声吭叽一边甩着尾巴、臊眉耷眼地跑过来,那画面逗得迎出来的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林雪君张开双臂,左脚后撑,一把接住了扑过来的糖豆,没有被扑倒。

她用力抱住大狗,往上颠到抱满怀,没有撒手。

糖豆自打长大后再没这样被林雪君抱在怀里过,一时还有些不习惯,紧张地耷着耳朵,前爪紧紧扒住她肩膀,大尾巴微微夹了下,转头瞧见近在咫尺的林雪君的脸,一边吭叽着去舔,一边又忍不住欢快地左右摇摆起大尾巴。

“就这么抱着你回家!”林雪君双臂收紧,左手托住糖豆的屁股,吭哧吭哧地抱着四十多斤重的大狗转身便往家走。

可以说是很宠了。

奥都赶着羊群去羊圈,走过知青小院外的石子路,热情地高声跟她打招呼。

航新骑着大白马与奥都并立,小少年面向林雪君,专门摘下帽子,像模像样地朝她低头致意:“小梅姐,我骑着大白马,牧羊回来了。”

这一秋他将大白马照顾得很好,从不骑着它疾奔,夜夜都放它食野草,总找优质牧草和果子给它补营养。现在它已完全看不出曾骨折过了,载着他长途迁徙归家,也未曾掉队。

“哇,大白马又被你养肥回来了!”林雪君艰难地从狗头边转脸,累喘喘地吆喝着回应,逗得奥都和航新哈哈大笑。

“它再长长都能当马骑了,你还抱它呢?!”奥都哈哈两声,赶着羊先去干正事儿。

林雪君朝着他的背影喊道:“谢谢你啊,奥都,糖豆跟着你放了一个月的羊,一两都没瘦。”

“哈哈哈,少了谁的伙食,也不能少糖豆的!”奥都甩着马鞭朝她致意,终于在一片咩咩声中渐行渐远。

糖豆不仅好久没见林雪君,连它的狼大哥、巴雅尔大姐、两只鹅友也是一样的久别重逢。它本就生性活泼,一进院子来简直忙不过来。甩着大尾巴兴奋得一会儿扑舔林雪君,一会儿去拱撞沃勒,一会儿又嗷嗷叫着扑抱准备出门上山的巴雅尔,转脸又去追逐院内散步的大鹅——总结交际狗的主场就这四个字:鸡飞狗跳。

只有小小狼跟着糖豆瞎疯,其他动物都被折腾得看见它过来转脸就跑,林雪君笑得不行,按着糖豆的后脖颈将它带回屋,喂了些吃的喝的,拽着爪子梳了会儿毛,它才渐渐平静下来。

可即便安静了,也还是不时仰头想舔她,那双圆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把人一望,谁都受不了,非得俯低身体抱抱它不可。

真是撒娇怪,怎么这么会讨人喜欢呢。

糖豆一回来,整日在外面跟着驻地其他狗瞎跑的小小狼都知道回家了,兔子一样围着糖豆转,一直等林雪君给糖豆梳了一轮毛,糖豆这才顾上舔舔小小狼。

林雪君瞧着小小狼一被糖豆舔就倒地翻肚皮的样子,忍俊不禁,这是错把糖豆当亲爹了吧?

雪停之后,不止糖豆随着羊群和牧羊人回了家,风吹断的电话线终于被修好,去场部给游牧的牧民们买棉花的马车也安全返航了。

马车路过朝向知青小院的岔路口时,包小丽双掌圈成个喇叭,朝着院子一通大喊。

林雪君拎着个空筐颠颠跑出来,装了满满一筐的信件包裹和包小丽帮忙买来的三条新手巾等物资。

“冻死了,路上轱辘都掉了一个,我们下马车安装了好半天。”包小丽一边在马车板上给林雪君找她们的东西,一边分享路上遇到的惊险。

在雪原上赶路,马车已经比拖拉机安全多了,结果也还是跑得心惊肉跳的。

“谢谢啊,快去卸了货回家暖暖吧。”林雪君冻得直缩脖子,简单道了谢便挎着筐转身往回跑。

一回屋里,林雪君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信件挑出来。撸两把糖豆和沃勒的脑袋,用脚拨开狗蹦子一样挡路的小小狼,她将自己的包裹信件摆在桌上,从包裹开始拆。

爸爸妈妈给她邮寄了一盒吃的,他们能买到的所有放得住、可以邮寄的食物都往她这里送,生怕她吃不饱。

【……你爷爷为了拉一条胡同的邻居去他院里看你上电视,专门买了两大盒零食,连白老先生家孙子都给馋住了,当天晚上真的坐了满满一院子。他不止要在电视上看他的小孙女,还要看一群人怎么羡慕、怎么夸你。

若让我说,把边住着的李老太太根本不嫉妒,她的外孙女在厂里做标兵,她自己心里也满足得很。可为了满足你爷爷这个老头儿的虚荣心,李老太太愣是做出十分羡慕的情状,哄你爷爷开心。我小时候他总教育我不能骄傲,要谦虚,要藏拙更要藏起自己的虚荣心和得意,中国人讲究财不露白,这些话他教训起我张嘴就来,到他自己却忽然做不到了。老人上了岁数,大抵都变回孩子,我将来或许也是如此。虽然现今我向你抱怨他,倒希望将来你不要如此抱怨我。

其实我提笔给你写信时,手指和钢笔好像都有自己的意识,落笔就想劝劝你不要骄傲。人一旦为人父母,大概就学会了这些劝诫人的词句,可能是融入骨血里的本能,就像羊要吃草、猫要吃老鼠一样,父母就要教育和教训儿女,这真是没人逃得掉的行为法则。幸亏我收笔及时,足够快地意识到,其实不是想劝诫你莫骄傲,更应劝诫自己不骄傲。看到你在电视机里,站在舞台上,我实是骄傲了。

你母亲说我整晚红光满面,倒没有说错,的确如此。我悄悄照镜子时,也看到这样的自己。同事都说你父亲冷静自持,实是没看到这天晚上的我。哪与“冷静”“自持”有半分关系,我实是高兴极了,整个人都飘飘然了。但我也不觉羞惭,试问这世上哪位做父母的看到自己的孩子荣光加身,能不飘飘然呢?

人之常情罢了,既是人之常情,也就无需羞惭,大可坦然处之。

那么我不劝诫你莫骄傲,也无需劝诫自己莫骄傲。要骄傲就骄傲下吧,小梅操心操力做成了那么多事,付出那么多辛苦,也活该她的老父亲高兴高兴,得意得意。

你母亲的症状也与我大体相同,你上电视第二天就找出压箱底的一件红衬衫,像她也受表彰一样。她与我争辩说衬衫穿在最里面,才不会有人注意,其实套上毛衣的时候袖口和领子都露出来,谁都注意得到。但难得李同志这么高兴,我既不苛责自己,也不能苛责她,她要骄傲,也且让她骄傲一阵罢。

你看,我们都如此骄傲,我想你是不是也很骄傲呢?于是还是要在我已经克制下来的这个时刻,名正言顺地再劝诫你莫骄傲。

人生漫长,就像我步入50岁的人生阶段后,觉得再没有比43岁受单位表彰时那般荣耀的时刻,如今却因你而体验到更强烈的荣耀感。你才17岁,必定也还有更高的阶梯要爬,有更高伟的目标要攀,所以这份劝诫不是说你现今得到的成绩不该骄傲,而是告知你,眼下一切不过如此,还要重新起航,向新的人生阶段去奔赴。

接下来,无论是挫折也好,新的成就也好,或者有一位男友、失去一位男友,或者成家、养育儿女,又或者走向新的工作岗位,以任何方式开启新的人生,都尽情享受吧,亲爱的孩子。你已获得过相当的成绩了,未来大可放开手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爸爸妈妈已经得到了很多很多,也还在探索新的方向,新的解答。在这几年,我们获赠了你和小松给与的惊喜,也望你们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畅行快意……】

父亲的信,林雪君通读了3遍。第一遍读时,她悄悄地抹泪。第二遍读时,她提笔在自己的本子上摘录父亲的句子。第三遍读时,忽觉通体舒泰,整个人都轻松得难以言说。

来自父母家人的理解与认同,那种完全因你的喜事而喜悦的情感,看起来只似涓涓细流,实际上却是滋润田野的救命雨露。

她仔仔细细抚平信件,又沿着父亲折信的痕迹将之还原,重新装回信封,收进自己的小宝箱里珍藏。

林雪君深信,即便是几十年后再读父亲这封信,也一定仍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这种平等的对话,这种认同与支持……

忍住又泛起来的鼻酸,林雪君又拿起信封在脸上蹭了蹭。

这是世界上最有想象力的人也想象不出的父爱最美好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林雪君拿到最新的《内蒙日报》,上面有一篇文章说她咵咵给陌生小孩花钱(指‘小爷爷’林春桂),轻金钱,重情义。心中只有公,没有一点私。

“……”林雪君,多少有点汗颜,实在是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