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流落荒岛,命悬一线;千奇百怪的野兽,妖魅噬人的藤蔓;比鬼怪更可怕的,却是人心。
重重阴谋和谎言下 到底掩埋了怎么样的真相?还有那强大得不可思议的闷油瓶,隐藏着怎么样的故事?
说到底,吴邪是难以逃离,抑或根本不愿离开?
PS:此文以坑,介意慎入
第一部
序章
活得犹如身处噩梦,这是一种夸张的文学比喻,我一直对此是嗤之以鼻的。但它真的来临时,我除了逃避什么都做不了。作为一枚新世纪的大好青年,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就快让我醒过来,揉揉眼睛,就可以风轻云淡,继续醉生梦死,过着普普通通浑浑噩噩的日子。
然而无论多么不愿意接受,我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现实的压迫感。
我知道,这并不是噩梦,我没有逃离的资本。
这是真正的绝境,而顷刻之间,我会被分尸。也许尸首会血肉模糊、首身分离,再也无法辨识我的模样;也许我沦为了食物,被微生物一点点分解,最后一丝血肉融入土壤。我全心信赖和依靠的对象,不会像以前每一次遭遇危机的时候那样,在最危急的关头从天而降,不说一句废话,却能淡定解决一切事端,扮演一个强大的英雄,救老子于水火之中。
同样的戏码就算再精彩,毕竟上演了千百遍,观众只会觉得无聊失趣,嘘声迭起。
如果我们依然是好兄弟的关系,我还能怒气冲冲地骂他没义气。可惜发生了这么多事后,我连亲切问候他祖宗性生活的心情都没有,甚至懒得用两根中指加强语气。
我抬起头,上面乌云蔽月,星光零落,没有一点风声,落针可闻。深不知处的幽林却是树影晃动,深深浅浅的冠叶犹如从风而服,一一倾倒。
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黑暗中悄悄移动着。
而我心知肚明,不是错觉,是他在逐渐接近。
蹲在矮小的灌木丛后,我尽量蜷缩着,不敢发出一点呼吸声,心脏却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
没有心脏病的人类在身体静止状态下,心跳最快是多少?
我不学医,如此专业的东西老子不知道。但就胸腔的疼痛程度来判断,我他妈快要打破这个记录了!
晚上的气温很低,大概只有十度,我们花了很多精力用皮毛缝制的上衣,早就在先前的搏斗中被扯烂成小姑娘特别喜欢的狂野型皮草,皮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我的两额和背脊的冷汗却是止不住地往外冒,眼里不知进了多少沙子,被涩得发痛,喉咙也干涩得不可思议。我想舔舔嘴唇,却像武侠小说里被点了穴的可怜虫似的,动弹不得,任人鱼肉。
就算我再不想承认也好,绝望的确笼罩着我。
我不想死,真他妈不想死。人在绝境中会爆发前所未有的执念,我从不知道自己的求生欲望如此之强。我不敢胡思乱想自己的处境,只知道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我还想带他离开这里,带他认识这个陌生世界,一点也不比这里糟糕。
可他奶奶的我就快被他害死了!我不禁苦笑,世事的确讽刺得很。
就在我企图以生动形象的语言称赞老天爷的狗血混蛋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扬起,景色毫无变化,空气中却仿佛弥漫着危险的警告,紧绷得令人窒息。
我吞了一口唾液,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树林。
老子不是佛祖,没有割肉喂鹰的情操,就算逃不过去,老子也不会束手就擒!
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机会只有一瞬间!
我握紧手里的匕首,蓄势待发。
一声低沉阴森的嘶吼,仿佛割破玻璃般刺穿了我的耳膜,我不由一震。
就在我前方不到十米,一头巨型堪比雄狮的墨黑色动物从漆黑一片的密林里猛窜出来,四肢轻巧着地。它慢慢伸直前肢,头高傲地仰着,鹿角龙须,身上的鳞片就像不透光的黑金,泛着恶意的光泽。我看不清它的面孔,却能看到鹿角和头部相连的地方像是用针线缝起来似的,隐隐能看到里面鲜红色的血肉。
它身后有一尾,像是放大了几倍的牛尾巴,上面泛着水光,不知道是一层什么东西。它摆动尾巴时,那层黏稠的液体偶尔滴下,地上立刻发出“嘶嘶”的声音。
最不协调的是它的四肢,尽管骨架和人类大相径庭,但乍一看去,和裹了一层黑色鱼鳞的人没什么两样。它的手心和脚心长出厚厚的角质层,硬度堪比马蹄。
但这些都不是令我恐惧的。它此时居高临下,冷冷盯着我,微微张开狰狞的大口,两排利齿闪着寒光。唾液连在牙齿之间,仿佛还在往外淌。
真他妈恶心,我腹诽道。
怪物甩尾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就像知道我在说他坏话似的,正正向我扑来。
我立刻把匕首挡在胸前,心说他娘的,这挨千刀的家伙真的想吃了老子吗?怎么眼神疯狂的样子跟干那种事的时候一模一样!
思绪在最后一刻飘到奇怪的地方,我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迟疑,直直地用力捅了下去。
想象中的疼痛与鲜血都没有出现,只有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
第一章
乙元2370年4月10日,我满头大汗地从床上挣扎而起,胸口不受控制地起伏着,急跳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眼前依旧黑暗,但并非不可视物。窗外冰冷而苍白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渗入,下意识左右环顾,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我毫无规律的呼吸声。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才意识到已经离开了那个糟糕的梦境。
登船以来,这个噩梦似乎从没停止过。
黑暗、树林、黑色的巨大怪物…还有什么来着?
明明梦里怕的要命,醒来后却在第一时间把一切都忘了,第二晚再周而复始。再他妈这样下去,老子就是不崩溃也得神经衰弱。
我不禁叹气,推开被子翻身下床。旁边另一张单人床上的人很快就警觉地坐了起来,意识到是我,又粗声问道:“你小子他妈的不好好睡觉,搞什么鬼?”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抬起头瞪着我,“操!半夜三点,你是要投胎啊闹出这么大动静!赶紧给老子滚回被窝里去!老子还没睡够呢!”
他的脸被手机屏幕的幽光照得鬼气森森,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心说我又没闹出什么动静,是他自己老糊涂了。
此人虽然说话不堪入耳,脾气也似乎不太好,但他的的确确是我三叔。放在别人眼里,长辈自然是要尊敬,我小时候对他倒也挺敬佩的。可他就一老顽童,越到后头,看得越明白,越是拿他没辙。
三叔全名吴三省,据说是C国较有名的黑手党头子。之所以用这么不确定的语气,是因为家里从不让我掺和这些事。从他的平时表现来看,我怀疑多半是自吹自擂。
噩梦初醒还被三叔骂了几句,我心里头憋着火,没地方撒。“你去睡吧,别管我,我睡不着,上甲板走走。”我忍着气,冲着他堪比女鬼的脸扬扬手,从行李箱里面翻出了一件外套。
三叔啪一声合上手机盖,没有再说话,大概是又睡下了。我穿好外套,拿了房卡就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关门的时候依稀听见三叔说要小心,我并没有在意。只不过是散个步而已,难不成我一大老爷们还会失足坠海?
把房卡塞进裤袋,我悠悠踱过走廊,坐电梯上了上层甲板。这一趟游轮的乘客不多,然而作为由A国开往C国的国际游轮,这已经算热闹。谁都知道近年两国关系紧张,不定会发生什么事。而这些沟通两国的交通工具,也在短短几年内由暴利转到几乎入不敷支的窘境。许是乘客少的关系,船上安静得出奇,走廊和甲板上的灯光还亮着,乘客几乎都安睡在自己的舱房。
当然也有少数例外,经过大堂时,一对金发男女窝在沙发喁喁私语,不知是在偷情,还是蜜月夫妇在谈星星谈月亮谈人生哲理。
甲板上的夜风清凉,带着咸味和鱼腥味,我皱了皱鼻子。脚畔的泳池满溢,船只前进带起的轻微摇晃引起点点涟漪。我撇了撇嘴,这场景若是放在电影里,定会配上几个比坚尼美女,怎么轮到我的时候就是乌灯黑火,只剩一个印着黄色小鸡图案的充气球孤零零地浮在水面。
我正想继续往前走,船身一下猛烈的摇动,池水打湿了我的脚。
“靠!”我暗骂一句,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我身处的这艘游轮,一度是C国海运的骄傲,上过不少次电视。巨大的船身足够容纳上千人,吃水极深,两台电力推进器安静运转,晚上缓缓航行的时候四平八稳,应该感觉不到剧烈摇晃。四周风平浪静,我心里的不安却挥之不去。
难道船长突然打了个喷嚏,或者C国城管一声吼,船身就跟着抖了一下?
我被自己的幻想逗笑了,拢了拢领口,以手搭棚眺望远处。海面黑漆漆的,只有船头大灯打出的一块亮光,我很快失去了兴趣,伸了个赖腰,找了张面海的椅子就坐下了。
海风吹得我有点冷,我又紧了紧领口,两手来回搓了搓取暖,却不想回去舱房。这种心态说白了就是抵触和逃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噩梦再怎么糟糕,也不过是个梦。为此感染到心情,倒像个青春期的小姑娘。
兴许是连续几夜被噩梦骚扰没能好眠,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黑沉沉的大海,心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意识竟逐渐迷糊。
这回过了不知多久,船身又是猛地摇晃了一下,把我惊醒过来,差点面朝下摔在甲板上。
我吓得够呛,一手撑着椅子站了起来,一手抹了把脸,却抹到一手水渍。
莫非我真是大姑娘上身,睡个觉都能睡到哭?很快我就意识到不对,不仅是脸,头发也是湿的。睁眼一看,天已经亮了,却阴沉沉地和海面糅杂在一起。远方一大片带着雷电的乌云逼近,头顶上也有几朵乌云,巨大的雨点一个接一个砸下来。敢情这水是老天爷放的,怎么就没个人提醒我一下!
我打了个喷嚏,很快清醒过来。在海上遇到风暴可不是闹着玩的,而这急速转变的天气,让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七点,恐怕多数人还没离开被窝,难怪没人喊我回舱。可是那些员工水手呢?难不成也找周公逍遥去了?
在那种硬邦邦的躺椅上睡了几个小时可不是什么好滋味,我边舒展筋骨,边走向舱内,四下寻找船长和船员。没想到一个能为我解惑的人都找不到,只有少数同样惶惶焦躁的船客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着。
我突然有些羡慕那些依然在呼呼大睡的乘客,这算什么?早起的鸟儿被吓死吗?
再小的船只要出海都得有几个水手船员的,这么大的一艘船不可能只有个船长,却连个安抚人心的广播都没有。我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员工的消息,仿佛那偌大的员工团体一夜间消失无踪。
事情蹊跷,但现在显然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我又走出船侧走廊,望了出去。雷雨让海水沸腾起来,船尾还拖着白色细浪。天色昏暗,阴沉的海涛重重地打在船身上,船跟着左右摇晃,我连忙抓住栏杆。这还没吃早饭呢,我却觉得自己连去年的年夜饭都能吐出来。
哪怕在这样的天气下航行,游轮依旧没有放慢速度,这更加要命。
“黯淡的星在叹息褪色剧情,你的声音、你的泪滴,亲爱的我在你身边听。破晓钟声在催促宣告无情,我却只能——”
附近东倒西歪的几个人的视线立刻聚集在我身上。我愣了几秒,才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接听。巨洋中通常是收不到无线电话的信号的,不过新一代的客轮上都特别设置了卫星通讯接收器,甚至提供无线网络,与昔日渡轮不可同日言喻。
“喂喂,谁这么会挑时机找我啊?”我一手拿电话,一手抱着铁柱稳住身形。
“你是什么达官贵人,爷找你还需要挑时机?”手机里传来一把悦耳清朗的男中音,那似笑非笑的语调令我马上反应过来。“大花?我现在在船上——”
“猜到了,我就是想告诉你——”
一下剧烈的摇晃,手机几乎脱手。我连忙使劲攥紧,急道:“事情有点怪我没空跟你多说,咱回头再——”
“嘟——”天际寒光一闪,话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闷雷。
我呸了一声,心说这回又要得罪小花了,回头还不知要怎么赎罪。将手机塞进裤袋,我思索着要不要去驾驶舱看看。情况越来越不妙了,船公司方面怎么还毫无动静呢?
舱房里的船客陆陆续续走了出来,男男女女、老少不一,有些尚一脸惺忪,有些兴奋地大叫,有些已经惊慌地与同伴抱成一团,女人和孩童尖锐的哭音夹杂在狂涛风声中,令人更感恐惧。
“大侄子!”
“三叔!”我一回头,就看见三叔穿着灰格子睡衣向我奔来,顿时大大舒了一口气。三叔虽然是条吃人不吐骨的老狐狸,但也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有他拿主意我就不用犹豫不决了。
刚想说什么,一对年轻情侣就拉着手大呼小叫地狂奔向船头,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我隐约听出他们在呼喊着“I’m the king of the world”,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些人是电影看太多还是缺乏危机感啊?这可不是泰坦尼克,殉情这么浪漫的事情其实不好干,杰克和罗丝不也没干成?
三叔当然不知道我想什么,眉头紧锁地看着远处。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时闪出几道电光,晃花了众人的眼睛。波涛汹涌的海面仿佛潜伏着一只黑色的巨兽,随时准备将我们吞没。
“这艘游轮这么大,应该不会有事吧?”前面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嗫嚅道。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还来不及安慰他,一个接近甲板那么高的大浪就打了过来,将我们淋了个浑身湿透。
我打了个寒颤,咒骂了几句,三叔却是脸色大变。我立刻察觉不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近处小浪还有不少,远处又见到一道巨大的黑影。
起初我以为是个岛屿,渐渐接近后才发觉不对。我操,那分明是滔天的海啸!
现代的科技这么发达,大型海啸怎么可能会毫无预警地发生?而且居然就在海洋中心?
我的姥姥啊,政府和船公司职员脑子被灌水泥了吗?这条游轮上客人加上服务员、船员至少有几百条人命呐!
我吓得脸都白了,心说自己今天他娘的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没有撞冰山却遇上了更可怕的海啸。在电视上见过的海难场景瞬间掠过脑海,我突然深深后悔自己没有勇气去勾搭大胆开放的洋妹子,守身如玉了二十多年最终葬身鱼腹,太他妈不值了!这艘船将来起码还能作为考古的资料,有可能被捞出来重见天日,我这个无名小卒估计连骨头都要贡献给世界的大好河山,还他妈的没人祭奠!
我活这二十多年,不过刚大学毕业,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情,遽遇巨变,只能呆呆地站着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动。
反正你就是从夹板这头跑到另一头,在这滔天海啸面前也没有任何的意义,顶多赚个一两秒的差距被淋个透心凉,早晚也是要跟阎王报道的。
扑通一声,我前面那个穿西装貌似精英的男人已经腿一软扑倒在甲板上,嘴巴张张合合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还愣着干嘛?混小子想死吗?”三叔一把拍在我后脑勺上,态度冷硬地拽着我往回走,绷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推开走廊上张徨失措的船客。他劲用得大,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晃眼间似乎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壮身影,还来不及思索就被三叔硬扯着进了船舱,拐了几个弯回到我们的舱房。
“三叔,我刚刚好像看见了——”话没说完,一个背囊砸在我脸上。
我拿着背囊鼓捣,见三叔打开了行李箱的暗格,头也不回地说:“闭上你的嘴,把里面的衣服穿上。”
“还得打扮整齐得体才去死?三叔你也太迷信了吧。”我诧异道,直到掏出两件深色的潜水衣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你怎么会有这个?”
“想活下去就甭废话。换上!”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老狐狸平日虽然喜欢骂我,但多数时候对我称得上宠爱,从不曾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对我说话。如今恐怕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老狐狸也保持不了平日没个正经的模样了。
我纵是满腹好奇也不敢恣意追问,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还是保住小命要紧,如果大难不死才跟你慢慢刨根究底。于是我乖乖换上潜水衣,然后接过三叔翻出来的氧气瓶和其它潜水装备。其间船一直猛烈摇晃着,我几次差点摔倒,眼睁睁看着潮湿的水迹逐渐渗浸地板。
三叔绷着老脸,眼睛里冷厉非常。“大侄子,听三叔的话,记着尽量潜深一点,不到氧气耗尽不要上浮。等海啸过去再把气垫拉开当浮板用,等待救援。”
我还想说什么,三叔立刻抬手打断我:“现在没时间解释,我说跳就跳!” 接着不由分说便拉着我跑出甲板。
如此粗糙的逃生计划让我瞠目结舌。我曾经看过南亚海啸的相关报道,知道海啸的重力波会按海水深度递减,所以只要潜入三十米以下的水底基本上就能幸免一难。但我们现在可是身处浩瀚海洋,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暗流卷走。我虽然有点自由潜水的经验,可从没试过深潜。更枉论事后在茫茫大海该如何求援。
如果老狐狸肯多花点钱坐飞机,我们现在已经到C国了,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话又说回来,我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同意跟他坐轮船,可谓自作孽不可活。
“那其它人怎么办?”种种得失在我脑子里衡量了半天,最后冲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
三叔狠狠瞪了我一眼。“事到如今你小子还有空管别人?闲自己命多还是怎么着?”
我们此时已经上了甲板,混乱的景象让我不自觉恐慌。
海啸来得太突然,乘客都被这个消息吓得魂不附体,偏偏维持秩序的船员全都失踪,只闻啼哭呼喊声不绝于耳。几个还算坚毅的男人建议大家分批坐救生艇,有人觉得硕大的游轮能撑过这场考验,只要找到什么东西稳住身体,更多的人则在争先恐后地抢夺为数不多的救生衣。
我看见很多曾经在餐厅或甲板上碰见的脸孔,彼时的他们还在享受着惬意的假期,现在却满心惶恐地等待厄运的降临。
那对半夜没睡的金发情侣紧紧抱在一起,娇美的女人缩在男人怀里嘤嘤哭泣,男人却是手足无措。隔壁舱房的老人痴痴地呢喃着,闭眼不停地在胸口画着一个个十字,似乎在向上帝忏悔,祈祷救赎。
我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即将罹难——大自然的惩罚来得如此突然而强势,号称能改造世界的人类毫无反抗之力。但我再没有时间悲痛,刚下到二层甲板,一道海墙已狠狠撞上了船侧,浅绿色的巨浪铺天盖地地砸在甲板和走廊上,冰冷的海水涌进船舱。
接着,游轮猛地摇晃了一下,厚实的船身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断裂声。
三叔伸手及时拉住了我,我却眼睁睁看着几个人的叫喊伴随被海水吞噬的身形彻底消失在浪涛里。悲哀之余,我一个不留神,额头狠狠撞在栏杆凸出的椅角上,疼痛未去,猝不及防之下又连灌了几口海水,呕吐感再度袭来。
三叔塞过一个硕大的OK绷,扯着我一步不停地冲落最底层的甲板,大吼道:“跳下去!注意鲨鱼!”
我已经被撞懵了,呆呆地看着十几米下漆黑的海面。
“妈的,你个傻逼!”我还没反应过来,背部传来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将我推了下去。
入水时,只见三叔正好落在不远处。
第二章
冷冰冰的海水铺头盖脸砸过来,我本能地挣扎着浮上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几秒后又被前仆后继的巨浪覆盖击沉。
幸好我尚存一丝理智,死死地咬住氧气管,背着氧气瓶拼命划动双腿向下潜,一边尽力避免撞上什么硬物,一边睁大眼睛看着有没有鲨鱼来犯。刚才那么那么多人丧生,保不定哪一个身体就受伤了,鲨鱼的嗅觉会指引它们从千里之外赶来享用美餐,我虽然喜欢吃刺身,但并没有把自己当人肉刺身献给大海的恶趣味。
水下一片浑浊,完全没有供人自由潜水的海域那般清澈和美轮美奂,我只能看见大大小小的漩涡互相牵制碰撞,间或有一两条鱼儿从身旁急速擦过,鱼尾一抖就没了踪影。透过潜水镜自带的防水灯,我恍惚看见前方一束秀丽的金发,披散在水中漂浮。
我下意识游过去,暗涌一卷,几分钟前还在男朋友怀里哭成个泪人的脸孔赫然重现。杏目圆瞪,眼底却浑浊无光,苍白的胸口处,胸骨深深下陷。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起来,即便有一整瓶的氧气提供,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只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就有人死了,这个认知让我难以抑制地恐惧。这个漂亮的妇人就这样死在海里,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尸体随波飘走。
我没有胆量去思考她丈夫的下落,用尽全身力气逃离这里。脚下的深海仿若无底深渊,肾上腺素激生,我几乎感觉不到寒冷。突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心里一惊,猛地转头,看见三叔向我做了个继续下潜的手势。
我舒了口气,心说还好是在水里,否则要是被吓得跳起来,脸可就丢大了。我向三叔点头表示了解,肩上的手便放了下去。
我跟着三叔极力向下,水压已经大到压得我胸口发闷,压强表告诉我现在离水面已经有二十多米的距离。原本就在身边的三叔也已经看不到,我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光,想到深海里的光芒会引来不少鱼类,随即关了灯,彻底陷入了混沌之中。
氧气瓶里显示的氧气含量还够我坚持一段时间。我尝试抬头,似乎有黑影不停从眼前掠过。虽然无从得知那是什么,但绝对不会是温顺的金鱼。额上的OK绷是防水的,但在这样的水压下,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但愿三叔的东西能给我点面子,别罢工把鲨鱼给引过来。
我所谓的潜水经验来自几年前与几个好友的旅行度假,潜水教练说我资质不错,可惜体质差了点儿。那时候我悻悻然说教练没有眼光,却也没有因此发愤图强,没想到几年后这点破烂技术居然用来救命。
他妈的,早知如此,当初老子拼了半条命也要拿到个潜水方面的证书!
深水区的高水压和死寂令人不安,我甚至不知道三叔是不是还在前面。他从一开始就没开灯,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漫天遍野的黑暗里似乎只有我一个在挣扎浮沉,而源源不绝的幽黯像是争先恐后地向我拥挤,誓要将我撕破咽碎。
我闭上眼睛——尽管和睁开眼没什么两样——恍惚间依稀听见幼时母亲的叮咛爱语,父亲去世前的欲言又止与不甘心的目光,童年玩伴的童言稚语,三叔抽烟时的愈发沧桑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瓶里的氧气终于只剩下一半,我睁开双眼,竟看到了阳光。我意识到现在离海面已经不远了,连忙极力放松身体。当我昏昏沉沉浮上海面时,氧气还剩四分之一。我不敢浪费,连忙取下氧气管,勉力振作从腰包抽出自充垫,拉开封口。
大约两分钟,浮垫已经足以承载我的体重。我一边庆幸这东西质量过关,一边用冻得几乎麻木的四肢连滚带爬地翻上去。
风浪狂潮已经远去,雨收云歇,大海恢复平静,天空也重现光华。错落的光影映在水面,一片斑驳,波光粼粼,像是一块硕大流萤的碧玉,实在难以想象不久之前居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浩劫。
我无奈地叹气,如此美丽的景色,在深处一望无际的汪洋中的我看来,简直是个噩耗。四周不见有船只残骸和尸体,放眼望去,甚至望不见一块礁石。
三叔呢?其它人呢?他们在哪?我和三叔什么时候分散的?难道他没上来?
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这些问题,只下意识舔了舔苦涩的嘴唇。
我心里清楚,现在说逃过大难言之尚早,我所要做的,只有等待。我抱紧还有剩余的氧气瓶,躺在浮垫上。一睁眼就能看到万里无云的天空,耀眼的阳光刺得我不得不移开视线,结果竟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慵懒地躺在床上,不愿起身。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船上的自助晚餐开始了吗?
我似乎知道自己已经躺了很久,却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提不起来。每寸肌肤都被潮湿紧绷的布料紧紧贴着,忒不舒服。面部虽然滚烫燥裂到发痛,却又被阵阵若即若离的凉意安抚般轻柔地拍打着。胸口有什么东西压着,喉咙干涩得像是被刀割过,连呼吸都会感到疼痛难堪。
仿佛有红色深深浅浅的光影不停在眼前跳动,我被扰得无法安睡,想极力闭眼,却似乎没有起到效果。
肯定是三叔那个老王八蛋又拉开了窗帘!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一念头浮现脑海的同时,潮汐涨退的哗啦声也逐渐穿过鼓膜进入大脑皮层,这个声音……好像比往常的吵了很多也近了很多。
尚未待我的脑子拐过弯来,一个巨大的浪花就猛扑过来砸了我满头满脸,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气管,我倏地抽搐了一下,接而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右手下意识掩住口鼻。
耳畔传来“噗通”一声,似乎有人在跳水。
操他娘的!
我猛地回过神来,伸出手就要去捞被我无意间扔出去的氧气瓶。这一动可不得了了,累积的酸痛刹那间爆发,流遍四肢百骸,胸腔处更是像被大手攥紧了般一阵阵疼。发干的喉咙被咸水滋润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嘴里尽是腥甜的味道。
氧气瓶比我想象中下沉得快,我只能看着它离我越来越远,最后完全隐没在浩洋中。
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来,那一瞬间,喉咙里像是有千百细针扎着。我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勉强平稳了呼吸。
浮垫被晒得发烫,我昏昏沉沉地用手舀了些水进来,不管不顾地躺下。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用手背按了按被晒得发热的眼皮,再次睁开了眼睛。
不远处大海与苍穹似乎没有边界,与之前不同的是,视野里竟然出现了礁石。
这时我才意识到,手掌下的触感细软清凉,不是床,也不是橡胶。我有些不稳地以拳撑膝站起来,随手一捞却捞到一把沙子,不经意瞟见在身旁不远处,质量好的出奇的浮垫正好卡在几块不大的礁石边,被浅绿色的海水推攘着,晃晃悠悠却不挪分毫。
奇怪,我不是跟着三叔上了游轮,怎么一觉醒来就剩下我一个人在海滩上?
难道我无意间得罪了三老狐狸,或者是吴家有哪个我不知道的远亲留下大笔遗产指明给我继承,于是他在半夜制造人为意外灭口?他就不怕二叔事后报复吗?
我心里琢磨着,三叔自从我老爸去卖了咸鸭蛋后就变得很奇怪,短短几天内解散了他心爱的组织不说,还硬要把我带回C国,说什么自己情绪低落,没控制住就去了赌场,把家当输得只剩够我俩再坐两次客轮的份。这样肉脚的谎言信才有鬼,远亲的遗产也是不可能的,但三叔再不靠谱,还不至于害我这个亲侄子吧。
我晃了晃脑袋清空无谓的联想,侧身一望,顿时倒吸口凉气,细沙随着无力垂下的手掌散落水面。
并不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相反,我所见实在太过梦幻,以至于我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蜿蜒这片海岸的沙滩在和暖的阳光下闪着灿烂的金光——不是光线折射的浅金或常见的银白,而是名符其实黄金般的光泽,犹如传说中的黄金带子,间或被白花花的海浪打湿,顷刻后又重见天日。
我被刺得眯起了眼睛,心说自己白活这么二十多年,太他妈孤陋寡闻了,居然从未听闻海里有个有金沙滩的海岛,也可惜了这等景象,如果开发做旅行景点还不赚大发啊?
不对,有这等好事还想什么旅游业,偷偷运回家贡献我的穷苦前途才是正经啊,反正三叔答应送我的小金杯肯定又得跳票了,只能靠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想到这里,我顾不得自己穿着紧贴的潜水衣浑身上下没有半个口袋,赶紧蹲下捞起一把金沙,掂量搓揉了一会儿。
希望是崇高的,现实是残酷的,我马上就失望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我吃过的猪肉远比看过的活猪多——按质感重量推断,这些怎么也不可能是真正的黄金细沙,刚才撒下的还在清可见底的水面随波漂浮着,并没有下沉。它们顶多不过是颜色比较抢眼的普通沙子罢了。
我按下心底隐隐的不妥之感,撒了沙子,回身去视察身后的环境。
万料不及,我望见的竟是一面黯绿近乎漆黑的峭壁,宽阔连绵,高耸入云,骤眼看去彷如一道巨墙,完美地挡住了岛上的风光。
我定了定神,细看之下才发现这面山墙并非垂直矗立,而是从脚下沙滩数起二十步开外逐渐斜斜地攀沿而上,幽深的丛绿隐约有深浅之分,大致勾勒出山脊扶壁状的突出部分。由于背光看不清楚,只看到近沙滩的斜坡上铺满了藻类和苔藓植物,较高的地方则疏疏落落地长了一些矮树。
我有些诧异自己之前居然没有留意到身后,抬头仰望被云雾缭绕的山峰最高处,心里估摸着肯定超过一千米了。
幸好海水将我推到沙滩的时候水平面已经下降了很多,要是遇上涨潮,说不定我的头骨早就被撞碎在崖壁上。
我摸了把脸,心道:吴邪啊吴邪,你他妈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又不是演琼瑶大戏玩失忆,那场海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你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我舔了舔干燥裂皮的嘴唇,整理了一下思绪,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如走马灯般重现:船员集体失踪、风浪中诡异的加速、小花没说完的话、突如其来的海啸、三叔莫名其妙的言行……记忆的终点是黑沉沉的海峡深渊。
把那惊心动魄的每一幕集中在一起,足够我出版个《海难笔记》,再加上一个巨乳长发的女主以及刻骨铭心的爱情肯定能卖个满堂红了。
不知道在大海中央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海啸的几率是多少,八成是小数点后好几个零,跟中五百万彩票差不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许这是老天给我攒人品的机会。
然而这毕竟是自我安慰,很快就被骨感的现实冲淡。
我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才活了下来,在当时的情况下,船上其他人恐怕就凶多吉少了。即便没有被撞得头破血流,也可能被海浪卷到什么海沟里喂鱼。运气好点,说不定能在海上漂几天,最后要么跟我一样找到个岛屿,要么活活饿死。
纵然大多数人我根本不认识,但好歹有过同船之谊,兔死尚且狐悲。不少经常在甲板或餐厅里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脸孔已经渐渐淡出记忆。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金发美人的惨象在我脑海中略过,我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比刚刚清醒时还要气闷。我闭上眼睛为死者默哀,然后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心知自己离逃出生天还远着呢。
之后我的思绪便转到自家三叔身上。
他妈的,想起就生气。原本和他说好坐飞机,双眼一闭,安躺十多个小时后就能光荣归国,可那个言辞闪烁的老狐狸非说不习惯高空气压,连坑带骗让我上了游轮。现在看来,当初还不如赖在A国。
心里抱怨是没用的,赶紧找到三叔才是正事。
“三叔!”我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干巴巴的喉咙撕裂一般,声音像个年迈的老头子,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四周的景观十分开阔,没有什么遮蔽物,三叔肯定不在附近。想到这老狐狸事先备了潜水工具,莫非他一早就知道会遇上不测?可是哪有这么牛逼的人?他要有这能力,去国家气象台都能混出不少名堂,何必混那些歪门邪道!
他跟我一起跳下了水,现在却不知去向,难道是被海浪冲到不同地方了?既然都想到了海难,老狐狸肯定也预料到现在的情况了。我只能祈求他没什么事,最好已经找到了救援。随即我又泄了气,找到了救援又如何,我和他没有任何联系方式,这岛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如果是个无人岛,那就只好自力更生了。
我打量了自己全身上下,除了一件贴身的潜水衣没半点长物,海风吹来还凉飕飕的,野外求生必备的工具、食物和水都不用妄想了。刹那间我脑海里闪过关于荒岛求生的影集内容,当初看的时候只顾着以荒诞不经的剧情取乐,却没有趁机学个一招半式——谁会料到这种天灾人祸会真的降临自己身上?
眼下缺粮又缺水,看天色短期内似乎不会下雨,不过海边风雨变化无常,我自诩念书时地理学得不错,但气候方面可达不到老狐狸那个水平。
一个人不进食能活两个星期,没有水却活不过三天。如果不想在沙滩上等死,就只能试着自己蒸馏海水,或是绕到岛内找溪涧。第一个选项对于我两手空空的现状而言,肯定是行不通的,第二个倒还可以碰碰运气。问题是我并不清楚岛内的情况,不说能不能在渴死前找到淡水,如果遇到了猛兽,恐怕只有空着肚子被当成晚餐。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有个混黑道的三叔,作为C国人又身处排外情况严重的A国,我不得不学了一些拳脚功夫防身。一拼十是不可能了,街头打架一对二我还是有信心的,体能尚有不足,胜在脚下功夫一流——指的当然不是撩阴腿,而是逃跑的本事。万一遇上什么事,惹不起我还跑不起吗?
默默安慰了自己一番,此刻也没办法考虑太多,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想到浮垫也许还有什么用,我将它拖到岸上,拍干净手上的沙子,鼓足勇气向沙岸右边走去。
“三叔!吴三省!你——在——哪——?有——人——吗——?”
明知是徒劳无功,我还是一边喊着一边前行。没喊几声,喉咙更是干得几乎出血了,我便放弃了这种浪费体力又成效甚微的做法。
金色沙子踩在脚下感觉软绵绵的,并不硌脚,但延绵的山墙实在长得有点夸张。我估计自己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前方还是金色漫漫不见尽头,也没有碰见半个活物。
难道我注定死在一堆金沙上吗?可他妈的这堆金沙还不是真的,连带到天国装富人都不行!
就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第三章
我又惊又喜,连忙拔足狂奔过去。随着接近目标,我的心也激动得狂跳起来。
看清楚了,那是三棵枝大叶阔的椰树,目测足有五十米高!我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椰树!
我气喘吁吁地直线跑到树下,定睛一看,要不是喉咙发痛肯定得大笑起来。树是高了点,但在树顶的几块阔叶子遮掩下,挂着的两个沉甸甸的绿色球体,不是大椰子是什么?
天助我也!椰汁是解渴的佳品,这么大的椰子够我吃一天了!
我小时顽皮,在C城跟几个童年玩伴上树摘果下河抓鱼的事儿没少干,爬树的经验自然是有的。不过眼前光秃秃的直立树干不利攀爬,我看了看手掌,心说还是等指甲长成倒勾以后再试,否则没被渴死被摔死,那更是死得六月飘雪。
山不转路转,既然我爬不上去,那就让它们掉下来好了。
我合抱着树干试着摇晃了几下,不出所料,以我的臂长都无法完全抱住的树干纹丝不动。这里成天被海风吹袭着,如果有那么容易摇晃椰树早就倒了。于是我将计划改为爬上山壁摸索,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颗分量不轻的石头,活动了几下僵硬的手腕关节,就开始以椰子为目标练习投掷。
然而这树的高度实在让我的臂力望尘莫及,尝试了大概有几十次,石头依旧无法达到椰子的高度。我的手臂已经酸得快要没知觉了,无奈之下,只能放下石头,灰心丧气地坐在沙滩上,望着天想别的办法。
也不知是渴的还是累的,我的头越来越昏沉。在我快要睡着,脑子里一闪而过会不会就此死在这里的念头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偏过头一看,一个大椰子正好掉在离我不到两尺的地方,深深陷进沙子里。
我的妈呀,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回回了C国说什么也得多拜拜佛祖!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饿虎扑食般扑了过去,用石头猛力敲击椰壳,很快就捣开两半,露出直径大概有二十厘米的内核。也不知是不是饥渴激发了我求生的本能,我继续敲了没多久,坚硬的椰核便应声破裂,椰汁却不是我想象中的乳白色。
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鲜红色的椰汁从裂口溢出,浓稠的汁液流到手上,鼻孔依稀闻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妈的,这玩意儿是血水还是椰汁?要是喝了这鬼东西会不会死人?
我对于血这种东西厌恶至极,何况刚刚目睹了他人的死去。眼前景象令我一阵恶心,一松手,椰子就跌在沙滩上,红色汁液也跟着洒落沙里。
实在奇怪,这是什么牌子的椰子?怎么会生出这么诡异的汁液?
我呆呆望着脚边的巨大果实,飞快地转动脑筋,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越想越不合理。椰树是热带植物,而这条航线根本没有经过热带,五十米的高度也实在恐怖。
难不成我中学时那个秃头地理老师其实是个不学无术的大骗子,把我一骗这么多年?
我前后望了望,这片沙滩不大,却很长。直到现在,我才终于在椰树之后看到了尽头。那边是这一片山墙绵延出去的部分,光秃秃的似乎没有长草,隐隐约约有轰鸣的水声传过来。
已经没得走了,我却还未找到进岛的路。虽然能去另一边碰运气,可是岛内真的有水源吗?
以我现在的状况,再走下去迟早会脱水。
死就死了,总比没得吃好!我往掉在一边流着红色汁液的大椰子看去。
原本椰子在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我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并未奏效,又环顾着周围的沙滩,心说莫不是椰子滚了出去。
前后左右看了一圈,除了沙子还是沙子,我连一滴红色液体都找不到。
莫非这一切都是我太累而产生的幻觉?从椰子掉下来开始我一直都在做梦?
正想舒一口气,我又瞟到了自己的双手,手心沾着一些红彤彤的东西,已经完全干了。
我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即便在这炎炎烈日之下,还是难掩从内心游遍全身的寒意。
这些红色的东西是刚才沾上去的,说明那个椰子不是幻觉。可不是幻觉又怎么会从沙滩上凭空消失了?莫非是沙滩里有什么东西?
人对未知的事物抱有恐惧和敬畏,正因如此,通常被吓死的人并不是因为见到了恐怖的东西,而是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自己再想下去也一定会死于惊吓!我用手揉了揉脸,勉强稳住心智,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
可是隔了大半天,沙子里也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突然冒出一只手把我拉下去。
大概是我过于紧张了,椰子也许只是太重陷进沙里——我自我安慰道。
真他妈操蛋,要真是这样,老子现在已经成沙雕了!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变成沙雕应该摆个什么造型,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如今我在岛上没有见到任何人,这就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指望别人来帮我。如果因为这么一点小惊吓而退缩,那就真的死定了。
可是这种平静的心态马上就被打破了。我一扭头,在离我五十米左右的海面看到了令我心魂俱裂的一幕。
浮在海面上的,赫然是一张惨笑的脸!
我吓得大叫一声,后退了两步,晃了晃脑袋,才冷静了点定睛去看。
人脸苍白得可怕,阴恻恻地笑着,半眯半睁的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我觉得这人该是看到我了,但双眼的聚焦又似乎不在我身上。
我咽了咽口水,原本对再见到另一个人几乎不抱希望,突然看见一张人脸还是让我喜出望外。我看不出那是谁,同船的人我本也不认识几个。
然而我的喜悦渐渐淡化,开始觉得不对劲。这张脸给我不好的感觉。就好像……这并不是人脸。
那张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没听到声音。由于距离和方向的关系,我看不到它的身体。如果那是个人,他就应该尽快出水;也许这是个死人,尸体被海水泡得面目全非,才会给我异样的错觉;还有可能,这是某种脸很像人的鱼类。这样的鱼我并不知道,但不等于没有。大海里面会发生什么,是永远也说不清的。
就在这时,那张脸开始动了。我瞳孔收缩,在脑海中排除了第二个猜测,这东西是活的!
脸在海面上晃了晃,我死死盯着它看,终于发觉是哪里不对劲。这张脸居然是平的!虽然能看出眼睛鼻子嘴巴,但这几个部分没有任何突起。换而言之,这张脸就是一个平面,像是张画皮——他妈的这是从泰坦尼克穿越到聊斋志异吗?!
就算是画皮,如果能好看些,最好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也就认了。而虽然看不清这张脸的样子,但我下意识觉得不会养眼。
瞬间那张脸又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海里的东西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这东西来去无声,可能真是一条鱼。可惜没能抓起来当晚餐,也不知道味道怎样。
仿佛回应大脑,我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缺,独缺救命的食物和水。想想以前在A国,我也是个凑合的“二世祖”,买瓶矿泉水喝一半就扔。而现在我恨不得把以前扔掉的水全从垃圾桶里扒出来,喝完了保证乖乖把塑料瓶扔到可回收垃圾分类里。
所以说现在的人过得太好,完全体会不到真正珍贵的是什么,这句话太他妈有道理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是被冷醒的。我睁开双眼,太阳已经被乌云完全遮住了,只在云边漏下一点光线,很快又被别的云填上。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缺水又缺少食物让我身体机能急速下降,如果不是此时天气骤变,恐怕我就真的暴尸荒野了。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沙滩还算软,身体没有想象中那样酸痛得厉害。只是半湿不干的潜水衣沾满了碎沙,硌得皮肤火辣辣地疼,令我不禁怀念起家里的浴室和大床。
这样的天气恐怕是要下雨。我运气够好,这会儿要是再不下雨我就得渴死了,只求别像前几次那样空欢喜一场。
就这么想着,马上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脸上。我大脑迷糊了一秒,立刻意识到这冰冷的液体正是雨点!我用手抹了一把,再用舌头舔了舔,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还好,这些雨水是正常的!
我几乎要跳起来欢庆这场及时雨,抬头嘴巴张得大大的,尽量攫取每一滴雨水,半响才缓过气来。
口腔被滋润了,我随即想到了日后的水源问题。
现在除了这件贴身的潜水衣,我所有的财产就是之前带我浮上来的充气浮垫,装浮垫的腰包大概是在海里时掉了。现在也顾不上其他,把浮垫的气放光,取出里面的海绵,平平地铺在沙滩上,又跑到另一边的山下面再找了几块石头压住浮垫的四边。
看着这一小小装置,我觉得不好,又在旁边挖了个坑,跑到山脚摸了一些植物根茎叶,铺在不大的坑里,在坑边挖了一个小小的槽,把浮垫的充气口对着小槽口,拿长一点的叶子做了引流。
这么做收集到的水不会纯净,但只有这样才能不让水全都渗入到沙里。我坐在一边期待着雨下大些。
这雨也不辜负我的期望,很快就下得跟瓢泼似的,前后两三米开外就看不清东西了。
雨点出乎意料的大,砸在身上疼得要命,而我薄薄的潜水衣除了防水之外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只能低着头忍受。我视力不算太差,稍微有点近视,太远太小的东西都看不清。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视线更是朦胧了几分。
隐约间,我似乎看到不远处无声无息隆起一个土包。我可以确定之前那儿一直都是平地,恐怕这沙滩里真的有东西。我又紧张了起来,那土包却一直没什么动静,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浮垫上,心说八成是眼花,不要胡思乱想。
这好像真的有作用,只不过一瞬间的分神,再抬头时那个土包就真的不见了。沙滩上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大雨还在不知疲惫地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让我又昏昏欲睡。
精神有些恍惚,我仿佛看到集水坑的对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双脚。然而那双脚一看就知道不是人脚,上面长着似乎是脚蹼的东西,把各个指头连在一起,整个脚掌包括以上的腿部都呈现出惨绿色,错落分布着灰色的不规则条纹。这样的脚让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青蛙,可是转头看了看,并没有发觉这只青蛙的另外两只脚在哪儿。如果不是青蛙太大,就是这只青蛙只有两条腿。
想到这一层时,我是有些同情这只动物的,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不对劲。从脚的大小上看,青蛙完全直立的高度起码要到我的胸口。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闯了巨人国,怎么总是碰到一些大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抬头打算一睹这只巨型青蛙的尊容,不想正好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我前方不远处注视着我。
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蹲不稳,镇定了下心神,才小心翼翼地回望过去。正如我所想,这确实是一只青蛙,尽管在暴雨中看不清全貌,但我能看到青蛙的另外两只手好好地放在身体两侧——这只青蛙居然是直立行走的!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我听说过狗失去了前肢而不得已练就直立行走的功夫,这类动物是非自然条件造就的,除此之外,就连灵长类的猩猩都偶尔需要用手支撑辅助。但是这只青蛙居然……
我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
而那双红眼眼毫不畏惧地盯着我看了半天,却没什么动作,半响后慢慢走开,隐没在烟雨蒙蒙中。
青蛙只能看到会动的物体,看来这只青蛙虽然与众不同,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正常青蛙的特性。
我缓缓喘着气,被直立的青蛙居高临下盯着蹲坐在地上的自己,那种压迫感还真是让人透不过气来。我愈发怀疑起这个岛,上面究竟有多少不可思议的东西?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第一缕阳光从云层中破出时,我才敢动动僵硬的身子。
刚才看不到周边,我不能确定那只青蛙有没有走远。这事儿如果发生在城市里,我肯定会被认识的人取笑一番,说大男人居然会怕一只青蛙。可是那只青蛙跟普通意义上的青蛙完全没有可比性,我直觉那并不是什么善茬,如果招惹到了,吃亏的只怕还是我。
我站起身,立刻就觉得不对。刚才蹲着不觉得,现在突然有一种正在被别人盯着的感觉,尤为明显,让我寒毛直竖。
我故作镇定地环视了一圈,脖子僵硬得可怕,却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正打算收拾收集的水,蓦地感到一阵风直逼面门。
我向后直直跌倒在沙滩上,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喘不过气来。我双手下意识去挡,推阻了几下却没能成功。抬眼一看,大脑嗡地一声,差点直接当机。
这东西他娘的不就是刚才的青蛙吗!
它不是走了,怎么又跑回来了?
难道是刚才大雨里没能看到我尊容特意绕回来看看?
莫非我吴邪二十多年没牵过大姑娘的手不是因为魅力不足,而是魅力都针对了青蛙的?呸!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惊恐只存在了一瞬间,求生的意志便战胜了一切。
这青蛙的力气极大,我试了几个法子,依旧被按得死紧。这下我更急了,如果眼前是个男人,我还可以不顾面子踢他命根子。可是这只青蛙别说命根子,性别为何都是个谜。
青蛙的头越凑越近,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煞是诡异。我尽量避开眼睛,余光还是看到它慢慢张开了嘴。那张正滴滴答答流着口水的嘴里,居然是满口的利齿!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品种!为什么青蛙会有牙齿!
没等我多想,青蛙便对着我张口咬下来。我慌忙用手一挡,然而胸前的蛙腿没了阻拦,重重地踩在我身上,把我踩得差点吐血。
同时皮肉撕裂的声音响起,一股剧痛从手上传来,鲜血直洒在我脸上。
我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左手,一边祈祷手别废掉,一边庆幸还好不是右手遭殃。此时再也顾不上其他,手脚并用想从青蛙手里逃出来。但没等我直起身,后背又是一阵疼痛,接着便有什么东西按在我脖颈处。
我已经无从辨认那是青蛙的前肢还是后肢,单是这力道就已经让我缺氧,手上胸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世界越来越混沌,四肢疯狂却毫无意义地疯狂挣扎着。
其间我好像击中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一张怪异而熟悉的人脸在视网膜一闪而过,脖颈处的压力消失了几秒钟,随即更重地压了下来。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了另一张似曾相识的宽阔人脸向我猛扑过来。
第四章
我中学的时候,因为暗恋貌美气质校花不果,曾经有一段时间相当沉溺于悲观文艺的情绪,把诸如三岛由纪夫的《春雪》、杜拉斯的《情人》、张恨水的《金粉世家》读了个遍。
所谓人不中二枉骚年,那时的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光认真思考自己的死,最有可能的是寿终正寝,但也不排除车祸危疾等意外,最好就是为了拯救命中注定的爱人而含笑九泉,或是成为邪恶组织人体实验的牺牲品,死里逃生变身兔子侠或者汪汪侠为民除害。
但我怎么也料不到,最终我竟会沦为两只直立蛙的盘中餐。不,也许连个盘子都没有,随便来个两蛙分尸就能生吞活剥了,还不带调料包的。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吃人吃得惯不,至于最终是成为呕吐物还是排泄物……
那实在太恶心,我不打算想下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犹如陷入了白色的迷雾中,恍惚间走出了很远很远,不明所以的嘶嚷吵闹声不断侵扰着我的神经,就像是周遭一群人围着我窃窃私语。眼前光芒逐渐增大,而我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步履蹒跚地走向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圆脸,一双黑珠子定定盯着我!
我下意识就是一记狠拳,用尽全力地挥了过去,狠狠打中了他的鼻梁。圆脸哀嚎一声,捂着鼻子踉跄后退。
“操你大爷的王八羔子,你小子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正因脸孔凸起的触感愣着,听见这声咒骂才反应过来。
这他妈居然不是怪物,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刚想坐起来看清楚,右脸立刻颊就挨了一拳,用手撑地才没再次倒下去。不明不白地被揍,我血液里的悍气也被激起来了,五指攥成拳头想要反击,却被眼前那人衣衫褴褛、挂着一条粗鼻血大骂的古怪造型惊住,噗一声喷了他一脸口水。
这下笑声算是打破了我们之间紧张的气氛。
我脑袋逐渐运转开来,揉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哭笑不得地认出了对方。
这胖子我在船上见过,也许还算得上是半个仇人。
这趟回国,三叔为了省钱,只订了一个特备吸烟房间,整天躲在里面抽烟,房子跟毒气实验场似的。我劝他消停,他就说什么这是在思考人生,需要特定的环境,我这样的年轻人不会有他那么高深的觉悟。我懒得跟他斗嘴,白天不是在甲板上晒太阳,就是在船舱里溜达。
而就是在溜达的时候,见过这死胖子几次,他几乎都是厚着脸皮跟在不同女孩子身后死缠烂打。本来我对他也没多大印象,不过在沉船前一天晚上,我曾经在餐厅里碰见过他。他一个人吃得享受,看见我就朝我挥手。
这人虽然长得又圆又胖,看上去大大咧咧,并不像很会算计人的样子。我正无聊得蛋疼,就去跟他聊了聊。不料他神秘兮兮地说船上情况不对劲,故弄玄虚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弄得我云里雾里。等我回过神来,他早已不见踪影,只给我留了一张长账单,气得我半死。
我一直认为,如果自己还有机会碰见活人的话,那人肯定是三叔,却没想到真实情况和理想相差甚远。
我伸展了一下肢体,被直立蛙蹂躏的各个部位还传来阵阵瘀痛,左手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看样子是胖子撕下的衣服。其余地方似乎没什么大碍,但还是动一下都难受。我心里把直立蛙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胖子道。
“你这小同志也忒天然了。”胖子用破烂的袖子擦了擦鼻血,没擦干净,血糊了半脸。“你是怎么来的,我当然也是怎么来的。要不是胖爷,你早就被那只怪蛤蟆送去见伟大的马克思同志了,居然还恩将仇报,真他妈不识好歹。”
“你他娘的还欠我一顿的饭钱呢!”我嘴上不肯示弱,其实心里也不禁由衷感激,被只绿皮怪物吃掉的死法实在太怂,至于那顿饭钱就一笔勾销算了。
“党的教育可不是让你斤斤计较的,不就是顿饭,胖爷让你请客那是给小同志表现的机会,不能老让胖爷占了风头。再说了,就是给你钱,这鸟不拉屎的岛上你也没处花去。”胖子还算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得瑟了几句后话锋一转,就问起姓名。
“我叫吴邪,口天吴,邪佞的邪。”
“哈哈,你这名字起得好,天真无邪,天真无邪!瞧你这样儿,难怪会被两只大蛤蟆看上!普通人它们还没兴趣呢!”他的小眼睛眯起来,一边说一边大笑。“胖爷我姓王,叫我胖子就行了。”
我无奈地撇撇嘴,心说我的名字跟被青蛙差点吃掉有什么关系?但由于早就习惯了自己名字引起的各种嘲笑,我也没有真的生气。反观这王胖子对自己的体型直认不讳,倒也胖得可爱。
互报了姓名,一时有些冷场。我想了想说道:“那东西大概不是蛤蟆,看着更像青蛙。”
“青蛙蛤蟆都是亲戚,叫啥都一个样。再说你家青蛙不蹦跶会站着走?”胖子毫不在意地摆手,顺手指着我身上的衣服道:“我说小天真,你设备还真齐全啊,连潜水衣都随身带着。”
“啊?”我怔了,现在这身服装,是个人都会怀疑。
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三叔怎么会带着潜水工具,直说不见得有人信。要避免显得梗可疑,必须给自己圆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三叔是潜水教练,去哪都带着他的装备。海啸来到时候他就让我换上了。”我想了半天,找不出其他理由,编了个连我自己都不信的出来。
“那你可真命好,摊上个好亲戚。”胖子打了个哈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
我心说摊上这么个三叔未必命好,但必须命硬,不然早跟阎王报道去了。
这是我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我俩身处一个干燥的石洞里,大小约有二十来平米,地上稀稀落落铺着些金沙,装得半满的浮垫就放在我身旁。
“你也是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我盯着浮垫,也没去看胖子,心里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胖子闻言点点头,说道:“胖爷还没完成组织上交代的任务,把所有蒙难的明器从万恶的黑五类手里拯救出来,怎么能被一点水花小浪弄死!”他拍了拍自己肚皮,“有这身神膘,胖爷我走遍天下无人敢拦!”
我不知道明器是什么,也没去在意,只在心里暗笑,胖子这身神膘的确可以当游泳圈用,浮力恐怕比自己的浮垫还好。
同时我也看出了这个胖子不是个实在人,跟他胡搅蛮缠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到重点,于是装做轻蔑的神色说:“说的跟什么似的,你要真这么厉害,还能搞得这么狼狈?”
胖子果然立即就范,倒豆子似的说出了他的“光荣事迹”。
原来胖子比我运气稍好,被浪花冲到了这边的海岸,立刻看到了椰子树。之后的遭遇跟我差不多,也是搞了个怪椰子,不敢吃,仍在沙滩上转眼就不见了。
这胖子天性达观,不会纠结无法改变的现实,居然在山崖处找了个山洞就躲进去蒙头大睡,就是我们现在说话的地方,直到听见雨声才出来喝水。不想一出山洞,就看见被一只脑门后长了张怪脸、形似人形的大青蛙扑倒在地上的我。
之后不消说,都是他如何神勇无敌、威风凛凛地打退怪物,拯救了我,又把我和那只装了雨水的浮垫拖进山洞,又如何整夜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帮我处理伤口。我并没有在意他后来胡侃的内容,反正以他的性格,过程肯定不及他所说的万分之一惊险。
但我算是明白了几个事情。
首先,我昏迷前看到了两张人脸,其中一张就是他的。另一张,恐怕是直立蛙后脑处长的怪脸,而之前在海面上看到的平整的画皮,大概也是这个东西。
其次,从我昏迷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晚上,现在是第二天。
胖子说,那只直立蛙的力气可不是盖的,还长了满嘴的獠牙。我连连点头,心里闪过很多个念头,比如如果被它逃了,我们日后得提防它来偷袭;如果它死了,我们也得小心它的亲戚朋友组队为它报仇。我想不起青蛙是不是群居动物,何况这里的动植物本就超乎常理,不能按以往的经验定夺。
“如果不是它占了熟悉作战环境的便宜,天色又黑,怎么能在胖爷手上跑掉!”胖子冷哼一声说出结果。但凭他身上的几处擦伤和一点鼻血——这点鼻血还是我造成的——我想他的战斗力绝非像他说的那么牛。“你既然醒了就自己顾好自己,胖爷去把那只怪蛤蟆抓来给我俩弄顿早餐。”
我愣了一下,连忙阻止:“你知道它逃哪了?别反而被它宰了。”
“这里后面就是树林,我看见它往那边跑,要不是怕你又出事,老子早就追上去了。”胖子一本正经,似乎他没能一展身手完全是我的错,说罢便转身就往洞外走去。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赶紧喝了几口水跟上去。在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我还是愿意和同种族的呆在一起。胖子虽然不靠谱,一见面就占了我便宜,但至少救过我一命,处于安全的角度考虑,我们也不应该分开。
豪雨已止,天色初亮,厚重云层边缘挤出微弱的晨光。空气的湿度很重,略微潮湿的潜水衣紧贴着我的皮肤,海风袭来,冷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长时间没有进食,却丝毫不觉饥饿,可能已经饿过头了。
胖子说得不错,从山洞出来一直沿着崖壁草最稀疏的部分走能绕到后面的树林,不过由于巨石岩壁的巧妙交错,从外面看不出一点痕迹。要不是胖子一口咬定,我也不会想到后面别有洞天。
所谓的树林,不过是零星的木本植物,数十棵长得很高的树木微微倾斜,角度怪异。
胖子溜得飞快,我出山洞时已经不见人影。我只好定了定神,攥紧刻意去捡的石头,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树林。
阳光被巨大叶片遮挡,零零星星洒下,四周显得影影绰绰,却安静得没有半点鸟语虫鸣。我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和脚步,全身感官都警惕起来,小声地呼唤着胖子。
这未免有些奇怪,胖子是在我之前进树林的,两人相距不过半分钟,怎么就没有动静了?
身后突然传来树叶摩擦的声音,我立刻回过头,只见两条横枝微微颤晃着。
我暗骂自己大惊小怪,脚步越放越缓,心里也开始打退堂鼓。才逃离蛙口,伤口还没长好,就要独自深入未知的地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起码比独自刷副本可怕多了,死掉也没有复活符用。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之前一直盼着见到活人,自己横冲直撞,似乎没什么要害怕的。遇见胖子后,这点破胆子反而变小了,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一个晃神,差点被地上的灌木绊倒。我暗叫不好,现在分明是该提高警惕的时候,居然又在胡思乱想,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给自己壮了壮胆,加快了步伐,每走一段就用石头在树干上留下记号,同时不忘眼观四面,希望能早点发现胖子的踪迹。
没过多久,我听到左前方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大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惊飞了三两飞鸟,嘶哑的叫声吓得我一下子绷紧了肌肉。
我咽了一口唾沫,犹豫不决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么大的声响,会是什么玩意儿?我没听到别的声音,那应该不是胖子,那家伙出事肯定先劈头盖脸地骂娘。会不会是树倒了?这里有旱獭在搭窝?可是我没有听到树叶摩挲的声音。如果是一只动物落地,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我一个人去,绝对是羊入虎口。可是如果是胖子遇上了危险,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呢?
想到这里,我有些心烦意乱,索性一边尝试用树木遮掩自己,一边向着声源飞奔过去。
跑了没多远,我开始听到越来越清晰的咕咕的怪声,心知恐怕又遇上了那该死的直立蛙。我紧张得寒毛直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躲在树丛后观察情况。
果不其然,瞪着一双血红色灯泡眼的巨大绿蛙直挺挺地站在乱木之间喘着粗气,肌肉绷紧,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皮肤上沾满了油漆似的绿色液体,看起来益发诡异。它的头跟眼珠一起缓慢转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一瞬间我也认不出这昨晚差点害死自己的是不是它,心里暗暗祈祷这种怪东西的数量千万不能多。
直立蛙一直没有动静,空气凝重得仿佛结成实体。
它在等着什么?胖子不在这里,我一个人没有胜算,还是早点撤退为妙。但到目前为止这只直立蛙似乎都没有发现我,贸然移动会不会反而惊扰了它?
就在我无措之时,一个人形从暗处猛然掠出,借树干之力一蹬而起,只见树叶刷刷刷往下掉,人形已经从背后狠狠将高大的直立蛙压下,让它重重地撞击地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拗断了它的一只前脚。巨蛙悲鸣一声,长长的舌头闪电般缠住来者的脚腕,将他从背上拽了下来。
那人——我已经能确定那是个男人——就地打了个滚弹跳起来,手里攫着的居然是直立蛙被硬生生扯断的舌根。绿色的粘液四溅,我明白过来蛙身上的“油漆”正是它的血。
被逼上绝路的直立蛙怒不可遏地向他扑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直立蛙已经被男人旋身踢飞,撞到树上再跌落地面,眼珠子完全凸了出来,只垂死挣扎一番便没了声息。
我僵在原地,这简直就是强弱悬殊的虐杀,那只直立蛙死都没瞑目!
男人方才的动作太快,直到此时我才有机会看清他的样子。他披着跟没穿一个样的破烂衣服,下半身的裤子还算完好,堪堪遮住两条大腿,袒露出精瘦健壮的肌肉。他个子高挑,而且极为瘦削。过长的黑发如瀑布般披散背后,肌肤有些惨白。
从我的方向看不清楚相貌,只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决绝而冷漠的气息。另一方面,也许是他的造型原因,在我脑海中首先把他跟贞子对比了一下,发现相比贞子,他的存在感是在弱得可怜。
我怎么就不知道船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如果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生存机会恐怕会大大地提高!
就在我迅速思考的当儿,男人似乎休息完毕,走过去捏着直立蛙的后腿,轻而易举地将巨大的野兽提了起来。他的头颅往我的方向微微侧了侧,也不知是否看见了我,但他立刻就转身跑开了。
“等等!”我大喊,马上跳出藏身的树丛,追着男人奔过去。
第五章
树林里的树不稠密,然而能走的地方屈指可数。并不是地势所限,而是我不清楚哪些地方不能接近。譬如高至膝盖的草、色彩缤纷的花,谁知道里面会不会突然爬出一条蛇来。
三叔给我的是湿式潜水服,脚上没有保护,而脚蹼早就不知道遗失在大海的哪个角落了。虽然我穿了双袜子,但这层薄薄的布料在经历沙滩上生死存亡的斗争之后,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忘记了以前是听谁说过,对于男人而言,别人看的都是你的手机、腕表和皮包,你穿的袜子是名牌还是十块三双的便宜货根本无关紧要。我现在很想揍说这话的那人一拳,我这会儿身处的环境急需袜子,但就算有十块劳力士也无济于事!
我走得小心翼翼,也因此速度很慢,转过一棵高树就再也看不到那个男人了。
他驮着一只重伤大蛙,蛙身上染着油漆似的血液,应该很好找才对。可是我在周围找了几圈,绕得头都晕了,一点可疑的液体都没有发现。我依旧不死心地向四周扫视,终究只能失望地回头。
这一回头,就把我自己给愣住了。
树林乍一看去,竟是绵延成一片。即便把眼光收近,附近的几棵树木也是密密相连,哪里还有我刚才过来的道路。我在身上翻了一阵,才想起之前追过来时,无意间扔了手中的石块。
我后悔不已,石块可以当武器,也可以留下记号,一物两用绿色环保。扔掉石块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是我潜意识想对那人表示友好?又想到自己一路追那人过来,也没有做记号的意识,就算拿着那么小的一块石头,估计也没多大作用。
罢了,老子再找一块大的。
我捡起一根枯树枝,在周围的草丛里翻出一块湿淋淋的石头,上面还粘着稀烂的黄泥和草叶,看着十足恶心。我把石头上的土搓下来,立刻闻到一股恶臭,就好像十几年没打扫过的厕所。
我忍着捏鼻子的冲动闻了闻,挺像氨气的气味,依稀记得中学课本提过,自然界中的氨气大多存于死水般的沼泽,是动物的尸体腐烂形成的,但几乎都会被植物吸收或在空气中逸散。这块石头气味这么重,肯定内有乾坤。
我心里好奇,但又担心异味把怪物招来,还是没有做出挖土这种蠢事,只拿着树枝轻轻把表面的草扒开查看。地面很干燥,密密麻麻铺着一些灰色的石头,跟我手上这一块大小相似,颜色也差不多。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思考的一个误区。如果这个气味是在土里发出的,那么这会儿石头上的气味应该会有所消散。土本身不潮湿,粘性也不算大,石头上的土被我很容易就扒了下来。
这树林里水汽不重,我从山洞出来的时候还是早晨,到现在至少有小半天的时间过去了,太阳高高的悬在树枝丫间,气温升高了不少。
就是在这种环境下,石头上的臭味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我意识到是石头而非土壤的问题时,不仅是手里的石头,连附近整片土地上,氨气的味道都渐渐浓郁起来。会散发臭味的石头显然不止一块,而氨气是有毒的,继续呆下去对我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也不知会先窒息还是先被毒死。
我必须尽快离开。可是此刻我的方向感尽失,根本不记得自己从哪边来,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我有意识想根据太阳分辨方向,可是并不知道现在的时间。
——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如果有一块劳力士,我也是乐意的。
刺鼻的气味似乎使得空气都愈发燥热。我头晕脑胀,只得随便找一个看上去树木较为稀疏的方向走过去。这回我沿途乖乖做上了记号,虽然我不一定能回到这边,但至少能给胖子指个路。
绕过几棵比我高上一半的像是樟木的树,眼前居然出现了一条小道。我欣喜若狂,只道那个人八成是从这里走了,鲁迅先生说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也许这个岛并不像我所想是个无人岛,在岛的中心地带是有人居住的。
可就算真有人,那会是什么样?都跟那个小哥似的,徒手干掉直立蛙当逛菜场?或者都是鲁迅的亲戚们——一群鲁滨逊?
想起鲁滨逊漂流记,我就想到书里那群毫无人性的食人族,抬起的脚也慢慢收了回来。
如果岛中央住着的是食人族部落,那我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活的。
但这说不好,也许那小哥也是与我同船的人,不幸流落荒岛。刚才是急着找吃的没有注意到我,才会一个人先走了。
有个长辈曾经说我遇事总喜欢往好的方面想,我始终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如果我所想属实,那么这次海难除了我和胖子,多少还有其他人活着,大家互相照应,大概能在荒岛上熬上几天。
剩下要做的只有等待救援了,既然发生了那么大的海啸,说明当时船离陆地不会太远。虽然不知为何没有预警,但船里的工作人员应该能在第一时间请求救援。只要能熬到救援到达,就可以逃出生天,期间受再多的苦都无所谓了。
这么想心情好了很多,我沿着脚下几乎没长草的土地走着,路直直指向前方。整条路上太过干净,甚至没有一棵树,仿佛摩西开海一般,把树都分到了这条路的两边。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只能继续向前走着。手里的石头依旧散发着不堪入鼻的气味,我皱着眉在树上刻出淡淡的符号。之前有兴致时,我还规规矩矩刻着吴字,现在手有些酸了,吴字也被改成了数字“5”,以胖子的智商应该能看懂。
大约走了百米,眼前豁然开朗。被树包围的一块不规则空地上,几个高度不到成人膝盖,像是木桩的深色物体毫无规律地错落着,上面长着几朵奇怪的花。
花都是八瓣,花心火红,由里到外过渡为白色,再过渡为橙色。花瓣的边缘近乎直角,看上去像是几张染了色的刀片连接在一起。它们所生长的木桩长高相差无几,从侧面看去像是个正方形,给人的感觉很不协调。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个仔细,就感觉到手里一阵瘙痒。
我抬起手一看,手里那块石头居然动了起来!
不止动起来,原本形状不规则的石块随着抖动居然渐渐展开,在石块的中心露出两根长长的触须,四处摆动着,似乎在收集周围的信息。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把石头——或者说是伪装成石头的虫子扔了出去,抛到空地里。空地里那五个木桩并没有什么动静,反而是我身后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声。
空地里的虫子舒展了身形,灰色的背脊与普通石头无异,却长着一双绿色的复眼,六只脚也是石头似的颜色。
之前我还拿这玩意儿刻记号,可见其外壳的坚硬程度。它在空地里疯狂地爬动,发出的声音和我身后那敲击声很像,但小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大概知道后面来的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我转身回望不久,一片密密麻麻的灰色就汹涌而至。绿色的眼睛泛着光,像是一只只巨型苍蝇。我强忍着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觉,连忙退到空地。不想这片空地周围算的上路的只有这一条,其他地方都是杂草丛生。说来也怪,这些虫子仿佛惧怕绿色植物一般,有草有树的地方一律不接近。
我咬咬牙,折了根比较粗的树枝在草丛里探了探,似乎并没有躲藏着什么东西,才安心地走进去。长草的地方土壤要潮湿一些,我的袜子很快就被浸湿,两只脚掌像是夏天出了太多汗却不得不穿运动鞋似的,闷得难受。
我往草丛里走了一截,看上去离虫虫部队有些距离,才稍微安了心。
可没等我安心多久,树林中传来了一阵响动,我不由得骂了声娘。这鬼地方到处都能遇到怪东西,真他妈要命!
我藏在树后不敢轻举妄动。响动越来越近,我依稀从中听出树叶摩擦声和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没过多久,一阵阴影从头上盖过,我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位置,那些阴影已经过去了。
没听见叫声,但乍眼看去应该是鸟没错。我转身向空地的方向看去,虫虫部队大军压境,而那一片阴影正盘旋在上空,确实是一大群鸟儿。
然而离奇的是,那些鸟竟然从口里喷出火焰来,火喷在虫子坚硬无比的壳上,立刻引发了燃烧!
我看得呆了,这是什么品种?宠物小精灵里的火烈鸟穿越了?哪有鸟还会喷火的?这也太犯规了!
我知道之前走那条路时哪里不对劲了,路上几处干草上,有明显的烧焦痕迹,只是我急于赶路,并未在意。
被火烧到的虫子们滚作一团,越聚越拢,空地的中央形成了一片火海,随后迅速熄灭。而幸免于难的虫子们则尽数冲向那几根木桩,爬上去对着花便咬,花朵竟传来一阵阵“嗡嗡”声。这些虫子吃花很有特点,总是两个花瓣两个花瓣地吃。可没等它们享受完,喷火鸟便降临在它们头顶,一个俯冲下来,又有虫子牺牲了。
虫子数量远远大于喷火鸟,鸟儿中不少急性子想要尽早享用美餐,落到地上却被浩浩荡荡的虫子淹没。虫子虽然怕火,但寻觅食物似乎比它们的生命还要重要。
我意识到林子里一定还有不少这样的树,这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战略地点。
喷火鸟的火力到后期便有些不足了,鸟儿们纷纷飞向那几朵幸存的花儿,把长长的喙埋到花心里。几根长喙刚刚接触到花心,变故陡生!花朵就像突然活过来似的,猛地扑向了鸟儿。
那哪是什么花,分明是一只只甲虫!
甲虫把鸟儿扑了下来,竞相啃咬着鸟儿的羽毛。很快,一只只喷火鸟就像是被开水烫过似的,只剩一层透明的皮,连里面的内脏都看得一清二楚。
接着树干也动了。粗糙的树皮上突然长出一张嘴,再从两侧伸出两条藤蔓似的东西,裹住依旧挣扎不已的喷火鸟,往嘴里一送。一阵咔嚓声响过,树干的嘴巴复又合上,像之前那般端坐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食物网。我吞了吞口水,站在顶端的是看似无害的“树干”,而似乎最为凶猛的喷火鸟,以外壳坚硬的虫子为食,却死于虫子和“树干”之口。
我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必须尽快逃离这里!我自诩不是其中任何一种动物的对手,何况对方还占有数量优势。可是当我转过头时,却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一张怪异的脸离我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倒吊着看着我。
不得不承认人的神经都是被磨炼出来的,我错愕了不够三秒,就立马认出了这个老熟人——或者说老熟蛙。果然仇敌都他妈是冤家路窄,要不是这些天奇遇太多,恐怕我会被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一只接近成年男人大小的巨蛙倒挂在树上,脚蹼卡在错综的树枝之间。它是故意这么做的,吊得很稳当。这种变种青蛙的智力恐怕比普通青蛙高上百倍,说不定能和灵长类动物相比。
巨蛙全身鲜绿,皮肤光滑鲜艳,带着灰色和白色的不规则条纹,像一盘蔬菜沙拉,但估计没人敢吃。面目狰狞的鬼脸倒吊在我面前三米处,红色鼓胀的圆眼珠定定地看着我,翘起的嘴巴微微张开,因为面部起伏,嘴角向后扯着,仿佛露出了阴森的笑容。一条猩红色的长舌若隐若现,大概是唾液的浑浊液体从倒转的蛙口中滴下来。
这幅模样实在是对人类视网膜的巨大考验。
我真想仰天长啸,这他妈是什么狗屁孽缘!
算上雨中初遇和林中屠杀,这已经是我短短二十来个小时里第三次碰见这只诡异的怪蛤蟆了!兄台不仅会直立行走,还他妈的会倒立,眼前这只甚至颜色艳得反光,都快闪瞎我的狗眼!难道真像那胖子说的,我天生对这种蛙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正想三十六计走为上,却猛然想起,据说在野外碰见猛兽的时候应该尽量不跟它们对望,以免让它们以为你有恶意或者想挑战它们;万一对上视线了,随便移目代表示弱,猛兽马上会扑过来,这时千万不能背对他们,否则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想到这,尽管我已经是冷汗直冒,还是默念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六字真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只恶心巴拉的倒立蛙。
过了不知多久,我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巨蛙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红灯泡似的眼珠流溢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彩。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不,是被直立蛙盯上的可怜人,除了等死别无他途。
大概是身陷绝境,想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我突然想起了刚刚遇见的那个小哥。
他的衣着跟我和胖子一样破烂,身上却有比眼前的直立蛙更强的气场,秒杀直立蛙时表现出来的爆棚武力值比电影上的武打明星不知强多少倍。可惜没追上他,否则现在我哪还需要跟这喜欢玩单杠的蛤蟆相看两不厌、脉脉不得语。
然而我转念一想,又不禁有些愤懑。大家本是同舟,又一起流落荒岛,大难当头那人还越叫越跑是什么意思?这也太没人情味了!
下次见到二话不说先胖揍一顿!
一阵冽风吹来,周围的树叶哗啦啦响起。我心里一惊,也无心考虑自己揍不揍得过那个小哥了,只顾盯着那倒立蛤蟆,生怕有什么变故。
良久没有什么动静,我瞪得眼睛发酸,顾不上擦的汗水沿着鬓角流至眼角,火辣辣地疼。昨日受的伤还没痊愈,全身痛苦只增不减,而长期缺乏进食更是让我四肢乏力,万一真的要打起来,我还是直接躺平舒坦些。
吴家哪位好心的列祖列宗,快随便来道雷劈死这个怪东西拯救你们的单传子孙吧!要不然把刚刚那个小哥召唤过来也行,我不贪心的!至于胖子…胖子也好,三叔也好,随便来个谁能救我都好,赶明儿回去一定给您们几位多烧几柱高香!
就在我胡乱祈祷的时候,倒立蛙肚子咕噜响了一声,那张嘴猛地张开,尖利的牙齿带着血丝、粘着唾液,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他给了我一个蛙族的灿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