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17日

菩珠 by 蓬莱客(163 – 167.End)

第163章 番外(九)平行世界

菩远樵归心似箭, 和秦王辞别后,当夜回到自己的营帐,收拾好东西, 躺下去合了一眼,次日大早醒来,带着随行正要出发上路,忽见对面赶来了一队人马,当先那人便是秦王, 还以为他是特意早起来送自己的, 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下马迎了上去, 拱手, 正要向他致谢,却不料他道:“菩将军, 孤与你一道上路,回京都。”

菩远樵这才留意到他与随行皆轻装简行,果然是要行远路的样子, 不禁一怔,心想昨夜去寻他辞别之时,半句也没听他提及今日要同行回京,这才过了半夜, 他怎突然也要回了?

倒不是说他不能现在就回,而是昨夜看他还毫无准备,仗虽说已打完了, 但此地尚驻有大军, 他若就如此丢下这里的事……

菩远樵心中疑虑。因和他多年共事,彼此很是相熟, 也没那么多的顾忌,便道:“臣求之不得,只是这里的事,殿下你……”

他停住,见李玄度爽朗一笑:“昨夜我已将事都交代了下去,且也派人向姜大将军传信了,他收到信后,自会主事。”

说着,他顿了一下,神色转为郑重,道:“实不相瞒,上月我便收到了父皇的手谕,除了问战事,说多年未见我了,有些想念,命我战毕尽快归京。我亦颇是思念父皇和太后,想着这里也无大事了,故决意回去。”

菩远樵再无疑虑,喜道:“如此再好不过了!能与殿下同行,臣求之不得,路上也多个照应。”

李玄度客气了两句,不再闲话,两边人马会合,与赶来相送的军中众人辞别,随即上路。这一路紧赶,两个多月后,是年五月,一行远人终于抵京。

李玄度踏入京都之地,见满城烟柳,繁花似锦,想到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这么些年。昔日惨绿少年,如今也算荣耀归来,忆往事,一时感慨无限。

菩远樵的心里,可没他那么多的感叹,一心只想快些回家和妻女相见,才入了西城门,便就迫不及待地道别,随即便就和他分道扬镳,打马而去。

李玄度只能压下自己那涌到了嘴边的万千感慨,目送他背影匆匆离去后,自己亦去往皇宫。

大捷的消息,不久前,以八百里加急传送回了朝廷,举国为之欢欣。

明宗如今龙体虽还算是康健,但也日益年迈,这些年里,渐渐自省,也越发思念自己那个从小便心地赤诚的幼子。如今获悉局势大定,估算着他应当最快下半年可回朝了,却没想到竟收到传讯,道秦王此刻便就突然和菩远樵一道归来了,欣喜无比,令大开南宫城的朱雀大门,二品之下的百官相迎于道,自己也在宫门内等他。见面后,见昔日幼子变成了仪容出众的青年,身姿挺拔,卓尔不群,心中无限欢喜,父子叙话,又宫中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不提。

李玄度与父皇叙天伦、探望祖母姜太后、应酬宗室与络绎不绝登门拜见的勋贵大臣……事不断,忙忙碌碌,不得空闲。几日后,这天他被皇帝带着去太庙祭拜,事毕,领了皇帝派给他的事,送祭肉去蓬莱宫献给姜太后。

他出了太庙,在宫门附近看见骆保混在一堆侍从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自己,心中便有数了。觑了个空,从队伍里出来。

“殿下,您叫奴婢打听的,奴婢都给您打听到了!”

李玄度立刻带着他来到宫门附近的角落里,命他道来。

当年太子宫变之后,有人上表攻击太子太傅菩猷之,称他为同谋。秦王向皇帝坦言,自己从前偶然结识了菩猷之的孙女,当日是她听到祖父劝告太子,告诉自己,他方意识到太子或心有不满,故有所警惕,这才及时察觉到了太子异动,于那夜带人护驾,将叛军拦在了皇宫之外。

皇帝对太子的逼宫虽感愤怒,但有秦王在中间周旋,怒气很快压制了下来,接下来关于此事的后续处置,也并未波及过大。

皇帝采信了他的进言,非但没有降罪菩猷之,反而惩戒了诬告之人,以儆效尤。随后不久,菩猷之递上了原本就准备已久的辞呈,告老归乡。这些年,他人虽然不在朝廷了,但他的许多门生子弟,依然身居高位,而菩远樵因西域之功,这些年也接连升官。如今朝廷对东狄的大战又取得大捷,他是简在帝心,圣眷隆重,封侯指日可待。

不但如此,京中人人都知,连当今的姜氏太后,对菩家女儿也极是喜爱,常召她入蓬莱宫,平常若去寺庙祈福,也常带她同行。如今待嫁,自然求者如云。

骆保打听来的情况,和李玄度先前料想的差不多。

有意向菩家求亲的,确实有端王长孙,齐阳侯府世子,荣禄大夫府公子。

除了这三个之外,让他意外的是,竟还有他的侄儿李承煜和他的外甥韩赤蛟。

骆保已将这五人的近况全部打听得一清二楚,记录在了一本小册中,简单禀告之后,便将册子递上。

李玄度立刻接过,翻完了册子,陷入沉吟。

他的外甥韩赤蛟,便是广平侯韩荣昌和他的姐姐长公主李丽华的儿子,据骆保查知,他是去年在宫中偶遇了她。随后便就念念不忘,闹着要娶她为妻。

韩赤蛟第一个被他否决了。

不但过不了相貌这一关,性格也是不行,太过鲁莽,且李丽华韩荣昌关系不好,那小豆丁若是嫁过去,将来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其次是侄儿李承煜。晋王府世子,相貌不错,文武也算双全,但是性情偏弱,如此怎能妥善护小豆丁一生平安喜乐?

况且,他回京虽没几天,但也已听闻了些关于自己那两个兄长晋王和楚王暗中较劲的传言……

也不妥,划掉!

第三人,齐阳侯府世子,各方面条件总体看着不错,且聪明好学。册子上说他去年参加科举便就榜上有名,是京都新一代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

竟然没有缺点?

李玄度努力地回忆,终于让他想到了一点。

记得这家人,家族庞大,亲眷众多。人多了,关系就不好处,少不了勾心斗角各种腌臜事。小豆丁从小就纯真幼稚,根本不懂心机之事,若是嫁过去,在这样的人家里做主母,太过吃力了。

也是不行。划掉。

还有一个荣禄大夫府公子,看小册子的记载,此人也算是如今京都里的少年才俊之一。但却颇是风流。根据骆保调查,说他虽未娶亲,但房中已有两名美姬。

李玄度皱了皱眉。划掉。

看来看去,最后只剩一位端王府的孙子了,名叫李鼎,也算是自己的侄儿。无论是容貌、人品、才学、武功、家世,都是不错,又只比小豆丁大两岁,看起来很是相配,上上之选。

他问骆保,被告知,李鼎去年底被端王从外放的儿子那里接入京都,如今人就在端王府里。

为稳妥起见,他决定亲眼去察看一番。

正好去蓬莱宫的路上能经过端王府。他便以拜望皇叔为由,登门而入。

秦王回京后,便立刻成为了焦点,集荣宠于一身,端王见他主动上门来看自己,很是欣喜,将长孙唤出来见他。

李玄度见这少年果然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和他对谈,口才流利,言语谦逊,看着,确实是那小豆丁的良配。

端王命长孙下去后,笑道:“这孩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实不相瞒,你婶母之前在蓬莱宫里见过一回菩家女儿,回来便就念念不忘,对她很是喜欢。去年将鼎儿接入京中,目的就是为了说亲。只是好女百家求,菩家女儿求者众多,我这孙子却资质平凡,怕他们看不上眼。你婶母也不管不顾,遣人上门去说亲了,至于成不成,就等菩家那边了,看他们如何考虑。”

从端王府出来,去往蓬莱宫的路上,李玄度心中一阵释然。

端王虽是闲散之王,但地位摆在那里。小豆丁若能嫁李鼎,确实是个不错的归宿。

但不知为何,释然过后,他心底里又空荡荡的,便好似……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猫儿小狗儿要被人抱走了,往后再也见不到的那种感觉。

这不大好。

女大当嫁,小豆丁若能嫁个好人家,他应当为她高兴才对。

李玄度很快驱掉了心底这不该有的感觉,寻思着等遇到菩远樵,须提醒他一下,可考虑和端王府结亲。怕就怕他万一没有了解周全众人的详情,若是误选,让小豆丁嫁错了人,那就糟糕了。

如此一路想着,打马到了蓬莱宫。

宫人见他到来,十分欢喜,飞奔进去通报。陈女官很快出来,见他奉命送来了祭肉,忙领了人迎接,净手后,郑重接过。

李玄度问皇祖母,得知她在芳林苑,便叫陈女官忙去,不必管自己。

他对这里熟门熟路,沿着宫道一路往芳林苑去,快走到姜氏夏日喜欢歇的那座水阁时,忽然看见宫道旁那座鱼池边的桥头下,立着一个少女。

少女背影纤细,肩上披了一幅月色半透明的绡纱花帛,身穿婉约的淡青色上衣、下系美丽的胭脂色长裙,素手握了一罐鱼食,正往水里投食,引得鱼儿竞相摆尾跳跃,溅起簇簇水花。

李玄度乍眼以为这少女是自己的侄女李慧儿,正要走去,再看一眼,又觉她个头比李慧儿高些,身段也比李慧儿长得要稍开一些,瞧着,似比李慧儿要大个一两岁的模样。

不是他的侄女李慧儿。看她这衣着,也不是宫女。像是大家闺阁里的少女。

既不是李慧儿,李玄度自然不欲惊扰,正要绕道,忽见少女放下了鱼食,笑着转身,娇声吩咐一旁立着的一个小宫女:“快去瞧瞧郡主!我都等了她许久,她怎还不来……”

话音未落,少女便看到了李玄度,和他四目相对。

李玄度顿时愣住了。

不是李慧儿。而是一个容貌生得极美的豆蔻少女。

已过去了五六年,他也知菩家小豆丁长大了。偶尔,他也想过,她如今应当会是什么模样。但他总是想象不出。每次只要一想起小豆丁,他脑海里浮现出的,还是他那年离开京都时的那副模样:个子不到他的腰,头上扎着两只小揪揪。

而此刻,只消这一眼,他便就认了出来。

这个少女,她就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后面追着他喊秦王哥哥的菩家小豆丁!

这双水汪汪的漂亮眼眸,他不可能认错。

然而面前的少女,他却真的又不敢贸然去认。她眉若翠羽,肌若白雪,齿若玉贝,腰若素约,迎风玉立,袅袅婷婷。

微风拂过,桥头那株垂丝海棠的花瓣,仿佛也贪恋着她,纷纷坠落,沾到了她的乌发和肩帛之上。

这……

哪里还是当年的那只小豆丁?

她从头到脚,分明如同换了另外一个人……

李玄度一时定住了。

见她眸光好奇地投了过来,仿佛在打量自己,如同完全陌生之人,他的心里顿时带了点自己也说不清的尴尬和失落。

她果然真的忘记了自己,难怪这一年,不给自己来信了……

一时之间,他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忽见她眸光一亮,蓦地睁大眼睛,惊喜地唤道:“秦王哥哥!是你吗?”

李玄度心里方才涌出的那种陌生之感,因她这一声似曾相识的甜蜜而娇脆的“秦王哥哥”,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那种熟悉的旧日感觉,一下又回来了!

她还是她,没有忘记自己!

他只觉心间一暖,见她似要迈步朝自己奔来了,笑着,正也要迎上去,忽见她突然又仓促地停了脚步,目光望向自己的身后。他便循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

原来是李慧儿来了,和几个宫女一道,正往这边走来。

李玄度转回头,见她仿佛有些惊慌,飞快地望了一眼自己,随即垂下眼眸,微提裙裾,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如小鹿般从他的身边飞奔而过,朝着李慧儿奔去。

她很快奔到了李慧儿的面前,将她拦住了,似要带她离开。

“姝姝阿姊,怎不去看鱼了?”李慧儿的声音随风飘来。

“日头大,鱼都躲懒,藏在叶下不肯出来。我们还是回去陪太后吧……”

李慧儿显然很听她的话。

她说完,挽了李慧儿的手,两个少女低声说着笑,并肩去了。

空气里仿佛还留着她方才从身边奔过时留下的那一缕尚未散尽的少女幽幽暗香。

李玄度望着前方那道消失在宫道花影尽头的身影,脚步一时顿住,有点迈不动了。

第164章 番外(十)平行世界

她和李慧儿既去了水阁陪伴皇祖母, 为避嫌,自己自不好就这么直接跟去。

李玄度在原地立了片刻,走过去, 弯腰拿起了她方才留下的那一罐鱼食,一个人立在水边,眼睛看着水里的鱼,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投喂,渐渐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发现一只金鱼肚子半翻着, 身子在水里吃力地摇摇摆摆,眼看仿佛就要翻肚了, 低头看了眼罐子, 方发现里头的鱼食都快空了。

再喂下去,怕是要撑死这些已不知养了多少年的肥鱼。

他这才回过神, 急忙放下鱼食罐,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转头见是陈女官来了, 立刻迈步,迎了上去。

陈女官见他额头微微沁出了一层细汗,有些心疼,道:“殿下怎还一个人在这里站着?也不进去?”

李玄度微笑道:“我上回来探望皇祖母时, 也没过来看看这些鱼。方才路过这里,一时兴起,便先喂了一会儿鱼。”

陈女官瞟了眼鱼池, 笑道:“你放心吧!你小时候养的这些宝贝鱼, 宫中上下,全都当它们是主子, 伺候得妥妥帖帖,哪敢饿着它们。走吧!方才太后问起你了,道明明听人说你已经来了,怎的还不见你过去。”

李玄度眺了眼前方水阁的方向,笑着迈步随陈女官走去,有心想问一下她,又觉得开不了口,走了几步,却听陈女官自己说道:“今日菩家女儿也来了,刚才和郡主一道陪着太后,才告辞走的,郡主送她出去了。”

她已走了?

李玄度微微一顿,心里不知为何,竟涌出了一缕淡淡的失落。

“菩家?菩远樵的女儿?”他状若随口似地顺着陈女官的话题问道。

“正是。”

“她时常入蓬莱宫?”

“不错。早几年,有一次偶尔随她母亲入宫拜望太后,遇见了郡主。郡主和她一见如故。太后见郡主和她说得来,便常召她入宫陪伴。如今两人好得便似姐妹。太后也颇喜欢菩家女儿,说她难得胆大又知礼数,郡主跟着她玩,这两年,性情也活泼了许多,太后很是欣慰,不但三天两头叫她来,有时还会留她住个几天……”

李玄度听着陈女官不停地夸她,心里有种新奇之感,又好似与有荣焉,默默听着,一路到了水阁,在门外,透过那道青幔,见里面果然已没了少女的身影,只坐着皇祖母和几名宫人。

他很快整理好心情,笑着走了进去,向姜氏叩首问好。

姜氏笑着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问了几句皇帝带他去太庙祭祀的事。李玄度一一应对。正说着话,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他转头,见是侄女李慧儿进来了。

李慧儿笑着叫他四皇叔,见礼毕,对姜氏和陈女官道:“我送阿姊出了宫,她回家了。”

姜氏笑着点头,随即望向李玄度道:“菩家那小丫头,方才在我跟前说,她在鱼池那边遇到了你,好多年未见,险些认不出来了。”

李玄度心咚地一跳,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在皇祖母面前提遇到自己的事,迟疑了下,若无其事地应道:“方才在那边确实遇到个小丫头,起先我还以为是慧儿,看见我就跑了。”

姜氏道:“我也是好奇,便问她怎知道你的。她说她小时候父亲出使,她不懂事追出城,恰好遇到了你。当时还是你送他回的家。她便记住了你。”

“四皇叔,没想到你和阿姊这么早便认识了!”李慧儿睁大眼睛笑道。

不知为何,李玄度竟有些心虚,心跳加快,暗暗耳热,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感觉,强作镇定地笑道:“她还说了什么?”

“阿姊就说了这个。”李慧儿应道。

李玄度这才暗暗吐出一口气,还没定下神,便听皇祖母又感慨了一声:“这小丫头也快要过十四岁的生日了,过了生日,便也是大姑娘了。真快啊,记得她早些年刚入宫那会儿,还是个小女娃,一眨眼,都能许配人家了。”

这时宫女送入茶水。陈女官亲自送到李玄度手边,接道:“可不是吗,自己老了不觉,小姑娘却是眼看着唰地就大了,如今都要说亲事了!”

李玄度心又微微一跳。却听李慧儿问道:“太祖母,前些日姑姑进宫见你,求你做主,让阿姊嫁给韩表兄,我在外头偷听到了。太祖母你不会答应吧?”

“这不适合!”

李玄度想都没想,便立刻插话,话说出口,见几人目光全都投向了自己,这才醒悟过来,顿了一顿,用尽量平缓的声音解释道:“赤蛟性情太过急躁,我看着便觉和菩家那丫头不相配。”

姜氏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当时便没有答应。实话说,将那丫头许给赤蛟,我也觉着委屈了她。”

李玄度这才暗暗吁了口气。

陈女官望了眼姜氏,转向李玄度笑道:“殿下莫嫌我多嘴。殿下如今年纪不小了,和从前不一样,北边的仗,也打完了,既回了京,也当说亲了。不知殿下心里是否有合意的人?”

李玄度心又是一跳,抬起头,见祖母也含笑望着自己,含含糊糊地道:“如今我也还未考虑这个……”

陈女官摇头:“殿下也该考虑了!”

李玄度再搪塞了几句,又陪着姜氏说了片刻的话,便就告辞离去。被陈女官送出宫门之后,行了段路,忽想起自己从前在这边寝堂的书房里仿佛还留着些书,其中有几本,想带回去,便又回来,径直再次入宫,去往自己的寝堂。

去他从前住的地方,要过鱼池,走近时,看见皇祖母被陈女官扶着,两人从水阁里走了出来散步,正也往鱼池而去。

他正要上去,隐隐听到陈女官低声道:“太后,方才我忽然冒出个念头,觉着菩家那丫头和秦王殿下颇是相配。小丫头也是太后您看着长大的,不但容貌人才门庭拔尖,性情更是不用说了,何况那小丫头小时候还遇到过殿下,也算是缘分吧?”

李玄度陡然浑身燥热,脚步猝然停住,却听祖母低声笑:“……配倒是挺配,我也喜欢那丫头。只是玉麟儿应当没这个意思,罢了,不必在他跟前提,免得他尴尬。毕竟年纪相差有些大,他瞧不上那小丫头的。”

李玄度在原地默默地站了片刻,见祖母和陈女官似随口说说,很快便就跳过了话题,又说起别的事,也不敢再让她二人知道自己来过,压下心中那怅然若失的感觉,书也不去取了,慢慢地退了出来,径直离宫而去。

这一夜他竟失眠了,迟迟无法入睡,闭上眼,脑海里便控制不住地浮现出白天在鱼池边偶遇她的那一幕,心浮气躁,第二天上朝也是心不在焉,一声不吭,朝会散后,见菩远樵和几个平日与他交好的同僚说完话,拱手道别似要走了,忙撇下围着和自己说话的人,追了上去,笑着招呼了一声。

菩远樵见是他,脸上也露出笑容。李玄度便和他一道朝着宫外走去,闲谈了几句,说:“将军可有心事?我见你愁眉不展。”

菩远樵回家后,确实略感心烦。因和秦王熟,也知他是性情中人,心里早将他视为忘年之交,见他问起,便也不隐瞒了,将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

原是公主李丽华,看中了他女儿,频频请人登门说亲,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这本也没什么,但他听说李丽华这些时日常往蓬莱宫去,和孟氏有些担心,怕她去太后那里请婚,万一太后开口,事情便就为难了。

“殿下莫误会,并非臣轻看韩公子,而是觉着与小女不大适合……”他说完,怕秦王万一护短,又解释了一句,谁知他却道:“将军放心,绝不会有这样的事。若是无意与韩家结亲,只管开口拒婚!”说完见菩远樵看着自己,立刻将昨日自己在太后跟前说话的经过讲了一遍。

菩远樵这才松了口气,十分感激,连连向他拱手道谢。

李玄度微笑道:“不必客气。我与将军也算共事多年,只要我能帮到之事,将军只管开口。”

菩远樵再次道谢。

李玄度摆了摆手:“昨日我在皇祖母那里,听闻除了我皇姊,另有几户人家亦有意求娶令爱。将军可有相中的?”

菩远樵也不瞒他了,将那几家一一列了出来,随后道:“那些年轻公子,自然个个都是极好的,就看适不适合小女了。我常年在外,对京中各家的底细不是很了解,好在我家夫人早有打听。看来看去,齐阳侯府世子和端王孙还不错,尚在考虑。”

李玄度道:“世子人才确实出众,只是侯府门庭复杂,光是兄弟便有七八个,更不用提那些旁支了。令爱若是嫁去,只怕将来应对吃力。”

菩远樵频频颔首:“确实!我家夫人也有这个顾虑。故听她意思,还是端王孙更妥当一些,等考虑好,便就和我女儿说,看她自己意思如何。”

李玄度迟疑了下,终于又道:“李鼎也不错。我前两日恰在端王府里见过了人,只是也有一点,他并非常年定居京都,而是跟随父母在外。将军若选了这门亲,令爱日后难免也要出京侍奉公婆。且听他言谈,也是个很有志气的少年人,不愿靠世荫留在京中混日子,如此,他将来若是考中科举,照朝廷惯例,必也先行外放。将军你知道,朝廷的外放官员,有可能头几年南,再几年北,距京都遥远,日后令爱莫说时常归宁了,几年能见到母家人一面,那也算是好了。”

菩远樵倒并没想到这一点,一下被提醒了,更是戳中心事。想到自己多年来东奔西走,和妻女长期分离,那种思亲之苦,体会再深不过。

让自己的娇娇女儿远嫁出京,往后几年也难见一面?

他顿时皱眉,沉吟不语。

李玄度见他沉默了下去,微微咳了一声:“我也只是出于好意,提醒而已,但如何决定,关乎令爱终身,将军还是回去与夫人仔细商议为好。”

菩远樵称是,说他考虑周到,向他道谢,说话间,不知不觉出了宫门,道别后,当即匆匆回府。

李玄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原地出神片刻,忽然心念一动,向骆保勾了勾手,等他跑来,问道:“安国寺的牡丹,开的如何了?”

骆保道:“开得极好!如今这几日,正是赏花的好时节,听说那边天天人挤人,水泄不通!”

李玄度命随从牵马来,一个翻身坐了上去,调转马头便往蓬莱宫疾驰而去。

……

午后,明媚的阳光从游廊的上方射入,庭院里鸟语花香。

菩珠站在廊下,喂着金眼奴吃肉条,这时婢女从院外进来,递上一封信,说是郡主方才派人送来的。

菩珠展开,原是李慧儿说明日想去安国寺赏牡丹,邀她一道,还说四皇叔亲自送,问她去不去?

菩珠看着信,想起前日在蓬莱宫中和他的相遇,正微微出神,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见是母亲和阿菊她们来了,便迎了上去。

孟氏面带笑意,凑到女儿耳边低声道:“好事!你阿爹说,太后那里有秦王殿下帮着说了话,太后不会管那事的!你放心吧!”

菩珠抿嘴一笑。

孟氏说着,看见女儿手里拿着信,便问了一声,菩珠将信递给她。

孟氏看了一眼,立刻道:“既是郡主邀你同去,你去便是了。何况还有秦王殿下护送,娘亲放心得很。”

当天晚上,菩珠一个人躺在自己那间少女闺房的床上,放下帐子,瞧着挂在床头上的兔子灯,忍不住偷偷地抿着嘴角乐。

她有一种感觉,今日李慧儿突然送信约她明日去安国寺赏花,必和李玄度脱不了干系。

这令她感到欢欣无比。

他是不是终于意识到她已经长大,可以嫁人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女娃?

但是母亲对他,可真是放心。

若是哪天让她知道了,也不知道她会是如何的表情。

这只她八岁那年元宵夜他买来送她的兔子灯,每年元宵时,她都会特意拿去叫人重新裱一遍。虽然已过去了这么久,但看起来,和他刚送给自己时的样子,一模一样。这么多年,她每天晚上睡前看着它,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它。

她伸手,指尖戳了戳小兔子的三瓣嘴,闭目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她早早醒来,才梳妆打扮好,便见婢女花线从外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秦王殿下带着郡主已来了,马车停在大门外,夫人让她出来。

菩珠心一跳,竟感到有些慌张,飞快地看了眼菱花镜中的自己。

头插一朵应景的草头虫珠花,身穿水绿色的软绉襦裙,裙裾上绣着柔枝和嫩叶,身上披了件玉色小披风。

镜中的女孩儿,年正豆蔻,真真是左家娇女,逞娇呈美,充满了清新而明媚的少女气息。

她定了定神,匆匆走了出去。

母亲孟氏也往这边来了,见她从屋中出来了,打量了她一眼,随即笑着带她出去,来到了门外。

菩府的大门之外,停着两辆马车,前头的那辆大些,里面坐着李慧儿,后车是跟出来的宫人。车旁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正是李玄度。

孟氏领女儿走了出去。菩珠看见李玄度的两道目光仿佛望向自己,忽然感到害羞,心啵啵地跳,垂着粉颈,眼睛盯着地面,耳朵里只听身边的母亲不停地和他说着客气话,说劳烦他照顾女儿。

李玄度微笑道:“夫人不必客气。也请夫人放心,等赏完了花,我必将令爱送回家中。”

孟氏再三地道谢,终于客气完了,让女儿上马车。

菩珠踩着凳子登上马车,马车随后启动,朝城东的方向辚辚而去。

第165章 番外(十一)平行世界

菩珠才一上车, 放下了车帘,李慧儿便靠过来附耳道:“阿姊,你不是要说亲了吗, 等到了安国寺,你去拜牡丹花神。我听说花神很灵,她一定会保佑你,嫁一个如意郎君!”

菩珠伸手轻轻拧了一下李慧儿的脸颊,李慧儿冲她扮了个鬼脸, 低声吃吃地笑。

菩珠心里也是甜蜜蜜的。

虽然车外的那人, 她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就在方才, 当自己跟着母亲从里面走出来, 到了他的面前,看到他向自己投来目光的时候, 她的一颗心,却还是控制不住怦怦地跳,就仿佛她刚认识他一般。

在他的面前, 无论何时,她都永远仿佛情窦初开。那种怀春初恋的感觉,叫人耳热心跳,如此美好。

李玄度骑马走在前, 护着马车领路。他听不清车里的李慧儿和她都说了什么,耳朵里就只听到两个少女在车中传出的轻轻叽叽咕咕说笑的声音。

这就足够了。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而愉快。他又回想着今早她跟着她的母亲出来,乖乖地站在她母亲的身侧, 粉颈低垂, 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如此可爱, 越想,越是喜欢。

他便如此护着她们出了东门,沿郊外的路行了十来里,到了山麓之下,安国寺便也到了。

马车一停下,李玄度便就迅速翻身下马,亲自到车门口来接她们。

车门打开,先是李慧儿出来。他很自然地伸手,扶了李慧儿一把,让她踩着放在马车下的小凳子,走了下来。

李慧儿下来后,车厢里便就出来了另一位少女。

当李玄度看到马车门里现出了那道披着小披肩的水绿色倩影,心便微微一跳,恍了个神,见她已弯腰从里出来了,停在门口。

按理说,轮不到他伸手去扶她的。毕竟她和李慧儿不一样。何况她的婢女,也早从后面的马车里下来了,此刻就站在他身后,等着他让开位置,好让她们扶她下来。

但,仿佛鬼使神差,不过略一迟疑,李玄度便不由自主也朝她伸出了手。见她立着,一双妙目望向自己,并没有像方才李慧儿那样立刻有所回应,不禁紧张起来,又有点懊悔,为自己的孟浪,心里不禁微微忐忑,迟疑了下,正想收回手让出位置,忽见女孩儿衣袖下的那只手,已稍带了点矜持地搭在了他的掌心里。

李玄度松了口气,几乎不敢发力,只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柔弱无骨的素手,低声道了句小心。

她没应声,只微微低头,另手轻轻提起她的裙裾,在他的搭手下,穿了粉红色绣鞋的小脚便踩在了小凳上,也顺利地下了马车。

紧跟着,那只被他轻握在掌心的小手也抽了出去,离开了他。

整个过程,其实不过只是一息。但留在他掌心之中的那种感觉,却是前所未有。

李玄度只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团柔软的丝绵,但她的手,却比丝绵更加滑溜。他又觉得他像是触到了美玉。但再好的玉,也没有她的手那么柔暖。

他情不自禁地又握了握手掌,那残留在掌心里的感觉才慢慢地消了下去。

两个女孩儿已手拉着手地朝前走去。李玄度驱散了心里那不该有的杂念,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到得早,此刻寺中人并不多。那主持获悉方归京不久的秦王今日竟微服带着两名女眷前来赏花,忙领着寺中众僧出山门迎接,又询问是否需遣走今早已到来的香客,再关闭山门,好让他们能够清净赏花,免得冲撞。

安国寺是皇家敕建寺,今日既来了皇家之人,如此行事,理所当然。

李玄度望向了她,她若想清净赏花,那便关闭山门,见她低声问李慧儿的意思。

李慧儿笑道:“我随阿姊。”

他见那女孩儿转向自己道:“殿下,那不必关闭山门了?本就是天成之景,又正当花期,合该让想看的人都能看到,更不好叫不知道的人今日空跑一趟。”

李玄度立刻吩咐主持照她的话做。主持应是,先将一行人迎入寺中。

她和李慧儿先到后头的客用禅房里稍作休整,随后便出来赏花。

千年牡丹,雍容华美,然而满目芳菲,落入李玄度的眼中,也比不过那女孩儿的一抹背影。

他不远不近地随在后面,看着她们赏花,又去拜了花神。

近午,入寺烧香赏花的人也越来越多。

李玄度的心里始终绊着一件事,今日终于将她接了出来,就是想单独寻个机会和她说几句话,好问问清楚。但侄女李慧儿却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一步也不分开,便如她的小尾巴一样。

他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到她落单,实在忍不住了,唤来骆保,低声吩咐了几句。

骆保听到秦王竟命自己想个法子将郡主支走,很是诧异,扭头盯了眼前方那正坐在亭里和菩家女儿说说笑笑赏着花的郡主,忽若有所悟,一下反应了过来:“奴婢这就去办,殿下您看着!”

他脑瓜子机灵,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入亭对李慧儿说,蓬莱宫里方才派了人来寻她,也不知何事,此刻人正在山门外等着。

李慧儿信以为真,忙对菩珠道:“阿姊,我去瞧瞧到底何事,等下回来找你!”说完便在骆保的陪伴下,带了几名宫人匆匆往山门而去。

菩珠知应是李玄度让骆保将李慧儿支走的。

他磨磨蹭蹭,出来都半天了,就不远不近地在后头跟着,还不来寻自己说话,她心里简直快急死了,若不是需矜持一番,简直恨不得自己去找他了,此刻见他好不容易终于有所行动,这才暗暗地舒了口气。

等李慧儿去了后,她装不知,想鼓励他,便出了亭,带着两个婢女,正要往人少的后禅院去,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搭讪的声音:“世妹,真巧啊,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里遇到!”

菩珠转头,认出是荣禄大夫府的何公子,那位向自己提过亲的京都风流少年才子。见他在几名家仆的簇拥下,笑吟吟地朝着自己走来,心中厌烦,忙停步,飞快地瞟了眼不远外的李玄度。

“世妹,这里人多,万一冲撞了你。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正值一年一度的安国寺牡丹赏花会,满京都的红男绿女,纷至沓来,似何公子这等风流少年人物,怎会错过如此盛事?见今日天气晴好,也出动赏花,方才到了这里,无意竟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菩家女儿,想上来和她搭讪,只又见她和宁福郡主在一起,周围还有好些侍从,不敢贸然靠近,只能远远地瞧,恰方才,见郡主不知何故被一圆脸侍从给叫走了,他也不认得骆保,眼睛里只看见了菩家世妹,机会来了,立刻便抓着,上去搭讪想献殷勤——

谁知还没献完殷勤呢,就在这时,冷不防,他对面竟飞奔上来一个人,二话不说,一拳当头便砸了过来。他一下被打倒在地,眼冒金星,鼻子也流了血,定睛望去,见冲出来打了自己的人竟是死对头,公主府的韩赤蛟。

话说,韩赤蛟自打去年在蓬莱宫偶遇菩家女儿后,惊为天人,回去了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娶她为妻。他母亲李丽华得知儿子的心愿后,一是看中了菩家门第,二是知姜太后也很喜欢这女孩儿,倘若儿子能娶到她,往后大有裨益,故也一心想要撮合婚事。谁知昨日,从媒婆那里获悉,菩家再次谢绝求亲,很是不悦,但太后都不支持,她也没办法,只能让儿子断了念头,说再另给他说门好亲事。

韩赤蛟闷闷不乐,今日便带着几个平日跟从的狐朋狗友也来这里散心,恰竟叫他也遇到了小美人,顿时喜出望外,两眼发光,眼睛里只剩下她了,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去接近她,突然看见何公子竟冒了出来,比自己快上一步,先去献殷勤了。

他从前本就因为游玩之事和对方起过冲突,如今知他家也在提亲,新仇旧恨,脑子一热,跳出去一拳便将人打倒在地。

这何公子在京都,也是有地位有名气的人,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还有菩家的世妹,怎肯就这么认输?从地上爬了起来,立刻叫人帮自己打回来。

这下热闹了,两边人马冲了上来,厮打在了一起,连近旁的牡丹花也遭了殃,花落枝断,周围游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围了上来,指指点点,场面乱成了一团。

眼前的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简直令人猝不及防,菩珠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有点急,正要转头寻李玄度,眼前忽掠过一道身影,抬眸,见他已来了,挡在自己的身前,朝着率众正扭在一起的韩赤蛟和何公子喝了一声:“住手!”

几名便装侍卫也从暗处奔了过来,三两下便将打架的众人给分开了。韩赤蛟与何家公子这才看到了李玄度。

两人自然认得他,见他将小美人护在了身后,皱眉望来,愣住了。

“舅舅,你也在?太好了,舅舅你快替我做主!他打我!疼死我了!”

韩赤蛟方才乱中不知被谁给打了一拳脸,此刻反应了过来,捂着腮帮子急忙告状,冲何家公子怒目而视。

“出去!”

李玄度望了眼近旁那一簇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牡丹,皱眉下令。

当年的皇四子,那少年秦王纵马天街之时,似何公子这些人,都还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屁孩,此刻见他突然现身,又如此下令,哪敢违抗,慌忙应是,捂着还流血的鼻子,带了自己的人,急急忙忙地退出了安国寺。

韩赤蛟这下可开心了。

“舅舅,让他滚!我还有事,我寻她说几句话……”

他根本就没留意自己小舅舅的神色,两只眼睛只顾盯着躲在他身后的小美人。

“你也一样!给我立刻回去!好好反省!”

没想到舅舅铁面无情,连他也一块儿赶。

韩赤蛟傻了眼,愣在那里。

“还不走?”他皱眉道,神色很是不悦。

胳膊拧不过大腿。韩赤蛟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眼巴巴地又看了一眼躲他身后的小美人,只好带着自己的人,垂头丧气地退了出去。

等人被赶走了,李玄度转身朝她低声道:“你受惊了吧?我送你去休息。”

菩珠垂眸跟着他往后头休息的地方去,穿过大殿旁的一条便道,来到后寺。

周围人渐渐地少了,来到一座静殿前,菩珠见他脚步变缓,忽停在了阶下,吩咐她的两个婢女留下,随即对自己道:“你来一下,有事。”说完继续朝前走去。

菩珠装不知,吩咐婢女照他吩咐在原地等着,自己随他前行,穿过静殿,终于停在了殿后石道旁的一株古槐之下。

古槐已有数百年了,树干足有几人合围那么粗,树冠更是茂盛,浓阴张开,几乎遮挡了半座禅院,浓阴深处藏着鸟儿,耳边不时响起几声鸣啼,显得周围愈发清幽。

和他面对面地站着,间隔了几步的距离,虽未抬头,却也知他此刻就在望着自己。

菩珠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期待,屏住呼吸,默默地数着树上不知哪处浓阴里发出来的鸟鸣之声。

在她数到了第七声后,终于听到他开口了:“最近这一年多,你在家中过得如何?”

他顿了一下,自己又解释道:“从前不是常收到你的信吗,这一年多,一直不见你来信,我有些记挂。”

原来他也留意到了自己这一年多没有给他写信呀!

菩珠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气,心中的那一丝紧张之感忽然消失了。

她偷偷抬眸,瞥了他一眼,见他望着自己,双眸一眨不眨,便道:“我生你气!不想给你写了!”

这一年多,闲暇之时,李玄度曾思考过她不再给自己写信的理由。

譬如,是金眼奴迷了路,未能将她的信送达给自己。

譬如,她渐渐大了,知了人事,有了男女之防。

又譬如,如他最后认定的那样,她应是忘记了自己。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回答自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充满抱怨,却又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李玄度只觉自己的心也随了她的这句话晃悠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你为何生我的气?”

菩珠对着他,此刻已是完全自如了,随手从树旁摘了一段草茎,缠在自己细白的手指上玩。

“问你自己呀!”

她嗅了嗅草茎散发出的清香,说。

她说完,见他不出声,神色显得有点迷惑,忍不住提醒:“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里,跟你说了什么?”

她写给自己的信,每一封,李玄度都不止看过一遍。

他很快想了起来。

在她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里,她告诉他说,她快十三岁了,前些日,家中有人登门提亲。

他迟疑了下,将信的内容说了出来。

菩珠道:“记性倒是不错。那我问你,你当时是如何回我的?”

李玄度记得自己当时回复她说,他很为她高兴,希望她能嫁一位如意郎君。待她成婚之日,他必会送她贺礼。

他沉默了。

“秦王哥哥,你不会是忘了吧?”

她开始模仿着他的口气,将他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一字一句地背了出来。

“你不是说替我高兴吗?你高兴,我可不高兴!”

她的一双美眸望着他,充满了委屈:“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我,我为何还要给你写信?我小时候跟你说过的,等我长大了,我要嫁你,你全都忘记了,是不是?”

李玄度怎可能忘记?

他只是从来都觉得,那只是她年幼不知事时的无心之语。

他从没想过她会当真。

此刻听她如此质问自己,李玄度只觉自己浑身燥热。

他迟疑了下,低声问道:“姝姝……你如今……当真还是那样想的?”

菩珠哼了一声:“本来我一直是那样想的,但你让我生气了!那就不一定了!”说完,将方才缠在手上玩的那段草茎丢向了他,转头,丢下他,便就要走了。

草茎不偏不倚,正丢到了他的脸上。李玄度嗅到了一股草汁的清香气味。

他忽地心神一荡,闭了闭目,待睁开眼眸,见她扭身就要走了,再也忍不住,想都没想,下意识地迈步追了上去,正要伸手拦住她,忽然,静殿的那头起了人声。

“阿姊呢?她在这里吗?”

是李慧儿寻来了!正在问那两个婢女,大约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脚步声便跟着传了过来。

“阿姊!阿姊!”

菩珠吓了一跳,慌忙停步,转头飞快地推他,将他一把推到了老槐树后,自己正想出来迎上去,谁知地上是凹凸不平的老树根,她又慌里慌张,脚被绊了一下,没站稳,身子一歪,扑向了他。

李慧儿已穿过静殿,跨出门槛。

“阿姊!四皇叔!你们在哪里?”

“郡主,他们不在这里——”

骆保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想要将她劝走。

“我四皇叔寻我阿姊说什么啊?怎的不见人?”

“必是有正经事——”

“都怪你!方才不是你说蓬莱宫派人找我的吗?我出去了,也不见人!还害我找不到阿姊了!”

“哎哟我的郡主,奴婢真的听到说有人寻郡主,谁知出去了不见人?兴许等不住又走了吧?你莫急,奴婢陪您再去找,务必找到菩家阿姊……”

骆保哄着李慧儿,带着人从老槐树前呼啦啦地走了过去,继续朝着后禅院的方向寻了过去。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很快,李慧儿一行人的身影穿过了前方的那座殿,脚步声也渐渐远去,消失在了耳畔。

四周再次恢复了幽静,耳边几声小鸟啾啁。

菩珠终于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后背靠着树干,半边身子却歪伏在他的臂弯里。

他人凝立着,一动不动,用身体支撑着她。

和他靠得是如此的近,她半边胸脯都快压在他一侧的臂膀上了。

她的脸微热,见他还那样用手臂轻轻地撑着自己的腰肢,轻轻地扭了扭身子,示意他放开自己。

“好了,他们已经走了——”

她低声道,自己伸出手,想扶住身后的树干,好站直身子出去,免得等下万一李慧儿他们又折回来,遇见了尴尬。

手还没碰到树干,忽地一暖,他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那只手,将她拦住。

他竟不肯放她出去了。

“姝姝,我错了。你要怎样,才能不生我的气?”

耳畔一热。

原是他低下了头,唇附到她的耳边,轻声地问她。

他温热的呼吸随了这问话之声,温柔地扑到了她的耳边和颈侧的一片柔滑肌肤之上,弄得她半边身子登时都软了,简直就要站不住脚。

她定了定神,慢慢地抬起脸,对上了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一双眼眸,正要说话,忽这时,耳边又听到偏殿那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果然是李慧儿在那边寻不到她,又折了回来。

她眨了下眼眸,他还没反应过来,见她忽踮起脚尖,少女柔嫩的唇瓣,飞快地亲了下他的下巴颏,随即推了他一把,一下将他推到了树干后的更深的一个角落里,自己就从树后转了出去,迎向折回来的李慧儿。

“阿姊!”

李慧儿看见她,一喜,急忙奔了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方才你去了哪里?我经过此处,怎不见你?她们说我四皇叔寻你有事,他人呢?寻你何事?”

菩珠笑道:“他问我下回再带你去哪里玩好,问完便自己走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我们走吧。”

李玄度被那双小手当胸一推,人便似失了浑身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停了下来,听着她和李慧儿低声说着笑,笑声渐远。

耳畔再次安静了下来。

他便立在老槐树树干后的那个角落里,出神了良久,慢慢抬手,抚了抚自己方被那两片柔嫩唇瓣亲过的下巴,浑身的血液,慢慢地变热。

他知他该怎么做了!

皇祖母和陈女官不是说他该考虑亲事了吗。

确实。

他简直已是迫不及待了。

第166章 番外(十二)平行世界

这一日接下来的时间, 李慧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李玄度再没有机会和她独处了。至傍晚,结束游玩, 他先送她回府。

孟氏和今早一样,也是亲自出来接女儿,又再三地向李玄度道谢,说给他添麻烦了。

李玄度望了眼那个手里扯着块帕子低头乖乖站在母亲身边的少女,想起白天在老槐树后发生的那一幕, 忽恍恍惚惚, 竟生出了几分不真实似的虚浮之感。

他一边和孟氏客气着,一边忍不住瞧她, 终于见她有所反应, 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悄悄地抬起美眸, 飞快瞥了自己一眼。

四目相对,他立刻便捕捉到了她暗藏眼底的一抹调皮笑意,和白天单独对着自己时一模一样, 一时竟看呆了。

菩珠方才是觉察他不停地看自己,忍不住回望他一眼,却没想到他却只顾看自己了,连母亲和他说话, 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孟氏终于发觉秦王仿佛走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了眼站自己身边的女儿。

菩珠一急, 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李玄度这才惊觉, 立刻收回目光,对孟氏恭恭敬敬地道:“夫人不必客气。今日承蒙令爱伴我侄女游玩, 她很高兴,我照顾也是应该。不早了,夫人快些入内吧,不必送我了。”

孟氏终于带着女儿进去了,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跨进门槛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秦王骑马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多心,问了几句女儿今日出游的情况,怕她累,让她早些回房休息不提。

却说,李玄度离开菩府,将慧儿也送回蓬莱宫,本想径直寻皇祖母提事,但想到她那日和陈女官说的话,又觉开不了口,略一沉吟,便策马去往皇宫,入宫求见皇帝。

华灯初上,皇帝在紫宸宫的御书房里阅着奏折,听宫人说秦王求见,命他入内。李玄度问安,他抬头看了儿子一眼,见他一身常服,看着像是外出归来,便问他去了哪里。

李玄度说今日送慧儿去安国寺赏花,方回来,忽记起父皇,先不回王府,特意入宫来向他问安,又关切地道:“我前几年人虽在外,无日不在思念父皇。父皇切不可太过操劳,有些事,能放就放给下面的大臣,自己要多休息。”

皇帝心想嘴巴说得好听,前几年就没见你主动给朕来过信。

又想起他刚回京之时,自己提出他如今也该立妃娶亲了,他却依然推脱这推脱那的,就是不答应,越看越觉不顺眼,哼了一声,冷冷地掀了掀眼皮子:“难得你有如此孝心。进宫何事?”

这个幼子,皇帝从小看到大,如此一反常态,甜言蜜语,必暗藏妖。

李玄度见被一语戳破,讪讪摸了摸脸,咳了一声:“父皇,儿臣前日去蓬莱宫探望皇祖母,皇祖母谈及儿臣婚事,言下颇多牵挂,道儿臣不小了,从前因战事,耽误了这么多年,如今竟还是连个王妃也无,不成样子。儿臣想起父皇那日也是如此教训,心里很是愧疚。怪儿臣不懂事,这么大了,还让皇祖母和父皇操心,很是懊悔。”

皇帝奏折也不看了,抬眼,诧异地盯着他:“你想通了?愿意立妃成亲了?”

他之前还怀疑过,儿子这么大了还不近女色,是不是有龙阳之癖,和那个从小起就伺候他的叫什么骆保的贴身侍人有染。若查证当真,非要打死那个侍人不可。

“是,儿臣想通了。再不立妃,实在不像话。”

皇帝终于高兴了,脸上露出了笑意,抚须点头:“你想通了就好。”他沉吟了下,“朕这就立刻将宗人令传来,看下哪家有合适的贵女……”

李玄度忙道:“父皇不必费心了,实不相瞒,儿臣已有相中的人。”

皇帝更加诧异了:“哪家女儿?”

李玄度道:“菩家之女。”

“菩远樵的女儿?怎会是她?朕记得他女儿还很小啊!”

皇帝脱口而出。

他对菩家女儿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有回在姜氏那边遇到时的所见,记得只是个小女娃而已。

李玄度不禁略感尴尬,纠正:“父皇,她不小了!再过两日便满十四,菩家正在替她议亲。”

皇帝感叹:“原来如此!竟这么快……”

李玄度见父皇不作声了,仿佛在出神,等了片刻,有些不安:“怎的了?父皇以为不合适吗?”

皇帝自然不会觉得不合适。

虽然菩家女儿和自己儿子年岁相差略大,但只要儿子喜欢,那根本不是事。

他方才只是在想如何置办婚事而已,立刻道:“极好!菩远樵的女儿,问题不大。只要你喜欢,朕明日便下旨,赐婚,尽快成亲!”

李玄度吓了一跳,没想到父皇竟比自己还急,立刻拒绝:“不用不用!父皇先不要赐婚!还是我自己先去求亲,征得菩将军同意后,父皇再赐婚不迟。”

儿子如此做,想必也是出于尊重菩远樵的缘故。皇帝沉吟了片刻,颔首道:“也好,你自己先去和菩远樵说也可。他若不答应,你只管告诉父皇,父皇替你做主。”

李玄度唯唯诺诺应是。

皇帝的一桩大心事突然就解决了,心情愉快,忍不住又起了好奇之心,开始打听起儿子的私密:“玉麟儿,你怎会相中菩远樵的女儿?”

李玄度怎敢让皇帝知道自己十五六岁时就和小豆丁私下往来的事,一本正经地道:“儿臣出关前,便就见过菩家女儿,后来和菩将军在关外共事之时,又常听他在儿臣面前提及她,今日去安国寺赏花,她也同行,儿臣便对她一见钟情了。迟早也是要娶亲的,不如就她了。”

皇帝频频点头:“好,好,菩家女儿必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听说你皇祖母也颇喜欢那女娃娃。那你何日去和菩远樵说?”

“再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儿臣想在那日登门前去求亲。”

皇帝点头:“好,父皇也替你准备些生辰礼物,不能叫你落了面子,被别人给比下去!”

……

安国寺赏牡丹回来后,再过两日,便是菩珠的十四岁生辰。这日菩家大门大开,张灯结彩。菩珠将她这些年交的几名闺中之友请来家中,李慧儿也来了。小姑娘们在后花园里荡秋千,下棋,斗草,欢声笑语。而那些平日和孟氏有往来的妇人则在前堂齐聚。至于求亲的端王妃、齐阳侯夫人、荣禄大夫府夫人等人,更是一个不落,带着送给菩家女儿的生辰礼物,人全都来了。

孟氏将女儿唤了出来,命她拜谢众夫人。众人围着菩珠,夸她容貌美丽,性情温柔,有才有德,更有福相。孟氏嘴上自谦,心里很是欢喜。

堂中的气氛,轻松而喜庆,但其实,在座的这些夫人们,心里却是各有想法。

菩家有女待嫁,京都里好几户人家想要求娶,菩家说,在女儿过完生日之后予以答复,这事人人都知。

今日那些和求亲无关的夫人们上门,存的是瞧热闹的心,想知道到底花落哪家。

而求亲的几位夫人们,则是各怀心思。

公主府的韩世子显然是没希望了。李丽华今天人都没来,只派个管事送了礼物,这应表示她已已退出竞争。

而晋王府,先前也只表露过有意求亲的念头,并没有正式遣媒登门。据说这是晋王考虑到他的幼弟尚未婚配,皇帝陛下为此很是挂心,他出于孝道,想世子年岁也不大,故命暂时压下议婚之事。这样,晋王府也不可能了,最后剩下端王府、齐阳侯府和荣禄大夫府三家。

这三家当中,荣禄大夫府的夫人本是最早求亲的,后来在得知另两家也掺和进去的消息后,也有自知之明,猜自家儿子应当入不了菩家的眼,心里不存多大的指望了,但总有点不甘,觉着自家被比了下去。今日来,是想瞧瞧端王府和齐阳侯府到底哪家能笑到最后。反正不管菩家最后选了谁,总有一家和自己一样,求不成亲。如此一想,心里也就平衡了些。

侯夫人无论是对自家的条件还是儿子,都很有信心。但也知道端王孙的条件很是不错,对方还是宗室,难免也有点忐忑。怕万一输给端王府,那便失了面子。

端王妃那边,她先前觉得孟氏对自己的孙子仿佛很有兴趣,但也知侯府家的儿子确实是少年才俊,菩家选对方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这样,自家便要扫脸。和侯夫人一样,也是有些不大确定。

而要嫁女的孟氏,她原本最是中意端王孙,但那日被丈夫说了之后,觉得也颇有道理,又拿不定主意了,心里有些愁。但今日是女儿的生日,她面上自然不会显露,应酬着众人。

家人来告知,道宴席已准备妥当,她便请众人入席。

妇人们起身,随孟氏说说笑笑地往宴厅去,忽然这时,门外奔入一管事,说宫中派人送来了给小女君的生辰贺礼。

孟氏感到很是意外。

蓬莱宫姜氏太后那里,今早随了郡主李慧儿的到来,已赐下送给女儿的生辰礼物。怎的此刻,宫中又另外送来了新的礼物?忙问来的是何人。当听说是皇帝身边那名叫宋长生的太监,孟氏愈发糊涂了,实在不知,何时自家女儿脸面竟如此大,不过过个十四岁的生日罢了,连皇帝也知道了,还派人登门来送礼物?

她急忙出去,将宫中之人迎入大堂。

宋长生领着身后的一群宫人,抬着十几台的赐物,鱼贯入了大堂,命宫人将东西放下后,对孟氏笑吟吟地道,皇帝陛下获悉今日是菩府女儿的十四岁生辰,特派他前来道贺,赐下生日贺礼,说罢,开始念起赏赐,计丝绸锦缎等二百匹,黑貂皮白狐裘两张,各种金玉内造首饰两匣,凤头水晶轸足古琴一张,另外,还赐下了供小女君赏玩的牙玳檀香扇一套,共十二只,以及字画、笔架、笔鼓、水注、镇纸等诸多文房之物,小件琳琅满目,不计其数。

孟氏和堂中的夫人们正看得眼花缭乱,听到宋长生又说,皇帝陛下还将皇家园林琼华园亦作为生日礼物,特赐给了菩家女儿。今日起,那里便归她所有。

顿时,众人全都呆了。

这琼华园毗邻西苑,占地广阔,西面是草场和树林,建有射箭、跑马以及击鞠等游乐场地,东面则通御池,池上龙舟凤舸,虹桥飞渡,冬可登楼赏雪,夏可泛舟采莲。

皇帝赏赐那些物件也就罢了,竟大手一挥,将这座有名的皇家园林也当做生日礼物给了菩家女儿?

这是何等的厚爱。

宋长生送完了礼,只喝了两口茶,便就告辞回宫复命去了。

孟氏送完人回来,见众夫人围着自己恭喜道贺,充满艳羡,她面上也笑容满面,心里却又糊涂,又感到不安。终于送走了全部客人,立刻派人去衙门将丈夫叫回家中,指着皇帝的赏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菩远樵也是一头雾水,道不出个所以然。

夫妻二人猜测了片刻,孟氏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失声道:“会不会是公主求到了皇帝跟前,请求赐婚,皇帝答应了,这才赏了咱们女儿如此多的的东西?”

菩远樵被妻子提醒,顿时也觉得极有可能,见妻子满面愁容,思索了下,安抚她道:“你先莫慌!此事也先不要告诉姝姝,我立刻便以谢恩为由进宫去见陛下,试探下陛下的口风,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倘若真如你所言,我便是拼着开罪了陛下,也要回绝了这门亲事!”

孟氏既担心丈夫得罪皇帝,又担心女儿被皇帝胡乱赐婚,正心乱如麻,又见管事匆匆来报,说秦王殿下登门拜访。

夫妇二人对望了一眼。

菩远樵道:“殿下来得正好!你莫慌,我问问殿下,看他是否知道些内情。”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孟氏愁眉不展,先行退了出去。菩远樵整好衣冠,匆匆迎出,果然见是秦王来了,只见他金冠华服,面若美玉,显得精神奕奕,寒暄了几句,将人请入书房,坐定。

菩远樵和他谈了几句,发现他也未提什么正事,似乎只是来寻自己闲聊,便将话题岔到了今日女儿过生日得了皇帝厚赐之事,道:“臣与拙内实在惶恐,想小女也无任何过人之处,不过小小一个生日罢了,怎敢受陛下如此厚赐?实是惭愧!殿下可知陛下为何突然赐小女如此的厚赏?”

他问完,便见秦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自己的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不禁困惑,忙起身辞礼:“殿下这是何意?臣不敢受!殿下快请坐!”

“实不相瞒,我今日冒昧登门,是想向贵府求亲。若能得将军应允,将令爱许配,我不胜感激!”

菩远樵心“咯噔”一跳,第一反应便是他亲自上门替他的外甥来说亲事了,顿时变了脸色,勉强忍着不悦:“殿下可是在替韩世子说亲?小女愚钝,非世子良配,不敢高攀。这门亲事,我菩家如论如何也是不敢应的。”

他说完,见秦王一怔,随即对自己道:“将军你误会了!求娶令爱之人,是我自己。”

这下轮到菩远樵发愣。

李玄度顿了一顿,“实不相瞒,我对令爱钟情在心,故今日冒昧登门,以万分赤忱,向将军言明心意求亲,若是能得将军应允,则是我李玄度之莫大荣幸。”

他说完,撩起袍角,朝他下跪,行了一个叩拜之礼。

菩远樵乍听以为自己耳误,简直震惊。又见他说完话,竟向自己行后辈之礼,这才反应了过来,差点从座上跳了起来,赶紧上去,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对于面前的这个年轻皇子,菩远樵再熟悉不过了。

从他十六岁出关开始,这些年,自己和他陆陆续续共事至今,打过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场仗,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危机,又一一化解。

这个年轻人的人品和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他极为认可。更难得的是,从前在关外,他亦从不因身份而要求有任何的特殊对待,这一点更是难能可贵。

只是,他再好,在菩远樵的眼里,一直也都是将他视为皇四子、忘年交。

他可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看上了自己的女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怪不得今日皇帝如此大方,赐了女儿一通厚礼。

原来是知道了儿子的心思,为他打了一个头阵而已。

菩远樵扶起秦王后,脸色古怪,一时之间,根本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答应吧,太过突然了,莫说女儿不知会怎样做想,便是自己,一时之间也有点接受不了。

直接拒绝吧,毕竟之前关系不错,何况对方身份特殊,他一时也拉不下脸。

饶是菩远樵从前行走西域,口舌如剑,见惯各种生死大场面的人,此刻也是张口结舌。见他还望着自己,似在等着回复,终于磕磕巴巴地应:“……这……殿下可否容我再考虑考虑……”

“是,那是自然!”

李玄度听他没一口回绝,舒了口气,立刻颔首。

“将军,倘若我李玄度有幸能娶令爱为妻,我可发誓,此生我必对她一心一意,别无二心,神人鉴知!请将军将我心意亦转达到夫人面前,务必予以考虑。”

“不敢再扰将军,我先行告退,静候佳音。”

李玄度说完,朝他再次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菩远樵一时也忘了送客,就只看着他自己走了,停在书房里发起了呆,片刻后,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见是孟氏进来了,方回过神。

孟氏责备丈夫:“你怎么回事,殿下走,竟也不送!还是我送出去的。”责备完,见丈夫一声不吭,又问:“怎样,你方才问他,他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会真的是皇帝要将咱们女儿嫁给韩世子吧?”

菩远樵附到妻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孟氏失声道:“什么?竟是秦王?是他想娶咱们女儿?”

菩远樵点了点头。

孟氏突然顿悟:“是了!难怪那日他从安国寺送咱们女儿回家之时,我总觉他有些古怪。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多心,原来竟是真的!他竟对咱们女儿起了那样的心思!这是何时的事?”

菩远樵摇头说不知。

孟氏愣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语地道:“秦王其实很不错啊!虽是皇子,但却谦逊得很,礼数更是不用说了,我就没见过比他更知礼的年轻人了,还一身本事,又生得好,和咱们女儿正配!身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非要说哪里不好,也就是比咱们女儿大了几岁。但那也没什么,大上几岁,岂不是更懂的体贴人……”

“对了!他今日竟还亲自上门禀明心意,向咱们求亲,可见他心里很是敬重咱们!”

孟氏越想,越觉得好,俨然竟生出了踏破铁鞋无觅处,突然寻到了合意女婿的感觉,只觉和他一比,之前那几家求亲的少年,果然是各有各的短处,皆非女儿良配——至于秦王殿下他到底何时开始对自家女儿上心……那又有何妨?

她蓦然转向丈夫:“你方才不会拒了他吧?”

菩远樵摇头:“没有,我只说容我考虑……”

不等丈夫说完,孟氏就松口气:“那就好!我这就去问问女儿,看她怎么说。她若也说好,我是没意见……”

菩远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妻子丢下自己匆匆出了书房去寻女儿说事去了,不禁目瞪口呆,怕娇娇女儿万一被这消息给吓到,急忙也跟了上去。

第167章 番外(十三)平行世界

李玄度亲自登门拜访父亲, 菩珠早已知道了,联想到今日皇帝对自己的大手笔厚赐,她也有些猜到他此行来见父亲的目的。

她心情有几分紧张, 又几分期待和激动,当从婢女口中再次得知秦王殿下走了,忍着自己立刻跑去寻父母的冲动,在房中耐心等待。

果然没片刻,母亲来了, 接着父亲也跟着进来。

父母的表情显得都很凝重, 相互对望了一眼。父亲似要开口,被母亲给拦了:“我来说!”

父亲便闭了口, 菩珠就听母亲道:“姝姝, 娘亲有个事想要和你说一下……”

“姝姝你听了莫慌,一切都有阿爹!”父亲插了一句。

菩珠作不知:“娘亲请讲。”

孟氏斟酌了下, 道:“家中不是在为你说亲吗?原先提亲的那几户人家里的公子,爹和娘亲都觉得不是特别合意,如今还有一人, 便是……秦王殿下,方才他亲自上门求亲,说钟情于你,想娶你为妻。秦王殿下你应当知道的, 便是那日送你去安国寺赏牡丹的那位秦王殿下,娘亲和阿爹想问下你的意思,不知你是否愿意……”

他果然是来求亲的!

她等这一天, 已经等了整整快六年了,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他来了,她怎可能会不愿意?

“娘亲, 阿爹,女儿愿意!”

孟氏话音刚落,菩珠便就立刻点头说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女儿答应得竟然这么痛快?这让菩远樵和孟氏二人很是诧异,再次对望了一眼。当爹的人,心里甚至冒出了一丝不快之感,实在忍不住了,问自己的女儿:“姝姝,你考虑好了再说也是不迟,你莫怕……”

菩珠急忙道:“阿爹,女儿不怕!女儿早就已经考虑好了!女儿很早以前便就喜欢秦王殿下了!”

菩远樵只觉一阵牙疼,心中不禁暗愠。

女儿年幼无知,难道李玄度从前何时瞒着自己暗中和女儿来往诱她了?否则,似女儿这般的闺中女孩,怎会如她自己所言,“很早以前便就喜欢”?

菩远樵越想,心里越是不痛快,又怕吓到了女儿,强行忍着心中不快,脸上露出慈父的微笑:“姝姝,那你能不能告诉阿爹,你到底何时开始喜欢秦王殿下?”

菩珠眨了一下眼睛:“阿爹你忘了吗?便是女儿快八岁那一年啊!那日爹你出使西域,女儿追你到了城外,遇到了秦王殿下,是阿爹你让他送女儿回家的。便是那一次,女儿便就喜欢上了秦王殿下!他生得那么好看,女儿当时一看到他,心里便就发誓,等女儿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

菩远樵和孟氏目瞪口呆,第三次相对而视,等反应了过来,菩远樵是无言以对,孟氏却忍不住笑道:“这可真的是缘分啊!姝姝你这小丫头,真是个小鬼头!既这样,那太好了,秦王殿下他亦属意于你。你若愿意,那爹娘便替你应下这亲事了?”

菩珠欢喜地点头:“女儿都听爹娘的安排!”

孟氏欢欢喜喜,转头见丈夫一声不吭,仿佛不是很乐意的样子,怕他还会说出什么扫女儿兴致的话,立刻将他拽了出去,回到房中,和他商议如何回复宫中,见他无精打采,自己倒先是被他扫了兴,有点不悦,忍不住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秦王殿下喜欢你女儿,你女儿心里正好也有他,这不是天造地设,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吗?秦王哪里不好了?得如此一个女婿,你摆这嘴脸,是为何意?”

菩远樵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是如此心情,本该替女儿高兴的,可心里就是有一点酸溜溜的感觉。见被妻子责备,苦笑了下,点头道:“我高兴,我哪里不高兴了?你安排婚事吧!我不管了!”

孟氏看着丈夫背手而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也就随他去了,自己唤来管事等人商议接下来的大事。

第二日消息便传开了,全京都的高门大户为之轰动,纷纷传讲,说菩家女儿过生日,宫中送上厚礼,原来是相中了菩家女儿,皇帝要赐婚四皇子秦王殿下。端王妃、侯府夫人,还有荣禄大夫府的夫人闻讯,虽各自失望,但不约而同,暗地里也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若是自家儿郎输给了别人,这三家当中,无论是哪一家,总觉得自家被落了脸面,心里有些不服,如今菩家女儿竟被皇帝看中,想将她嫁给秦王。

自家儿孙再出色,也不能和秦王相提并论,婚事既是这个结果,自家也不算落脸,皆大欢喜。

一转眼,菩家便就成了全京都最让人羡慕的门第,在菩家女儿生辰过后,宗正和皇宫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出入于菩家,商议大婚之事。

这门亲事是顺利地定了下来,人人都说秦王殿下和菩家女儿是一双璧人,但是关于婚期,双方暗中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菩远樵嘴上说不管,实际却还是插了一脚。那日提出来,说自家女儿还小,希望能将婚期定在两年之后,等女儿满十六岁后,再行出嫁。

宗正从皇帝那里得到的指示,是婚期越快越好,没想到菩远樵却如此开口。

这场婚事,虽一方是皇家,一方是大臣,但既一开始是以求亲的方式进行的,而非皇帝直接下旨赐婚,皇家再霸道,也不能完全不顾女方的意愿。

宗正不好当场一口驳回,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便说自己回去复命,让菩家先等等,看宫中那边如何回复。

这一等就是好几天,没了下文。这天晚上,菩珠沐浴过后,坐在屋中,正在调弄那张古琴,忽听到窗外响起一阵鸟翅扑腾的声音,仿佛金眼奴飞了回来。

金眼奴极有灵性,她从来不会将它锁着养,这两日,它也不知飞去了哪里,菩珠正有些记挂,听到翅声,急忙起身,推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果是金眼奴回来了,正停在院中那座为它而修的鹰房里,借着廊下的灯,菩珠看见它的脚爪上仿佛缚了一支小竹筒。

前些年,她和李玄度相互通信之时,便一直是用这种小竹筒放信的,她十分熟悉,心一动,立刻奔出了屋,从金眼奴的脚上解下竹筒,拿回到屋里,屏退婢女后,自己打开竹筒,果然,从里面倒出了一张卷起来的信笺。

“思汝甚切,汝思我否?”

没有署名,信笺上就只这么一句话。

菩珠一眼便认出了这字体,心砰砰地跳。

她当然也想他,尤其是他来求亲后,简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握着信奔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回到桌前,提笔往信笺上添了一句话,问他在哪里,随即再次卷起,放回到小竹筒里,出来,再次缚回到金眼奴的脚上,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金眼奴振翅腾飞而起,很快,影子消失在了夜色里。

菩珠等待。

没片刻,金眼奴飞了回来。她开筒取信,看见信笺上多了几个字。

果然如她猜的那样,他此刻人就在她家外面,两人隔了几重围墙而已。

她再次往信笺上添了一句话,又放出金眼奴,片刻后悄悄出屋,往自家后园而去,去往小时候元宵那夜,他负着她翻墙送她回房的那个僻静的庭院角落。

她约他,让他在那里等自己。

月光如水,终于照出了一道分花拂柳向他走来的影。

李玄度望着,心情矛盾。

父皇的意思,大婚越快越好。

说实话,他的心底也是如此的暗暗盼望。

从前还不知她心意之时,他的日子,也就那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然而如今,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心里对她的盼望,是如此的热切。

两年……真的太久了。

他简直恨不得立刻将面前的这女孩儿抱回去。她年纪小些也无妨,他会等她,爱护她。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每天醒来能看到她,每夜入睡能将她抱在怀中,他便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她家人的想法,他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她停在了他的面前,距离他几步之遥,双手背后,低声笑叱:“谁家大胆仲子,逾墙闯入我家?”

李玄度任她嘲笑自己,忍着心中冒出的将她立刻抱走藏起来的念头,一声不吭。

菩珠见他不说话,月光照出他的面容,他静默地望着自己,心忽然就软了。

她也想念他。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她便就无时不刻地想他,费尽心机,连哄带骗,终于将他变成了自己的人。

她怎忍心再去嘲笑他?

她立刻轻声问他:“秦王哥哥,你是不是想早点娶我呀?”见他还是不作声,她咬了咬唇,又道:“秦王哥哥,我也想早些嫁你,可是我阿爹,他舍不得让我这么早就嫁出去,我也想再多陪他些时日。要不,你再等我一年,到了明年这时候,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好。”

他终于肯说话了。

菩珠松了一口气。

他说了那一个“好”字后,又沉默了。

两人便就这般,相对立在庭院之中。耳边静悄悄的,只有不知何处角落草丛中传出的几声夏虫呢喃。

月娘攀上了中天,睡眼惺忪地望着地上的这一双小儿女。

片刻后,菩珠道:“那好,我们便这样说定了……不早了,你好回了,早些休息。”

“你先回。等你走了,我便走。”他低声应她。

菩珠嗯了一声,转身,循着来时路,慢慢地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走出了一段路,她回首,见他还那样立在原地目送着自己,顿了顿脚,转身又飞快地奔了回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秦王哥哥,你就不想亲亲我吗?我许你亲我。”

“上回我都亲你了,我你要还我!”

月光之下,女孩儿嘟着嘴,生他的气,为他的不解风情。

李玄度顿时心荡神摇,再也忍不住了,将她那柔软而娇小的身子揽入了怀中,做了今夜他一直想做,却又强忍住的举动。

他将她抱了起来,让她两脚离了地,她被迫伸出两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脖颈,免得自己从他的怀里跌落下去。

他低头,双唇起先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唇,带了几分谨慎和珍爱。

女孩儿的唇瓣又香又软,他很快就尝到了一缕淡淡的甜味。这是那日在老槐树后,他还来不及捕捉便就离他而去的甜蜜味道。

李玄度只觉自己浑身血液沸腾,他控制不住,收紧了抱着她的双臂,亲吻也从起初的浅尝变得热烈,最后完全地含住了她的唇,深深地亲吻着她。

良久,菩珠被他吻得快要透不出气了,他才终于松开了她,将她脑袋轻轻地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菩珠闭目,将脸贴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之声,和他在月下静静地相拥。

许久,他再次低头,张嘴含住了她柔嫩的耳垂,恋恋不舍地又亲了片刻之后,终于,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用低沉而压抑的声音道:“你回屋去吧。我会等你的,等到一年后,我来娶你。”

菩珠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娇软无比。

他仿佛叹了口气,又继续抱了她片刻,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地松开了抱着她的双臂。

便是靠着这个亲吻,秦王殿下度过他有生以来这最为漫长而煎熬的一年。

次年这个时候,在她过完及笄之礼,秦王殿下终于如愿大婚,迎娶到了他的王妃。

这场大婚,一方是皇帝器重的皇四子,十六岁出关,文韬武略,折冲万里,平定北方,功莫大焉。另一方是名臣之女,仙姿佚貌,闺英闱秀,求者如云。

真真是檀郎谢女,天作之合。

…………………………

大婚的排场隆重而纷华,鸾舆凤驾,轰动了整个京都。

在庄严、繁缛而又不失喜庆的皇家婚礼仪式过后,新郎和他的新妇,终于被送入秦王府的新房。

寝堂金铺屈曲,金樽玉杯,花烛红妆,映彻辉煌。

一双新人,相对而坐。

李玄度衮衣绣裳,神采奕奕。他面含微笑,双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对面的她,望着这月眉星眸,百媚千娇,想到这一年来,朝思暮想的左家娇女终于变成了他的女孩儿,往后便能和她朝朝暮暮,虽今夜并未饮酒,但人却早已自醉。

身体里,仿佛有一簇火苗在燃点,慢慢地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他这样盯着自己瞧,目光灼热,便似想要将她拆吞入腹,偏又不动,菩珠等了又等,等得简直快要羞死了,忍不住抬手,摊开掌心,挡在他的眼前,娇嗔:“不许你这样看我……”

李玄度目光微动,顺势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带着,让她的手心压在了自己的眼皮上。他闭目,感受着它的绵软,又慢慢地带落,让这只小手爱抚他似的,沿着他的鼻和面庞往下,最后落到了嘴上,张嘴,亲它,亲完掌心,又将它翻过来,继续亲手背。

菩珠被他弄得愈发害羞了,脸红红的,使劲地缩手,他却就是不放,就这样拉拉扯扯间,忽然他松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抱起,高高地抱起,让她高过了他的头顶——仿佛那一回她小的时候他带着她观灯将她抱高好让她能看见走马灯似的。

菩珠毫无防备,惊呼一声,慌忙伸手胡乱地抱住了他的头,又踢脚,命他赶紧放下自己。

李玄度恍若未闻,只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她压过来的柔软的身前,闭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来自于她的幽幽体香。

她真的属于他了,从今夜起。

他被这个念头刺激着,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胡乱挣扎的女孩儿,抬起一脚,踢开了挡在身前的一幅绣了百子嬉戏的落地红帐,快步走到帐后的大床之前,带着她,双双胡乱滚落到了锦被堆中。

这一刻,他仿佛又化身成了从前那个刚认识她的少年,心情畅快,意气风发,体肤之下,更是热血沸腾。他带着她一口气在大床上翻滚了好几圈,直到将她挤压在了床侧和他的身体之间,再无空间,这才停了下来,低头,凝视着被自己禁锢住的女孩儿。

菩珠的一张小脸埋在了锦被堆里,早已绯红。

这个洞房之夜,怎的和她原本想象的画面有点不太一样……

“李玄度,你……”

她才张嘴,还没来得及叱他顽皮,唇瓣便被他一口给咬住了。

她呜呜了几声,陷入了他的亲吻里,她被他亲得晕头转向,气喘吁吁,片刻之后,感到他身体越来越热,仿佛一只火炉,灼着她,心知就要发生那件事了。

年轻的男子,他慢慢地停了笑,凝视着身下含羞闭目柔顺宛如小猫咪的女孩儿,那只手指修长、掌心带着薄茧的手掌终于伸向了她,为她解着腰间的衣带。

他的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唯恐惊动了她。终于,腰带被解了,抽掉,掩着她身子的繁复而华丽的嫁衣也随之散开,露出了穿在里的单纱,薄襟之下,一抹雪痕,若隐若现。

李玄度目光晦暗,气血翻涌,喉结微动。

和他做这事,对于菩珠来说,原本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今夜,却又是一番前所未有的新的感觉。

他便是她的李玄度,但他又是另一个李玄度。

她紧紧地闭着眼眸,任他对自己做着这些事。

他感到怀里的女孩儿身子微微战栗,停了一停。

接着,她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柔声道:“姝姝,你若痛,只管告诉我。”

女孩儿的眼睫颤动,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锦帐流苏,绣帏鸳被。他怀中是温香软玉,呼吸间芳气胜兰。他极力压抑着自己那翻腾的情感,怕她疼痛,极尽温柔。

到了最后,他的肩背之上,因为压抑和小心,早已是布了满满的一层热汗。

“抱我!”

菩珠忽听到他在自己耳畔低低地道,嗓音沙哑。

当听到他如此命令自己,一种熟悉的,如宿命般的欢喜之感,突然直击心灵。

菩珠立刻乖乖地照着他的话,伸出了自己的两只藕臂,紧紧地揽住了他因汗湿而变得滑溜溜的那副灼热肩背。

李玄度也不知,这时刻,在他的心里,为何会渴望着来来自于她如此的拥抱。

这是一个突然间涌入了他脑海里的念头,仿佛凭空而来,随心而动,他想都没想,便就脱口而出了。

他就是希望她能这样抱自己。她的反应也令他感到愉悦无比,心被填得满满当当,又仿佛他们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姝姝……”

他喘息着,在她的耳边,反复地,低低地,唤着她的名。

温水涤去了两人身上的汗,李玄度将怀里的女孩儿抱了回去,放回到枕上,看着她,柔声问道:“还疼吗?”

她红着脸,摇头轻声道:“秦王哥哥,你还想要的话,我可以的!”说完大约自己也是害臊,又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李玄度起先一愣。他很想憋着,但实在是忍不住,最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瞧瞧,他娶了个多热情的小王妃啊。

菩珠是话说完才知道不对,赶紧钻进他怀里好挡住自己的脸,谁知他竟笑个不停,她简直羞得快要钻床底了,忍了片刻,听他还是在笑,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扯过锦被便要将自己的头蒙起来。

李玄度见她气呼呼,都不让自己抱了,忙憋住笑低声哄,总算将她哄了回来,再次抱入了怀里。

他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这身子,才一次怎够……他是真的还想要……却又想起了方才替她清洗身子时的所见。

虽然他已极力温柔地待她,但初经人事,娇嫩如她,怕她无法再承受,他实是不忍她再吃痛。

来日方长。

他压下了心中的念头,爱怜地亲了亲她,柔声道:“睡吧,我抱着你。”

菩珠乖乖点头,随即闭目在他怀中卧眠。

她有些累了,但却老是睡不着,片刻后,悄悄睁眸,想偷看他,睁开眼睛,才发现他也没睡,在低头看着自己,立刻从他怀里抬起了脖颈:“你偷看我!”

李玄度抬手,勾了勾她漂亮的鼻头:“是你先偷看我的!当初你还那么小,被你阿爹抱着,你就偷偷看我,看一次不算,还在马车里看,被我抓到了。”

“我才没有偷看你呢!你有什么好看的!”菩珠还是有点记恨他方才那样嘲笑自己,不承认。

李玄度盯着她,眯了眯眼:“叫你睡觉,你不睡,还不承认偷看我……”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开始呵她的痒。

菩珠顿时笑个不停,很快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哎哟地求饶:“我偷看了!我偷看秦王哥哥你了,你快放开我……”

他显然还不满意,齿轻轻地咬她白皙而柔嫩的耳垂,诱着她:“再说一点好听的话,我高兴了,就饶你……”

“哎呦……秦王哥哥,我那时候就想长大后嫁给你,不但这辈子,我们还有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要嫁给你……”

这才差不多,听起来很是不错。

李玄度终于满意了,挑了挑眉,放开了她。

菩珠在他怀里终于喘出了气,再看他,见他眼眸半闭,唇角微勾,似睡非睡,神态诱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脸,吃吃地笑:“秦王哥哥,你后来那些年为什么真的一直不曾娶亲?是不是其实你早就当了真,你就是在等我长大?”

李玄度懒洋洋地睁眸,瞥了她一眼,见她双手托腮,支着张小脸,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怎么说呢……

他大约确实一直都记着当日那小豆丁说过的那句话。当然了,他觉得小豆丁只是在随口说说罢了,但是,他又有点顾虑。万一小豆丁当了真,而自己若是没有等到她长大,便就已经娶了别的女子,那不是会让她失望?

他不想她失望。

哪怕她只是随口之言,也宁可等到她真正嫁给别人的那一天,所以他才一直这么蹉跎了下去……

当然,他是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所想。

似他当年英明神武京都第一少年秦王殿下,竟会被一只小豆丁牵着鼻子走,真就因为她的一句话而默默地等了她那么多年,一直等到她长大,今日终于可以嫁给自己了,这岂不是太丢脸了。

“秦王哥哥,你快说!是不是!”

他的小王妃还在催他。

李玄度低头,狠狠地亲了她一口,随即扯过锦被,将她的脑袋蒙在了被下。

“睡觉!”他笑吟吟地命道。

……

菩珠从被下钻出脑袋,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头还是有点晕。

都怪他!昨晚迫着喂了自己那么多的葡萄酒……

她仰头,看了眼身边的李玄度。

他一臂搭在自己的腰上,依然沉沉地睡着,尚未醒来。

她渐渐地出神。

她梦中的世界,很多事和现在,并不一样。

譬如,在那个世界,是在她和李玄度成婚十年之后,到了宣宁五十六年,明宗方去世,传位于他。那时的李玄度,年过而立,早已威望加身,权柄无二,在顺利继位之后,他励精图治,为李朝开创了一个四方来朝的空前盛世。

又譬如,在他们成婚的次年,东海之极一名为扶桑的岛国前来朝贡,使者言,国中混战,王无力维持,请求李朝派人渡海,前去匡正秩序。那位被派去的官员,是李玄度听了她的耳边风而向明宗推荐的,名叫沈旸,是内府令沈皋的侄儿,也是京都官场里颇为亮眼的一名武官,长袖善舞,能力过人,当时正与人竞争南司大将军之位。明宗不愿沈皋太过势盛,最后并未提拔沈旸,又听了李玄度的建议,委派他去往扶桑。他去了之后,据说如鱼得水,后终其一生,再未回归。

又譬如,也是在他们成婚后的次年,在河西,朝廷及时抓获了密谋叛乱的河西都尉和天水王。在祸乱消弭之后,朝廷提拔了当地一个名叫杨洪的低级武官,同时,因人举荐,特召一名叫崔铉的少年游侠入京,参与了那一年明宗特开的恩科武举。崔铉一鸣惊人,被秦王李玄度看中,编入了他当时所统的北衙鹰扬卫,担任官职。多年之后,经过历练和后来的战事,这少年步步高升,封侯拜将。

但是,无论各人命运如何不同,有一点却是不变,那便是她和她的秦王殿下,相亲相爱,花前月下,许下了生生世世的诺言。

菩珠唇角不知不觉上翘。

她再次看了眼身畔的李玄度,偷偷亲了亲他的脸,再往他的怀里贴了贴,抱着他,继续安眠。

离天亮还早,她还可以抱着她的皇帝陛下再睡一会儿。

—————— 全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