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青色不可思议
如果鹰和马一起参加作文考试,考官大概会发现,他们描述的初冬森林,一
胡其图阿爸和其他游牧归来的人们每每看到青贮草料都会惊叹不已,当饲养员开窖取料时,他们总会兴致勃勃地跑过去参观,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就这样放在窖里,加工加工,居然能让草绿着过冬。
“这是中华羊茅啊,只要它还绿着,就算剁碎了我也认得出来。”胡其图阿爸蹲在窖边,开心地指着青贮窖里的一团草说。
“那是咱们养的苜蓿!”乌力吉大哥蹲在胡其图身边,也笑着炫耀起自己对牧草的了解。
不止第七生产队今年有青草,第八生产队也有3大窖——虽然有一个青贮窖因为没有林雪君亲临监督,封窖的时候没有做好密封,上层的草被污染了一些,不得不丢掉。即便如此,他们也收获了两整窖加大半窖青贮草料。
第八生产队的副队长嘎老三可真是活泼的人,没两天就炫耀得整个场部都知道这件事了。
陈社长专门给林雪君打了电话询问情况,林雪君这才说尝试成功,欢迎全公社各个生产队都派学员来学习青贮技巧。
陈社长二话不说给各个生产队下派送学徒指令,按照林雪君的要求,每个生产队除了派出一名专门学习青贮等技术的人员外,另外派来的两个学习兽医知识的学员仍是前面两年来过的年轻人——林老师今年会安排更深更难知识的课程,不是前面来过的学员、没有基础的话,只怕学不成。
一到冬天,第七生产队的冬驻地总是会变得无比热闹。
这一年因为各大生产队都落实了林雪君提出的‘1年羊出栏’政策,又都有了两个跟林雪君学习过兽医知识的兽医卫生员,接犊接羔成功率高,小病又都能自己治,疫苗自己打得更及时,牲畜健康率高、存活率高、出栏数量高,是以各个大队都渐渐宽裕起来,冬储菜、肉等物资都比以往更丰富。
来第七生产大队时学员们带的东西就多,不止带了去大食堂吃饭的钱,还带了好些好羊皮牛皮、羊个子(全羊肉)、大牛腿等等好东西。
学员们一到了生产队,就先去大队长那儿交‘粮’,然后拐去林雪君院子里交‘敬师礼’。
林雪君一时不查,院子里就多了一堆东西。第二个学员见前面的人都堆在院子里,就把自己的东西也堆上去。
阿木古楞一瞧见院子里这些吃的喝的用的,不用谁吭气,自己就去做冰桶去了——在大桶里灌水,等外围和底子冻上了,把中间还没冻上的水倒掉,就成了个晶莹剔透的用冰做的桶,肉啊之类的存放在里面,从桶外面就隐约能看出里面装的啥。
盖子一盖,狗啊狼啊还是什么外来的野兽啊(虽然没有野兽敢来林雪君的院子)就都偷不到林同志的肉了。
零下十几二十几度的天气,桶很快冻好。阿木古楞带着几个冰桶过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东西已经堆成山了。
他忙将肉全掏出来装桶封存,又搬到屋后去。
林雪君跟着大队长一起忙活学员们的住宿等问题,等安排完了跑回来才发现院子里这一大堆东西。
且当场逮到叼着一张柔软羊皮进自己狼窝里,东刨刨西拱拱给自己铺得软软呼呼、舒舒服服的小秃子。
“你这家伙倒是会享福,你家头狼沃勒睡的是它自己打败的狼王的皮,你这算怎么回事?自己凭本事叼回来的,也很了不起吗?”林雪君瞪着已经不秃的小秃子,望着那张好羊皮,很有些想跟它抢一抢的冲动。
“算了,它是家里的老小,来了就生病,还没在你怀里呆多久你就去呼市治蝗,让它睡吧,回头我再给你整一张好皮子。”奥都蹲在狼窝前望着小秃子,喜欢得想伸手摸摸又有点不敢。
入冬了,年初来的小秃子如今已经长成半大狼了,那咬合力可不是谁都敢随便挑战的。
“好吧。”林雪君转头看看羊倌儿奥都,笑着道:“那回头你要是有好羊皮,可得想着点我。我不白要你的,我花钱买。”
“知道了。”奥都哈哈笑笑,转身又去羊圈帮忙收拾了——他从羊牧场上回来后可以休息一个月,做点大队里轻快的活,过了这阵子就还是要带着羊群去冬牧场上放羊。
他跟大队里的羊群处久了,有了感情,也跟头羊和老羊们熟了,不放心完全交给其他人放。
陆陆续续来到生产队的学员们每个进驻地后都会大惊小怪一番,不是羡慕地看着那些二层小楼,许愿在第七生产队学习时能住一住小楼;就是站在林雪君的院子里大呼小叫‘又增加了的狼’之类的,也有围着青储窖不想走的。
很是闹腾了一段时间。
等所有学员都到了,生产队终于又回到正轨,林雪君每年冬天必开的课也开始了。
有时教一些阿木古楞学过的课程时,他就坐在教室里画各大报社定制的图。
最近衣秀玉炮制好了秋采的所有草药,分批分种类卖到场部供销社后,又跟陈社长和其他场部干事一起开了个会,汇报了自己半野养半种植中药的性价比如何,又分享了自己的经验。
陈社长觉得很靠谱,半野养能保证中药就在浅山,社员不用耗时间冒危险进深山漫无目的地搜找中药,消耗的时间和体力也都可控,便让衣秀玉把这个技术整理整理,能成册就用小册子传播,让认字的人学习后教给自己生产队的人,再选定各个大队的负责专员,推广开展这项工作。
争取明年把药材卖出公社,卖出草原。
衣秀玉回到生产队后,觉得很多东西要用文字描述根本不可能讲清楚。
比如植物的叶子什么样,种子什么样,根茎什么样,一月龄健康状况什么样,不健康什么样,遭虫害后表现的特征如何,都很难具象描绘。
于是她也找到了阿木古楞,请他帮忙绘制。
从今年初开始,阿木古楞便在生产队领成年全日工分了,如今接到越来越多重要的、且只有他能完成的工作,大队长又给他提供了奖金,鼓励他多多加油,也能让他更有余裕买颜料、笔、纸等用具。
大队里所有人冬天的工作上正轨后,林雪君不止当老师,也当起了学生。
她开始跟阿木古楞学习马术,不是骑马而已,这个她会,是那种可以骑着快马射箭,可以在疾驰的马上躺下去,还能到急骋的马肚子侧面拉弓射箭那种。
一边跟苏木磨合共同学习,一边还要学习射箭。
来学习的学员中不乏好弓箭手和好骑士,总会在林雪君学习时过来帮忙一起教、一起讨论技巧。
每每这种时候,牧场上都是蒙语夹杂着汉语,叽里呱啦吧啦吧啦,像在开冬季那达慕一样热闹。
大队长常常站在驻地门口的凉亭里,背着手看年轻人们在积了浮雪的冬牧场上笑闹,仿佛自己也变得年轻,拥有了几十年前的活力一般。
在这样的日子里,驻地又迎来新的客人。
琪娜哈和另一位会讲汉话的族人到场部去换取生活用品,转道来第七生产队探望林雪君和其他朋友,然后从第七生产队的后山回部落。
在这里,她认识了林雪君‘动物园’里的动物朋友们,跟其他学员们一起上了两天课,吃了7顿大食堂的美味,在二层小楼里睡了两觉,踩着碎石铺就的平整小路与朋友散步,见识了青储窖里鲜美而娇艳的绿色,跟林雪君一起给她带来的鄂伦春马掏了马粪球,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
初冬的森林还透着秋的棕黄色泽,路过松林抬起头,仍是满眼绿色的针叶和浓棕色的树干。但想来鹰翱翔在高空,低头俯瞰时,已是白茫茫一片了吧。
如果鹰和马一起参加作文考试,考官大概会发现,他们描述的初冬森林,一点都不一样。
琪娜哈用林雪君给的被子紧紧包裹着青贮草料,一路穿林越山坡,哪怕是上厕所时都没敢松一下手,全程抱着大包袱,珍视异常。
直到终于走进自家部落营盘,才总算松一口气,顾不上跟族长多讲话,一头扎进温暖的撮罗子里,才终于敢打开棉被。
组长岔班莫随后跟进,探头去看琪娜哈带回来的东西。
被子掀开,布包拆开,里面装着的居然是鲜绿的草料!
“哎!”岔班莫不敢置信地惊呼,忙蹲跪过去抓一把来看,接着又呼一声:“哎?哎!”
怎么是草?
这绿色的怎么是草?
冬天的草都黄了,干的,这个怎么是绿色的?还湿润着?
琪娜哈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能跨越季节,在冬日里得到夏季的草料?
她得到了自然神的馈赠吗?
岔班莫不敢置信地望向琪娜哈,双手犹不相信地在青贮草料间捧抓,为了确认它到底是不是真的草,还捏了几根送入口中细细的嚼。
有些奇怪的酸味,似乎还有一点点奶香,但主要的味道就是草啊!
可是,真的是草吗?
这明明是冬天啊!
“阿爸,这叫青贮草料,是大好的精料。太好了,没有受冻,快给咱们的马群吃,对它们很好的,帮助它们提高免疫力,度过寒冬。”琪娜哈生怕草料一出了撮罗子就会冻坏,居然让部落里所有的马挨个进撮罗子吃加餐。
神马最先吃,接着是最能干的马,依次排队。
在马进撮罗子吃青草的过程中,全部落的人都跑过来围观。
老萨满站在撮罗子里,望着那一大捧泛着特殊味道的青草,看着已经吃了1个月黄草干草的骏马们大快朵颐鲜嫩青草,忍不住向自然祈祷。
这真是神迹啊!
到了冬天,还能见到青草,能让猎马吃到青草,即便是在梦里,他们也从未奢想过。
“这是林同志做的吗?用几个方形的大坑就做成了这些永远青绿鲜嫩的草料?”老萨满忍不住地一问再问,像个要家长不断重复他最爱听的故事的孩子。
“是她,就是她带着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做的。好多人去跟她学呢!”琪娜哈肯定地回答。
“林同志真厉害啊!这太神奇了!”老萨满不住口地赞叹,离开撮罗子后,又来到营盘挂萨满面具的大树前,轻声祷告,仿佛在向神灵转述自己在凡世看到的凡人创造的神迹。
回转身,便见刚在撮罗子里吃到青绿草料的花马不愿意走,被人拽着往森林里带,却倔着脖子唏律律地回望,显然还想进去再吃一些。
哈哈,它还没吃够啊。
“过阵子,我们整理些好皮子和野味,再去林同志的生产队换一些青草吧。”老萨满伸手抚摸了下正吃青草的骏马的脖子,向岔班莫族长申请。
“好啊。我们是幸运的,能在森林里见识这样的奇迹。”岔班莫仍在不住地感慨。
他总觉得光是见证冰雪覆盖冬日里的鲜嫩青草,已然是一种好运的象征。
第290章 大肚子驼鹿姐姐
雪落在头脸上时,三丹眼眶也红了。
因为小尾寒羊不适合长距离游牧吃草,溜达得但凡远一点,对它们来说都是减肥。
是以冬牧场距离驻地近的区域都是给小尾寒羊的,天气但凡有一点不好都还要留圈饲喂——繁殖能力强也是有代价的啊。
林雪君一边给生产队的学员们讲课,一边观察小尾寒羊的情况,不断对它们的习惯、对寒冷的忍耐极限、最佳饲喂组合等等做着专业统计,以便将来把喂养小尾寒羊的最科学的方法传授给牧区的牧民们。
同时她还收到了生物学家迟予教授的不少书籍和笔记,里面记载着她几十年学习、研究过程中针对食草动物的各项细节知识和结论,也探讨了关于优种改良的方法和如今教授能涉猎到的基因方面专业知识。
这个冬天看似是近几年里最平静的冬天,实际上忙碌却并不逊色往年,只是有些忙碌在室外风雪中,有些忙碌在室内的头脑风暴里。
不仅这些事要处理,林雪君还要为将来去农大做分享课作准备,那是最正式的‘舞台’,必须把教案写得滴水不漏。
她这些年记了好几个笔记本的前世所学的誊抄终于要起作用了,之前为了方便自己回忆,她都是先从大一学的科目开始列纲,然后根据每一科的学习进度去做记录。
虽然不可能像未来的课本一样全面细致,难免有疏漏。但她的笔记上有目录有分册分章,几乎等同于未来的各大重点课程的教科书转述记录了。
写教案的时候当然不能照抄这些东西,很多内容在当下环境下肯定不能直接口述出来,一定是要通过引导如杜教授、迟予教授等专家、由他们帮忙研制出来,才显得顺理成章。
但除开这些不能直接传授的、当下道出还为时过早的内容外,仍有大把知识可以做更先进的归类整理,和更深入的挖掘。
另外一些只要多个教授耐心整理,耗费大量时间就能整理出来,但因为当下国内各项内容需要教授专家们研究而未能抽出时间去整理的东西,她也可以直接将未来已经整理好的内容拿出来,能省却国内研究人员、学术人员们大把时间精力,帮助整个国家的文教规范等工作直接向前跨越几年甚至十年时间。
越深入想到自己能做的,林雪君就越发热血沸腾。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对于林雪君来说,大有可为的不止是在草原上,更是在这个时代啊。
……
在冬日课程里终于讲完青贮方法,所有学生都能在林雪君提问时举一反三后,终于要继续兽医的课程了。
在整体梳理兽医大类目前,林雪君针对青贮做了些兽医知识方面的延伸——
青贮是发酵后微酸有酒香的精料,一定要跟其他粗料混吃,不然很容易造成反刍动物不消化,严重的甚至可能引发酸中毒,乃至死亡。
解释原理时,已经是第三年课的几位同学异口同声地抢答,看样子大家学得都很认真。
“鸡为了助消化还要吃石子呢,牛不吃石子也得吃点粗料嘛。就像我们人,不吃粗纤维蔬菜,只吃肉的话,很容易拉不出屎的嘛。”一位同学大声炫耀自己的智慧。
例子举得很好,很生动。
在黑板上写下治疗方案和几个药方后,林雪君开始细细地讲解原理。
从解剖学到反刍动物的构造,再到肠蠕动的万用常识,进而讲到马是单胃动物,虽然不会影响反刍,但也会引发胃胀气等后果,同样要想办法助消化、解毒、药物促泄,甚至洗胃……
学员们都发现了,这一年林雪君的课讲得特别细,不像过往有些知识只考虑实用,讲些方法和粗浅的原理。
现在林老师是要大家更深入地理解公社养的这些牲畜,要将大家的水平从优秀的执行者,提升到深入理解乃至能够自行对牲畜各类大小病举一反三、灵活治疗的程度。
老师要切断大家对她的依赖,将每个人培养成足以出师独立的兽医员了。
书写着笔记,不时互动问答,牛棚教室里学习气氛极佳。
忽然跑过来的一位妇女打破了这份冬日安宁,一闯进牛棚教室,便急切地道:“林同志,一直在我院子里照顾的那个每天跟着巴雅尔上山的母牛,肚子涨得老大,好像要不行了。”
“怎么回事?”林雪君放下粉笔,在粗糙的旧黑板前转身,穿过排排坐的学员走向妇女。是丈夫腿瘸的赵姐,夫妻俩的女儿去场部做文员,他们则留在驻地做杂事。
生产队春天不适合游牧的牛常常会分拆给留在驻地的社员们照顾,白天跟着巴雅尔上山吃草,晚上回它们被安排的社员家院子反刍和休息。
赵姐春天时就领了两头母牛,一直照顾得不错,怎么忽然生病了?
而且……肚涨?这……不会这么巧吧?
林雪君当即跟着赵姐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朝着齐刷刷回头看她的学员们一招手,木凳咣当声此起彼伏,一瞬间所有学员就跟了出来。
如果有一个镜头从牛棚外推进,就会发现这一幕实在好像‘小梅姐’出街,身后跟了浩浩荡荡一众小弟。
要是大家腰间再别个唐刀,手上拎个棒球棍,走路再摇摆不逊一些,味儿就更足了。
“我刚才拎着东西受大队长嘱托去守林人小屋给王老汉送东西,看见大花居然没有跟着巴雅尔上山,而是在守林人小屋上方的树林间站着。那肚子大的吓人的,哎,大花一看见我就哞哞叫,跟向我求救一样,我当时心里就慌了,把东西往王老汉屋里一送,抓紧跑下来找你啊。”赵姐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急得不行。
一众学员一边跟着上山,一边交头接耳讨论病情,回忆什么病会导致肚大如球。
寄生虫?
还是——
大家呼哧带喘地跑上山坡,跟站在院子门口的守林人和他的赤兔狗打过招呼后,便拐向站在林子间因为肚大如球而行动艰难的母牛大花。
行到跟前,林雪君抽下手套往大花屁股里一插,停顿几秒钟便回头道:“应该没发烧。”
用雪搓洗过右手,她又带着学员们做其他检查,贴耳听听心跳,听听胃肠,听听呼吸,都没有太大问题。
于是又去观察牛的眼睛、耳朵、口腔等。
阿木古楞取了林雪君的兽医箱赶上来,给大花一测体温,果然不高。
再去听心音等,果然没问题。
“林老师在这里给牛看了三年各种病,经验丰富到都可以不依赖器械给牛看诊了。”宁金抱胸啧啧道。
“经验丰富嘛,是这样的。说不定以后上来往那儿一站,朝着大母牛看上一眼,就能知道是啥病了。”表情愈发沉稳的第15生产队学员三丹向往道,去年他们回去给自家羊群治好了传染病,为此骄傲了一整年。
拥有了那么大的成就感,对更高深医术的渴望也更强烈了——以后真想成为像林同志一样的厉害兽医。
当各种检查结果确定下来,学员们的表情都变得神秘起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等林雪君开口,三丹已忍不住朝赵姐问:
“大姐,你什么时候喂了青贮饲料给大花牛?喂了多少?”
“哎?你们咋知道我单独喂了青贮饲料给大花?”赵姐疑惑地将学员们从左看到右,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是笃定的表情,各个仿佛都在说:你肯定喂了,快说喂了多少。
她便回忆道:“因为大花和二花在我的院子里呆习惯了,天天都跟巴雅尔上山,也不跟群去冬牧场上,就也没跟大群牛一起吃草。大队长就单独分了些青贮饲料给我,让我喂给大花和二花。
“昨天收到饲料后,晚上它们从山上回来,我就喂了啊。”
“喂了多少?”宁金急切地追问。
“哎呀……刚开始喂了大队长说的量,但是大花没吃够嘛,哞哞一直叫,我一心疼就多喂了些,这东西不是对牛好嘛。”赵姐挠挠头,忽然有些忐忑起来,难道是自己做错了?
“多喂了些是多少?”宁金不放过地继续问。
“就——”赵姐才要比划,忽然想起什么般整个人一愣,接着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已快步跑向山下。
大家等了好一会儿,赵姐才又粗喘着跑回来,急道:
“都没了,我放进仓房里,用被子包起来的——被子被掀开了,里面的青贮饲料都被吃了,连被子上沾的草汁都被舔了。”
她冲回家一看,那被子都被舔得起毛了,要不是大花足够聪明,说不定连被子一起吃。
“我早上一直忙着干活,都没注意到——”
“林老师,我去大食堂借盆!”一名学员不等赵姐说完,忽然迫不及待地举起手高呼。
林雪君才点头,他便蹬蹬蹬跑了下去。
另一个学员忙接着大喊:“我去兜雪!”
“我去找大队长,多背些干牛粪。”
“我去取软管、漏斗和大桶!”
“我去找衣同志领药。”
“我去准备保定剩——”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抢活,呼啦啦全跑向山下,跟赛跑一样。
赵姐话才说一半,转眼就见方才还在这儿的人都跑没影儿了,只剩个林同志在这里。
“咋,咋回事嘛?”她惊慌而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赵姐,大家都知道大花得了啥病,去准备治病需要的工具啥的了。”林雪君笑呵呵地走到大花身边,伸手抚摸大花胀大的肚子,转头又补充道:
“不是特别严重的事,就是青贮饲料喂食时必须注意量不能超过,不然会跟吃玉米面一样胃胀气。一会儿洗胃结束,再喂点药,应该就好了。
“就是牛有点遭罪。”
“哎呀——”赵姐听了悔恨地猛锤自己肩膀,嘴里不住口地道:“都怪我,大队长还跟我说了量,特意叮嘱我分批喂,我,我当时没想到这么严重,就多喂了点。后来往仓房里放的时候也没背着大花,门都没锁好……哎呀,都怪我!”
赵姐在这里自责地嚷嚷,大花便在边上跟着哞哞叫,一牛一人像唱双簧似的。
林雪君忙又一通安抚,赵姐不骂自己了,大花才不哞哞,真是什么动物养久了都跟孩子似的。
几分钟后最先跑下去取锅的人便跑回来架锅等柴和雪好烧水了,赵姐走过去帮忙,一边摆锅一边叹问:
“咋就一下子都知道大花得啥病了呢?”
“哈哈哈,大姐,你来之前,我们正听林老师讲这个课呢。你看,虽然说起来让牛遭罪了不好意思,但一学到啥,这不就来了病例让我们练手嘛。哈哈哈——”
学员说了自觉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也不是练手啦,我们也跟着林同志给牛洗过胃,大姐你放心,肯定好好地把大花治好了。”
“嗯嗯,那当然,那当然,林同志的学生嘛,放心,放心的。”赵姐忙应和,在这个生产队里,谁还能不信林同志嘛!
这边大家烧水兜雪,准备听林雪君再细细讲一次给大牛插胃管,哪知道林雪君往保定好的大花身边一站,居然将胶皮管递给了三丹。
“?!”三丹不敢置信地瞠圆眼睛,望着林雪君递过来的胶皮管,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看着我干嘛,接啊。”林雪君笑着朝她又一递。
三丹颤巍巍地接过胶皮管,兴奋到有些磕巴地问:“我,我来插胃管吗?”
“嗯,刚才直肠检查是宁金做的,现在胃管你来插。”林雪君见三丹怀抱着胶皮管仿佛抱着什么宝贵得不得了的东西一样,忍俊不禁道:
“每个课程三丹都学得非常认真,插管这套流程的口诀你连去吃饭的路上都在悄悄背诵,一定能做好的,相信自己。”
“我,谢谢老师,谢谢林同志!”三丹激动地咬住下唇,转头看向其他那些也渴望能获得这个机会,却没她如此好运的同学们,忽地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走到大母牛三花跟前,两步踩上牛头前垫起来的平板石块和木板堆。
另一位女同学走到她跟前,怕她踩不实会摔倒,伸手扶住她。又怕自己的搀扶影响三丹插管时的手感,女同学没有扶她手臂,而是扶住了她侧跨。
三丹站稳后,又对母牛面部做了些检查,伸手安抚过母牛后,在几名男同学帮忙拉开牛嘴后,稳了稳心神,开始向牛口中缓慢插胃管。
她的动作并不快,既怕戳伤牛内脏,又怕找错位置。
但四周没有任何人催促她,学员和林雪君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去打扰她工作。
三丹感到手指触碰胶皮管时能清晰地感觉到下插的阻力变化,几分钟后,胃管终于插入,她来不及抹一把因太过紧张而冒了一脸的汗,忙去嗅闻胃管上端口里传出的味道。
酸酸的——好像,好像插对了!
林雪君这时也凑近闻了闻,又伸手上下轻轻挪动了下胃管,笑着点头认可:“插对了!恭喜你,第一次上操作就成功,三丹。”
一只小松鼠忽地从头顶的这一棵松树上跳上另一棵,荡得树上薄雪簌簌飘落。
雪落在头脸上时,三丹眼眶也红了。
她是笑着的,但情绪一激动,就控制不住泪腺了。
抹一把眼泪,她嘿嘿傻笑两声,忙在宁金举漏斗插在胶管上口时退后让出空间方便其他同学往大花肚子里灌温水。
围在外围的几位同学伸出手与她相握,低声道恭喜。
这年冬天的这一日,三丹大概许多年都忘不掉了——真幸福啊,当兽医学员真幸福呀。
林雪君盯着看了会儿大家给大花灌水、找木板抬压大花肚子助它呕吐,确定全是熟手,这才让出学员包围圈儿,站到外围做好随时帮忙解疑或指导两句的准备,默默地守着。
二十几分钟后,帮大花做了一轮催吐的宁金走出人群休息。
他站在林雪君身边,望着后山高坡上走下来的巴雅尔队伍,这才忽然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冬天的呼伦贝尔白天很短,不到5点就日落了。
他学着林雪君的样子,每个大动物路过时都伸手抚摸一下,拍拍动物屁股。
忽然,他歪头盯着一只大驼鹿的肚子看了一会儿,低呼道:“老师,你的大毛驴驼鹿肚子也胀得圆圆的!”
因为母驼鹿没有角,一年四季脸都灰突突、长长的,很像驴,是以宁金一直称呼这只驼鹿叫毛驴驼鹿。
“这是驼鹿姐姐。”林雪君回头瞪他一眼,抬臂抚摸了下在她身边停下来的驼鹿姐姐的背脊,又轻轻抱抱它的脖子,这才小心翼翼地、缓慢地抚摸过它圆溜溜的肚皮,低声道:
“它不是肚胀,是有宝宝了。”
第291章 最迷人的捕猎者
极北森林中最迷人的生灵!
“可惜了那些青贮的草料,都是宝贵的东西。”赵姐看着汩汩的混着没有消化的绿色草料的液体被大花牛吐出,渐渐都冻在树木下的土地上,十分可惜。
抬头又心疼牛,这么一折腾搞不好还要掉膘。
好在虽有损失,总不至于伤掉一整头牛。
学员们即便不愿意看到牛生病,但能获得实践机会总是好的。
忙活完洗胃,又直接用胃管给牛灌了药,大花总算重获自由——它肚子不难受了,又行动自如起来,摇摇晃晃穿过人群,向山下去了。
快逃,逃离可怕的、兴奋的年轻人们。
学员们酣畅淋漓地大干了一场,哪怕有的只是帮忙往漏斗里灌水,也觉是这场救牛活动的主力,各个心满意足,整理过战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赤兔狗看着大家下山时,全程坐在院子里不敢踏出来,大概是觉得这群年轻人很恐怖、仿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又或者是忆起了自己下巴缺口的来由吧。
大花的病例很好地教育了每一位学员,让大家更深刻地认识到青贮草料喂食需要限量的重要性。
林雪君相信大家在回到各自生产队制作青贮草料后,会更认真遵守这一条限制了。
自从小尾寒羊群扩张后,整个生产队每个月都能喝到新鲜的羊奶了。
往年只有羊下冬羔的12月左右,和羊下春羔、牛马下春犊子驹子的时候,才有奶,现在所有人都要感谢小尾寒羊。
不用跟牧的大白羊们这批生完下批生,虽然牧民们要更用心地去记忆小尾寒羊的打栏期、预产期等,但没有人抱怨,忙忙活活地干活不就是为了一口吃喝嘛,牧民们只有高兴的。
生产队里还有好几座地基打好、一层盖好的房子,都是穆俊卿秋天专门造的。他在过去的几年有了经验,知道冬天土地会被冻住,没办法打地基造屋,所以他提前把这些寒冷会影响的工作做好,到了冬天继续把二层或者剩下的部分完成就可以了。
今年没有多出要抗旱、铲雪的沉重工作,他将大把的时间都安排在造楼上——
陈社长说了,现在第七生产队畜群扩张得厉害,又有了种中药、养小尾寒羊等等工作,明年肯定还要再扩大草场范围,也会往这边送更多的知青帮忙。
人多了就要盖房子,陈社长很看好穆俊卿的二层小楼,还说会筹备安排,明年开春统计好各个生产队的前一年出栏收益和需求,请穆俊卿到其他地方造小楼。
如果他能教会更多人造小楼,陈社长还会将他的一日1人工分提升到一日1.5人工分,而且还愿意向海拉尔等城区建设部门推荐他这个能手。
这些未来可能到来的成长与进步让穆俊卿积极性越发强烈,他承诺大队长,无论将来是否会走出第七生产队,都一定在离开前将第七生产队规划的10座小楼建好。
林雪君忍不住期待起来,一个全是二层小楼的面朝草原、背靠山林的住地区,简直比北欧度假别墅社区还诱人。
难以置信,曾经扎满了毡包的冬日营盘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人力真是没有极限。
学员们今冬的课程快结束时,一只耳今年的两个宝宝中的一只忽然消失不见了。
当天晚上跟巴雅尔回来的时候一只耳和它的两个宝宝不在,林雪君就有点不放心,忙带着阿木古楞和手电筒上山去找。
在驻地圈围出的围栏最边缘,一只耳带着比较老实的那只宝宝,一直朝着森林呦呦地叫。
丢的是那只比较活泼的,看样子是因为个子比较小,从围栏下钻出去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小狍子只要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就能熬过这一夜,林雪君不敢深夜往冬天的深山里走。食物短缺的季节,野兽们会扩张领土搜寻猎物,有的动物甚至会一日千里地逡巡。
只能祈祷小狍子独自保护好自己,或者晚上可以遇到巡夜的沃勒小队,跟着回到驻地。
带着一只耳和乖巧的小狍子折返生产队,林雪君跟阿木古楞约好了明天再上山去找小狍子。
一夜好眠,那只丢掉的小狍子没有回来,但一只耳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宝宝,它不再像昨天晚上一样焦躁,又优哉游哉地带着乖的那只小狍子随巴雅尔上山,仿佛大的那只调皮宝宝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清晨吃过早饭,林雪君便准备出发了。沃勒他们在林雪君背上猎枪,阿木古楞背上弓箭后率先出发,带着灰风等几匹都已长大的狼和狐狸,还有阿尔丘、赤兔等愿意巡山的獒犬大狗,顺着巴雅尔它们上山的路出发,围着人类圈围的森林外圈巡逻尿尿,驱赶企图靠近的猫科、犬科等野兽。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则顺着昨天一只耳呦呦叫的那个方向往更深的林子里走。
在积雪地上,他们很容易找到小狍子的足迹。从这些足迹上可以看出,它像个闯入森林的小精灵,东刨两下,西跳两步,玩得忘记了归家。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越走越深,偶尔看到从薄雪上露出的干枯中草药叶茎,他们会停下来用石头木头等尝试挖掘,挖出来的草药根茎抖掉泥土和积雪揣进羊皮大德勒的上衣襟内。
这一夜小狍子跑得太远了,一般食草动物在黑夜都会找个地方隐藏起自己,蜷缩着睡到天亮,不知是什么使小狍子一路都在走,始终没有停下休息。
“也许是饿了,在找妈妈。”阿木古楞在拐过一片长得很密的白桦树丛区时,蹲身仔细检查了下,转头对林雪君道:“它遇到了一只猫科动物。”
林雪君蹲过去低头看,在小狍子的足迹边,出现了清浅的小梅花足印。
林雪君眉头皱起,在黑夜中,食草动物是不可能跑过夜视能力极强的猫科动物的。
“可能是猞猁。”林雪君看了下足迹的大小,粗略判断。
“凶多吉少了。”阿木古楞想起之前学的一个成语。
两人加快步速又顺着足迹跑了一段路,忽然发现在一个拐角,小梅花脚印转了向。
阿木古楞过去查看,回来后道:“猫科野兽发现了另一只猎物,是个棒鸡。”
他将一眉黑色的羽毛递给林雪君,棒鸡又叫黑嘴松鸡,还叫乌鸡,因为羽毛是黑色的。
小狍子逃脱了可能是猞猁的猫科动物的追击,两人又重燃希望,继续顺着小狍子又变得松散悠闲的足迹往深处走,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今天没有风,只有松树跳跃时才会将树梢上的雪絮荡落地面。大雪中的世界总是显得很静谧,尤其是这样的冬日森林。
林雪君偶尔停步时,目光穿过森林中的树木,向远处眺望。却发现目力所及的除了树还是树,这个世界好像忽然只剩下这么一座长满了高树的森林,还有两个顺着一串足迹寻找狍鹿的闯入者。
还好冬天熊都是冬眠的,他们才不至于感到太恐惧。
穿越森林时不时有什么动物奔跑发出的声响,可当你转头望过去时,总是什么都看不到。天色但凡昏黑一点,林雪君都会害怕——人就算知道这世上没有鬼,也常常还是会怕鬼。
幸好都只是一些害羞的小动物在躲避人类,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鬼打墙之类诡异恐怖的事。
过了中午,两个人吃了些自备的饼子,林雪君掐着腰嘀咕:“如果找到了,回去要多喝一点鹿奶,我们为了找鹿,脚都走疼了。”
幸好她有一双舒适暖和的好靴子,森林里又没有风,不然真的走不下去了。
人生最难的就是止损,一旦投入太多,想要停下来就变得极为不容易。
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他们还得预留折返需要的时间,回程最好也不要走夜路。可他们总是觉得或许再走一段路就会看到一只耳活泼的崽子在森林里没心没肺地蹦跳,无论如何不舍得停止。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都心知肚明,如果今天不找到小狍子,它多半就回不去家了。
迷路的、不能离开母亲独自活下去的小狍子在森林中很难再度过平安的一夜,他们路上不止看到猫科野兽的足迹,还看到了狼的足迹和鼬类的足迹——未成年的食草小动物对它们来说实在太美味了。
更何况一只耳和林雪君又将它照顾得很好、很肥。
在拐过一个上坡时,林雪君见到了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或许可以说是大自然的凛冽带给她的震撼,也或许可以说是神造物般的野兽美得令站在大自然中、没有笼子和玻璃罩保护的人类灵魂轻颤——
过坡后小狍子的足迹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它像是发现了什么令它极度恐惧的东西,之前的猫科野兽都没能让它如此慌乱。
林雪君还想顺着它的足迹往前走,却被阿木古楞一把抓住。
转头想问怎么了,阿木古楞做出噤声的手势,向前方朝她挑了下下巴。
林雪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便瞧见前方几米处小狍子的足迹忽然被踏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哪里扑跳或摔倒了。
接着,林雪君便看到了滴在雪地上已经干涸的暗色血滴。
心里忽然一沉,后背莫名竖起一层鸡皮疙瘩。
似有所感般,林雪君猛地向前眺望,在几十米外的树林间看到了阳光下金色的皮毛,和黑色的条纹。
那是极北森林中最迷人的生灵才会有的外貌特征。
阳光照射在雪地上折射的光和直射在漂亮皮毛上的光很亮很亮,林雪君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都被那流淌着的金光刺痛了。
黑色的条纹忽然流动起来,意识到那只误闯入这片丛林的猛虎在动,林雪君胸腔里的心跳好像都停止了。
她伸手攥住身边的一棵又粗又高的樟子松,随时准备为逃生而爆发毕生最快速度最大力量地爬上树顶。
阿木古楞也如她一般扶着他身边的另一棵高树,两个人都不敢动,悄悄躲在树干后,屏息凝望那头大概两米多长,可能会有5个她那么重的猛兽之王。
汗毛全部竖起,林雪君总算明白为什么小狍子会慌乱。
一个树间缝隙中忽然出现两颗黑色如眼睛般的明亮斑点,虽然看不清吊睛般黑色斑纹下虎脸上的黄眼睛,但林雪君相信那头老虎正在观察他们。
他们离得很远,老虎所在的那片树林很密,这给了林雪君一点点安全感。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片金光,老虎给她带来的压迫感令她全身肌肉都绷紧了,静立着没有喘息的时间,渐渐浑身的肌肉好像都疼起来。
她手轻轻摸了摸背后的枪,明白在森林中奔跑的老虎是很难被打中的,掩体太多,它的速度也太快了。
而且除非你一枪打中它的脑袋,不然根本不可能解除它的杀伤力。
在林雪君感到后背衣服已经完全被她的汗打湿时,静立在远处的老虎终于动了。
它的动作很慢很悠闲,显示着森林之王的从容。
它不再看他们,只是轻轻摇摆尾巴,走向一边,然后噗通一下卧倒,埋头不知是在进食还是在舔毛。
林雪君朝阿木古楞点点头,两个人忙轻手轻脚地后退着走下这片高坡,当离开老虎的视线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夺命狂奔。
已经走了大半天了,他们原本应该很累了,但此刻奔跑的速度却很快,丝毫不见疲惫后的惰怠。
顺着自己的足迹,他们熟知了这条来时的路,跑得没有丝毫停顿。
风声和森林的声音在耳边急啸,他们却只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
直跑到肺部发痛,两个人才停下奔跑。
阿木古楞牵住林雪君的手,转身将她的围脖口罩提高,以确定她吸进去的空气是被围脖口罩过滤过的、不至于刺激气管和肺部的温度——现在他们的体温太高了,与冷空气对冲会造成身体损伤。
知道她很累很累了,阿木古楞便拽着她的手大步走在前面。在她越走越慢时,更是背起她穿林绕树。
伏在阿木古楞背上,林雪君慢慢终于恢复了些体力。
脑海中回想方才的画面时汗毛仍会竖起,心脏仍会悸痛,不敢想象,如果老虎那时候恰好很饿,他们会怎样。
“老虎大概刚捕猎到动物,正在吃,或者已经吃饱了,才没有理我们两个它自认没什么威胁的小东西。”林雪君有些喘的低声道。
已经离那里这么远了,她仍不敢大声讲话,像怕惊动到那只猛兽一般。
“嗯。”阿木古楞埋头赶路,轻轻地应。
“……”林雪君忽然意识到老虎正吃的也许就是他们在寻找的小狍子,抿住唇,又沉默下来。
夜色彻底笼罩这片森林时,他们才回到驻地。
大队长都已经准备带队去找他们了,见到牵着手走回来的两个人终于放下心来。
听到他们的遭遇后,所有人都后怕不已。
大队长挨家挨户地通知,晚上锁好院子,夜里上厕所就在屋里用尿桶泔水桶,不要出门。
接下来要上山捡柴之类,都要几人一起行动,最好背着猎枪,圈围外的森林都不要去了。
当天晚上,林雪君将沃勒等几头狼、糖豆和狐狸都关在了屋子里,不许它们去后山巡逻了。
即便是一群狼和狗与森林之王对上,也未必能赢。更何况就算赢了也必然有折损,她不能失去它们任何一个。
晚饭后,林雪君关好院门,锁好屋门,抱着最强壮、给人最大安全感的沃勒,又抱又摸了好长时间才钻被窝睡觉。
忽然不能出门的几匹狼都不太高兴,在屋子里也要对着窗口嗷呜嚎叫。
可这一晚的林雪君却格外地铁石心肠,任凭它们挠门还是嚎叫,叼她的被子还是舔她的脸,都没给它们开门。
山上有老虎啊,傻动物们,会吃狼吃狗吃狐狸的!
第二天早上,林雪君给一只耳加喂了一顿青贮饲料,默默抚摸它的头。
幸而它并没有露出悲伤表情,早上跟着巴雅尔上山时仍旧摇头摆尾的。
大队长带男人们上山加固了森林圈围,确保老虎轻易无法装翻那些钉在一起的木板,也无法纵越进他们圈围的森林区域。
接着拿着盆和大铁勺子绕着圈围不停地敲敲打打,这响彻云霄的噪音响了一个小时,足以让老虎知道在这片区域里有一种可以发出如此响亮叫声的可怕猛兽,不容进犯。
如此这样连续三天后,没有老虎靠近的痕迹,林雪君才终于给沃勒他们放了行,可每每入夜闭上眼,她脑海中总能浮现那片耀眼的金光。
终于在送走学员们,快要过年的一个夜里,她梦到自己看见猛虎后没有逃走,它愁眉苦脸地跟她说:
“人类,听说你是这片草原上最会治病的医生?”
然后,她昂首阔步地走近它,帮它拔掉了扎在爪子上、牙齿上的大刺,得到老虎的感谢,得以骑着这威风无两的森林之王,在下雪的兴安岭森林中飞纵跳跃,快活得胜过中了百万彩票。
第292章 白色的精灵
盛夏风暖,缺乏娱乐的牧民们闻风而来。
哪怕是山里有老虎这样了不起的大事,人们也有渐渐淡忘的时候。
过完年林雪君从首都回到驻地时,大家已经不再讨论武松打虎、赵得胜有枪也能打虎之类的话题了。
倒是霞姐因为丈夫喝酒睡在外面差点冻死而大发脾气,在丈夫酒醒后大吵大闹,还用菜刀背狠狠砸他的背,打得他背上青一条紫一条而获得了‘母老虎’的光荣称号。
搞得全生产队妇女都想效仿,吓得大队长和妇女主任等协调委员会成员挨个到霞姐家调节,一则不许霞姐丈夫再一顿饭喝酒超过一杯,另则希望霞姐不要再打人了。
双方情绪缓和下来,都承认了错误,霞姐丈夫嘿嘿笑着跟霞姐发誓绝不再让她担惊受怕,终于冰释前嫌。
穆俊卿回到驻地时,先去看了自己还没造完的小楼,然后才拐回男知青住的一号土坯房里烧炕。
中途去大队长家讨了一碗奶茶喝,回程路上碰巧遇到阿木古楞。
又过一年,阿木古楞已经17岁了,除了脸上和眼神里还有一些少年气外,整个人都越来越接近青年模样。
他坐在自家木屋前的院子里,劈柴累了,正趁休息的工夫用木杈子在地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穆俊卿走过来跟他打招呼,顺便感谢阿木古楞帮他去年底撰写的关于在生产队建楼房和拱桥的故事配图——文章已经被《首都早报》录用,过阵子应该就能看到。
在生产队造二层小楼光是文字描述就已经足够惊人了,再配上图,有个更直观的冲击,大家会更加觉得他厉害。
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在争取上进,渴望做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自己做的事登上《首都早报》对穆俊卿很重要。
是以即便报社会给配图的小画家阿木古楞署名及单独支付画稿费用,但穆俊卿仍决定等稿费寄到,把自己的稿费也分阿木古楞一半,以感谢对方在这件重要事情上给与的帮助。
他走进小院,跟发现自己的阿木古楞打过招呼,坐到阿木古楞身边的另一个木桩子上,才发现对方在地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穆俊卿在首都读书时也学过一些外语,学校教的是俄语,因为学得时间短,并不像后世恨不得从小学、从学前班就开始接触外语,所以只学到些许皮毛。
可即便如此,他也认出了阿木古楞在土地上书写的是外文。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来是英语,忍不住吃惊问道:
“你在学习英文吗?”
“嗯,请内蒙的报社编辑老师在认识的人那里要到了一本旧英文字典,对着这个学,能看懂杜教授送我的教画画的书。”阿木古楞点点头,放下木杈子,用脚将自己书写的英文抹掉了。
“……”穆俊卿敬佩道:“你会拉弓射箭,会给动物治病,认得药材,还会最难的骑术,又是公社最会画画的人,会讲蒙语和汉话,现在还在学英语……你是想掌握多少技能,变成多优秀的人啊?”
“……”阿木古楞抬头与穆俊卿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沉默地低头,用木棍在雪地上划拉一下,草草写上【look up】,之后又胡乱抹去。
不变得更优秀,要如何安抚面对太阳时的自惭形秽呢。
“我还想学烹饪,等王建国同志有空的时候,跟他学。”阿木古楞放下木杈子站起身,再次拾起斧子时,转头对穆俊卿说。
“……”穆俊卿望着阿木古楞,总觉得他不是在变成上进的人,而是在变成一个……
他说不清楚,但总觉得阿木古楞培养自己的方向,似乎不太一样。
第二天晚上,所有知青都回到了生产队,大队长专门拨了一头冬储的羊给大家解馋。
吃饭时许多知青忍不住感慨,说是来草原上吃苦,结果在草原上吃的比回家过年时吃的还好。
第七生产队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
新一年农大9月新生开学,原本的学生也会开启新学年。
林雪君在京时跟杜教授和农大校长抽时间见了一面,约定9月再来农大开分享课。
接下来这一年,她还能在草原上呆6个月。
走过最忙碌的接羔、接犊子驹子、给新生命打疫苗、春耕、给牲畜体内外除虫等等忙碌的工作,时间在劳动中一晃眼就到了6月。
夏至的前一天还在下雨,夜雾散去,太阳升起后,天忽而晴透。
海一样的蓝色铺天盖地倾泻而下,让被夜雨淋得湿漉漉的世界变得晶莹剔透。
在过去一年他们失去了一只耳的一个孩子,沃勒难得地没有在春天再叼一只小狼回来。
可夏至的夜里,知青小院忽然就要添丁了——驼鹿姐姐开始发作。
第一次产仔的大驼鹿格外惊慌,它一直生活在林雪君的院子——每次将它和驼鹿弟弟放归,它们都会在隔日慢悠悠地走回家——它没有受过驼鹿长辈的‘教诲’,大概并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只觉得疼痛和恐惧,站在院子里一声又一声地呦嗷。
林雪君和生产队里的人早熟悉了给大动物接产的一套流程,烧热水的、准备干草的、取绑拽牛犊子的消过毒的麻绳的、准备安胎汤药助胎衣脱落的,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等人都跑过来帮忙。
林雪君安抚过驼鹿姐姐,赶走围着姐姐转的驼鹿弟弟,给四周洒上来苏水,洗手后戴上胶皮手套,插进驼鹿姐姐的水门检查小驼鹿的胎位。
如之前一样摸到两只幼崽,其中一只已经在通道口了。
驼鹿宝宝胎位很正,不需要放倒大驼鹿左右转颠地扶正胎位,这实在太好了,不然驼鹿姐姐这么大的块头,折腾起来真不容易。
抽回手后再次做过清洗,林雪君见阿木正蹲在脚边复洗拴幼崽蹄子助产的麻绳,伸手便拎起他搭在腿上的绳尾,转身拽过,准备先缠在手上,等一会儿需要的时候再用。
却不想绳子刚拽直,就听到噶一声古怪喉音。
而且绳子再怎么都拽不动了。
一转头,便见蹲在地上的阿木古楞仰起头正瞪圆了异色瞳孔的眼睛看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手中的绳子正缠在他脖子上,他双手抓抠着绕颈麻绳,与她错愕的表情对上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长相极其优越的、正从少年过度向青年的阿木古楞,手中拽着缠住他脖颈的麻绳,只要轻轻一拽,就能让他憋气充血地面孔变色,甚至——
她脸忽而一红,哭笑不得,忙松手将麻绳递还给他。
阿木古楞接过她手里的绳端,慢条斯理地重新理好麻绳。
站起身后手搓了搓脖子,似乎有些不舒服。
林雪君转头一看,他一冬没有日晒而变白的脖子上一圈儿红印子……她脸更红了。
“回头给你抹点药膏吧。”她伸手安抚着驼鹿姐姐,不好意思地对阿木古楞说。
脖子上这一圈儿红……怪里怪气的。
“没事,没有出血嘛不是。”阿木古楞手摸了一圈儿没摸到血,便不太在意,将麻绳全部消毒后递给她,转身又去干别的活了。
林雪君望着他的背影,悄悄叹了口气。
揉揉鼻子,回头准备再给驼鹿姐姐做一下检查,看看崽崽到哪里了,却见驼鹿姐姐后部肌肉一松一紧,显然已经在努责了。
它一改方才的不安和惊惧,在林雪君的手掌下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似乎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当它昂着头朝着太阳的方向静静用力时,林雪君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从驼鹿姐姐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
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它的脖子,在它侧头过来看她时,林雪君已松开手,轻抚过它棕灰色的身体,走到它后侧。接过额日敦递过来的稻草放在地上,林雪君拍拍驼鹿姐姐的屁股,低声说:
“加油。”
驼鹿努责时的鸣叫惊动了山野中的鸟雀,四周时而静时而吵闹,鸟群不知是好奇还是受了惊吓,从后山树林间飞起,绕驻地一圈儿后又落向另一侧的樟子松林。
海东青飞白也从山林里飞了回来,落在屋顶昂着头扮演雕塑,眼睛却时不时瞄一眼大驼鹿,显然在好奇这只往常很安静的大家伙为什么忽然这么吵闹。
第一只小驼鹿落地时,驼鹿姐姐没有鸣叫,围着的人类却喜得啊啊不停。
吴老师教室里的孩子们早坐不住了,全冲出来围在院墙外看小驼鹿。
刚出生的驼鹿幼崽更像驴了,棕黄色的毛发黏在身上,傻乎乎地呆望。
林雪君为它抠过羊水,正面望它时,居然还觉得它有点像长嘴巴子的狗。也不知道驼鹿姐姐怀的是谁的宝宝,它和驼鹿弟弟每天跟着巴雅尔上山,大家都没见过其他驼鹿的踪影,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越过围栏跑出去约会过。
驼鹿宝宝跌跌撞撞想要站起来,每次失败都像是下跪,这也是幼崽出生必须跪过四方才能站起来的说法的来源。
小家伙每跪倒一次,围观的孩子们都会惊呼一声。
待它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林雪君这才抱着它到驼鹿姐姐面前。
母爱是这个世界最自然而然的事,因而许多人对它习惯,忽略了它的伟大。
可当大驼鹿低下头颅一下一下轻柔舔犊时,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母爱的光辉。
哪怕是好像还不懂事的孩子们,也静下来,一瞬不瞬地看大驼鹿的动作,眼神中渐渐有了好似幸福享受的表情——像是大驼鹿不止在舔它自己的宝宝,还在舔孩子们一样。
当第一个宝宝舔得差不多,小家伙拱着妈妈的乳F房喝到第一口奶后,第二个宝宝也开始发作了。
林雪君等待着另一只大地色的棕灰色宝宝的降生,却没能如愿——
她得到了一只纯白色的小驼鹿。
是只白化驼鹿!
林雪君望着比第一只出生得更容易也更快的白色小驼鹿,惊喜得瞠大嘴巴。
当年在驯鹿部落救小驯鹿时,她就曾遗憾不能将白色小驯鹿带回家,哪里想到居然在这一天真的拥有了一只白色的鹿。
还是在国内更稀有白色驼鹿!!!
她激动得呦一声叫,冲过去用力拥抱驼鹿姐姐的脖子。
在大驼鹿转头准备也舔一舔林雪君时,兴奋的人类又跑回它身后的干草前,蹲身仔仔细细欣赏起白色小驼鹿的美貌。
任何动物在幼年时都是可爱的,哪怕是像小毛驴的驼鹿宝宝。
它不止通身白色短毛,连长长卷卷的浓睫毛都是白色的!这也太梦幻了,真与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一模一样。
为它仔细抠过羊水,看着它跪过四方,跌跌撞撞站起身,林雪君简直拥有了当母亲一样的骄傲和慈爱。
将它抱到大驼鹿面前,看着它一边被舔舐,一边呦呦低喃着往妈妈肚子下拱的样子,林雪君的心都化了。
人类生活区里的小生命们刚出生时,常常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妈妈,而是兽医。
林雪君抚摸过小东西还有些湿润的屁G股,心想:你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我也算你的妈妈之一。
温暖的春风加上妈妈的舔S舐,两只小东西很快都变得干燥起来。
贴身的绒发变得毛茸茸炸蓬着,手感更好了。
它们喝饱了奶后变得更硬实,时不时地呦呦哼哼,围着妈妈转圈圈,学着与自己的四肢和谐相处,可爱得不像话。
不止林雪君喜欢白色的驼鹿,孩子们和生产队里的其他人也惊奇得不得了,纷纷赶过来围观,喂果子或鲜蔬、水槽给驼鹿妈妈的人还有机会抚摸一下小驼鹿。
当手掌下触碰到有温度的、柔软蓬松的幼崽毛发时,每个人的内心都会被治愈。
这也成了一种精神spa,被许多人所钟爱。
而林雪君更是沉迷于此,每天都要摸上好几遍。
“像只小羊羔。”穆俊卿伏在栅栏外,观察着林雪君的新宠儿。
“比小羊羔大几倍的巨型羊羔。”衣秀玉修正道。
“生出白化崽子,不会是跟驼鹿弟弟生的吧?”赵得胜有些好奇地问。
“有可能吧,回头等驼鹿发情的时候,得将它们两只分开了。”林雪君摸了摸白色小驼鹿的圆脑袋,又摸了摸它的长嘴巴。
因为驼鹿姐姐哺育小驼鹿不容易,林雪君最近总去河里捞水草、去山上采果子给它加餐。驼鹿姐姐愈发黏她,一看见她就喜欢得过来蹭拱。
它的宝宝爱屋及乌地也对她越来越亲近,有时下午林雪君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整理医用器具,两只吃饱喝足的小驼鹿就会从大动物棚子里跑到她身边来玩,时不时舔舔她的手臂,咬一下她的裤子,围着她转来转去。
在娱乐严重缺乏的大草原上,林雪君的院子里有白色的驼鹿、红色的狐狸、黑色的狼、白色的海东青、红色和黑色的骏马、一只耳朵的狍子、打架比狼还厉害的大白鹅和牧羊比人类还厉害的黑白花大狗的消息,很快便传遍草原。
春季接羔后的一系列劳动结束了,羊毛也剪了,盛夏时节,牧民们忽然有了一个短暂的空闲时光。
一群在草场上整日与牛羊为伴,只看得到蓝天白云绿草地,难得遇到个客人能聊上两句天,格外寂寞的牧民们忽然都听到了‘呼色赫第七生产队草原动物园’的故事。
那里的狼很忠诚,那里的鸟跟人类一起狩猎,那里的驼鹿有房子那么高……大家都想去看看。
已难以回忆到底是哪位陌生人第一个来到第七生产队,果真看到了一院子的动物,狼不吃羊,鹰不偷鸡,狐狸看家护院见到陌生人汪嗷汪嗷地怪叫……
于是,在这片广博的旷野里,关于【草原动物园】的故事越来越多,越来越生动。
在盛夏7月底,也有越来越多的陌生人闻风而来,要看看那个属于林雪君的,奇怪的动物。
第293章 草原动物园和川西标兵
原来唐僧也来过林同志的草原动物了。
从草原上来的风一浪又一浪地鼓动遮挡了阳光的树叶,使光束不停改变射下的位置和形态,像大自然摇动的迪斯科灯,晃得山林下的院子都变得活泼。
草原不拒绝牛羊,林同志的院子也以夏日一般绚烂的姿态欢迎着每一位亲切的过客。
自从开始有人来看动物,林雪君便在院子里的长桌上准备起瓜子和前一天生产队社员们在山林中采的野果子。
这些食物总是最受欢迎,来吃的不止有人,还有胆敢顺着房屋树木跳落的松鼠和小鸟。
即便海东青站在屋顶虎视眈眈,为了这些美味,它们仍然铤而走险。
这一天,林雪君仍然在山泉水叮咚穿过院子的声音中醒来。
拉开窗帘时,她看到了漫天满世界的水晶垂帘,在阳光下晶莹闪烁,笼罩了整个院落。
再定睛才发现是太阳雨静悄悄地下。
阿木古楞撑了把小伞在蔬果瓜子盘上面,使它们免去被雨淋受潮的凄惨结果。
反正都是要被吃掉的,它们自己才不在意自己是潮软还是干燥香脆。
推开窗,林雪君与阿木古楞打招呼,他走到窗前,从薄皮袍子的上衣襟怀里掏出一把绚烂夏日最蓬勃的光辉。
原本在他襟怀里被压得收束起花瓣叶子的鲜花们经他轻轻一抖,就重新尽数舒展,一些小小的花冠上甚至还挂着露珠,他也不嫌它们湿。
伸手接过来,她低头嗅了嗅,转手将之插进花瓶里,与昨天的那捧小野花作伴。
雨还在下,林雪君正将头钻进鸡窝里清理昨天晚上鸡鸭鹅留下的粪便,又不嫌脏地将它们的羽毛捡出来丢进清水盆仔细清洗——都是做夹袄的好材料。
正干着活,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便登门了。
“是林同志的兽医站吗?”一位脸晒得黢黑的大叔站在院子外,说话时脸上并没有笑容,语气甚至是生硬的。
这位还算客气的,至少问的是林同志的兽医站,而不是林同志的动物园。
“是。”林雪君放下手里的活,抬头问:“有什么动物需要治疗吗?”
“没有,那就是那只白色的神鹿吗?”大叔扶了扶自己包头的围巾,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动物棚圈里的白色小驼鹿。
清晨山上露重,林雪君还没开院门放巴雅尔它们上山,小驼鹿也正围在妈妈身边喝奶。
“它叫‘盖哈末诗格’,你可以叫它‘盖哈’,也可以叫它的汉语名字‘奇迹’。”林雪君拉开院门请他进来,然后像个最称职的导游一样向他介绍院子里的动物:
“这是小奇迹的妈妈,叫海日。”爱的意思。
“这是小奇迹的舅舅(或爸爸?),叫阿木尔。”是安逸、太平的意思。
“啊,那只土灰色的小驼鹿是小奇迹的孪生姐姐,叫雅若。”是月亮的意思。
大叔郑重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能不能记住这么多名字。
林雪君不讲话时,两个人便又陷入沉默。正坐在自己院子里画画的阿木古楞翻过院墙走过来看看新的客人,还不等与那大叔搭话,对方便忽然发现了院子里从头到尾始终站在院墙阴影处默默盯视的黑狼。
“它叫沃勒。”大叔忽然主动开口。
“你知道它的名字?”林雪君惊喜地问。
“全草原都知道林同志有只很会监视客人的黑狼,叫沃勒。是长生天赠给草原上最优秀兽医的礼物。”一直木然而沉默的大叔忽然开口说了一大串蒙文。
“……”林雪君脸色渐渐浮上粉红,就算内心已经自封优秀兽医称号,忽听到陌生人如此不低调的评价,她还是会害羞,“谢谢你。”
大叔回头看了眼林雪君,似乎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道谢。
他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只是阐述事实,你为什么说谢谢?
林雪君的脸更红更烫了。
太阳逐渐变得火热,林雪君终于开了院门,让巴雅尔带着大队伍上山觅食。
大驼鹿海日和阿木尔也跟在队伍中,晚上它们吃饱回来了,才轮到小奇迹和雅若吃奶。
“幸亏你来得早,不然就看不到这么多动物了。”林雪君开门后,沃勒也带着它的队伍出门巡山了。
只剩糖豆和阿尔丘懒洋洋的趴在院子里,可爱和温顺的狗狗没有守卫领地的压力,只要随心所欲地做狗就好。
鸡鸭叽叽嘎嘎声中,林雪君仰头遥望屋后山坡高树上的鸟屋,树荫茂密,她什么也没看到。
“我知道,只有早上太阳刚醒来和傍晚太阳要睡觉时,院子里的动物才都在。”大叔又点点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了解。
草原上明明地广人稀,许多人生活在同一个生产队,一年也只能见上几面。这样空旷的茫茫原野上,这些消息到底是怎么传播的呢?
真是个迷。
陌生的大叔什么都没有说,却在离开时从轻便的蒙古袍里掏出一把大核桃。
从他的袍子外看,明明看不出那里面还装着除了身体外的其他东西。偏偏蒙古族人能从袍子里掏出任何你意想不到的东西,可能是一只小羊羔,也可能是这样一把核桃。
林雪君想抓一把瓜子或者果子给他,大叔却已经匆匆地走了,留下个瘦长的人影。
草原上有见人便唱歌、灿烂得像开得很吵的野花一样的笑容,也有沉默似冷松般的背影。
许多来草原动物园的人都是这样的陌生人,不知从哪里来,之后又要到哪去。
他们就这样千里迢迢转到第七生产队来,看看狼,看看白色的海东青,看看会管理团队的大牛巴雅尔。看黑白花的漂亮大狗,看朦胧夜色里像怪兽一样的大驼鹿,看从不怕人的小狍子,看白色的小奇迹。一胎能生很多羊羔的小尾寒羊,住燕子窝的小猫头鹰,红宝石一样的红骏马,爱咬人的黑色大马。
还有喜欢站在阴影中监视陌生人的黑狼,跃跃欲试想靠近的灰狼,生了一身浅灰色毛发的银狼,头上有一撮白毛的棕灰色狼……
这些人会在院里的桌子上留下许多果子、野菜、水草、还活蹦乱跳的像是刚捕到的鱼,不知是从哪里传出去的,都说林同志要养这样一院子动物非常不容易,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
动物园这么好,让分散在四面八方难以相聚的人在这里相遇,看到有趣的东西,可不能让动物们挨饿。大家留下的不是登门拜访的礼物,而是给动物们的食粮。
这些来参观的人中,还有会倚在院子门口,问哪位是林同志。
然后盯着林雪君看上一会儿,又走了。
好像兽医林雪君也成了动物园被观赏的动物一员。
他们到底是从旷野哪个方向来的呢?
忽然冒出来,又忽然离开,消失在日落前的晚霞里。
一些客人会点名想见哪位动物,沃勒、海东青飞白、白化驼鹿幼崽小奇迹和黑白花会牧羊的大狗是动物园里的明星动物,最最受客人们的喜爱。
可除了小奇迹外其他动物可不常能看到,比如有人点名来看沃勒。
林雪君在院子里外呼喊沃勒的名字:“沃勒,来见见客人呀,有肉吃哦。”
“嗷呜~~”是狼嚎回应。
可从后山草丛中钻出来的却是阿尔丘。
诈骗,这才不是狼!
如此乌龙常有,林同志的草原动物园变幻莫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常常林雪君也不在院子里,她要去牧场上照看牲畜,偶尔还会去其他生产队给牲畜看病。
便换成住在左边的衣秀玉,或者恰巧有空的王建国、穆俊卿他们帮忙招待千里迢迢赶来看动物的客人。
有时穆俊卿也不理解这些在草原上早看腻了旱獭、狼群、鹰和牛羊的人,怎么还愿意赶这么远的路来看林雪君的动物?
孤独的人总会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一群孤独的人在这一年盛夏轮流犯着同一种傻。
等林雪君回来时,总看到屋里屋外放着些食物或奇怪的礼物,她还曾收到过洁白的黄羊的头骨。
坐在炕上指着桌上放着的各种东西,她问衣秀玉:
“这是哪来的?”
“一个戴羊皮帽骑驴的牧人。”衣秀玉认真回想,生动地描绘。
“阿凡提。”林雪君脑海内立即浮现一个熟悉的形象。
“阿凡提是谁?你原来认识他吗?”衣秀玉疑惑地反问。
林雪君不答话,反而指着另一个东西问:“那个呢?”
“一个骑白马的。”衣秀玉的回答总是如此简洁而令人浮想联翩。
原来唐僧也来过林同志的草原动物了。
……
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游乐场、剧本杀、旅游;
没有无穷无尽任人筛选的小说电视剧电影,和总也听不到底的长长歌单。
在这个极度缺少娱乐的环境里,不仅流传着草原动物园的故事,还有今年3月哈尔滨出的感人工人故事,枣庄拼生产的好文章,威海满载而归的渔船……还有去年四川山区里出的养殖女标兵。
川西有大片大片的原野、连绵不绝的森林,还有五彩斑斓的湖泊和河流,许多勤劳而手巧的女性靠时代传承的蜀绣便可养活一大家子人,但也有一些山区村落生产队穷得吃不上饭。
穷苦的人吃不起粮,就捡野菜吃山鸡,这里四季不冻土的环境养育了许多许多性情平和而懒散的人。一些人不需要种田也不至于饿死,不织棉麻也不至于冻死,悠哉哉地生、悠哉哉地老去,只要不被蚊虫吸干血液便能活。
苟晓丽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有懒人的生产队里,哪怕大队长天天上门去催那些懒汉上工,他们也只是笑呵呵地应承,却从不真的就放弃躺着的姿势,甚至连蒲扇都不曾离开他的手。
他们从不跟嫌大队长烦,也不跟任何抱怨他们的人翻脸,只是笑呵呵地故我,谁也无法动摇他们贫苦的悠闲。
苟晓丽是生产队里认字最多的人,身边许多不爱阅读的人,她就替他们阅读,然后将书本上的知识口口相传地告诉他们。
她学会了那些懒汉的某个特质: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始终坚持自己的作为,多少年都不改变。
别人嫌她烦,笑着请她不要讲了,她也绝不停下。
一张报纸中她觉得好的文章,就从大队这头第一家,念到队尾最后一家。一家念一遍,甚至两遍,她几乎可以背下这些文章,也不觉得枯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些知识还是钻进了社员们的耳朵,进驻了他们的脑袋。
于是,大家从来没学习过,却也知道小羊羔刚出生两三天要喂土霉素糖粉,不然会得羔羊痢疾,还会传染,可能一羊圈小羊羔都会拉稀而死。
大家从没研究过怎么更科学地喂养,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各种拥有不同营养的饲料交替混合喂养的行为,还会在春季给所有牲畜驱虫,买不起药汤,他们居然也好像无师自通般地学会用炉灰杀死牛羊身上的跳蚤、烧艾草等植物熏赶蚊虫……
社员们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看着牛羊畜群越养越大,牛羊棚圈越打扫越干净,每年不同月份养成规律的驱虫、喂预防药、剪毛熏蚊等行为。
没有反抗能力的队里的孩子,被苟晓丽强迫着看她采的药材,敢记不住就揍。渐渐的,孩子们不需要她威胁地倒数“3、2、1”,已明白不能违抗她,要乖乖记住她手里捏着的草药。
四川的水土太好了,遍地的野草是薄荷,恼人的今天割明天长的杂草是调味佐料,脚踩牛啃的随处可见的植物是草药。
等到大人们回过神时,发现自家孩子不仅跟着大人们认识了有价值的蘑菇等作物、学会挖根茎类食物,居然还学会了采集草药!
那些懒人们自己虽然不爱动,但赶着孩子干活却很有活力。
于是生产队里常常瞧见懒汉摇着扇子赶孩子出门,为他们背上背篓,塞过去赶蛇棍,要求他们一天必须采满多少多少食物和草药。
生活这样一天天过,苟晓丽仍旧一有空就读报、用本就不多的钱买书、做笔记,然后挨家挨户去不容拒绝地朗诵。
忽然有一天,公社里发来通报:
“你们生产队今年出栏的牛羊最多,出售给供销社的中药和食物最多,获得了今年优秀生产队的荣誉。
“大队长写一下报告,将你们成功的经验汇报一下。”
“?”大队长捏着荣誉和奖金奖品一筹莫展,他们居然成了全公社最优秀的生产队?
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改、革,善用什么优秀先进的技术呀。
大家不就还是那样活着、劳动着嘛,村头的狗照旧喜欢晚上乱吠,村尾的刘老汉还是整天坐在竹编的躺椅上昏昏沉沉地睡觉,什么都不干。
生产队紧急召开大会,开了一场又一场。
终于在5天后,8大员加上几位贫农老代表总算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大家恍然大悟,不敢置信。
这一年冬天,苟晓丽成了全公社最光荣的劳动标兵,被所有人公认为最先进的劳动者。
公社社长亲自带队来跟她学习优秀经验时,不仅看到了她家里那个与社长握手后笑呵呵地躺回长椅继续眯着眼睛撸狗摸猫的老汉儿。
还看到了苟晓丽那张旧得摇摇晃晃、吱呀乱响的旧书架上,齐齐摆放着的,全套林雪君参与编撰或收录林雪君文章及报道的书籍和报纸。
第294章 那达慕盛会
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之中,也不止有一种声音在呼唤:林雪君,林雪君…
草原上最大的盛会,就是那达慕。
是‘游戏’的音译,长生天用这场盛会将散布在草原上的牧民聚集在一处,以庆祝丰收的喜悦之情。
这场盛会大多数时候举办于农历六月,其实是春夏忙碌的牧业工作告一段落之后。
蒙东草原上开化晚,春天来得晚,夏天也来得晚,人们的忙碌完成的日子向后推迟一些,农历六七月份举办的时候都有。
在牧民们于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的草原动物园中得到短暂的精神愉悦与放松后,那达慕终于悄然来临。
祭敖包作为蒙古民族的民间信仰,一直是草原人民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事实上‘那达慕’这个词从15、16世纪就出现了,老人们还称那达慕为‘耐亦日’,曾经在老人过寿、小孩剪头发时都会举办耐亦日。
可渐渐的变成有包括‘男儿三艺’游戏举办的大联欢、庆典盛会,才叫那达慕。
在这一天,无论住在多远的毡包里的牧民,都会赶来赴会。红太阳将远方的机械、书籍、先进的知识与思想带到草原,这一天正是这些‘好东西’互通有无的日子,据说还会有草原放映团会带着叫做‘电影’的新鲜东西给大家观赏。林同志也会带着她的狼和白色驼鹿到那达慕上与大家同庆,之前因为忙碌等原因没能看到草原上白色奇迹的牧民,这下有福了。
自从领袖提出‘妇女能顶半边天’,推行男女只要同工必定同酬以来,被称作‘男儿三艺’的游戏也早不再是独属于男性的竞技,甚至在搏克场上也能看到女性勇士摔跤和爽朗大笑。
当汉人们也来到草原,与蒙古族牧民共同劳作,一起建设生活,那达慕上的各种游戏和比赛中,也多了不少穿着传统袍服,脸上却有不一样气质的人在快乐参与。
“还没有汉族人在赛马比赛上得过冠军,更何况是女性。”大队长抚摸着苏木的背脊,仍觉得它太高了,对于需要在疾驰中倒下身体去捞抢放在草地上的哈达的骑手来说,是很危险的:
“到时候你的脚会大半插进马镫子里,苏木的速度太快了,如果你没能夹紧它而摔下马,会被极速拖行——”
林雪君却拍拍大队长,笑着安抚:“我从去年就开始学骑术了,草原上最好的骑手们都是我的老师,苏木又是与我最默契的马,会没事的。”
她是来比赛的,想要得名次。如果是要讨平安的,在边上围观比赛不就好了。
这一年的那达慕在海拉尔城外的金藏汗草原上举行,好多旗县的牧民都是提前好多天出发来庆祝的。
人们穿上自己压箱底最漂亮的袍子,新缝的帽子,色彩斑斓地来到大会上,与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相遇、相识。
一些爱情的种子也会在这几天萌生、发芽,真是生机勃勃的盛会。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并行穿过人潮,被允许来参会的沃勒全程亦步亦趋地跟着林雪君,它那双往常被评价为‘阴沉’的狼眼睛都变得清澈起来,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好奇心和惊诧情绪冲淡了它的杀气。
阿木古楞牵着驼鹿妈妈海日,后面跟着白色的小驼鹿奇迹和姐姐雅若。
人们一瞧见有黑狼和白色驼鹿的就知道是林雪君同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有那么多陌生人主动上前与林雪君问候。
林雪君这次没有带糖豆,主要是它对所有人都热情,那达慕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参加,她怕糖豆会跟着别人跑丢。
逛摆满货物售卖的区域时,还看到了挂着新华书店木牌的车棚,真是奇妙的体验。
露天的、开在草原上的新华书店,前面排满了穿着盛装民族服饰的牧民,争先恐后地要买些教大家种地、种草、牧牛牧羊的书。
远处有人在唱歌,男人女人孩子们的歌声混在一首曲子中,风将那歌声吹过整片那达慕盛会区域,时高时低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忽然一个哈达送到林雪君面前,是位个子高挑、面庞黑亮的小伙子,他不好意思地朝着林雪君行礼,在她伸出双手接过哈达后,快速用蒙语道:
“感谢你教大家做青贮牧草。”
接着便又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走开。
迈出几步后,他回头又看林雪君,随即一边傻笑,一边跑了。
是位可爱的陌生人。
“没有了没有了,所有林雪君当作者的书,都没有了的,没有了,不要排队啦。”新华书店的售货摊架前忽然响起售货员的喊声。
“怎么这么快就卖光了啊?”
“大多都是呼色赫公社里的人买走的,现在他们公社里的社员都可富了,想买啥买啥!”
“哎呀,真厉害呢。”
“可惜我没买到书……”
后面排队的牧民们唉声叹气,却也不愿就此离开,挑挑拣拣又买了些其他书籍。
林雪君的面孔被盛典的风吹得粉红,阳光又将她照得神采奕奕。
把哈达仔细搭在脖子上,弯腰摸了摸仍戒备四望的沃勒,她随阿木古楞牵着驼鹿继续穿行。
步出售卖商品的区域,人潮也没有变稀落。
到这时候你才知道走几公里都看不到一户人的草原上居然有这么多人。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跃跃欲试地摸上白色驼鹿小奇迹的屁股。小家伙早被摸习惯了,现在都不怎么害怕人类了,被摸了不仅没有呦呦叫着跑掉,还转头去舔那人的手。
“林同志,听说你也准备参加赛马比赛?”
听到这声问,林雪君才转头去打量来人,居然是盟长付和平。
她哎呦一声,忙走上去与付盟长握手,“盟长您好。”
“哈哈,在这里你才是明星,我可不是。”付和平朝四周努了努嘴,便见许多人对着林雪君打望,还有的小声私语“那就是林同志吗?”“是林同志,他们公社最先做冬天也青绿的草料。”“真年轻啊,好厉害……”
林雪君不好意思的笑笑。
“第一次参加赛马比赛,想捞几条哈达?”付和平身边没有跟人,他正独自混在人群中观察牧民们的精神面貌,了解他们的日常状况。
“20个。”林雪君笑着答道。
“比赛场地上就只放20个哈达啊。”付和平挑眉,随即明白过来她在放豪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林雪君也跟着大笑,这时衣秀玉牵着去河边饮马吃花归来的苏木,林雪君接过苏木的缰绳,伸手摸了摸苏木的鼻子,在它骄傲地抬起头时,对付和平道:“这是跟我一起参加比赛的战友,苏木。”
“真俊啊。”付和平打量过在夏日阳光下膘肥油亮、肌肉匀称的大骏马,伸手想摸一下。
林雪君来不及阻止,苏木已不客气地转头呲牙,幸亏付和平缩手快,不然苏木就要成为第一匹因为咬盟长而不能参加那达慕赛马比赛的骏马了。
“脾气不怎么好啊。”付和平见林雪君一脸愧疚,微笑着调侃一句,解除了有些尴尬的气氛。
“是不太好。”林雪君双手圈住苏木的嘴筒子,它用力一仰头就挣脱了,接着便没再用正眼看过其他人。
边上有其他人牵着骏马走过,苏木总会先转头打量一番,然后就会恢复自己不可一世的姿态——没有一匹马能比本马俊美。
随着人群走向赛马场,林雪君与付和平聊了些草原上种植牧草、青贮草料应用、优种改良等内容。
付盟长没有一点架子,像个亲切的长辈一样,还随口跟林雪君聊了两句当下知青困境的问题,林雪君不敢轻易评价,付和平也不介意,在赛场前拍拍她肩膀,祝她跑个好成绩便转去赛场另一边。
赛场就在一大片较平坦的草坪上,所有参赛的人面前都是一条放了20个哈达的赛道。
与组织比赛的人沟通后,林雪君走到南边第二条赛道起跑线处。
她左右各站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健美女性,她们围着头巾,穿着短短的棉麻质的蒙古袍,在与她对视时分别点头致意。
人类如此友好,马儿们却并非如此。边上任何一匹大马如果胆敢朝苏木凑近一点,令它感觉到自己被冒犯,立即便转身以屁股相对——飞踢警告。
看样子对盟长它还是客气的,至少没有做出尥蹶子的起手式。
裁判再次确定了场地的安全等状况,终于走到前方所有参赛选手都看得到的地方,用蒙语向所有人喊话,让参赛选手们朝着前方举着——与选手赛道上哈达颜色一致的——小彩旗的工作人员跑,不要错道。
接着便举起了手中的红旗,示意所有选手上马。
林雪君深吸一口气,走到苏木面前,确认所有装置都没有问题,随即轻轻拥抱它的脖子,又凑近亲吻它的长马脸,在它耳边低声说:“尽情跑吧,我的王子。”
“唏律律。”苏木抬了抬前蹄,仿佛在说:“快上马吧,我的公主。”
林雪君勾起浅笑,轻盈上马,那些动作和要领她早已熟记在心,骑马后视野更高,仰颈远眺几乎可以将整个那达慕庆典区域尽收眼底。
人们热热闹闹来来往往,各个都挂着笑脸。以往的苦难和辛劳在节日中都被抛诸脑后,豁达开朗的民族没有那么大的脑容量去专门记忆悲伤。
牛羊穿梭,人声和动物的声音拂过耳畔,风轻轻对她说:尽情飞吧,草原的孩子。
林雪君前倾身体,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将脚深深插进马镫子。
忽然一阵温暖而有力的风扬起苏木的马鬃又撩高林雪君的马尾,裁判员猛地向下压手——红色的小旗被风吹得猎猎抖动,所有骏马都猛然冲出起跑线。
苏木几乎在比赛开始的第一个刹那就表现出了它优越的爆发力,那身潜藏在皮毛下的肌肉尽数随着激烈的奔跑动作贲起,马鬃被劲风拉成一面旗,随着它的动作而晃动。
林雪君低低伏在它背上,背拉直、臀部轻抬,衣衫下的肌肉也紧绷起来——身姿矫健的女骑手几乎与她的骏马融为一体。
与一群其他公社的建筑人员沟通造楼造桥技巧的穆俊卿忽地放下手中的模型,顾不上正听自己讲话的人群,转身大步跑向赛马场地。
“哎,穆同志——”
“哎?”
人们惊讶地呼喊,却没能换来穆俊卿一个回首。
在会场其他区域的许多人听说参赛的人中有林雪君同志,也快速向赛马场聚集。
穆俊卿赶在其他人抵达之前挤进围观的人群,接着目光便再没有挪开过。
“瞧,那个有匹狼陪跑的就是林同志!”
“哇,她的狼跑起来也好俊啊!”
“看到目的地那里站着的三只大驼鹿了吗?它们等着的地方就是林同志要跑到的终点。”
“苏木一匹马就跑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穆俊卿低声呢喃,眼前的场景激动地他几乎热泪盈眶。
比赛的竞技性和马的俊美,都令人热血沸腾。
忽然,林雪君身体轻巧地向右侧一滑,整个人便倒向骏马的右侧。
苏木配合着身体微微倾斜,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骄傲的骏马对自己和主人都充满了超乎常人理解的信心。
林雪君也没有让它失望,她双腿夹紧了马腹,脚紧紧勾住马镫,身体再向下,又向下,接着右臂松开缰绳,向地面方向伸展。
“喔——”
“嗷嗷——”
“啊啊啊啊——”
她捞住了一个哈达,两个哈达,三个……
林雪君同志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下探便立即坐回马背。她伸手尽可能多地捞起哈达后,又停顿了几秒。
哈达随风招展,疾驰在苏木右后侧方的沃勒忽然加速,彩色哈达的尾端拂过大黑狼的肩颈,仿佛正迎头去接哈达般。
大自然礼遇每一个生灵。
当林雪君端坐回马尾,许多人仍无法忘记方才那惊艳而又美好的一幕。
一些老人莫名湿润了眼眶,仰起头向长生天祷告。
在即将抵达终点时,林雪君举高了手中的哈达,无数根飘带咧咧作响,折射了阳光,耀眼得不像话。
站在终点的阿木古楞仰头眯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个朝这边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一狼。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朝他们拥过去。
等在终点计时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拉住阿木古楞,真走上赛场可是很危险的事,他怕阿木古楞情绪激动,真的向前迈步。
下一瞬,苏木的前蹄踏过终点线。
计时员记下时间,其他人也记下了排名。
欢呼声依次响彻云霄,在那些无意义的尖叫声中,渐渐有了另一个更高更嘹亮的呼喊:
“第一名!林同志是第一名!”
“15条哈达!天呐——”
“林同志!林同志!”
“林雪君——”
有的声音甚至破了音,伴随着震天的欢笑。
风也唱起歌,云在伴舞。
草在结它的种子,樟子松举高手臂竭力撑起了天。
牛羊在呼麦,马在□□狼的背毛,白色驼鹿的呦鸣声吵醒了远山的鸟雀。成群的鸿雁掠过晴空,它们的旅行仍在继续。
林雪君这个名字,并不仅与一桩奇迹挂钩。
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之中,也不止有一种声音在呼唤她。
第295章 敖包相会
草原上的相聚总是与分别并存…
夏季的风可真和煦呀,林雪君高举着一把哈达,翻身跳下苏木。
回转身,她在欢呼声中用力拥抱苏木,从怀里掏出糖粒子,迫不及待地塞进它嘴巴里。在它被甜得仰头撅起嘴唇时,她又用脸蹭了蹭它高高的肩。
一转头便见已长成高塔般的少年牵着三只驼鹿站在人群中,没有拥挤和高呼,只是坚定地望着她,就像在她冲刺时看到的那个眼神一样。
林雪君因为运动和兴奋而红彤彤的面孔上扬起最灿烂的笑容,她松开苏木,向前猛扑。
阿木古楞如他看起来的那般可靠,展开双臂便拥住了她。
“你得了冠军。”他说,语气在欢呼中显得过于平静了。
“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林雪君松开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木古楞嘴唇一抿,骄傲地不回答,仿佛她问了个蠢问题。
“哈哈哈。”笑着将苏木的缰绳拽到阿木古楞手里,她转身穿过拥簇得越来越多的人群,看到了有些迷茫地站在人群外想要钻进来,又无从迈脚的大黑狼。
拨开人群,她接受了几个哈达,然后蹲身扑抱向一直陪跑的沃勒。
“沃勒……”单膝跪在地上,她用自己的脖子去贴它的脖子。
在人群中显得有些不安的大黑狼终于平静下来,它犹豫几番后坐定在草坪上,抬起一只脚踩在林雪君的脚上,回头轻舔她的发尾。
人类的发尾可真长,它要将脖子向后仰得很厉害,才能完整地舔完一绺头发。
站起身时,林雪君兴奋依旧,情绪躁动着,她忍不住抓着沃勒的前腿根,猛然将它抱了起来。
大黑狼实在太重了,她几乎没办法将它抱得后腿离地。
这时侧面忽然伸来两条手臂,在她手掌下向上一架,用力一顶,助她将大黑狼举高过头。
阿木古楞腰间拴着三驼鹿一匹马,双手又托举着一条大黑狼,像个忙碌的动物园管理。
林雪君笑吟吟与他对视一眼,又抬头去看沃勒。
被举高的大黑狼并没有表现出惊惧,反而眼神从容地左右逡视一圈儿。
辛巴——
趁阿木古楞将狼举高,林雪君恰巧能在拥抱沃勒时将脸贴在它的胸骨上。
在人群围绕欢呼、笑吟吟的注视下,她完成了一次与沃勒面对面的拥抱。
放下沃勒后,林雪君得到了从颁奖嘉宾盟长付和平手中递过来的哈达——不止有冠军哈达,还有她捞起的所有哈达,也都是她的了。
在这个时代,哈达可不便宜,彩色绸布是绝对的贵重物品,不止蕴含着超然的意义,本身的价值就不低。
林雪君将所有哈达都挂在脖子上,笑得像个考试科科得满分的孩子。
“虽然没有捞起20条哈达,但恭喜你,林雪君同志,得到了冠军。”付和平再次与她握手,“再接再厉,草原的孩子。”
向盟长道谢,与其她选手们握手拥抱后,林雪君牵着自己冠军赠的奖品:两匹高头大马,以及已挂上大红花的骄傲黑马苏木,还有大黑狼沃勒、阿木古楞和三头驼鹿,笑呵呵地穿过人群,一会儿去看射箭比赛,一会儿去瞧瞧搏克(摔跤)比赛——
与每个人迎面或擦肩,她都开心地与对方对视,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说的仿佛是:
“你怎么知道我得了赛马冠军?”
“你问我为什么戴这么多哈达啊?哈哈哈,因为我是赛马冠军。”
“这匹大黑马戴红花好看吧?哈哈哈,是跟我一起获得赛马冠军的战友呢,它叫苏木,苏木!”
……
冠军林雪君在那达慕大会上,被好多认出她的人临时抓去给自家宝贝种马、心肝种牛等做体检。
大多数动物都比较健康,但林雪君还是揪出了一头牛刚有点苗头的腐蹄病,给一匹马用特殊方法拔了十几个草爬子(蜱虫)。
天快黑下来时,一个就生活在海拉尔市不远处生产队的牧民专门跑回去赶了自家牛过来。
瘦牛被赶到林雪君面前时,那达慕大会的篝火刚堆起来,只等天一黑就点燃。
电影放映小组的工作人员也才架起白色荧幕。
“之前有我们公社的兽医给看过,刚开始说是一种病,治了一个多星期没治好。然后又按照另一个病治,还是没治好。太遭罪了。”牧民拍拍自家大母牛。
明明该是长膘的季节,就却瘦得很。
“后来兽医就说不好治了,让再喂一喂,自己不好就要入秋出栏了。可是它这么瘦……”
她随身带了药箱,拐到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的毡包前取了药箱,走向大母牛。
牧民又忽然拉开她,紧张道:“它脾气不好,你小心别被顶到,我拽着它,你在我后边,或者侧边给它看吧。”
林雪君望了望大母牛沉静的眼睛,转身去揪了几把草,走到母牛面前递过去。
大母牛似乎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只是就着她的手嗅了嗅,并没有开口。
林雪君也并不着急,仍旧静静站在它面前,抬手递着草。
牧民有些迷惑地望她,不知道林兽医忽然跟大母牛较什么劲儿。
可等了几分钟后,母牛忽然探头张嘴叼走了她手里的草。
接着她便伸手摸了摸母牛的鼻子,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什么大动作,只一下一下地摸。
过了几分钟,她才靠近一步,又站在新位置上摸了一会儿它的脖子,她再次挪到它身侧。
牧民看着她一点不着急地慢慢靠近,忽然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
转头再看看自家的大母牛,虽然会一直盯着林雪君,却在她足够慢、足够平稳的动作间,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是有办法的。
牧民与她对视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只后退一步,任她检查了。
接下来林雪君的检查速度并不算快,时不时还会再抓一把草站到母牛面前,任由大母牛慢条斯理地考验她的耐性,她都不着急。
牧民看着林雪君伸手从牛头一寸寸地摸到牛尾,认认真真戴着听诊器从左边听到右边。在自己和其他几位青壮帮忙控制住大母牛的情况下给大母牛做了直肠检查,又测了体温——
好多她检查的方式他都是第一次见,他们公社的那位兽医好像不会这么多手法。
牧民心中渐渐升起希望,总觉得林同志看起来这么专业,说不定能真的看出是啥病。
“她可是咱们的赛马冠军,肯定能治好。”路过的陌生人忽然站在牧民身边,对着正在给母牛看诊的林雪君道。
“你看见她的马没有?我好久没见过跑起来那么漂亮的马了,可真馋人呐。能养出那么好的马的人,肯定能治好。”另一位陌生人站到了另一边。
不一会儿工夫,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毡包前的空地上便围了好几层人。
大家不去逛草原集市,不去排队等着看电影,不去围着篝火等待开始唱歌跳舞,反而来看一位年轻兽医治牛。
“她插牛屁股你都没看到,唰一下手就进去了,手腕子手臂啥的都进去了。面不改色的!”
“是,她骑马的样子可真俊。”
虽然牛头不对马嘴,这些围观的群众还是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
“是焦虫病。”林雪君忽然收起听诊器和其他用具,走到牧民面前,继续道:“被草爬子,就是扁虱,也叫狗豆子的,给咬得狠了。”
牧民一脸疑惑,牛都驱虫了,怎么还得了虫子病呢?
“是不是刚开始精神萎顿,体温高,先拉硬粑粑,然后又拉稀。呼吸急促,就这么慢慢瘦下来的?”林雪君又指了指牛嘴巴耳朵等处,“嘴巴耳朵鼻子这些地方发白,有一段时间了吧?”
“哎,哎,是这样。”牧民忽然眼睛一亮,咋这么厉害?都说对了。
“就是焦虫病,我没有带药,给你开个方子,你拿回去给你们公社的兽医看,让他给牛打针。”说罢林雪君便要去药箱里取笔和纸,边上围观的人中却有好几个将自己的本子和笔递向林雪君:
“林同志,笔和纸,给你。”
“林冠军,用我的。”
林雪君笑着接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妇女的笔纸,写上诊断方法和治疗方法,又请阿木古楞在自己的汉字下补上蒙文,这才递给牧民。
“谢谢林兽医,谢谢林兽医。”牧民再不疑有他,珍重地将纸条折好塞进兜囊里,又是鞠躬又是道谢,还掏了钱要给林雪君。
“不收了不收了,我只是诊断一下,又没有给它治好。这些钱你留着回去给治牛的兽医。”林雪君将钱塞回去,无论如何不肯收。
四周忽然响起鼓掌声、欢呼声和欢笑声,大家像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一样兴奋,几位活泼的汉子更是高声起哄:
“治牛冠军!治牛冠军!”
“兽医冠军!”
林雪君不好意思地朝着大家点头道谢,忙穿过人群跑向电影放映区。
晚霞忽而被大地收拢,放映机啪嗒一声打开,空白的幕布上忽然就有了晃动的图案。
第一次看露天电影的人们或低呼或交头接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林雪君走近后许多人都认出了她,纷纷让出自己的前排位置请她过去坐。
林雪君忙道谢着说不用,悄悄抱着沃勒挨着阿木古楞坐到后面。
今天放的是1953年的电影《草原上的人们》,男女主都是牧民,他们在草原上相爱,争做上进标兵。谈婚论嫁时,男主因为自己得的小奖章没有女主多,不够优秀而请女主等他配得上了再结婚。
女主说等小马驹把牙长齐了都等,那可是整整的6年呀。
在他们争做先进劳动者,在党的领导下努力建设草原时,一个反动派居然企图挑拨老牧民与公社对立,还在风暴中打开畜棚害牲畜在风暴中走散,最可恨的是他在那达慕盛会时烧草原——简直恶贯满盈!恶不可赦!
幸而机敏的女主角发现了他的意图,英勇地与他搏斗,成功将他擒住。之后又配合草原公安彻底摧毁了恶人阵营。
投影的光反射在观众的脸上,每个人都露出痴迷表情。
在偏远的边疆,坐在草地上看神奇的白布上放出真人影像,讲述一个趣味盎然的故事,真像天降神迹一样。
后世看惯了电影电视的人很难理解当下聚精会神盯着荧幕的人们的沉醉状态。
但林雪君能体会大家的快乐,仿佛这一片区域上方的空气里弥漫着幸福泡泡,平等地普度了每一个人的孤独和辛劳。
大家跟着电影剧情时而期待,时而热情洋溢,时而随着剧情深入憧憬那样平等而美好的爱情,也会在出现危机时紧张或愤怒,在坏人伏诛时倍感大快人心。
牧民们跟着电影故事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绪宣泄后,对娱乐的需求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电影落幕,几乎每个人都在哼唱男女主角曾对唱的《敖包相会》。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呐……”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呦……”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
在几乎所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接唱中,那达慕盛会走至尾声。
一群人在盛会现场又扎包睡了一夜,第二天便踏上归途。
好像所有的相聚后,总会有分别。
再长的宴席,也终会落幕。
8月,林雪君收拾行囊,将一院子的动物家人、住了3年多的瓦屋小院、规整得很好的小菜园子,都交托给了衣秀玉、大队长、穆俊卿和阿木古楞等朋友。
她要去首都农大做专开的分享课导师了。
第一次来时是冬天,现在走时却是夏末。
秋季的气温已经来了,昼夜温差变大,绿了一夏的叶子开始随风簌簌飘落。
这一次不是过年回家,谁也说不好具体的归期。
大队长的心里早就已经开始流泪了,他不舍得林雪君离开,万一分享课要一年又一年地开呢?万一她要一直留在那边先做导师,再做教授,接着做校长呢?
这就像割他的肉一样,他的眼泪咽在肚子里,要把肚子腌成咸肚子了。
可面对着林雪君,他却是笑着的,他拉着如今已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的结实姑娘,竭力做出开心的样子,尽量轻快地说:
“大队好了,日子过得好,房子住得好,牲畜长得好。
“小梅啊,你不用惦记了,在外面多多照顾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