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畜丁兴旺
真是慵懒、惬意又自由的牛生啊。
午饭后回到大瓦屋,林雪君累了一上午,吃得又很饱,氧气都用来消化食物了,大脑完全是缺氧混沌状态。
姜兽医没办法,只得先放掉林雪君,让她回去钻被窝睡个好觉。
下午2点多,姜兽医才再次登门,他在大队长家里也睡了一觉,此刻神采奕奕,完全有了学习的精神头。
结果刚坐下,林雪君不先讲课,反而伏在桌上笑呵呵地问:
“姜兽医,在场部是不是买什么东西特别方便啊?比如有胶皮手套、胶头吸管什么的到了供销社,你们兽医站的同志是不是都能第一时间买到啊?”
“这倒是比较方便,咱们这边物资其实还行,就是运输太难了,好多东西运不来运不出,才造成物资不足的现状。”姜兽医点了点头。
“上午我看你医药包里还有备份的胶皮手套和一些器具呢,比如绷带啦,缝线啦这些消耗品,咱们生产队都特别稀缺。你们兽医站能不能把东西转卖给我一些啊?这样我们生产队物资紧缺的现状就能解决许多了。”林雪君笑得两颗门牙露出来,眼睛弯弯的,尚有婴儿肥的面颊也嘟起来。
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这样像孩子一样笑着的人呢。
而且姜兽医一会儿还要跟人家学东西,他自己在场部想买东西的确更方便……
姜兽医无奈地笑笑,“你是早就惦记我那点东西了吧?”
“要是能都卖给我就好了,我真的太缺了,有多少就想要多少。”林雪君像个招财猫一样,就差给姜兽医拜拜了。
“那你没有的都有啥?都卖给你吧,我回场部再准备。”姜兽医转头喊小刘将自己的药包拿出来,几卷纱布和缝线往桌上一放,果断道:
“都是给咱们公社劳动,这些都不要你钱了,你直接拿去用吧。回头我在场部买的时候,要看到多的,也帮你买了。你让你们生产队去场部采购东西的人常去兽医站逛逛,要是有东西给你,我直接让兽医站的接线员帮忙收着,你们采购的人去接线员那取就行。”
姜兽医心里其实很佩服林雪君这个大胆的小姑娘,肯学肯干,不怕脏不怕累的,就算要买这些东西,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工作,这有啥能拒绝的嘛。
“这个胶头滴管,还有这两副手套也都给你吧,我回去了再买。”
“谢谢姜大叔!”林雪君一高兴起来,称谓都变了。
姜兽医哈哈一笑,恨不得将自己的医药包都送她。
“我的这副手套我也不丢,虽然都有点硬了,但这个手指头上扎个洞,还能给小羊小牛做奶嘴,万一有母畜生病不喂奶,奶嘴奶瓶就派上用场了。”林雪君掏出王英送给自己那副旧手套,珍惜地摸了摸,又改了口:“我这副也还能用,还是先用着吧,这个东西在咱们这太稀缺了,能省就省着点。”
两个人聊了会儿兽医学上会用到的各种奇怪器具,便开始讨论给牛羊助产的方法,阿木古楞和小刘则在边上做笔记听课。
小刘很快便发现,阿木古楞常常只是专注倾听,并不记录。休息的时候便问他: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咋不记笔记呢?”
“我都记在这里了。”阿木古楞敲了敲自己脑袋,表情格外正经,淳朴真诚得没有任何炫耀之态。
“……”小刘看看自己好多大白字的笔记,默默抿了抿唇。
在专注工作的过程中,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日照偏西,天色又昏沉了。
姜兽医收获满满,拍了拍笔记本,笑着道:“明天早上我就走了,这次收获颇丰啊。”
“姜兽医回场部吗?”林雪君问。
“不啊,还要去后面的牧场走一走,春天要开始准备大批量地给羊剃毛了,得去看一看牲畜。”
林雪君送姜兽医到门口,目送对方走向寄住的大队长家,一转头忽然发现不对劲。
“咦?”
昨天门口明明只堆了一座小山的碎石子,都是阿木古楞推过来的。怎么忽然小山变大山,还不止一座?
正疑惑着,前面忽然有个人推着个小独轮车走过来,看见林雪君后便笑着打招呼:
“林同志,你们开完会了?”
是位中年社员,开荒之后还要去耕种,耕种完了还要去脱坯建大瓦房,是生产队里重要的劳动力。
“这些砂石是给我的吗?”林雪君看着他走过来,作势便要往门口的砂石山上倾倒,惊讶地问。
“是啊,大队长说你需要这些废石头,我们开荒完了,就帮你挑了些送过来。”
“啊!太感谢了,辛苦了辛苦了。”林雪君不好意思得直点头道谢,恨不得作揖。
她这客气礼貌的态度把中年社员搞得面红耳赤,哈哈豪爽道:“客气啥,回头咱们养点啥都得要你帮忙。你有啥需要的,直接跟俺们讲就行了,千万别不好意思。你看看这些砂石够不够?”
“够了够了!”林雪君忙点头,太多了。
隔日送走姜兽医,恰逢生产队的休息日。
因为林雪君在院子里铺石子,闲不住的社员们干脆都过来帮忙。
穆俊卿趁牲畜们上山溜达去了,把原本的院子围栏拆掉,一些还不错的木头重新刨劈后,与他给林雪君准备的新木条一起,重新扩院建栅栏。
几个知青,两个负责立栅栏的,两个负责往土地里锤的,等固定好栅栏,又用柔韧的木条横着间穿捆扎,天还没黑就把栅栏建好了。
院子里的泥土地也都被铺上了石子,社员们单膝跪在地上,用锤子往泥土里夯碎石子,接着又准备了几张大木板搭在地上,等几千斤的大牛们回院后,在木板上踩一踩也能有压路机般的作用。等碎石路完全被夯实,平整干净的小院也就不怕雨不怕牛粪了——好清理又漂亮。
晚上大队长赶过来看成果,瞧着林雪君忙里忙外地布置,显然已将这间大瓦房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就是归属感吧,专心地布置住处,规划着将来在这里很多年的生活。
伏在知青小院外新架起来的木栅栏上,大队长王小磊忽然明悟过来。
想要留住林雪君,靠的肯定不是一个男人、一个婚姻,而是一个社群的接纳、尊重和欢迎啊。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与其倾诉道:
“你这用石子压路的主意挺好,回头把咱们大队的泥土路也这样弄弄,就是路面区域大,找那么多这种小石头不容易。”
“河边的鹅卵石也挺好,山上开荒后的石头不够的话,要不去河边找找呢。”林雪君出主意道,驻地的泥路的确需要修一修了。
要想富,先修路,这很重要。
“行。路面修好了,咱们工作效率都能提升,大家不用踩泥,住得也舒服。”大队长捏捏下巴,转头便赶去找其他老社员们商量修路的事去了。
…
林雪君一连累了这么多天,终于忙活完大多数工作,便拉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一边喝奶茶一边等巴雅尔带着她的小动物们回巢。
星辰拉上天幕,肆无忌惮地闪烁时,巴雅尔才晃晃悠悠回程。
林雪君清点小动物时,忽然歪着脑袋疑惑地问:
“咦?我的一只耳小狍鹿怎么长出耳朵了?”
只见一头小鹿狍抖着两只耳朵,跟在巴雅尔身边,一边戒备地打量四周,一边不客气地往院子里走。
她才要起身去看看怎么回事,便见另一只长得像小毛驴般灰扑扑的土色小鹿从大牛身后绕出来,头上那仅有的一只耳朵轻轻抖了抖,然后便傻瓜一样一蹦一蹦地跑去找小糖豆玩了。
“那这头两只耳朵的狍子是谁?”林雪君抬头问向大姐头巴雅尔。
“哞~~~”巴雅尔有问必答,就是可惜林雪君听不懂。
衣秀玉推开窗,把脑袋探出来,笑嘻嘻道:
“可能是巴雅尔把咱们家又舒服又安全,伙食好还有位好兽医的消息传出去了,这只小狍子听说后,就跟着回来蹭吃蹭住了吧。”
“畜丁兴旺啊。”林雪君哈哈笑着拍了拍巴雅尔厚实的背脊,抚摸着它输出了好半晌彩虹屁。
巴雅尔就那样一边倒嚼一边泰然听夸,时不时摇头晃脑地哞一声,显得十分得意。
……
因为在山上吃人参、灵芝的大牛巴雅尔,每天带畜队上山,总能一个不落下地带队回家。
它的好口碑很快便在生产队传开了。
大队里还有一些老弱绵羊和一队山羊,以及几头转场时不适合长途跋涉的牛。照顾这些牲畜的社员一商量,干脆在每天巴雅尔上山的时间点,把自家照顾的牲畜也赶出去,让它们追随巴雅尔。
于是,巴雅尔的队伍越来越大。
尝试了几天,大家发现巴雅尔并没有排斥这些新来的小弟,仍旧尽职尽责地带队上山找草吃,天快黑时带队折返。
便完全放心地将大队留在驻地的牲畜都交给巴雅尔带。
它仿佛会数数,还会看时间,总让生产队的社员们啧啧称奇。巴雅尔简直比一些人类还靠谱,它真是牛中最好的大姐头。
这个世界好有趣,连牛靠谱起来,都能升职。
在这个畜群队伍里,最特别的、独一匹的就数红色的小野马了。
马是超级合群的动物,往往只要带走头马,就能把整个马群拐跑。
小野马因为肠套叠而掉队,失去了它的社群,如今它又找到了新的“头马”,新的社群。
来到生产队后,小野马飞速跟大牛巴雅尔建立了亲密关系。它总是跟在巴雅尔身后,亦步亦趋,比巴雅尔自己的牛犊还要粘牛。
终于,在跟着巴雅尔粘糊了一周后,巴雅尔开始在闲时舔舐小野马,像舔舐自己的犊一样。
得到巴雅尔的接纳,小野马变得愈发活跃起来,随着它吃好喝好心情也好,伤口快速愈合,身体康健,油膘也长了些,身上那一层红色的毛发便愈发柔亮。
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它站在阳光下,真像一颗红宝石。闪闪发光,会夺走所有人的视线。
工作马的饲养员好几次来林雪君的院子拜访,询问需不需要把小野马送去他的马厩一起照看。
大队长也常来摸摸小野马,企图在它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跟它培养起情感。
但林雪君可不舍得将小野马送去给别人照看,更何况小野马也离不开巴雅尔。
每天傍晚,阿木古楞都会在畜群下山后,单独牵着小野马去喝水,然后用一掌长的排梳仔仔细细地给小野马梳毛。
那些密密匝匝漂亮的红毛被梳得蓬松柔顺,小野马总是舒服得希律律地叫,围着阿木古楞跑跑跳跳。
阿木古楞将梳下来的马毛仔细收进一个麻布袋子里,随着这个袋子越来越饱满,他才对林雪君说:
“我要用马毛做一个绒坎肩,就像把小红马穿在身上。”
林雪君收集的是小狼沃勒和小狗糖豆的毛,那到了秋天,她就成了小狗味的林雪君,他则变成小马味的阿木古楞。
“两个逐渐丧失人味的家伙。”她忍不住调侃。
“哈哈哈。”阿木古楞被逗笑,转头又甜蜜地继续给小马梳毛去了。
…
第二天,又是一个晴天,林雪君趁巴雅尔带队出门前,给它们挨个做了体外驱虫。
生产队里其他牲畜们也过来排队,牛和马驱虫后做了标记便恢复了自由,可以随着巴雅尔慢悠悠上山。
山羊和绵羊却要被按在院子里挨个剃毛。
生产队仓库里的手动推子再次见光,林雪君作为跟这些羊比较熟悉的人类,跟翠姐、霞姐一起操刀。
羊被保定绑好后,面对熟悉的人虽然也会挣扎,但程度却轻微许多。
去年剃过毛的老羊比新生的小羊接受度更高,炸着蹄子被拨弄来拨弄去,只要不弄疼它,它甚至都不怎么挣扎。
林雪君不太熟练,慢腾腾地要许久才能剃掉一只羊,隔壁坐着霞姐、翠姐速度就快多了,林雪君剃一头羊的时间,两位大姐两头羊都剃好了。
最后她干脆放弃给羊剃毛,将手里的推子交给了宝姐。
三位大姐坐在林雪君的院子里大操大干,热火朝天,看得林雪君强迫症都治好了。
剃好毛的羊又排队去驱虫、做标记,从汤药浴里打几个滚出去,在太阳底下抖几下就干爽舒服了,颠颠颠跑向山坡去追上山的队伍。
今天的巴雅尔走得格外慢,仿佛故意在等待剃毛的羊。
它慢慢悠悠走上山坡,时不时啃两口路边的树叶和灿烂的杜鹃花,再漂亮的植物对它来说也没什么欣赏价值。
辣牛摧花,通通吃掉。
前天下了场山林大雨,一夜之间,许多树根树干上都长了层潮软的青苔。小红马总是忍不住侧头去啃青苔吃,一只耳的小狍鹿也偏爱这口,总是跟小野马挤来挤去地抢着吃。
路过守林人小屋时,巴雅尔停步哞了一声,转头用自己那双漂亮沉静的眼睛打量院子。
手术后正养病的大狗趴伏在院子里阳光最充足的地方,缺了口子的嘴巴搭在交叠的前爪上,对上大牛巴雅尔的眼睛,懒洋洋地抬头与之对峙。
一溜口水从大狗嘴巴缺口处流下来,在阳光下闪烁晶莹的光。手术后它还很不习惯,没办法很好地阖上豁口子的嘴巴。
巴雅尔嫌弃地低低哞了一声,回头见又一只小秃羊蹦蹦着追上来,甩甩耳朵和尾巴,再次慢悠悠启程。
爬上山坡,绕过平整漂亮的田垄,与埋头播种的社员擦肩,走向充满山珍好草的丰饶山林。
“哞~哞~”
真是慵懒、惬意又自由的牛生啊。
第78章 雨夜英雄
牛羊淋这一晚上寒雨,还不都得冻拉稀?!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是开春以来,下得最透的一场雨。
夜半时分,林雪君被敲门声吵醒,披上小棉袄点上油灯跑出去看,发现敲门的居然是小野马。
它被雨淋得有些恼了,不能跳院出去奔驰雨中,只好撞门喊人。
成精了简直。
林雪君探头一望,院子里的大小动物们都被淋得够呛,忙喊醒衣秀玉,两个姑娘跑去仓房把里面的旧木板旧门板取出来往屋顶和院子围栏上搭,想给动物们搭个棚。
小狗糖豆看见雨兴奋得跟疯子似的,也不怕被淋湿,挤出屋门便在院子里瞎蹦跶瞎跑起来,还跳高了仰头咬雨。
哪怕是高智商的边牧,幼犬阶段也有冒傻气的时候啊。
小狼沃勒是出生在野外的,它面对这种自然的变化时,比糖豆平静许多。哪怕同样好奇,也只谨慎地站在屋檐下观察,见糖豆没有被淋死,才跑进雨中。
林雪君一边竭力架雨棚,一边还要呼喝糖豆和沃勒进屋,两小只无论是被淋感冒还是淋湿毛都很麻烦。
偏偏两头犬类这会儿都装聋作哑,把林雪君的话当耳旁风,在雨中追打得不亦乐乎。糖豆即便屡次被沃勒按在地上咬嘴筒子,也还是快乐得摇尾巴,它早知道沃勒不会吃它了,现在就算沃勒呜它,它都不害怕了。
可怜两个姑娘没办法像两条傻狗一样没心没肺地赏玩夜雨,他们淋得头发和衣服肩膀处湿透也没把雨棚架起来。
牛羊淋这一晚上寒雨,不得都冻拉稀啊。
衣秀玉快要急哭,一边拿袖子蹭脸上的雨水,一边看着挤在屋檐下避雨的小羊,觉得实在可怜,“羊能往屋里赶,牛怎么办啊?”
林雪君抹一把脸,“带着牛羊去冬天的牛棚里躲一宿吧。”
衣秀玉忙蹬蹬蹬跑回去取伞,她出来时,忽然瞧见远处好像有光晕在闪。行到院门前仔细眺望了会儿,便回头朝林雪君喊道:
“林同志,林同志,有人来了!”
林雪君正将木板靠院墙放好,走过去一望,果见远处赶来四束手电光,摇晃着越来越亮。
“穆同志!”她终于看清为首的人是谁,立即举臂摇晃。
来的竟是四个男知青。
这大半夜的,总不会是夜游春雨吧?
“刚才被雨声吵醒了,忽然想起你院子里没有棚。”穆俊卿走近了,撑着伞见两个姑娘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忙喊道:
“你们进屋暖和去吧,我们把木材啥的都带来了,半个小时就能搭个简易的棚。”
“!”林雪君。
这四个家伙……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四位英雄了!
林雪君踹着糖豆和沃勒的屁股将它们赶进屋子,小野马也挤进去,笃笃笃跑到炉灶边甩着尾巴去烤火。
站到门口檐下,林雪君又嘱咐衣秀玉快去煮点姜茶,随即迎着风吹过来的雨雾看四个男知青干活。
他们在仓房里将木头敲敲凿凿,超利落地搭起了一个支架。
见他们没有手打伞,林雪君又跑过去帮忙撑伞。
四个人将木架钉进院子栅栏内侧,之后在棚架上搭起本来准备多做几套蓑衣的草蓑,忙活了半个来小时,总算弄成了个简易的雨棚。
动物们立即都躲到棚下,抖落身上的雨水后,挤在一块儿取暖睡觉。
站在雨棚下仰起头,林雪君伸手摸了摸蓑草,下层是干燥的,没有一点雨水渗进来。
太好了,有用。
转头朝四位英雄竖起大拇指,王建国伸出手,跟她啪一声相击。
四个人嘻嘻哈哈跑进瓦屋,吵吵嚷嚷地一起围坐到火炉边捧着姜茶一边喝一边烤火。
衣秀玉这会儿已经擦干头发、换过衣服了,她一摸林雪君肩膀还湿着,忙把她拽起来推去侧卧,让她收拾下自己。
林雪君到这时候才察觉到冷,忙打着哆嗦先去换了套干燥的衣裳。
凌晨三点多,外面的雨仍淅沥沥地下着,仔细听,除了房顶瓦片被雨水打得啪啦啦响个不停,远处还有万千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噼啪奏鸣,和风吹得松针相击的抖簌声。
森林比城市更不规则,也比城市更纷繁有趣,连下雨时大自然发出的声音都更具奇趣。
6个人围着炉灶,都在倾耳听,越听心越静。
膝盖被炉火烤着,手捧着姜茶,大家肩并肩不讲话,幸福感慢慢弥漫。
“要不你们也别跑回去了,毡包里冷飕飕的,今晚就在这边歇一宿吧,再睡一次大炕。”衣秀玉看了看外面的雨,想着反正之前又不是没一个炕上睡过,再放个板凳和遮帘在中间不就得了。
四个男知青皆转头瞪衣秀玉,这孩子真憨。
王建国被她那傻样逗笑,衣同志是真淳朴啊,还天真。
“就这么几步路,下个雨而已,干啥在你们这儿睡。”王建国笑笑,放下手里的姜茶碗,第一个站起身。
其他人便也跟着去门口取伞。
“太感谢你们了,回头孟天霞回来了,我买点肉咱们一起吃。”林雪君和衣秀玉将四个男知青送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细密的雨线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缩着脖子道谢。
“不用客气,我们也常受你们关照。”穆俊卿回头摆摆手,“别送出来了,院子我们帮你锁。”
说着便一撑伞,猫腰走进雨幕中。
英雄谢幕。
锁好屋门,林雪君和衣秀玉终于重新熄了油灯脱衣上炕。
炉灶里王建国帮清过炉灰,穆俊卿帮忙添了柴,这会儿烧得更旺了。春寒料峭的雨夜,瓦屋里大炕烧得暖暖的,林雪君甚至可以将胳膊伸在被子外面。
“我们真像亲兄弟姐妹一样。”衣秀玉忽然在黑暗中开口。
“是呢,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劳动,能遇上这么一群会关心你、惦记你的人,真幸运。”林雪君也应道,声音都变得柔软了。
炉灶那边忽然传来哗啦声,林雪君不用探头都知道肯定是糖豆在掏炉灰了,忙呼喝:“糖豆!”
屋里立即传出小狗爪子肉垫拍地的声音,啪嗒啪嗒地靠近炕沿,然后林雪君头顶便传来小狗的呼吸声。
“现在你都不是小狗了,不能上炕睡觉了。”林雪君仰头对糖豆道。
小边牧将嘴筒子插进林雪君垂在枕上的长发里,不高兴地吭叽。
林雪君只得伸手摸它,摸到越来越困了,糖豆才不再扒炕头,蜷卧在炕沿下,挨着沃勒悄悄睡了。
炕上是林雪君和衣秀玉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炕下是小糖豆依偎着沃勒慢慢响起的小呼噜,灶边躺着红色宝石般的小野马。
只有沃勒睡得安静,每当打雷或院子内外有响动时便警觉地抬头竖耳,直到奇怪的声响消失才再次低头将下巴搭在糖豆头顶继续浅眠。
雨没有转小,反而逐渐下得大了起来,山上的雨水汇集成溪流,又壮大成小河,流进山下的驻地,顺着水渠蜿蜒向无边的草原。
远处大队长家里,王小磊合衣站在窗前,抽着旱烟心焦似火。
雨水这么大,山上刚种下的种子会不会被冲走?今年不会涝灾吧?
一直打雷,草场上的马群会不会受惊跑散?
胆小的羊群里会不会又有被雷声吓死的小羊?
春牧场上的近十户牧民们都还好吗?
春雨滂沱,真是一个难眠的、令人不安的夜。
……
清晨时,林雪君推开门,掀开温柔细密如蛛网的雨丝,便见穆俊卿正披着雨衣站在梯子上为昨晚他们铺盖上的蓑草棚顶做二次固定。
揉了揉眼睛,林雪君抱着胸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醒神。
挠挠脸,她仰头看一眼迷迷蒙蒙的雨雾,到底没走出屋檐遮蔽的区域,只摆着手呆呆地与他打招呼。
“起来了?”穆俊卿用力系紧绑绳,探头在雨棚下看了看,确保这片区域都遮得严严实实,没有漏雨,这才一边擦汗一边回头跟她打招呼。
“你昨天熬了夜,还能起这么早啊?”林雪君忍不住发出感慨。
她之前晚上要是熬夜复习,第二天早起简直像要她命一样困难,怎么穆俊卿这么早就爬起来帮她们整理雨棚,还一脸神采奕奕的样子?
她昨天晚上起了个夜,现在都还困着呢。
“我觉(jiao)少。”穆俊卿似乎心情很好,一边讲话一边笑,绑好了棚盖,他又指着院子另一边道:
“我刚才量了那边尺寸,你不是说想买点鸡养吗?咱们这边鹰多,晚上猫头鹰就站在毡包顶上叫,露天养鸡肯定是不行的,到最后都是给鹰养的。我准备给你打个鸡窝,大一点的,宽敞,鸡白天可以在院子里溜达,晚上就藏在鸡窝里。”
“我都没想到,穆同志太周到了。”林雪君将头发扎成个马尾,透过雨雾望着穆俊卿被雨水打上一层水雾后显得毛茸茸水嫩嫩的脸,“要不我把糖豆宰了给你吃,报答你吧。”
挤在林雪君脚边,跃跃欲试想冲进雨雾的糖豆耳朵忽地往后脑勺一背,仰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林雪君。
穆俊卿和林雪君一齐捕捉到了糖豆的反应,也不知它是偶然还是真听懂了,明明是条小狗,却人里人气的。
两人又抬头,相视一笑。
“不用谢,咱们一起来这里支边,就是要互帮互助。”穆俊卿一边往梯子下走,一边指了指林雪君屋后被院子一起包围起来的空地,“早上我去仓库取了个闲置的大缸,先放在那里接山泉水,等雨停了,再找人过来帮你砌储水池。”
林雪君撑着伞往屋侧一看,那里果然多了一个水缸,如今已经接到好多水了。
穆俊卿还在水缸上方搭了两根小木板,形成一个简易的引水渠,将山上流淌下来的干净溪水引流进缸里。
细雨洒在水面上,绵密的涟漪不断荡开、交错。低头往里看,自己的影子都被涟漪切割成了无数个小碎片,像个奇诡的梦。
伸手进去掬一捧水,清清凉凉的,低头泼在脸上,再困也清醒了。
转过头,她脸上挂着水珠,朝穆俊卿呲牙,“拔凉拔凉的!”
“哈哈哈。”穆俊卿被逗笑,掏兜想找纸或手帕给她擦脸,她却一伸袖子就把脸抹干净了。
“要不是害怕有寄生虫,真想直接喝一口。”林雪君蹬蹬蹬跑回屋端壶舀满山泉水,又蹬蹬蹬跑回去烧水。
几分钟后,大家都喝到了煮熟的山泉水。在穆俊卿几人都没尝出什么特别味道时,林雪君硬说这水是甘甜的。
还颠颠跑到阿木古楞的毡包里,把小朋友摇醒喂他喝,连声问他甜不甜。
“……”从睡梦中被灌了满肚子白开水的阿木古楞,呆呆地看了林雪君好一会儿,才说:“甜。”
林雪君终于满意大笑,掀帘出了毡包。
“?”撑臂靠坐在床上,阿木古楞望着又阖上的门,满眼迷惑。
接着,他听到毡包外传来林雪君不服气的喊声:
“阿木古楞说甜。”
“他还没睡醒呢,你就算喂他喝药,他也会说甜。”衣秀玉撇撇嘴,拉上林雪君的手便往大食堂跑去。
“……”毡包内的阿木古楞。
第79章 老猎枪
身体后倒的瞬间,她枪口不动,手指猛拉。
早上知青们一起去大食堂吃早饭,林雪君无论如何要请客,还给每个人都多点了个包子。
虽然包子里肉星少,酸菜多,但大家仍吃得嘛嘛香。
早饭后,大队长喊了所有在驻地的空闲人手去扩水渠。
听说大队里好几户人家的院子和毡包都被水淹了,连山上田地都被雨水冲成了泥泡子。
人手一个铁锹,一锹一锹地往独轮车上挖泥巴,将水渠挖得更深、更宽。
林雪君也想去铲泥巴,大队长等人全不同意——
“你就时刻准备着吧。如果有牲畜出问题,你得保证随时有体力和精力。”
“哪用林同志来挖渠啊,你歇着吧,听话啊,歇着。”
大家都在劳动,她就算在家里躺着也躺不安稳,干脆带着阿木古楞和衣秀玉继续上山采草药。
背上枪和背篓出门时,小雨也停了。
大队长看见她穿着及膝的雨靴出门,叮嘱她一定要走慢点、注意安全,小心山体滑坡、小心泥沼……
叮嘱到最后,他又后悔同意她上山了,劝她要不还是在大队呆着吧。去他家取点瓜子,回自己屋里炕上坐着,一边喝奶茶一边嗑瓜子,看看书、唠唠嗑,不舒服吗?
小路另一边,王老汉从山上下来给林雪君送东西,在院子口看见她整装待发的样子,干脆道:
“我陪林同志上山吧,我每天在山里巡逻,而且每周都会去一趟咱们圈围外的一圈深山,路熟,山里的各种状况也都知道。
“反正白天我也没什么事,以后林同志要上山,都由我带着吧。”
“这个主意好,老王枪法好,安全。那你慢点走,别把孩子们累着。”大队长点点头,总算放心了。
“我哪用走慢啊,现在我的步速可不像当年了。”王老汉拍了拍瘸掉的腿,嘿嘿笑笑,转手将自己带来的一小兜东西递给林雪君:
“我听说你想种点花在院子外,这里是扫帚眉的种子,随便洒地里就长,很漂亮的。”
林雪君接过来打开兜子一看,细细长长、两头尖尖的小小种子,足有满满一兜。
“太好了,我这就洒上。”
说着立马贴院墙绕起圈儿,走一步,洒一把种子。
人类身体中大概有某种‘播种就会开心’的血脉,每次抓了一小把种子,细细地泼洒在湿润的泥土上,她都会忍不住开心地笑。
她简直不敢想象,等这些被东北人叫做‘扫帚眉’的格桑花围绕着院子整齐的木栅栏盛开的时候,他们这栋靠山的小‘别墅’会有多么漂亮。
“孩子心性。”
大队长拄着撬,笑着摇头,又忍不住道:
“都洒在木杖子和水渠中间那一条泥地上,牛羊越不过水渠,也跨不过木栅栏。不然等花长出来了,非得全被牛羊吃了。”
“知道了。”林雪君应声,倒退着走,一踩一个泥脚印,然后把花种子洒进脚印中。
“挺聪明的,会干活。”大队长瞧着林雪君无师自通的播种,忍不住点头称赞:“聪明人干什么都像样子。”
沃勒和糖豆趁人不注意也跑出了院子,一眨眼便追上林雪君,踩了满脚满腿的泥巴。
林雪君播种完,抬头看到两只泥猴般的毛团,惊得尖叫——这下子沃勒和糖豆是更不能上炕了,她现在简直连屋都不想让它们进了。
但两小只似乎并不担心这些,它们玩泥巴玩得好开心。
一个不防备,糖豆已经在泥巴中打起滚儿来了。
林雪君一巴掌拍在额头上,衣秀玉刚开始也吓得大叫,后面却不知怎么变成了大笑:
“它们也不小了,不如就带着上山吧,反正都已经脏成这样,也不怕沾更多泥巴草屑了。”衣秀玉干脆建议,她早就想带着两小只一起上山了。
林雪君听了当即心动,跟带队的王老汉商量了下没问题,上山的队伍便原地扩编。
有两小只毛孩子跑闹着坠在左右,倒像是去野游一样了。
看着跟在林雪君身后的两条在泥地里自由打滚、蹦蹦跳跳跑向森林的小狗,挖渠的社员们忍不住偷偷感慨:
羡慕林同志的狗…
……
在半山腰,王老汉又去照看了下他的赤兔狗。
对方一瞧见跟在后面的林雪君,就夹着尾巴往屋里跑,搞得大家哭笑不得。
赤兔狗嘴巴已经好了很多,胃口也恢复了。王老汉准备好足够的水和食物后,拍拍赤兔狗的脑袋,便背上他挂在炕墙上的老猎枪,锁上院门带队直奔后山。
泥泞的山路很不好走,幸亏有足够厚的落叶松的松针和落叶踩在脚下,才使大家不至于在泥中行走。
王老汉一边走一边不时用镰刀开路,阿木古楞背着弓箭坠在最后。
如今沃勒绑着前爪的夹板已经拆了,活蹦乱跳不逊色糖豆,两小只便开心地在队伍里外窜来窜去,时而互相玩耍,时而被树上的松鼠、灌木丛中的小鸟吸引。
幸亏两只都很聪明,不会跑远,也不会掉队,带在身边无需栓绳也不怕丢。
影影绰绰的树木之间有任何响动,都会使大家警惕。
林雪君一直在关注四周的植物,很安心地把安全交给了身边的同伴。
一场夜雨过后,森林肉眼可见地变得更绿也更茂盛幽深了。
这一趟进山的收获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多,有时连脚边随便踩到的‘野草’经过仔细辨认,都是中药。
生产队药箱里的草药大多数都是之前在场部买的,很多都已经放陈了,失去药效了。接下来要考虑夏季燥热牲畜易生病,后面寒冬天冷更是牲畜多病季,都是需要大量中草药的时候。
生产队库存紧缺的药材特别多,得多采、多炮制、多储存才行。
万物生发,林雪君很快便采到了大量平喘、安胎、解毒、脚气都治的紫苏;能治惊风、癫痫、破伤风的天南星;能治感冒、头痛、支气管炎的杜鹃花杜鹃叶;还有艾叶、野蒜、野芫荽、鹿蹄草、驴蹄草、兴安白头翁等等。
简直采摘不过来,林雪君恨不得住在山里、趴在地上一直采一直采。
就在他们一齐享受原始人采摘的乐趣,于丰收般的满足感中不能自拔时,阿木古楞发现了一大片早熟的树莓。
一丛一簇的树莓生长在落叶松下,一串串红色的小果子点缀在灌木上格外喜人。
“树莓,树莓!”这东西在《本经》《名医别录》等典籍中都有记载,说是有养肝明目、抗氧化、抗衰老等作用,甚至还能抗癌。
野生的树莓诶,最好的土、最好的阳光、最好的空气养出来的纯天然无污染的顶级水果诶。
后世花钱都买不到的。
林雪君小时候虽然吃过,却从来没有亲自采摘过树莓,此刻像个第一次来采摘体验馆的孩子般兴奋地钻进灌木之间。
然后便一串一串地摘了起来,一边摘一边吃。
野生的树莓被大兴安岭肥沃的黑土地养得很肥,各个果子都圆溜溜的。雨水刚冲刷过,果子晶莹剔透,闪烁着水光。
指甲在被坠得弯曲的细茎上一掐,一串果子便掉进掌心,捏一颗最红最饱满的进入口中,轻轻一抿,汁水便爆开在口腔。
舌上尽是酸甜果香,令人哼哼着吃得停不下来。
不仅好吃,而且还有每吃一颗就觉得‘自己变得更健康了一点’的快乐。
雨后初晴,阳光终于穿透针叶林,斑驳泼洒在众人身上面上。
阿木古楞也像林雪君一样,吃一串,往背篓里丢一串。
目光飘过去时,恰见到金灿灿的阳光正落在她脸上。而她正因为不小心尝到一颗特别酸的果子而撇着嘴,满脸怪表情——
因为闭眼用力,挤压得睫毛翘得老高,因为酸,连睫毛都在颤抖。
阿木古楞忍不住笑,伸出双手从她背后的筐里捞出好多东西进自己筐里。
林雪君背篓忽然轻了,一睁眼便见阿木古楞刚收回手转身去摘其他灌木上的果子。
她抿唇,抬脚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下,见他回头,才道:“又偷我的战利品。”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阿木古楞道了句才学会没多久的歇后语,一副不忿样子地撇了撇嘴,转头背对她时却悄悄得意。
“累吗?”王老汉已有些汗流浃背,忍不住回头问基本上没怎么爬过山的城里孩子。
“不累。”林雪君笑着摇头。
山风吹过树木,又拂过脖颈面颊。这个季节的风不寒冷了,甚至觉得清神醒脑,因而故意伸长脖子请风随便吹。
展开手臂拥抱山风,倍儿爽。
她没有觉得累,反而享受这种感受。
王老汉嗯一声,低头却看到她裤腿上粘满了小刺球、泥巴、烂树叶,抬头又见她早上出门时还清爽的刘海已经粘在额头。
医术高超的林同志亲自来采草药,这么苦这么累,真的很不容易。
“辛苦了,林同志。”他们这些人认识不到那么多草药,完全不能代劳。王老汉忍不住有些愧疚,总觉得这孩子来了他们生产队,帮到他们那么多……
可她自己呢?却是实实在在受苦了啊。
“?”林雪君被王老汉心疼又不忍的目光看得一愣,恍惚了几秒才忽然忍耐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王老汉莫名其妙地瞥她,这么苦还笑得出来?总不能是累傻了吧。
林雪君只是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天呐。
太累太不容易了?
这……远离充满汽车尾气、拥挤又压抑的城市和考研复习时窒闷的图书馆,远离来自未来的压力;当天干当天的活,一点点建设新的人生……这可真是踏实而松弛的苦日子啊。
太苦了,苦到林雪君笑得好大声。
谁在乎鞋上的泥啊,能像糖豆和沃勒一样肆无忌惮的踩泥巴,多么难得啊。
那可是小狗的快乐诶!
这种苦日子,她还能再过很多很多年。
又捏下一串树莓,指甲里都是草绿色的树汁,她转头对王老汉道:
“大爷,我喜欢森林,不觉得累。”
采摘真的上瘾,完全停不下来。
别人赶海,他们赶山。
草药的确收获不少,但篓子里装得最多的其实是沉甸甸的一串串红艳艳的树莓。
这还是一边吃一边采呢,如果只采不吃,几个人的背篓根本装不下。
慷慨的大山!丰饶的大山!广博无边的大山!
…
果子越摘越多,人也越走越散开了。
可疑的窸窣声响起时,林雪君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
反而是一向不怎么爱理人的小狼沃勒忽然从几步外跑回来,机警地站在发出声音的树丛和林雪君之间,弓起被毛,一双狼眼死死盯住了被树丛遮蔽的阴暗处。
林雪君将一串树莓丢入背篓,转头看到炸毛的小狼后,忽然意识到那些属于大自然的窸窣声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后背莫名发凉,汗毛倏地竖起。
即便是在房子里生活了成千上万年,已渐渐不那么机警的人类,也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林雪君反应很快,在她开口喊其他人之前,已刷一下将背上的猎枪转握在掌心,身体和枪口都指向了小狼沃勒盯视的方向。
她相信狼的视力和嗅觉,既然它在看那里,那么令它炸起浑身绒毛的危险也一定在那里。
下一瞬,窸窣声忽然变大,一团黑影猛地从灌木中射出。
林雪君甚至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便在意识到沃勒准备也朝那东西扑去时,本能地拉枪栓。
她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那东西,可它射出的动作太快了,她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分析视网膜呈现的生物到底是什么,它已扑至面前。
林雪君感觉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肾上腺素猛然飙升,没有恐惧和哭泣,只有嗨爆的兴奋,和忽然变得灵活又敏捷的自己——
身体后倒的瞬间,她枪口不动,手指猛拉。
扳机被扣动。
“砰!”一声巨响,听在此刻林雪君的耳中,像炸雷劈天般震耳欲聋。
隐约间,好像还有阿木古楞拔高的疾呼,和糖豆的吠叫。
第80章 大野猪
一个主动将别人的事当成自己责任的孩子,一定是个好孩子。
所有动物都害怕枪和子弹,巨响炸鸣的瞬间,整一片树林中的鸟都受惊飞上天。
惊叫着盘旋在头顶,像一片鸟的乌云。
驻地里正挖渠的所有人都抬起头,惊得往鸟群盘旋的区域下打望。
“是枪声吧?”大队长问。
“是枪声,是不是林兽医出事了?”赵得胜锹一丢,蹬蹬蹬跑过来,紧张得脸都皱到了一起。
“王老汉和阿木古楞带着两个小姑娘上山,这大春天的,别是碰上冬眠出来的熊吧?”大队长眼睛直直地看着远处,一脚踩进泥堆里都没注意。
“我教过她们看见熊怎么办……不行,我回去取枪,然后循着她们的脚印过去看看。”赵得胜说着就往家里跑。
穆俊卿等四个知青也全丢了铁锹,跟着一起跑了过去。
“都去拿上镰刀,能砍路边的野草,遇到野兽也能用。”大队长忙朝着知青们的背影大喊。
几分钟后,四个男知青和赵得胜一起往山里跑去。
大队长再也没法专心干活了,铲两锹就要抬头往山路上望一望。
“都tm怪我,林同志和衣同志到底都是小姑娘,遇到啥野兽也扛不住啊。就算有王老汉在,也不应该让她们轻易往山里走。这……别是出事了吧。”
大队长坐立难安,最后干脆也取了猎枪,带上两个小伙子,往山里赶去。
……
野猪!
在林雪君后仰开枪,又被枪的后坐力冲得跌倒的瞬间,大脑终于将信息分析出来了。
是一头大野猪。
子弹射进它脑袋里,巨大的冲击力与它冲射过来的力相撞,卸掉了它大半力道,是以它前跌撞在林雪君小腿上的力量并不算十分大,只不过它本身重量不小,林雪君仍觉得小腿上一阵痛麻。
阿木古楞的箭几乎与她的子弹同时射出,长箭射进野猪肩颈的瞬间,人也朝她疾奔了过来。
他丝毫没犹豫地跪在她身侧,一把拢起她肩膀,将她环抱起来,拽着往后拖拽,直到将她的脚从野猪身下拽出,才急喘着伸手去检查她的腿。
“痛吗?”他一边轻轻拍摸,一边问。
“肩膀痛,腿还好。”林雪君手仍握着枪,可手腕和肩膀实际上都被震得生疼。
阿木古楞拉开她领口,便见她肩膀处都撞得红肿。
“不过没事,应该没有骨折。”林雪君试着动了动,又自己捏了捏,这才放心。
肩膀、手臂和小腿都没有骨折,最多就是拉伤。
王老汉一瘸一拐地冲过来,转头见林雪君没有大碍,才慌神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转头喘匀了气,他走过去用枪头挑了下野猪。
它还有气,但哼哼着已经有些站不起来。
林雪君的子弹从它眼睛边射进脑袋,现在还没死,但肯定是活不成了。
小狼沃勒仍站在林雪君和野猪之间,炸着毛朝着野猪呲牙,似乎担心对面这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会再次跳起来。
“是只受伤的迷途野猪,还没成年,它的一条后腿断了。”经验丰富的老守山人蹲在野猪边,仔细地检查它的情况,也为大家解释了它的出现:
“它身上也有许多伤痕,野猪最引以为傲的糙皮都被抓到透骨了…可能是遇到了刚出山的熊瞎子,侥幸逃脱。但也跑出了它自己的领地,误闯到咱们后山的牧区外围了。
“应该是受伤后太过紧张惊惧,才会见人不逃,反而拖着伤反击。”
“幸亏遇到的不是熊,不然就完了。”林雪君被衣秀玉和阿木古楞合力扶起来,便见小沃勒呲着两排刚长出来、还没有多长多锋利的狼牙,一直站在她身前。
小东西从来不亲人,身上的毛又越长颜色越深,实在不如小边牧糖豆招人疼。
可在这个关键时刻,它明明如此幼小,就算炸起全身的毛发,身体也不如野猪一半大。
但它没有退缩,勇敢地为她示警,勇敢地在野猪冲出来时也扑了过去。
它不擅长摇尾讨喜,却是最最勇敢的好护卫。
林雪君又单膝跪到沃勒身后,用没有受伤的左臂轻轻拥抱它。
沃勒还呲着牙,在她碰触时本能躲闪,回头戒备地瞪视。看清楚人,才尴尬地舔了舔鼻头。
“没事了,它不会再攻击我们了。”林雪君轻声安抚。
沃勒看看她,又看看野猪,缓和了一会儿,才慢慢收起炸成刺猬般的毛发。
林雪君抚摸过它的背,轻轻亲吻它的颅顶。
沃勒背着耳朵,一动不动地任她靠近,僵硬了几秒后,才转头伸舌头轻轻舔她的下巴。
“吓死我了。”王老汉将野猪踢到一边,背好猎枪后,额头上仍不时有冷汗渗出,“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熊除非找不到食物,不然不会往人堆里凑的。人有枪,对它来说也是天敌。”
林雪君摸了摸鼻子,再抬头环望,方才还觉得是美好宝山的树林忽然变得鬼气森森起来,仿佛正有无数野兽正潜藏在暗处,对采果子到忘乎所以的人类虎视眈眈。
“幸亏你打中了它。”衣秀玉也在后怕。
阿木古楞没有讲话,只是白着脸站在她身侧,亦步亦趋,再不肯放她远离一点。
林雪君被从沃勒面前扶起来,右腿被撞的地方还是有点疼,她一瘸一拐地动了动。转头与其他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心中惊惧渐退,忽然噗嗤一声笑。
其他人也在回神后彻底松弛,本能地跟着笑起来。大难不死,大家都庆幸不已。
“接下来我们都得在一块儿,不能分散开了。”林雪君长吁一口气,她其实也有点害怕,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实在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那恐惧滋味。
只是肾上腺素退下去后,人好累。
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们也不可能继续采摘了,便准备寻来路折返。
王老汉找了一根粗木棒和几根藤条,将野猪前爪和后蹄分别交叉绑在木棒上,然后跟衣秀玉一前一后地扛着。
林雪君腿被撞得疼,现在还不太敢使劲儿,只得由阿木古楞背着。
回程时太阳仍然很大,只是森林好像跟来时不一样了。
树木、鸟兽和风似乎都被方才那一场冲突吓到,树静了,鸟兽不唱了,风也悄悄消失不见。
森林正在屏息看着,悄悄观望他们的离开。
林雪君伏在阿木古楞背上,轻轻拢着他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累不累?我重不重?不然还是我下来走吧,只是慢一点而已。”
“不。”阿木古楞低声说了句,便不再讲话。
他低头看着地面,总选择最平整的地方落脚,双手托着她的腿,将她背得很稳。
林雪君能感受到他越长越宽的肩膀和背部的嶙峋骨骼,哪怕被他背着时能感觉到他其实很有劲儿,但仍不免有些心里不忍,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瘦叽叽的小朋友。
“你应该多吃点,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饭,就会只长个子不长肉了,瘦得吓人。”她仰起头专注看风景,发现被他背着跟骑小马有点像。
视野会低一点,也只是低一点。
她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很轻快,好像无忧无虑似的。
阿木古楞垂着眼睛,好像只是在专心看路,但他一声不吭,连她的话都不回应了。
其实从野猪冲射出来那一瞬间,他就开始自责了。
悔恨是最令人难熬的情绪魔障,他正静静体会这情绪带来的愤怒和恐惧。
林雪君悄悄侧头打量他的侧脸,早就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了,可青春期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闹情绪且不沟通,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只是看着他垂着眼睛,颤着睫毛,像老黄牛一样埋头走路,还怪可怜的。
让人忍不住想要……更欺负他一点。
于是魔爪出动,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他正背着她,双手抱着她的腿,无力挣扎。摆了几次头,她的手仍在作乱。
阿木古楞终于妥协,开了口,说:“喂!”
林雪君这才笑出声,转头用脑袋蹭了蹭他脑袋,“你在生什么气?”
“没有。”
“你明明在噘嘴,还说没有。”林雪君说着就要伸手去捏他撅起来的鸭子嘴。
阿木古楞忙抿起嘴唇,这才没让她得逞。
“都怪我没在边上,几个月前跟着去春牧场的时候,我就向大队长承诺能照顾好林同志的,可是刚才……要是你真的被野猪拱到,我——”阿木古楞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急。
“……”林雪君脸上玩闹般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伏在他背上,看着他的后脑勺。
收紧双臂,她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身体随着他的步态而颠簸。
两个人都不再讲话,好半晌,林雪君才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个主动将别人的事当成自己责任的孩子,一定是个好孩子。
……
就在衣秀玉和王老汉一起扛野猪扛得肩膀都要被压碎时,前方忽然传来嘈杂声。
隐约能看到人影,对面的人便举高手中的东西,大声喊:
“林雪君同志?王铁山?是你们吗?”
“是,得胜叔!”林雪君伏在阿木古楞背上,率先回应。她的视野高,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带头的是赵得胜。
对面人听到林雪君的回应,立即朝这边飞奔过来。
一看见林雪君被背着,赵得胜就急了,关切道:“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穆俊卿几人也冲到近前,转着圈打量林雪君。
“没事,就是开枪的时候被后坐力冲了下,腿被野猪掉下来的重量压了下,有点疼而已,过两天就能完全好。”林雪君忙笑着解释。
“后坐力?”赵得胜正走到林雪君侧面,想打量打量她的腿,忽然听到这话又一步跨到她面前,不敢置信地问:“枪是你开的?”
“对呀。”林雪君笑着点点头,“野猪朝我冲过来嘛,当时其他人都不在我身边,当然是我自己开枪了。”
之前去春牧场前,她就跟着学会了开猎枪,只是在春牧场没有用枪的机会而已。
“!”赵得胜转头看看后面王老汉和衣秀玉绑在木棍上扛着的野猪,虽然还不是最大块头的那种成年雄猪,但个头也不小,居然是被林雪君一枪打倒的?
上下打量过林雪君,赵得胜忍不住大笑:“林同志可以的啊,好枪法。”
“还好还好,凑巧凑巧。”林雪君故意装模作样地谦虚。
“哈哈哈。”赵得胜被她逗笑,又走到后面去看那大野猪,巴掌拍在猪屁股上,肉厚得弹手,“挺肥的啊!这一头猪,够你吃小半年的。”
“回去了,咱们全驻地的社员一起吃,到时候搞个流水席。”林雪君回头笑道,打到这头猪她还是挺高兴的,虽然暂时是伤员,但有猪肉吃了诶!
这一冬天过来,她哪见过这么多肉啊?不敢想一大头野猪吃下来得有多长时间的满足。
这不比钓鱼佬20斤的鱼还威风?!
“咋的?杀猪菜请所有人吃啊?”赵得胜挑高眉头,“这么大方?”
“那必须的。”林雪君点点头,转而对王建国道:“王建国同志,你厨艺最好,你来当主厨怎么样?咱们吃猪血肠、猪肚汤、干煸猪肥肠、凉拌猪耳朵、卤猪蹄、东坡肘子、排骨炖粉条、锅包肉、烤猪颈肉、猪皮冻……”
“哎呀妈呀,你别念了,我这口水一会儿要是流出来,今天咱们大队的渠算白挖了,非得被我的口水给冲了不可。”王建国夸张地吸溜口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行不行啊?你下厨,好不好,王建国同志。”林雪君追问。
“诶?叫什么呢你?别叫王建国,叫我小王!”王建国摆出旧社会太监的模样,笑得眼睛都没了。
林同志请吃肉,还有什么不行的。
“哈哈哈,我看不如叫你小王八吧。”另一位男知青拍着他肩膀调侃。
“滚!哈哈…”王建国回头叱一声,自己倒先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一众人嘻嘻哈哈几句,王建国指着野猪道:“要请全驻地人吃大席,一半猪就够了。再剩一半,我帮你拆了,用冷水镇在你们侧卧,别让太阳晒到,别让炉灶烤到,北方干燥,不容易生细菌,能放小半个月。到时候我给你卤了,炸成咸肉干,还能放更久。”
“那行啊。”林雪君果断点头,“等过几天咱们去草原上给羊剃毛驱虫的时候,我把吃剩下的猪肉给乌力吉大哥他们拿去些,让他们也尝尝鲜。”
王建国和另一位知青接过衣秀玉和王老汉扛着的野猪,穆俊卿则走到阿木古楞身边,低声道:
“我来背林同志吧。”
阿木古楞摇摇头,背着她抬步就走。
穆俊卿跟在身侧,又问林雪君:“我背你吧,我力气更大点。”
“别了,就这样吧,谢谢穆同志。”林雪君笑着摇了摇头。
穆俊卿他们这些男知青都20岁左右,不太合适。还是让阿木古楞背着她吧,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穆俊卿抿了抿唇,垂眸瞥向阿木古楞。
阿木古楞察觉到他的视线,快速撇开头,避开了他的打量,使他没能看清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
行了一段路,林雪君悄悄在阿木古楞耳边说:“等王同志做好了肘子,专门留一个给你。”
不能白白让他辛苦当老黄牛,欺负小朋友是不对的,得把孩子照顾好。
“……好。”阿木古楞将她往上颠了颠,点头应声。
“乖。”林雪君嘿嘿笑着又摸了摸他的头。
阿木古楞本能想偏头躲开,到底还是忍住,任她摸了两把。
第81章 全村吃肉
“咱们生产队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又遇到迎上来的大队长王小磊。
冲进人群后,大队长完全无视了其他人,直接跑到林雪君面前,又是拉胳膊又是拽腿地打量,见她四肢组件儿健全,身上没半点血,才松口气道:
“都好着呢,没受伤啊?”
“大队长,您怎么一副很遗憾的口气?”林雪君嘿嘿笑问。
“扯淡!都tm把我吓死了!”大队长愤愤地瞪她一眼,转而又长叹一口气,“没事儿就好,咋还让阿木古楞背着呢?脚扭了?”
“被野猪压撞了下,有点疼。胳膊也疼,开枪的时候后坐力——”林雪君细细地解释,话才说一半就被急性子的大队长打断:
“啥?后坐力?那一枪你开的?”
站在边上的赵得胜噗嗤一声笑,这话说的跟他刚才一模一样。
林雪君只得又解释了一遍杀猪现场的状况,大队长听得啧啧称奇,到后面直接拍着大腿笑起来。
他大巴掌再次啪啪拍在她肩膀上,感慨道:
“你瞅瞅,那野猪比你还重呢。这玩意可猛了,要不是你一枪打在它头上,你就完了。你看看它这一身糙皮,天天在泥地里打滚,这皮上好几层防护,子弹就算真打进去了,都未必伤得到它内脏。我见过那种身上挨了好几枪,还把人撞个半死不活的野猪呢。你可真行,命真硬啊,真好,真好。”
“运气好。”林雪君也庆幸道。要不是这野猪被熊打伤也不会跑到这边来,要不是野猪被熊打伤也就不会速度减弱被她近距离打中了。
“行,走吧,回驻地,让王英给你腿上肩膀上抹点药。”大队长一振臂,队伍又继续。
回到大队后,林雪君回炕上躺着等卫生员王英来给她敷点撞伤、扭筋的药。
王建国则带着其他知青们去渠边杀猪放血灌血肠,等猪也洗干净了,猪内脏、大肠啥的也冲刷得晶晶亮了,又用木板扛着大猪回知青小院来宰块分割。
他之前学厨看过人杀猪,可惜手里的刀不特别利,没割出挥刀如剑的潇洒感来,但也把里脊、梅花肉之类的都分明白了。
大腿骨上的肉卸下来后,王建国把最大块的骨头给了小功臣沃勒,小一点的则给了糖豆,剩下一些小骨节还能装一小盆给大队里其他人养的狗吃一吃。
端着装骨头的盆转身的时候,王建国吓一跳,只见院门口已经围了两层了——高一点扒着院墙的那一层,是流着口水看他切肉的小孩儿。矮一点四肢着地那一层是全大队的狗,这会儿都围在这儿了。
他们这鼻子可都够灵的。
扬盆往外一洒,大狗小狗们立即扑冲过去抢食,跟过年一样。
“王同志,今天晚上我们也能吃到肉吗?”
“王叔叔,大队长伯伯说晚上林同志也请我们吃肉,真的吗?”
“真的能吃到猪肉吗?”
“听说野猪肉可香了,筋头巴脑的,都是红肉好肉,我还从来没吃过呢。”
“何止啊,我所有肉都好久没吃……”
王建国哈哈笑笑,“林同志今晚请吃肉,千真万确,你们家里有没有盆啊碗啊的?都回去端过来,帮我盛点水,行不行?”
“行!”
“好!”
“我家有!”
孩子们喔呼一声,全跑回家偷自己家的锅碗瓢盆去了——为了肉,王建国同志要用他们亲爹的头皮磨刀,都同意。
……
到了傍晚,生产队好多人都听说晚上要去知青小院外吃席。
大队长专门挨家挨户喊大家带着自家桌子、椅子、碗筷啥的过来吃饭,还让大食堂蒸了几大锅馒头和大碴子粥,说是有肉吃呢。
有的人知道是林雪君打了头野猪,不知道的则扛着凳子抱着碗,一边走一边问:
“干啥吃饭啊?谁死了?”
边上知道的社员瞥他一眼,随口答:“猪死了呗。”
“那不tm废话嘛,猪不死我们吃啥。我是问给谁送葬啊,办这么大的席?”
“非得死人啊?”
“那谁结婚呐?不得有个红白喜事吗?”
“给野猪办个喜丧行不行啊?它不长眼冲撞林兽医,兽医是干啥的?就是管动物的嘛。野猪是不是动物,是嘛。它一头野猪敢冲撞专管动物的兽医,你看它是不是判死刑了就?你就吃吧,林兽医打了头野猪,看咱们一冬天没吃到油水,可怜咱们,给咱们补油水呢,哈哈哈。”
更何况,现在就算办红白喜事,也未必吃得上几口肉吧。
“哇,那一声枪响是林同志开的?不是王老汉?”
“林同志开的,哈哈哈,你看到那个小姑娘没有,瘦得跟排骨精似的,打了一头小山似的野猪,哈哈哈。”
“哎呦,咱们可真是有口福啊。第六生产队上次这样吃肉,还是偷了第五生产队养的狍子呢。咱们居然能吃上野猪肉了,啧啧,现在山里的动物都可贼了,见到背猎枪的都知道逃得远远的。”
“你可得了吧,就算山里的动物见到人不跑,你又没枪,更没枪法。搞不好不是你请大家吃猪肉,是人家大野猪请孩子们吃你啊。”
“哈哈哈……吃你!”
“吃你吃你!吃你个老登!”
“哈哈哈,呸!”
“哈哈……”
大家来吃席,总是喜笑颜开、热热闹闹的。
傍晚油灯在一张张或大或小、或新或破的桌子上点亮时,全大队的社员都赶过来了。
一锅一锅的菜在大瓦屋炉灶,和院子里现架起来的火灶上烧好,被分装成数盘,端上一张张被社员圈围的菜桌。
阿木古楞倔强的在把菜放上每张桌时,都说一句“这是林同志打的野猪肉”,像个没有感情的宣传机器。
林雪君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最后干脆把阿木古楞扣在屋里,不让他帮忙上菜了。
大队里的大娘大婶们手勤脚勤,她们赶到后,王建国就只要掌勺就行,其他活全被她们接手了。
村里几个会盖房子的社员听说林雪君屋后想砌个水槽,哥四五个一商量,当下跑去仓库领了些水泥过来,将之堆到墙根边,说定了明天过来帮林雪君砌水槽。
穆俊卿的师父陈锁义听说他在帮林雪君筹谋做个鸡舍,当即拍板反正明天休息,过来帮他一起,一天就把鸡舍做好。
在伤员林雪君窝在屋里躺平等饭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院子这点事儿,已经被承包了。
……
野猪肉有点像后来的黑猪肉,猪长得慢,但是肉特别扎实、特别红、特别鲜。
不腥不臭,也没有许多猪肉的膻骚味,就是有点耐嚼、
王建国烹饪的时候都没用冷水泡太久血水,出锅的猪肉就香喷喷得仿佛加过什么专门除腥的调料一样。
最好的食材,胜过千万作料。
汆白肉被切成薄薄的片,一叠一叠冒着热气儿端上桌。
一筷子白肉卷蘸上蒜泥酱油汁,咸香辛辣将肉香榨得更亮,吃得大家筷子打架。
排骨炖酸菜粉条,大碗的飘着油花的靓汤,吸饱肉汤的剔透粉条,切成丝的爽口酸菜,还有被剁成小块的排骨肉。
大家一冬天都没怎么吃上肉,更何况是排骨!
谁要是筷子特别好使,一夹就夹出一块排骨肉,还是中间一根排骨棒,外面一圈儿肥瘦相间的排骨肉的那种小排段,那更是笑得嘴角能咧到耳根。
捏着骨棒,轻轻一撸,整块肉就脱骨入口了。一嚼一嘴香,酸菜汤汁和肉汁盈满口腔,闭着嘴嚼,一点肉汁都不许流出嘴角,必须全都咽下去才能满足。
再夹一筷子混着酸菜丝的粉条,你就嗦吧,蹲在地上看着的狗都馋哭了。
蒸好的血肠被切成小段,蘸蒜酱吃也行,只蘸盐吃也行。
反正它不腥,甚至是有甜味的。
住在呼伦贝尔的这些社员们大多一冬天没吃过啥水果蔬菜了,正缺各种微量元素呢,铁啥的也缺得厉害。人越缺什么,越觉得什么好吃。
血肠入口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它有怪味,都觉得香,甚至比肉还香。
现灌的血肠,要多鲜有多鲜。
血熟了以后会结成块,初入口面面的,像是提拉米苏蛋糕。可再一咬又尝到汤汁,咸香,再嚼一嚼包血的肠衣,软弹。
血肠真是不仅好吃,还口感丰富——它竟成了晚宴上最快空盘的菜。
猪肉烧土豆被王建国炖得特别漂亮,棕红色的猪肉块、焦黄色的土豆块全都红亮诱人。
土豆被炖得烂烂的,给肉挂了糊,肉里入了土豆的甜味,土豆里也入了肉的鲜味。虽然土豆的量远大于肉量,但社员们丝毫没有不满,甚至很多人的筷子专奔着浸满肉汁的土豆去,这才是懂行的老饕。
鲜香的土豆面面的,甜甜的,还能嗦出肉香味,真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大队长吃着吃着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朗声朝所有社员道:“我提一杯啊。”
大多数社员都没有酒喝,便举起奶茶呼应大队长的号召。
“咱们今年牛羊损失率全生产队最低,连社长都赶来咱们生产队考察和学习经验。咱们今年不需要为生病的牛羊奔忙,有时间将后山好好开开荒,多种蔬菜和粮食,冬天说不定一顿都饿不着!”大队长脸红扑扑的,转头又指着脚下的泥土路道:
“过几天咱们播种完,把驻地的路也修一修。再多建几栋大瓦房,争取所有人冬天回到这里,都能住上大屋,睡火炕。
“咱们生产队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好!”
“哦哦哦!”
“杠杠好啊!”
“嘎嘎好。”
“哈哈哈,干杯。”
每个人都吃得面红耳赤,一起在朦胧的月色下吵闹。
“有这样的生活,我们要感谢党,感谢带领我们走到今天的国家,感谢我们的‘红太阳’。
“感谢每一位辛勤劳动的社员,感谢大家一直在努力耕耘……”
大队长说着说着,情绪逐渐热烈。
在生产队社员们的注视下,他又转头看向另一桌上的林雪君,笑着道:
“还要感谢响应号召,来到我们这里支援边疆建设的知青同志们。
“来到这里的知青们没有一个拈轻怕重的,我们现在用的多少独轮车和桌子椅子是穆同志做的。衣同志把中药管得多好,还帮着王英同志采了预防温感冒的板蓝根,煮了给我们喝。我们生病了能有药吃都不容易,喝上预防的汤剂可真是不敢想。再有孟天霞同志不断开着拖拉机往返场部和咱们驻地,天天在外面吹风日晒……连这顿饭也是王建国同志当主厨做出来的。
“当然,咱们驻地也不搞排外那一套,大家对知青同志们也都像对待亲人一样。
“我很欣慰,咱们第七生产队的所有社员,都是好同志。
“最后,大家应该也知道我还要感谢谁。”
大队长哈哈一笑,转头看向林雪君,所有老乡们也都默契地望过去。
“感谢拥有兽医技术,救治我们的牛羊,为我们的大母牛们保胎、顺利产犊的林雪君同志。我们这里实在啊,实在是太太太需要兽医了,太需要了……”
说到这里,大队长想到了往年经历的所有损失。
那些无力阻止的死亡,那些束手无策的灾难……记忆里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呢,如今竟能坐在这里吃着猪肉,热汗淋漓地感慨牛羊满圈的丰收。
这……这真是……
大队长深呼吸一口气,其他社员们也忍不住纷纷应和:
“感谢啊……感谢啊……”
“感谢林兽医!”
“感谢!”
“感谢……”
那些曾经亲身经历过大批自己照顾出来的牲畜死亡的牧民,这时候忍不住抹起眼泪。
还有那情绪丰富的妇女哭得抽抽噎噎,在劳动中被风吹粗的手指抹过眼泪,在脸上留下一条条红痕。
赵得胜几个跟林雪君熟悉的,干脆站起身举着手里的奶茶碗,跑去要跟林雪君碰杯。
可赶到近前,却发现小姑娘居然正伏在桌案上。
“干啥呢?来喝酒了!”
“来啊,林同志,碰杯喝奶茶!”
赵得胜哈哈笑着伸手捞着林雪君的肩膀,将她从桌上扶起来。
大家这才发现,林同志正撇着嘴巴流眼泪呢。
“你哭啥?”赵得胜瞪圆了眼睛,“咋地,肉都被我们吃了,心疼的?”
“噗!”林雪君被逗笑,眼睛一弯,又挤出几粒泪珠,“得胜叔……”
“哎,在这呢,是不是想家了啊?”赵得胜被她哭得都笑不出来了,咋这么可怜呢。
“没有,我,你们不要谢我。那么多肉我又吃不完,我,我挺高兴的……”林雪君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哭。
起初看着大家吃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她也受这气氛感染,很开心,还很有成就感。
她打的野猪诶,全村都吃上肉了,真厉害。
而且她自己吃得也很爽很满足,浑身都在冒汗,头发都被烘得蓬松起来了。
情绪真的特别高涨,嗨得不行,一边吃一边跟大家聊天,一直笑,觉得好快乐。
可是当大队长忽然看过来,忽然点她名字,莫名就一股酸意涌上来。
那种被喜欢、被尊重、被感激、被包围的感受……是她上一世想都不敢想的。她只是请大家吃一顿肉而已,若在后世,任何人来吃这样的宴席,都不会如此开心,更不可能对请客的人如此真诚致谢。半只猪而已,在后世其实不值太多钱的。
她曾经是多么平庸的一个大学生啊,万千年轻人中最最普通的一个。
身边的朋友甚至会调侃她以后要每天掏牛屁股,把手都掏臭。做人医、律师等高大上职业的同学更是觉得她选的专业不好,她也因此常觉得自己不如人……
可来到这里,她不过是按照所学去做了一些事而已,却能让这么多人这样幸福、这样喜笑颜开、这样念念不忘地感谢着。
念头越是翻涌,她的眼泪就越停不下来。
坐在隔壁桌的萨仁阿妈站起身走过来,轻轻抱住她的头,任她埋在自己胸口轻轻抽噎。
赵得胜几人和其他桌上站起身打望的社员们,不知是谁最先笑,接着一群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许多人都走过来轻轻拍林雪君的背,安抚她的感动。
也有的大娘、阿妈不知因而想到了什么,或许也为这小半年生活中好的转变感到感动,跟着一起抹眼泪。
坐在林雪君身边的衣秀玉更是哭得直打嗝,在这个生产队,她也感到了许多许多的温暖。在劳动之后,能跟整个生产队的人一起在泥土路上、在参差的破旧老屋包围中,开开心心地吃肉,真的很幸福。
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她切实地感受到了这向上的朝气和希望。
“好了好了,专心吃饭,都别哭了。”大队长没想到自己提一句会提出这么大的反响,忙出面安抚众人。
林雪君便也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
举高奶茶杯,她努力挽回自己爽朗的形象,高声道:“干杯!”
“干杯!”
…
出去一整天,吃饱了草的巴雅尔带队回驻地,溜达过一栋栋空屋,走到家门口才发现,原来人都跑这里来了。
于众人类干杯喝奶茶之际,巴雅尔带着家里的小野马、小毛驴、小狍子们,绕过人类的饭桌走向它们睡觉的小院。
它的屁股一扭,撞得破方桌乱晃,肉汤洒了赵得胜一胸襟;
又一转头,牛角把一位大叔的帽子给勾走了;
再一甩尾巴,擦了一位大娘满后背的牛粪屑……
惹得一桌桌男女老少又是呼喝又是低叫,巴雅尔才心满意足地带队归笼。
人们看着从容的动物们的背影,终于只能无奈笑笑。
小马驹最是胆大活泼,路过人群时,它留恋这热闹,干脆在桌子间颠颠地跑起来。
一会儿叼走一位大娘的围巾后跑去空地打滚,蹭得围巾上全是泥;一会儿又仗着自己脖子长,比狗子高,在某馋狗嫉妒的眼神注视下,偷吃某位大爷盘子里的炖土豆……
最后林雪君没办法,把它关回院子,大家才终于得了个清静。
小野马偏偏还不甘心,站在院子内,仍伸着头探出木栅栏,唏律律朝着人群叫个不停。
好像在说:“不甘寂寞啊,不甘寂寞!我也想玩啊,带我一起玩啊,玩啊玩~”
……
夜晚,天色已黑了,瓦屋里却仍不时传出“咔嚓”“咔嚓”“咔嚓”“吧唧”“吧唧”“吧唧”的声音。
许久后,林雪君终于受不了,下炕,开门,将闭着眼睛困得快升天、却仍抱着骨头嗦啃不休的沃勒和糖豆,都赶出了屋。
瓦屋门关上的瞬间,世界终于清静。
可以回味着晚上那顿举世无双的杀猪宴美美地入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第六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发来贺电:“谁家吃肉呢?这香味我们都闻到了!全生产队的小孩都馋哭了!”
第七生产队的大家,摸了摸嘴巴上的油星,很不礼貌地打了个嗝:“嗝~”
【小剧场2】
小孩子:娘,林同志为啥哭了?
孩子娘:肉太好吃了,就哭了。
小孩子:那我也想哭了。
孩子娘:吃你的,敢哭揍你!
小孩子:……
【小剧场3】
跟着妇女主任额仁花,带着采购员包小丽,同另一个拖拉机手各驾驶一辆拖拉机去场部采买的孟天霞,梦中忽然惊醒,砸吧着嘴,有些忧郁地呢喃:
“我总觉得我好像错过了什么特别特别美好的东西……比如特别好吃的杀猪菜什么的,猪血肠、猪皮冻、猪耳朵、猪排骨……”
隔壁床上的包小丽被馋得忙喊停:“别做梦了,还杀猪菜?别说现在是6月初,就算要过年,都不一定吃得上,快睡觉吧,梦里啥都有。”
“……”孟天霞含糊地咕哝一声,她刚才做梦好像就梦到了呢,不过好心痛,还没吃到,梦就醒了,呜呜。
【禁止在禁猎期、禁猎区内捕猎,禁止使用兽夹、兽套、电网等禁止使用的工具猎捕。虽然野猪不再受法律保护,但禁止私自捕捉、食用。】
第82章 ‘疯牛病’
小鸟最喜欢用马毛做窝了。
在这个时代的人,你问他最幸福的是什么,他都会回答说是饱餐一顿美食。
林雪君在这样的幸福中醒来,早晨家里还有昨天吃剩的饭菜,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振奋呢!
衣秀玉煮了昨天剩下的大碴子粥,蒸了昨天剩下的大馒头,热一小盆猪肉炖酸菜和肉炒土豆丝,再配一小碟卜留克咸菜。
啼哩吐噜地喝粥,就着菜大口地咬馒头,香。
外面忽有人敲门,林雪君跑出去拉开门,迎头便有一捆绿色的草团塞到怀里。
“给你吃,早上我们上山采的酸么姜,新鲜的。”翠姐说罢便转身往外走。
“翠姐,留下来一起吃早饭啊。”林雪君知道这是翠姐昨天晚上来吃席的回礼,抱紧了酸么姜想要喊住对方,却又被推回屋里:
“你快回去吧,别让牛啃了你的酸么姜,牛羊最爱吃这东西了。”翠姐说罢,怕她又要送,忙蹬蹬蹬跑出院子。
林雪君回转头,果见刚准备出门的巴雅尔瞪着牛眼睛朝她走过来了。
她忙抱着酸么姜进屋关门,巴雅尔还在门外用牛角敲门,见她一直不开门,这才喷着气儿带队上山——反正山上有的是,它想吃,在树林里一低头就能吃到。
“这是啥?”衣秀玉正捏着馒头蘸盘子底的油星,转头看林雪君抱着绿草进来,跟过来问道。
林雪君抖了抖酸么姜上的水,看样子翠姐提前已经清洗过了,便将酸么姜直接放在小铁盆里端上桌。
“学名叫叉分蓼,7、8月开花,9月左右结果。不过北方人更爱六月份吃它的嫩茎,撕开这些叶子,中间这根茎特别嫩,还很多汁,这样就可以吃了。”林雪君撕掉草叶后,直接往嘴里送。
草茎脆嫩,轻轻一咬就断了,细嚼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混着清香味,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水果。
衣秀玉也学着她的样子吃了一根,惊喜地直挑眉头。
她几个月没吃到蔬菜了,吃到这个绿绿的东西,简直亲切得不行。
“我们以前——”林雪君快速吃完早饭,撤掉碗碟后便坐在桌边一根接一根地吃起酸么姜,兴奋起来,差点把自己后世童年的小故事说出来,幸亏才开头,就反应过来,忍住了没说漏嘴。
后世她小时候在海拉尔念书,每年春夏开运动会的时候,就有很多小商贩摆摊卖酸么姜。这东西便宜又好吃,总是最受孩子们欢迎。
她每次都会买一大把,坐在看台上一边吃一边给广播站写小作文,顺便为同学们的夺命冲刺欢呼。
酸么姜不止是青春的美好记忆,其实还是种中药,可以治大小肠积热、热泄腹痛,根茎还能治痢疾啥的。
牛羊每天在山上吃这些东西,当然不容易生病。兴安岭大山里的好草们可是好吃适口又养身治病。
衣秀玉听到林雪君科普,忙伏案在自己的笔记上做记录。
林雪君抓了一小把准备送去给阿木古楞尝尝,也顺便给他增加一个中药知识储量。
可才出门,就见一堆人背着工具涌进她院子。
怔愣地跟大家打过招呼,她忙问这是干啥,大叔大哥们这才答说是给她砌水槽的、做鸡鸭棚圈的。
大家工具往院子里一放,便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
阿木古楞习惯性地翻墙跳进来,林雪君将酸么姜往他手里一塞,就回屋给大叔大哥们准备温水和小食去了。
衣秀玉跑去小卖部又买了几袋白糖、盐等物,林雪君多做了好几罐焦糖,搭配着小蛋糕给大叔大哥们做补充能量的小点心。
大家干得热火朝天,虽然客气地推说不用给他们准备吃的喝的,但还是把焦糖嚼得咔嚓作响,吃得很开心。
翠姐过来围观,听说酸么姜是中药,转身就跑回去跟自家男人讲了。
夫妻俩于是背上大背篓和镰刀,上外山去大量采摘了,说要等大家去牧场上给牲畜们剃毛驱虫时,让那些在草原上吃不到山货的牲畜也尝一尝。
林雪君则和衣秀玉在院子里用各种工具晾晒和炮制中药。
“许多中药必须经过炮制才能发挥药效和久放而不变质、不失去药性,中药炮制技术,是传统医药制备或提取的必要法门。你想学中药材科学,就不能避过炮制技术不学。”
林雪君一边干活,一边给衣秀玉讲解:
“有一些中药是有毒性的,炮制的手段能减弱毒性,使之只发挥药性。
“像这种叫净制,还有酒制、醋制、水处理……”
在院子里帮忙的人歇闲时,便见林雪君同志带着另一位衣同志,把许多诸如灶灰等看起来无用的东西折腾得热火朝天,对着一些中草药又是炒又是泡,瞅着简直比他们还忙还累。
虽然看不明白,但很专业很厉害的样子。
中午,林雪君留这些帮忙的大叔大哥们在院子里吃饭,王建国把昨天剩下的大菜热了热,又新炒了盘赵得胜大叔上山采回来的6月熟的野蕨菜。
大家丝毫不嫌弃昨天的剩菜,这个年代的人可没有那么多讲究,有肉有饭就很开心了。
林雪君和衣秀玉连吃三顿杀猪菜,中午专盯着蕨菜吃。
都说这东西跟恐龙同岁,各种营养元素的含量特别丰富,也是中药。抗氧化、抗衰老,还能治肾病、糖尿病、高血脂、冠心病、肝炎等,许多国家都会高价进口我国的蕨菜,当珍贵的保健品吃。
林雪君大口吃蕨菜,觉得自己也像山里的动物们一样健壮起来了。
但阿木古楞夹蕨菜的时候,林雪君却不认同地给他夹了两大筷子排骨肉,“你正长身体呢,得多吃肉。”
又夹了大块的肘子肉到衣秀玉碗里,“你也是,多吃肉,多跑跑跳跳,还能再长个的。”
衣秀玉正开开心心地吃菜呢,看到碗里的肉挑眼睛道:“我12岁开始就没怎么长过了。”
“吃吧你就,还能再窜一窜呢。”
阿木古楞乖乖啃林雪君夹给他的排骨,吃的时候还悄悄挑眸看了眼穆俊卿。
哪知恰巧穆同志也在看他,两个人视线相对,意味不明地静了几秒。
半只大猪,大家连吃了两三天才吃光,真是把猪肉吃了个够。
满足,短时间内都不馋肉了,想吃蔬菜。
还没到夏天,林雪君已开始期待秋收。
……
清晨,靠山的大瓦屋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盘旋向山林和蓝天。
一只喜鹊站在院子木栅栏上,引颈高唱。
黑骏马苏木溜溜达达走过去听小鸟的演唱会,听了一会儿,那小鸟居然飞落在它背上。
苏木转头回看,以为它是准备换个更好的地方继续唱歌,哪知它居然不客气地薅起它背上的毛——
小鸟最喜欢用马毛做窝了。
扩张后的院子里,刚建好的大水槽积蓄满了山泉水。
大牛巴雅尔一转头就能喝到,小马驹和苏木也不用每天晚上专门跑去河边饮马,它们在家院子里就能喝到最清甜的泉水了。
水槽边还有一个大水缸,它放的位置比较刁钻,大牛小马都喝不到,这是给女知青们喝用的山泉水。
瓦屋门咣啷啷开合,衣秀玉过来从水缸中舀了一壶水回去烧了泡奶茶——她刚跟林雪君学会了做甜奶茶,熬好的奶茶里不放盐,放几颗焦糖,喝起来又甜又醇香。牛奶足够的话,衣秀玉一天能喝三四杯。
院子另一边纯木的、一人高、三四米见方的大笼屋已建好了。
贴墙放着,特别漂亮。
鸡鸭笼屋边上还有个两孔的木房子,房子内放着两个软垫,这是小狼沃勒和小边牧糖豆的窝,它们就睡在这里看家护院。
虽然小红马、小狍子和小羊羔时常好奇地过来探头探脑,甚至小羊羔还会悄悄挤进去跟小狼一起睡,搞得沃勒和糖豆常常觉得睡得有点挤,但这里透气,能看到星星,它们很喜欢。
两个女孩子吃过早饭,衣秀玉到院子水渠边用从水槽中流出的水刷碗时,忽然听到又尖又密的鸟叫声,叽叽喳喳,听起来好近。
捏着碗仰头找了一会儿,目光逡至屋檐下时,她啊一声短促低叫,启唇便喊林雪君。
几分钟后,两个小姑娘喜气洋洋地仰着头,盯住屋檐下一个全新的燕子窝,傻乐。
小燕子们刚孵出来,正伸着秃脑袋,张大嘴巴啊啊叫着等母亲往嘴里塞虫子。
“我们老家都说,只有最和睦、最幸福的人家屋檐下才会有燕子搭窝。”衣秀玉高兴得恨不能跑出去找个人炫耀一下。
“我们家也有这样的传说,燕子是益鸟,吃虫子的。”林雪君转头笑道:“我们都会交好运。”
两个人于是一边炮制草药,一边等着她们的好运。
结果好运没等来,倒等来了第八生产大队的副队长刘锦山。
…
‘嘎老三’刘锦山站在知青小院外,绕来绕去地围观,啧啧称奇道:
“林同志这住得嘎嘎好啊,院子干净,木栅栏整齐漂亮,院子里还有大水槽和鸡窝,在你们大队里过得不赖嘛。”
他们生产队的牛生病了,去场部找兽医路途遥远,嘎老三在春牧场上见识过林雪君的圣手医术,便骑着马赶来第七生产队请林雪君出诊。
“那当然,这里是她的家。”大队长靠在另一边的木栅栏上,得意地道。
“我准备下东西,稍等。”林雪君在小毛衣外披了件挡风的外套,草原上冷,风大,得做好保暖准备,“刘副队长,你们那儿中药啥的都有吗?”
“有,放心吧。”嘎老三点点头,看见林雪君就觉得心里安了一点,她连牛子宫脱垂都能给塞回去缝好,让母牛重振雌风,他们第八大队几头牛身体不舒服,肯定也能治。
“再等我一下。”林雪君准备了些出门要用的东西,又给苏木喂了点好草料,哄着它喝了些水,接着蹬蹬蹬出门直奔大队唯一的‘学校’而去。
恰巧快到放学时间,林雪君直接去敲门。
当她探头探脑往教室里看时,里面坐着的所有学生也都抬头看她。
“是林同志!”
“林兽医!”
孩子们齐刷刷转头看阿木古楞,都知道林雪君肯定是来找他的。
林雪君跟吴老师讲了要带着阿木古楞去第八生产大队出诊的事,并为明天可能的缺席请了假。
吴老师点点头,转身对因为猛窜个子而坐到最后一排的少年道:
“阿木古楞,林兽医来接你放学了。”
阳光穿透教室的玻璃窗,照在阿木古楞蓝色的眼瞳上,他一把将书本拢进书包,风风火火穿过教室,朝林雪君而去。
从没有人,在放学时来接他……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不,不是真好,是最好,全世界最好,全宇宙最好!
他迈着大步跟在她身边,一不留神就会越过她,又忙减速,好与她并行。可情绪莫名亢奋,他随便一走,又走到她前头,只得走两步,停一下等她。
像个傻子。
“第八生产大队有好几头牛生病,你陪我去看看。”林雪君拍拍他的背,“你回家换一套保暖的衣服,去马厩把你的大青马领出来,喂饱了马,咱们就出发。”
出发前,林雪君往兜里揣了一把肉干、一把酸么姜、一袋子树莓。
给苏木梳梳毛,检查过四蹄,喂它吃了两串树莓,吃得它嘴唇像涂了口红一样红艳艳。又交代衣秀玉几句,林雪君终于翻身上马,在大黑马苏木唏律律、威风凛凛的叫声里,带上阿木古楞,穿过驻地大门,踩上逐渐茂盛、柔软、绿油油的草场,随嘎老三奔第八生产大队的牧场驻地而去。
冬雪融化,滋润了这片大地。春夏交替之际的草场生机勃勃,平整如油画般的绿色漫过视野范围内的每一片区域,令每一位牧人的双眼都得到治愈。
太美了,草原太美了。
当你骑着骏马驶过一片最美的风景,这片风景已经属于你了。
“刘副队长,能跟我说说生病的牛的症状吗?”
林雪君骑了一段,心胸开阔、情绪舒朗,觉得是时候关心一下病患的状况了。
嘎老三骑马到林雪君身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的答道:
“就是,牛都乱蹦跶,哞哞叫,也不咋尿尿,还蹬人,踹墙啥的,就……疯了一样。”
“……”林雪君皱起眉,她本来以为会听到诸如‘牛不吃饭’‘牛不拉屎’‘牛没精神’‘牛拉稀’之类比较清晰明确的症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堆乱七八糟的异常状况。
嘎老三见她皱眉,虽然几经纠结,终于还是在朝林雪君凑近,悄声道:
“牛发疯,都是在一件事之后。”
“什么事?”林雪君察觉到嘎老三将要说的话必然不同寻常,忙正襟危坐马上,侧耳倾听。
“在牧民家一个叫马哈的小孩撞翻敬山神的神坛之后。”嘎老三眼睛瞪得溜圆,讲话时的语气都谨慎而不敢轻慢。
“???”
林雪君原本郑重的表情一转,不敢置信地斜睨向嘎老三。
什么意思?
撞翻神坛后牛都疯了?
第83章 直肠检查
林雪君当然不会把掏出来的牛粪甩在捣乱的人脸上…
春夏交替的季节,阴坡的草才刚发芽,阳坡竟已开花。
好几团组成一簇的缬草已经开了浅紫色小花,龙牙草一长串的花苞也都盛开成朵朵黄色小花,还有开白花的唐松草、开紫花串的茴霍香、开黄花的黄芪、开蓝花的蓝刺头、开蓝紫色铃铛花的沙参、开粉花的草原白头翁……
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小花都在争相盛开,整片草场被点缀得缤纷多彩。
草原上的小花多是对牛羊身体有好处的中草药,如果巴雅尔它们也能来尝尝,一定很开心。
“要是能把糖豆和沃勒带出来就好了,可惜它们还有点小,受不住长途跋涉。”如果不是急着赶路,林雪君真想停下来让苏木好好饱餐一顿,顺便再采上一箩筐回家。
“要是小野马能跟着出来就好了,可惜它还跑不了长途。”阿木古楞也跟着感叹。
不知不觉间,他们都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挂。
第八生产队的驻地建在一片樟子松林前,远远便嗅到浓浓的松香。
锯木厂上人头攒动,青壮年男女们将斧头和锯子用得飞起,木屑满天,像飘着木色的雾。
树木被砍后的土地被整理成耕田,主要被用来种植小麦。随着第八生产队小锯木厂的扩张,这片耕田也在无限变大。
“今年准备出栏的几头公牛和上个月过于虚弱的牛,我们都留在了驻地。健康的牛白天自己上山吃草,疯牛现在都被关在那边的棚圈里。”
嘎老三在能看见驻地时,伸手指给林雪君和阿木古楞看,随即又解释:
“转场的时候草还没怎么返青,那会儿我们选的春牧场草也不好。
“去年我们种小麦剩下的麦麸还有不少,想着把要出栏的牛和虚弱的牛都留下来吃麦麸补一补膘、养得精壮一点,就都留下了。
“谁也没想到牛还会疯。”
林雪君没有接话,她还没看过牛呢,可不接受‘牛疯了’这个推想。
担心那些牛有传染病,林雪君在距离第八生产队驻地有段距离时,就把马拴在路边挺拔的樟子松上,与阿木古楞步行跟嘎老三进驻地。
正在驻地边上锯木厂上干活的人听说兽医来了,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转头朝他们行注目礼。
其中好多年轻人,还有戴眼镜的、穿中山装的。
听说好多年轻力壮的知青都被派到第八生产队来了,这里承接了大量的木材生产任务,全国人民造房子、打书桌餐桌、造船建桥都等着这里的木头呢。
这些年轻人曾经也许是学校里的优等生,如今被森林磨砺成了粗糙的伐木工人,骨节逐渐变得粗大,肌肉变得有力。
林雪君与他们目光相交,心存敬意地朝他们点头致意,他们中许多人便也或点头或微笑回应。
在一个短暂的照面间,善意的交互令他们疲惫的眼睛里恢复了许多光彩。
走进生产队,穿过一栋栋或新或旧的小屋和毡包,林雪君直奔牛棚。
在她接过阿木古楞递过来的胶皮手套,一边戴一边走时,嘎老三有些迟疑地问:“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虽然他的确很希望林雪君能尽快救治病牛,但毕竟行路几个小时,他都觉得累了,更何况这两个孩子。
林雪君转头朝嘎老三笑笑,摇头道:“先看一看吧,看过了再休息,歇着的时候还能聊一聊病情。现在直接去休息的话,我心里没谱,干着急。”
“行。”嘎老三点点头,率先走近牛棚时,朝看牛棚的年轻人喊道:“阿巴,喊几个人过来,烧点热水,搬两个小板凳过来。再拿两个干净水杯,给客人准备点热奶茶喝……”
“知道了。”阿巴从牛棚门口的椅子上站起身,朝着林雪君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转身跑走。
除了落实副队长嘎老三的命令外,他还额外地将副队长带来个小姑娘给牛治病的消息传向全大队。
林雪君才跟着嘎老三走进牛棚,与那6头病牛对上面,生产队里许多人就从各自岗位上‘擅离’,蹬蹬蹬跑向牛棚看热闹了。
尤其是驻地里热爱八卦和信山神的人,跑得最快。
……
第八生产队的牛棚建得比第七生产队有排面,他们这边青壮多,又有个小型锯木厂,碎木和细木头多,牛棚被围得很好很漂亮。
平整的水泥地面和大木头挖空后做成的食槽、水槽都非常有美感,而且打理得很干净,只有几坨病牛新拉的牛粪和尿液。
几头病牛状态都不太好,的确如嘎老三所说那般,疯疯癫癫,几乎一刻不得安宁。
它们不仅在牛棚内不时走动,还有的时不时朝身后踢蹬飞踹,哪怕身后身侧明明什么都没有。
还有一头牛不断哞哞叫,像狗一样回头看自己的屁股,追着尾巴绕圈。
如果不懂得科学,看着它们这个不正常又疯癫的样子,的确很像鬼上身。
“这不是疯,是疼痛的表现。”林雪君戴上口罩,转头对嘎老三解释道:“牛马不断回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是很标准的肚子疼的表现。”
“这个我知道,可它们不止看肚子啊。”嘎老三皱起眉,这症状跟‘频繁回头看自己的肚子’之类的疼痛描绘可有相当差距啊。
他也不是没见过牲畜肚子疼,哪有这么疯的。
“跺脚、踢蹬这些都是剧痛才会出现的症状,在牛马身上的确不常见。”林雪君眉头皱紧,牛是非常隐忍的动物,除非疼到无法忍受,不然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想靠近病牛,但它们实在痛得厉害,状态很躁,看见有陌生人靠近,都表现出了相当的敌视。
林雪君只得先让嘎老三喊人给牛做保定,绑住三只脚使之不能侧踢,拽紧牛头使之不能顶人。
等待时,有年轻的女孩子给他们准备了奶茶。
林雪君早就口渴了,捧着奶茶咕咚咕咚喝得很急。
女孩子好奇地眼睛一直在林雪君身上,等林雪君喝光了奶茶,才小声问:
“你是大仙儿吗?”
林雪君正细品奶茶中的咸味,忽然听到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真没想过自己居然有被人当成大仙的一天,她明明长得一脸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不是的,我是兽医。牛们没有疯,也不是鬼神作怪,只是生病而已。”林雪君认真解释,表情尽量平和而稳重,努力展现出一些智慧的光辉。
女孩子似乎有点不相信,她又盯着林雪君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叫苏日娜。”
“林雪君。”
两个人互道了姓名,各自看着对方的眼睛点头后,便是相信了对方。
第一头牛被保定好,林雪君走过去时,听到苏日娜站在牛棚外,认真对来看热闹的人说:
“她不是大仙,不是来驱邪捉鬼的。她是医生,动物医生,她说牛生病了。”
“我可没见过这样的病。”
“瞎说,那么年轻的孩子懂什么,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简单。我小时候亲眼见过鬼的,这次准有问题,上个月还有个年轻人砍树的时候被树砸断了腿,瞧着吧,肯定要出事的。”
“嘎老三要是不信鬼神,信那种黄毛丫头的话,这些牛都得被带走。”
“带去哪儿啊?”
“地府呗,十八层地狱。”
“……”
嘈杂的聊天声音也一并传进耳朵里,如果林雪君不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在科学发展迅猛的社会环境中深受唯物主义教育,恐怕还真会被外面那些老人吓到。
靠近肥壮的、肩膀几乎比她个子还高的大公牛,林雪君伸手抚摸了下牛宽阔到几乎能给人当床睡觉的背部,掌心下是极其有力的肌肉。
真是一头强壮到令人忍不住赞叹的漂亮大牛。
大牛的眼睛有些赤红,但没有塌陷缺水状况。
口唇颜色正常,外观看起来没有贫血症状。
口腔内部和舌头颜色正常、性状正常。
身体肌肉很平整,没有长疙瘩,也没有异常的囊肿等。
四蹄及关节都没有明显的磨损和肿胀。
大牛没有拉稀,这几天都有正常排泄,但进食欲望在减弱。听诊时仔细倾听大牛的四个胃,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林雪君仔细做了视诊、听诊等外部常规检查,并没有发现特别突出的症状。
这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愈发紧张起来——医生不仅害怕发现严重难治的病症,更害怕明明病畜有异常,却找不到病结。
“需要肥皂水。”林雪君才检查完,开口要肥皂水,一回头却见阿木古楞已经将一盆肥皂水准备好了。
肥皂水温度适中,她朝阿木古楞点了点头,将肥皂水涂抹在手臂上,随即便走向大公牛屁股后面。
阿木古楞提前捏住牛尾巴,便候在边上随时等待她的调遣。
林雪君从边上找到两块砖头踢到牛屁股后面,踩在上面后,先用肥皂水清洗直肠口。
围观的人原本都在喧哗,有的吵闹说大家不信鬼神就是对鬼神的冒犯,还有训斥说不许宣扬封建迷信思想的,也有相信林雪君是兽医、因而格外关心大牛们到底都得了什么病的。
就在林雪君伸手尝试着似乎要往牛屁股里插时,这些意见相左、吵闹不休的人,忽然默契地全噤了声。
他们瞪圆眼睛,生怕漏掉什么惊人场面,死死瞪住林雪君,屏住呼吸猜测着——她该不会……她不是真的要……吧?
可下一刻,大家以为不可能的事,还是发生了——林雪君果真在给手臂做过润滑后,将手缓慢地插进了牛屁股。
“唔……”
“哎呦……”
“呀……”
一阵不忍直视的声音响起,都伴随着撇嘴和五官扭曲。
更令大家呲牙咧嘴的是,这位看起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外援’,不仅手插牛直肠,还一脸认真地在往外掏牛粪。
一块块湿润的、冒着热气的牛粪,还来不及被大牛挤压排除,就被一只霸道的手给掏出温暖的直肠,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一声声牛粪被摔在地上的‘啪啪’声,仿佛是一种震慑。
接下来林雪君清理过直肠,开始仔细做触检时,牛棚外的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没有人再开口喧哗,仿佛生怕打扰到她的诊断。
实际上林雪君当然不会把掏出来的牛粪甩在捣乱的人的脸上,但她这种连牛粪都敢掏的‘彪乎乎’的性情,还是狠狠地震慑住了第八生产大队的陌生社员们。
谁知道这位年轻的林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又不认识她,反正…看起来像是‘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令她害怕的人和事了’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