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肩负革命任务的胖子跑得太快了,一转眼就钻进树林里不见了人。我浑身疼痛,追了几步不见他踪迹,只好一个人怏怏回到篝火边。
胖子就算再不靠谱,在生存大事上也该有点分寸,不会刻意去得罪那闷油瓶的,并且我觉得那个小哥不会伤害我们。要说原因,就像你不会刻意去踩死一只蝼蚁。双方武力值相差太远,没什么好害怕,怕也没用。
往篝火里丢了几根枝条,扫了周围一眼。胖子小哥不知所踪,连那小鸡不知跑哪耍去了,在这个安宁得几乎出奇的地方就只有我一个人。
微风抚弄着树梢,发生沙沙的声音。深浅有致的绿林就像水面一样泛起绿色的涟漪,顷刻之间就恢复了平静。
我没有危险的感知,或者这才是最可怕的。几次死里逃生,我已经被迫着了解这种安全感不过是致命的错觉。也许下一刻,树林里就会跳出一只无法解释更从没被人类发现记载过的庞然大物,把我当成午饭。
咕咕叫的肚子硬是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拿起一块冰冷的蛇肉,开始慢慢啃着。虽然肉已经冷掉发硬,也没有配上调味料,根本比不上都市饮食的大鱼大肉,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此时饥肠辘辘,无论吃什么都像天上佳肴。
所以说,好味道都是饿出来的,这句话果然不错。
话又说回来,那闷油瓶花这么大的劲儿猎杀巨蟒,就只是为了几块普普通通的蛇肉?我皱了皱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王胖子嘴巴不留德,老是小天真前小天真后地喊我。但三叔毕竟是黑道老大,耳濡目染下,我也不至于对人性黑暗的一面一无所知,但多数时候我习惯性地向好的一面思考,不像三叔那样把别人算计至极。
我放下蛇肉,怔怔地看着篝火。这几天,我的人生观、科学观、自然观遭到疯狂的颠覆,这个小哥也是个令人毫无头绪的神秘人物。
他像杀神一样,先是完美扑杀了一只直立蛙,当时我以为他也是海啸的生还者,想追上他却不慎走失,把自己拖入危险的境地。直到和胖子被蟒蛇追杀到林边,这个人又上演了一幕杀蛇的好戏,其情景之令人惊叹,就算是好莱坞千万元大制作也不过如此。
然而,夜半三更的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追杀巨蟒?
再次见到他究竟是巧合,还是精心安排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分明头也不回地走了,第二次却来捏我的伤口,难道真的是在判断可食用程度?
我记得以前三叔有个伙计开过这样的玩笑,说他家是开人肉包子店的,人肉特别鲜美嫩滑,还是不可多得的补品。
可是如果闷油瓶真的拿我们当备用食物,应该不会不作防范地把我们丢在这里。
当然,我最希望闷油瓶不过是看见我们的落魄惨状而伸出援手,再有就是他保持着人的群居天性,想跟我们做个伴儿。
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拥有非人的战斗力,又一个人在岛上生活,拿那些常人避之不及的怪物填胃口?如果以他的能力出现在现代社会,恐怕能独揽奥运会所有项目的冠军。
我曾经以为闷油瓶是个军人,还是海军陆战队之类的高层人士。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他身上没有半分军人的气质。
经过这不到半日的相处,我猜测他可能是很久之前流落荒岛的人,或者是生还者的后代,待在岛上日子太久,由于某些原因,自己也起了异变。
另外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为什么总不回应?他是哑巴,抑或根本不懂我们的语言?从外貌判断,他明显是个C国人,那就不该听不懂才对?我决定等他回来后再用其他语言试试跟他交谈。
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爷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我不禁更加头疼,这个供我们吃喝、给予我们栖息洞穴的闷油瓶,会不会真的存有不好的心思。
我不敢贸然离开山洞和篝火太远,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周围的地形就回山洞,专心研究闷油瓶的住所,想要从中找到能了解他的东西。
可惜山洞实在简单到一目了然的程度,除了碎干草、石头和准备的柴火,几乎找不到别的东西。洞口不算宽,而且很矮,以我的体型都要弯腰进入,胖子的体型无论横向纵向都比我壮实,要到这个洞里还真是辛苦他了。
洞穴向里展开,到我所在的位置已经很开阔。从洞口到这里大概有十多米,这里的宽度也有五米左右,没有任何封闭的压抑感。
空气间弥漫着微弱的湿气和一丝香气,是那只小鸡的气味,看来它该是常年以这个洞穴当老窝。这气味似乎有松弛神经的功效,我深深吸了一口便觉得疼痛缓解了不少,看来这只小鸡也不简单。
也有可能是它用的沐浴香波不简单。
洞顶大概有三米高,稀稀落落地挂着一些攀爬植物。洞壁非常不规则,没有人工打磨过的痕迹。虽然摸上去比较湿润,但周围居然找不到一点虫子。
以闷油瓶猎杀怪物的熟练程度,在岛上的日子不可能短,这里却找不到他的生活痕迹。再者,这个洞穴的穴口虽然窄小,但没有其他防御措施也没有地形之利,直对着充斥怪物的树林,闷油瓶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不睡觉警惕着。
拿这里当巢穴,唯一的好处就是接近溪水,方便饮用。但得提防会有肉食动物来喝水,怎么想都不合理。
我觉得有两个可能,一是这儿不是闷油瓶的家,只不过是他一个休息的据点;二是他可能根本没有一个确定的生活场所,而是不停移动、猎杀怪物。
越想越难懂,我捏捏鼻梁,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伤口不是很痛,但肌肉的酸痛更严重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却都没有睡觉,说白了是因为恐惧,虽然有篝火,但我还是害怕睡着的时候有怪物闯进来。所幸胖子在我睡着之前回来了,嘴上骂骂咧咧,身上挂彩,看来跟踪大计全盘失败。
虽然胖子的态度不怎么样,但见他四肢健全,我心里还是偷偷松了一口气。趁着闷油瓶还没回来,我问了问胖子失败的过程。
这胖子比我料想的还不争气,跟了没十分钟就没了对方的影子,反而是自己在森林里迷了路,足足转悠了几个小时才摸回来。期间被一种长得像黑猫但有三根尾巴的怪物追了很久,差点当了猫粮。
我不想听他瞎掰,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胖子一个人没趣,很快便打起呼,我却一直都没怎么睡着。
又过了几个小时,差不多时近黄昏。
我伸了个懒腰,不经意的转头,赫然看见闷油瓶扛着一头无头的动物身体,面无表情地站在洞口。动物被砍首的断口处还在淅淅沥沥滴着血,有一部分直接滴在他身上,看上去倒像是他受了重伤。
“靠,兄弟你用得着这样吓人吗!”我被这造型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闷油瓶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自顾自走进来,在篝火旁随手扔下沉重庞大的怪物尸体,那把砍杀巨蟒的黑刀也随手解了下来。
“小吴你叫啥呢,”胖子似乎是被我吵醒了,抱怨着抬头,看见闷油瓶放下的猎物,立刻笑逐颜开:“兄弟你够意思啊,知道我们蛇肉吃得差不多了,马上给我们改善饮食试试新口味!”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闷油瓶走去,蹲下来仔细看那死掉的怪物,态度之熟稔完全看不出,就在半天前还偷偷摸摸去跟踪人家。
我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确是大惊小怪了。此时我更好奇那被闷油瓶扛回来的怪物是啥,不禁也走近几步凑头去看。
怪物长有发达有力的四腿,体型偏肥,通体墨绿色丰满短密的皮毛,目测将近一百磅的重量,完全直立估计有一米五高。光从它的身体特征来看,这像是一头羊。但少了关键的头部,颜色又诡异异常,我也不敢下定论。
“这个好啊,听说羊肉壮阳,烤全羊的滋味更是一流。小哥你真有眼光!”胖子跟我想得差不多,大手挥了挥,似乎想拍在闷油瓶的肩膀,但最终没能拍下去。
“烤什么全羊,没有调味料没有烧烤架,你就做梦吧。”我想到烤全羊的味道,顿时对过去充满了怀念,又不由得对自己的境地感到无奈。
这回胖子没有回嘴,摸着下巴盯着怪物的尸体看了半天:“小哥这回没有当场解剖,肯定也是想吃烤全羊!小哥你放心,去皮料理这样的任务,就交给胖爷好了,也让你们尝尝胖爷的手艺。”
胖子径自伸手去提闷油瓶放在旁边的黑刀,一下子竟没能提起。他脸上流露吃惊,再想去用力。闷油瓶却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右手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尖向着正流口水的胖子。
他的眼神淡然,冷漠得令人窒息。
“小哥你冷静点!胖子没有恶意!”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扯住胖子另一只手,想把胖子拉开。没想到闷油瓶也顺从地松了手,握刀的手腕一转,刀刃换了个方向,把刀柄轻巧地递到胖子面前。
“原来小哥是送刀给我,真是太感谢了!”胖子讪笑着忙不迭接了过来,看来刚才也被吓得不轻。但一接过刀,胖子的眼神就变得怪异,好像手里的不是刀,而是一个美人。
刀对于我们而言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不难理解胖子此时的情绪。
后来胖子也没真去烤全羊,只是做了普通的烧烤羊肉。他把火候控制得好,肉质很鲜嫩。但在没有调味料,那股子臊味太强了,我没吃多少便再也吃不下。
胖子一通狼吞虎咽,却还不及闷油瓶吃得多。闷油瓶的胃口像是无底洞,看似慢条斯理,却把猎物吃到只剩一半。
我和胖子曾商量着要加点什么柠檬叶或者晒干的海盐来添加风味,可惜唯一熟知岛上情况的闷油瓶却死不吭声,我们只好作罢。
救援队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用胖子的话来说,改善饮食是不可或缺的人类生命追求。
而我也大概明白闷油瓶为什么会不嫌麻烦把整头羊扛回来了。连胖子都无法一下子举起的黑刀在他手里举重若轻,就像提着根绣花针似的灵活随意。我简直怀疑黑刀是不是被他滴血认主了,成了他的捆绑装备。
没几下动作,闷油瓶就把羊皮完整地剥了下来。我拿到溪边清洗了一下,心说这东西虽然腥,但勉强能当被子盖,毕竟湿寒的山洞晚上的气温很低,我们满身是伤口,根本吃不消。
失踪了大半天的小黄鸡在晚饭时又跑了出来,萎靡的样子看来是玩累了。我给它喂了一点羊肉,又摸了摸它头上的短毛。小黄鸡唧唧叫了几声,毫不客气。
吃完那点羊肉,小鸡蹦到闷油瓶平放在地上的黑刀上,蜷缩着身体在刀面上睡觉,可爱的样子跟黑刀的煞气对比无比强烈。
夜晚淡淡的月光透过洞口照进来,不足以照亮洞穴的内部,但也不至于一头黑。
胖子羊肉吃得太多,半夜闹肚子,哭丧着脸奔出去解决人生头等大事。
我本来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杠聊天,现在没了对象,只好无聊地往篝火里扔柴枝,时不时偷瞄坐在对面的闷油瓶一眼。
闷油瓶保持着他的三无本色,望着黑漆漆的洞顶,丝毫没有跟说话的意思,简直像是个机器人。
“小哥,”我试图打破沉默,选择了一个并不敏感的话题。“你知道有什么植物能止血止痛吗?内服的外抹的都行。”
过了足足十秒,闷油瓶才意识到我正跟他说话,慢慢地将视线从洞顶移过来,眼里波澜不起。
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怕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他,被他拿刀砍了当加菜。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谢谢你从蛇口救了我们,给了我们一个休息的地方,还给我们准备食物。”这么说着,我也觉得这男人对我和胖子太好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愈发紧张起来。
闷油瓶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不用谢还是别的意思。
但最起码他有了点反应,我不至于对牛弹琴。正好满腹的疑问无人可问,在心里快速斟酌了一下,我便继续道:“小哥,你知道岛上的怪物是怎么回事吗?”
这回他却完全没有反应。
我不死心又问:“它们的外貌形态习性都太不正常了,完全超乎常人对自然的认知。除了你的宠物小鸡,我就没见过正常的动物,连植物也变异了!一开始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也是……”我咳了一声,闷油瓶给我一种某名的压力,让我有些难以说下去。
闷油瓶似乎眨了眨眼,略长的刘海挡住了他一边的眉头。
我开始喋喋不休地描述自己的经历,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岛上怪物都跟常见的不一样,那我们刚刚吃的羊肉……”
闷油瓶依旧看着我没反应,看来他确实不善于和人交流。
“小哥,那真的是羊吗?只是颜色变异对吧?应该不会有毒……”我越说越乱,想到吃撑了跑出去的胖子,立刻担心地想站起来,却感到手徒然被一股强力拉扯。
低头一看,闷油瓶拉着我的手,摇了摇头。
是在说不用担心胖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就算有什么问题都已经吞进肚子里了,反悔也没用。闷油瓶是吃的最多的,他总不会坑自己吧。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闷油瓶的右手的食中两指比常人长出不少,显得十分突兀,却并不难看。这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手术造成的?
我盯着他的手看了一阵子,闷油瓶似乎不喜欢这种做法,放开手闭目养神去了。
我怔了怔,看出闷油瓶已经失去交流的兴趣,不禁有些失望。这厮的脾气太难捉摸,以往的我并不喜欢跟这样的人交往,但想要在这个充满凶险的岛上活下去,跟闷油瓶打好关系是必须的。
从天文地理聊到人生哲理,从诗词歌赋谈到动物百科,我挖苦心思把所有能想到的话题都想出来了。闷油瓶一直合着眼睛装没听见,到后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睡着还是在装傻了。
小时候爷爷曾经说我命犯太极,现在看来说得可真不错。
这几天的遭遇与这个闷油瓶把我所有的好奇心都勾出来了,不把他的身份搞清楚,心里就痒痒的不舒服。
闷油瓶就像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我却无论如何琢磨都没有意义。他似乎缺少人类基本的情感,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不停地狩猎和收割着怪物的性命。但他又救了我和胖子一命,似乎又是个心地不错的人。
此外,相处了这一天,却没听他说过一个字,他也许是个哑巴。
四周沉寂下来,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小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苦笑着问道,闷油瓶果然没有回答。
我突然觉得对着闷油瓶说话根本就在自言自语,浪费时间和精力。
“好吧,时间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胖子这么久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说罢便起身想出去外面,没想到一转头却看见闷油瓶悄悄睁开了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
难道我身后有什么怪物?
我正奇怪,下一刻男人已经伸出了手,捏住了我受伤的左肩膀。一用力,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又破裂开了,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腥味渐渐在空气中散开。
我忍着疼痛,惊恐地看着闷油瓶的眼睛。他那平淡如水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暴虐,就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要爆发。
我想大声呼救,却无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第十二章
闷油瓶一直冷冷淡淡的,一出手差点没把我吓死,手臂裂开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得要命。还好他很快就结束了这种虐待。我踉跄着退了几步,意在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他也没有再靠过来,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我心说这人忒自恋,自个儿的手有什么能看的,又不是大姑娘试指甲油。仔细一看,他看的分明是手上沾着的我的血。我便觉得坏了,这家伙七八成是发觉我很有做食物的潜质,在思考怎么煮比较好吃。他会不会像杀鸡那样把我的血放完了剥皮拆骨,最后还能炖碗人红汤?也不知道人血有没有鸡血那么营养。
虽然我长个一米八的大个子,跟这家伙站一块儿兴许比他还高点,可如果真打起来我肯定是茅厕打灯笼——找死。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生平他下一秒饿了就要扑过来。要不要趁机逃走?可是山洞外黑漆漆的,偶尔还会传来动物的嚎叫,就算他不扑过来,我也会被怪物分尸。
然而直到胖子回来他都不再有动作,一直蹲坐在篝火一边,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想他大概没想到合适的方法处理人肉,也可能工具不够。这里荒山野岭,树林里又险象环生,别说锅碗瓢盆,能找到根足够粗细,可以串肉的签子都难。
我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本想靠在洞壁上,离这疯子远远的,又怕上面长着什么稀奇古怪的草,爬出来些不知名的毒虫子。不得已,只能靠近火堆。
火堆周围的地面是被清理过的,很干净,连杂草都没有一根。地面虽然坑坑洼洼,但也能找到能坐能躺的地方。
我盘腿坐下,一边偷偷警惕地盯着他,一边慢慢拆开臂膀上的碎布,用湿布擦了擦伤口,再重新包扎起来。
我转而凝视篝火,里面的火星偶尔飞溅出来,给我一瞬间的清醒,但这根本不足以抵抗睡意来袭。经过这件事,我再也不敢主动去惹他说话,万一他烦了又发疯我可就歇菜了。
大概是前几日真的太累,现在又处于一个相对宁静温暖的环境里,我虽然已经睡了大半天,但两只眼皮还是不断往下坠。我拼命告诉自己要清醒,睡了就完蛋,可最终身子猛然一歪,我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胖子正坐在洞穴另一边打呼噜。我犯了一阵迷糊,意识到自己昨晚还是睡着了。
我伸手看了看,又仔细检查了身上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异常,不由得舒了口气。
我心里虽然想过,这小哥救了我们的命,如果被他杀了,不过是把命还给他,总比死在不知名的怪物爪子下强。但是实际遇到危险又是一回事,没有人愿意任人宰割,如果有机会逃过一劫,我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我在脑海中思考着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如何自救,那小哥却再也没有碰过我,每天出去打猎,带回奇形怪状的猎物喂饱我跟胖子。但他同时也没有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表现出任何的愧疚,好像那一切都是他应该的。
如此便过了三天,肩膀上的伤口偶尔还会疼痛,但边缘已经开始愈合。
我时常逗弄那只小鸡,这家伙十分粘我,平日里一有空就往我这里钻,反而把他的原主人给冷落了。好在闷油瓶对此也没什么不满,否则我恐怕会成为这次海难中第一个为鸡而死的人。
今日我醒来时,小哥昨天抓来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太阳正烈的时候他便出去捕猎了,小鸡作为绑定装备跟着一起跑了出去。没过多久,胖子也走了。
我百无聊赖,想起身活动,又贪恋这种平静的时光。人一旦把自己放松就会不自觉地变懒,此时的我根本不敢想象几天前被怪物追着跑的情节,只觉得光是想的都觉得奇累无比。
一阵脚步声传入我的耳朵。我看向洞口,胖子正艰难地钻进来。
他进了洞就立刻回头看了看身后。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跟着他过来的,居然是那只大概是宠物的小鸡。
小鸡没有随着他停下,而是直奔洞里,跑到我裤脚旁跳来跳去,又过来用喙啄我的手心。
这是在岛上难得可爱的东西。我心情大好,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
胖子走过来,压着嗓子说:“天真小同志,胖爷发现不得了的东西了!”
我好奇道:“是什么?又发现什么怪物了?还是找到能吃的东西了?”我看他两手空空,立刻把最后一种猜想否决。
胖子抬头看了一眼洞口,表情严肃,又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那个东西你肯定想不到!”
“别卖关子,快说是什么!”我被他勾起了兴趣,急忙询问。
胖子便把他的经历说了一遍。
他昨日跟踪小哥未果,今天又坚持跟了出去。这回倒是没有再被怪物追,但同样也没有跟多久就跟丢了。而且今天他学乖了,每走一段就做一个标记,因此不担心自己迷路,反而继续往前走,想要多往森林里头探探。
没走多远,便远远看到了一大块空地,以他的话来说,大小足足容得下三辆解放牌卡车。然而令他惊奇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空地中央,居然有一间报刊亭大小的房子。
他绕着房子看了一圈,却只看到门,没看到窗子。整个房子外表被金属裹得严严实实,胖子用手敲了敲,从回音看有些厚度。
胖子说,他认为那个就是小哥真正的住处,就算不是,也能证明岛上有人类生存。如果能找到其他人类,生存的几率会大几倍,而且从房子来看这里的人也有一定的科技水平,应该是从外界进来的,说不定能就此和外界联系上。
他讲述的语速很快,我听后心情也是无比激动,连忙问那个房子在哪。
胖子一笑,说就知道我会是这种反应,随即脸色又变回严肃的样子,说道:“但那个地方很奇怪,我在外面绕了很久,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能没有人。”
我说没有人也行,总比什么都找不到的好。
胖子一拍大腿:“就等你这句话!”说罢立刻拉着我起来。
我觉得他此时显得十分急躁,但又想也许是心情激动的缘故,便由着他拉起来。然而动作牵扯到肩上伤口,我倒吸一口气,不得不停下脚步。
胖子回头看我,眼神十分不满:“你闹什么?这都几天了,你还疼成这样,一大男人就这么娇贵?”
我心说你试试伤口快好了又被人一次次扯开的感受,但仔细想想自己这样不禁疼,在这岛上还真是不吃香,便闭了嘴。
胖子这人显然不懂察言观色,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心虚,用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正是拍在伤口处。这回大概是疼得麻木了,反而没什么感觉。但我十分不满意他的行为,正要发话,他抢在我之前开了口。
“我说你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说不定人家正好出去找吃的,我们过去正好遇到。你这么磨蹭,到时候错过了,后果你承担得起吗?”胖子拉着我快步往前走,我不得不把步子迈开,勉强追上他。
“你够了啊,说那么一次也就够了,别跟老妈子似的。”
胖子听了不高兴了,瞪了我一眼,又加快了脚步。
这个胖子体能确实比我好的多,他脚上分明有严重的伤口,此时却健步如飞。我不得不担心,以他这不要命的速度,等到达目的地时伤口会不会已经裂开了。
但他本人对此毫无顾忌,我也不便说些什么。一路上他一边走一边夸耀自己眼力好,没多久又怀疑起那小哥来。
我心想他难得跟我想到一处去,那小哥三番两次折磨我,此时我对他万分惧怕。然而想活命的心情让我变得十分被动,一方面恐惧着,一方面不敢远离。
胖子说他那天晚上回来时其实看到了闷油瓶扯开我的伤口,但觉得自己过去也只是找死,所以只是一直躲在暗处没动静。
我半开玩笑地说他没义气,换来一声冷哼。
胖子所说的地方离我们所在的山洞并不是很远,没走多久便到了目的地,同时我也深切怀疑胖子对自己的夸耀究竟有多离谱。
那片空地的确是很大的空地,周边都是高树,还能嗅到空气中音乐的花香。但空地中间除了大丛的杂草,别说铁皮房子,连一点铁丝都找不到。
“怎么回事?”胖子自言自语道,走到空地中央,四处看了看,又低头看脚下,“我记得是在这里,没理由记错啊。”
我看他苦恼的样子,也在树林里环顾一番。我们确实是跟着他的记号走的,胖子折下树枝穿过两片树叶,然后卡在树干上,不能说多明显,但也不难认。我问胖子空地是不是那一块,他十分肯定地说是,又托着下巴,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
我走到空地中央,俯下身在杂草中翻找,妄图从中找到线索。我到现在都很相信胖子的话,也认为他没必要用这种理由骗我,这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在我看到几十只没见过的昆虫,除此之外一无所获之后,也不由得烦躁起来。
“我靠,胖子你不是忽悠人吧?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有房子的,连地上都没有什么痕迹。”我直起身拍了拍灰尘说道。
胖子大概也觉得脸有些挂不住,两脚一跺,忿忿转了个身道:“你他妈凭什么怀疑胖爷的眼神?要我说这个岛没有哪个地方是不怪的,说不定是岛上的人在耍我们!”
他话音刚落,我却感到脚下有轻微的动感,随即看到胖子惊异的眼神正望向我这边。我回瞪他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看我后,便把视线放在周围。
却见就在我右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个黑乎乎的像是烟囱头的东西。
我凑近看了看,在那个东西的开口处看到一闪而过的光线。我心里一惊,往里头伸了伸手,果然碰到了玻璃般的触感,根据弧度大概是个凸透镜。我脑子里立刻闪过潜望镜这一东西,看这形状还真有几分相似。
我突然有了一种想法,会不会那间房子里确实有人,并且被那人控制着潜入了地下,通过这个潜望镜观察地上?看地面一点痕迹都没有,说明这里面的人所拥有的技术非同寻常,也难怪能在怪物纵横的林子里居住。
我把想法和胖子说了,他点头表示同意,又问我要不要把房子挖出来,说挖地下房子他最在行。我说那人既然潜了下去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别随意冒犯别人。
同时禁不住好奇,凑到潜望镜前,朝里头望了望。
我本以为能看到人,不想目之所见却只有一片漆黑。我不由得奇怪,地下必然是黑暗异常,如果真的有人生活,难道不会点灯吗?还是那个人现在正在休息,所以把灯给关了?
正思索着,视界却忽然一晃。
一只眼睛蓦地出现在黑暗中!
我被吓的急忙往后退,一边大喊胖子。把事情跟他一说,胖子也凑过去,看了半天怒视我道:“你他妈忽悠人呢?这里面一片黑,能看到眼睛才有鬼!”
我又是一惊,心说莫非真的是有鬼了?
我的视力虽然不算出众,但也没有差到会看那种东西看花眼的程度。况且那只眼睛目光呆滞,瞳孔硕大,眼白十分混浊,看上去惊悚意味十足,像是死人的眼睛,我绝对不可能弄错。
可是胖子坚持我在忽悠他,一怒之下居然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小子看胖爷不爽很久了是吧?别以为老子没看到你那眼神,你是巴不得我早点去死是不是?还说胖爷我骗你,我看你才是那个骗子!”
我被胖子的反应呛得一肚子火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惹了他,不甘心地回道:“你这被害妄想症也太严重了?我骗谁不好骗你,又不是脑子疼!”
“你还不承认?我操,老子早就想揍你了!你看看自己那少爷样,路没走几步就开始嚷嚷,受点小伤跟被人割了命根子似的,还是个男人吗?我都觉得你丢脸,你还好意思说我了?”
我回骂:“你要真有本事跟那小哥比去,老子就算不如你,至少不会像你这样关键时刻像个傻逼似的!”
“你有那小哥撑腰还了不起了?你还真以为就你这样那小哥能看得上你?别白日做梦了!”
我这回真的气得不轻,心说这事情分明就是胖子自说自话,我和闷油瓶两个当事人根本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他这不是无理取闹又是什么?“你以为老子像你一样,一看到高人就点头哈腰,恨不得用舌头把人家的脚舔一遍?我还没嫌你恶心!”
“妈的!”胖子大骂一声,居然拿出了一把刀子。
那把刀子的刀刃是黑色,正是闷油瓶前几晚割羊肉递给他用的那把。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把刀收了起来,放在平时我可能会感叹胖子的细心,但此时我只能盯着刀尖冒冷汗。
然而相比恐惧,内心的不甘心和愤恨更甚。我伸手挡住他拿刀的手,他却把我的脖子掐得更紧。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兄弟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死胖子到底发哪门子的疯!?
我盲目挣扎了一阵,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挡他的手渐渐失了力气。他手一扬,刀刃轻轻划过我的脸,脸上立刻便破了一道口子。
黑刀的锋利我是见识过的,这一刀胖子没使多大力,却把我的神智拉回了一点。有一瞬间,我发觉这次矛盾来得蹊跷,却没来得及深思。我几乎用尽了全力,对着胖子的肚子狠狠踹了上去。
胖子吃痛,掐着我的手放松下来,我趁机逃脱出去,一边咳嗽一边后退。
胖子捂着肚子,恶狠狠地瞪着我,却没有再过来。
“吴邪同志,胖爷我跟你多少有几天的情谊,你赶紧从老子面前消失,敢再出现我就杀了你!”他扬了扬手里的小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怒极反笑道:“好,你他妈够狠,正好老子也不想见你,咱俩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我愤愤地转身,本想顺着来时的路走,但刚才在气头上,颇有些慌不择路,走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又想到往回会看到那个死胖子,回山洞说不定又得被闷油瓶掐一次肩膀,二者都是我所厌恶的。
我那时仿佛失去了理智,竟丝毫不觉得和胖子分道扬镳有何不妥,反而将错就错地走下去。
第十三章
林子里静得可怕,按道理来说午时前后阳气旺盛,应该是生灵最活跃的时候。
靠,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是遇怪又不是撞鬼!
我往前走了一段路,渐渐听不到丛林里的声音,才开始有些察觉出不对。然而此时我的大脑十分混乱,对于周围的安静,我首先想到的是闯进了吸血鬼的窝。可是来不及庆幸现在不是捕猎时间,我左顾右盼多时后,确定自己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
这里的树比第一次踏进树林见到的那些高很多,茂密很多,叶片形状也不一样,大概已经是树林的另一个层次,甚至到了内部。脚下的泥土坑坑洼洼,潜水服脚掌部分早就破了,石子硌得脚掌生疼,我无比懊悔没有先让那小哥准备一双能代替鞋的东西。
就像是胖子说的,我现在已经不可能走回头路。然而我现在手无寸铁,就算遇到只兔子都只能任兔刀俎——这岛上的兔子说不准长着老虎的牙齿利刃的爪子,温和的不是兔子是我这个倒霉鬼。
我按了按太阳穴,试图理清思绪。首先,胖子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
刚才的争吵让我对他的信任感直线下降,之前有些被我忽略了的事情出现在脑海中。
这个胖子跟我是同一条船的乘客,在船上他还骗了我一顿大餐。从他平时说话的习惯来看,显然是个没多少文化的粗人。但是他多次提到‘明器’,头一回我没即时反应过来,多说几遍我也想起来了,三叔跟我提过这东西,‘明器’也就是‘明器’,指的都是死人的东西,是盗墓行当掩人耳目的术语。
就算他不是干盗墓的,肯定也跟这一行有不少联系。看他拿着刀那架势,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总而言之,他平常肯定是干不积德的事业。
我以前听说过C国的盗墓贼比较猖獗,A国毕竟是和C国墓葬方式不同,历史也短,盗墓这类活动几乎没听说过,但倒卖文物的途径更多。胖子是C国人,他之所以去A国,多半是为了生意。
事实上我对他的身世没什么兴趣,反而更在意他在岛上的表现。我刚见到他的时候把他认成直立蛙,他没有躲过拳头,却告诉我两只直立蛙都被他打跑了。说不怀疑他的身手是不可能的,后期跟他逃难时也没看出他有多大能耐,那两只直立蛙不见得真是被他打跑。
之后他自告奋勇去林子里找吃的,似乎野外求生本领不错,还挺熟悉这里的环境。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只当他的认路本领强,已经把周边的树林摸透了。可是后来他也迷路了,那一开始又为何自己行动呢?
他迷路回来,带回了一个美女妹子。可是那个美女妹子没多久就失踪了,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当时虽然被食人鱼吸引了注意力,但一个大活人的动作也不是那么好忽略的,何况有我和胖子两个人在场——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我没发现,但他却是知道些什么的。
另外就是那闷油瓶把我扛回山洞时,如果照胖子所说他是紧随其后的,那我昏迷前多少会听到一点动静,但是没有。闷油瓶捏破我伤口的时候,他也装没看见。他找到的那个所谓的屋子,还有那只眼睛,如今想起来也是诡异得很。
从这些事情看起来,这个胖子似乎藏巧于拙,对这个岛有一定的熟悉程度,至少比我要熟悉得多。可是他没有透露出任何相关的信息,现在又把我甩掉了……
这里我又发现了问题,他为什么硬要跟我分开?如果胖子真的对这个岛有了解,完全可以从一开始就自己一个人走。我野外求生经验不足,又没有什么体能方面的优势,跟上去只会拖后腿,那他一开始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一起走?之前被蟒蛇追杀,要不是胖子拉着我我早就被吞了,他为什么要救我?如果他真的只是打算利用我,为什么半途又把我给赶走了?他是不是真的没看见潜望镜里面那只可怕的眼睛?
我停住脚步,开始犹豫要不要回去看看,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可是我并没有逗留多久,这个死胖子刚才那副模样是真的想要我的命,我回去就是自讨苦吃。既然他不把我当兄弟,我也只好弃他不顾了,到时候他是生是死牵扯不到我,说不定我还因此保住了一条命!
只要想到那个情景就来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我都并没有错,只怪这个胖子过河拆桥!
我心里愤愤,又打算迈开步子。就在这时候,我意识到周遭似乎有些变了。
这个变了并不是环境的变化,这里还是那几棵树,周围也没有什么声音,甚至连风都没有——就好像是走在一幅画里面,一切都是静止的。然而这个静止的空间里,我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以前看小说,总会有某个人感觉到怪异的目光盯着自己这种情节。我一直认为这就是为了塑造紧张气氛的渲染,然而此时此刻,我的寒毛突然一根根竖起来时,我突然感觉到,似乎真的有东西注视着我。
这种感觉很奇怪,前一分钟我还沉浸在愤怒中,可是这种感觉一旦出现,我的内心便开始不由自主地恐惧。
我稳住气打量了一道四周,树林越深的地方光线越暗,我走的时候尽量挑树木稀疏的地方,虽然遇到情况难以躲闪,却能在第一时间发觉。因此我所处的位置,算是周边里比较亮的。而此时,就在周围那些昏暗的地方,我清楚的感觉到有东西。
可是我并不知道那个东西的具体方位,敌暗我明,我只能警惕地查看四周。
毛骨悚然的感觉并没有退去,反而越来越强烈。我站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依旧一无所获。就在我尝试着放松绷紧的神经,安慰自己只是太神经质时,一股古怪的气味弥漫开来。
我把脸缓缓转到散发那股气味的方向,呼吸一紧。正对着我的,是一个全身泛着绿色的东西!
这个东西有一张跟人类差不多的脸,但比普通人类稍长而且扭曲。它的两只眼睛很灵活,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它的身形也像人,匍匐在地上,并没有展示出攻击的姿态。
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我面前的,我甚至来不及发出已经来到喉头的惨叫,就下意识地急退好几步。
那个东西也没有追过来,而是站在原地,头歪来歪去地打量我。
我靠在一棵树上注视着它,余光却一直都在往两边瞟,希望能够找出一条让我等会儿顺利逃脱的路线。
可是周围树影憧憧,我无法确定这个东西是群居还是独居,更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他的同类在暗处盯着我。之前之所以没有发觉这个东西,是因为他身上的颜色和树林相近,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辨认出来。
我暗叹自己流年不利,早知道就该留在那山洞里,跟那死胖子跑出来瞎混什么?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丢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手里,老吴家的脸也该被我给丢光了。如果我下去时那老爹还没有投胎,说不定还得先用家法伺候我一道。
绿色的东西终于有了些反应,舒展了身形。然而这东西的真面目却让我大吃一惊。
小时候看西游记和封神传,对里面那些三头六臂的招式很是羡慕。可是如今看到真人版,我却无论如何也羡慕不起来!
虽说这个东西并不是三头六臂,它只有一个头,却有十二只手,左右两边一边六只,其中两只撑地,剩下十只打开后像是两扇翅膀一样,把它相比下显得瘦小的身子包裹在中间。这十二只手都是人手,皮肤光滑得跟女人似的。这个瘦小也是相对它那种孔雀开屏似的造型而言,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如果它站起来,身高应该跟我差不了多少,甚至比我还要高出一截,而全身上下除了手太多之外,应该属于标准体型。
这大概是我这几天来看到的和人类最为相似的怪物,可是带给我的压迫感却超过之前任何一个!
它忽然嘴巴一张,露出鲨鱼似的的两排尖锐的牙齿。我看得浑身一个激灵,心说要被这东西咬一口还了得,不说那上面要没有什么生化病毒,也不说会不会被它直接生吞,恐怕到时候疼都能把我疼死。
我以为它就要发动攻击,没想到它只是仰天长啸一声。
“吼!”
这叫声震耳欲聋,我原本做着防御架势的两只手不得不收回来,捂住我的两只耳朵。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若不是身后靠着树,恐怕已经一头栽倒下去。
也是这一身吼叫,把我原本善存的希望之火又浇灭不少。这个声音我说不上熟悉,但是绝对不会轻易忘记——当初正是这一声吼,把一个林子的直立蛙全都吼回家了,比喊人回家吃饭的贾君鹏的老妈子还管用!
我胆粗粗打着算盘,这个东西看上去和人类相似,说不定能跟它讨价还价一番。可是一想又觉得不现实,就连那个闷油瓶那个实实在在的人类,在岛上呆了不知道多久,就连话都不会讲了,何况这个本来就不是人?除非我有小叮当的翻译年糕,否则谈判一定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硬拼更不可能,这个东西能把直立蛙都给吓走,足可见是个狠角色。我除了当初歪打正着,弄死了一只直立蛙,就一直都是被直立蛙吓走的份。跟这个东西硬拼,还不如我自行了断,免得最后变成被鬼东西的排泄物。
不过就算我自行了断,最后恐怕还是会被分尸。
无论怎么想都很恶心。
我咬了咬牙,就算为了不变成排泄物,我也得奋斗一下。就在这时,我看到右前方的一棵树上,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我的视力一直都不算好,这时候把眼睛眯了又眯,才隐约看出那是一个金属的东西,看形状像是一把长匕首。
我又惊又喜,只要拿到那个东西,眼前的怪物虽然恐怖,但也能多少抵挡一阵,找到机会逃走。至于那把长匕首的来历,我猜想可能还是那个小哥,曾经在这里捕猎过什么东西留下来的。
我心道那小哥跟个武器制造商似的,真不知道这么多管制刀具他是怎么带在身上。不过如果我之前的推断正确,他流落荒岛的时候,对于这些东西的管制估计也不及现在的严厉。
心里有了想法,我立刻就想要实施。没想到十二手怪物之前目光紧紧盯着我按兵不动,此时却突然发难。
我暗骂这东西肯定是受了网络上肆意篡改的兵法影响,秉承‘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的原则来跟我对峙,我今天是真的要栽跟头了。
还没跑到那棵树下,那十二只手的其中一只就抓住了我的左肩膀,正好抓在伤口旁边。它用力一扯,我就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狗日的!本来以为远离了闷油瓶那个家伙,肩膀上的伤口可以不必遭受虐待,没想到这怪物也对我的肩膀情有独钟!莫非我的肩膀里其实藏着一颗海洋之心那样的宝石,或者其实那一段骨头是用金子打的?奇了怪了,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
被抓住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我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拼命挣扎,又动用右手去掰它的手。然而它安静地站着,既不行动,也不让我挣脱。
我意识到我跟它的力量差距简直是天差地别,用蛮力绝对不可能挣开。我一边往下蹲,一边让身体往左边转。它就像是一个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如果它继续不放手,那我的肩胛骨有可能从此英勇就义。
好在它及时松开了手,就在我暗自庆幸准备跑路时,却感觉身体腾空而起。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失重状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秒,很快一股巨大的撞击力就压迫得我几乎昏厥过去。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竖直的地面——我正趴在地上,离刚才站立的位置有两三米距离。很显然刚才我被这个十二只手的东西甩了出去,而这个东西的力气并没有让人失望,此时我的脑袋昏昏沉沉,背部剧痛连连,也不知道肋骨有没有事。
我躺着喘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那个东西居然又停止了动作。
我开始怀疑这东西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要么就是它在捉弄我。我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果然,它立刻向我冲了过来,十二只手怒张,纷纷做出抓捕的姿势。
我向后猛地一退,立刻跑向右边。那东西身形一顿,虽然还是在往前跑,但也立刻向右边跃出一大步,正好挡了我的去路。
眼看他就要抓到我,我连忙一蹲身子,发力一滚。头被地上的石子磕得生疼,然而或许是那个东西惯性太大,居然没有抓住我,反而让我幸运地滚到了那颗树底下。
我连忙起身要往上爬,刚爬上第一根树枝,脚踝又是一阵疼痛。我下意识用手护住头部,果然,很快我就整个人砸在地上。
这回那个东西学乖了,不再静静等着我自己乱跑,而是直接踩在我的背上。这么一折腾,我估计肋骨恐怕真得断几根。可是我现在能感受到的只有来自全身的疼痛,身上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它拉起我的左手,往后折去,大约是掰到他面前。我剧痛难忍,只能剧烈挣扎。然而此时我的行动完全被限制住,任何反抗都是无用功。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尖锐物体刺入皮肤的感觉似乎被放大了。我之前就想过被这个怪物咬到会是什么感觉,此时亲身体会到,只觉得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
第十四章
此时我无比憎恨自己的软弱,还以为自己学过一点粗略的防身功夫到哪都出不了事,结果来到这怪物岛上后,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怪物,居然都毫无还手之力。我十分后悔以前学生时代的体育课都是蒙混过关,虽然仗着身高优势打过一段时间篮球,但很快就因为各种事情而放弃了。如果当时能把身体练好些,遇到这样的事情多少也能反抗一下。
思及此处,我几乎是拼了命地把力蓄到右手。它咬着我的手臂还没有放开,我忍着疼痛顺势把他的头拉低,右手以手肘猛地后击。
这个东西大概智商真的有问题,头居然乖乖跟着我的手往下,让我一击得手。
此时我的两只手都伸到了后方,胸口磕着地面。由于姿势的关系,我的手几乎使不出力,这一拐子砸上去,连我自己都能察觉失了力道。这对于它而言显然无法造成多大的影响,而猎物的反抗,却是对于捕猎者十足的刺激。
手肘不知是撞到了它的哪个部位,硬邦邦一片,让我关节处酸麻难耐。我本以为很快右手就会被它剩下的几只手抓住,然而过了几秒,它却迟迟没有反应。
只是因为姿势过于别扭,刚才又用力过度,我的右肩膀似乎是脱臼了。我疼得大口喘气,但依旧有一阵窒息感充斥着整个身体——它踩在我身上的双腿动了动,又往前移了一点。原本我还有力气微微挺起上身,它这一个动作,让我立刻脱力地摔了下去。
我拼命把右手收回来,疼痛感才有所减少,令我庆幸的是,肩膀并没有脱臼,但肌肉大概给拉伤了。
我努力把手放松,想尽量让自己好过些。背上的怪物却松开口,从我身上下来,同时像是给荷包蛋翻面一样,把我翻了个身。我欣喜若狂,咬着牙仰卧起坐想给它一拳,但腹部又是一阵剧痛。
我惨叫一声,低眼一看,它竟从我的肚子上撕了一块肉下来,叼在嘴里,那模样像极了猫咪叼着一条鱼。我不敢看被他撕破的部分,只单看着它嘴里的肉块都觉得疼痛难忍。它一点点把肉块吞进嘴里,扭曲的脸上立刻呈现一副回味无穷的表情,甚是恶心!
他妈的我以后都不想吃肉了。
或许是疼痛和恶心彻底激发了我的潜能,我趁他松懈抬脚猛踢,瞄准了它的下体。这是个十分下流的动作,放在以往我是不屑一用的。可是此时是特殊情况,只要能保命让我干什么都行。
那个位置对于人类而言是个绝对的弱点,可这个东西并不是人类。我不能确定这招对它是不是真的有用,因此在看到它蹒跚后退时,不由得大喜过望。果然所有雄性动物都害怕变太监啊。
本想立刻起身逃命,谁知刚才这一番拼命,不光胸前胀痛不已,下巴火烧火燎地疼,双手也几乎没了知觉。之前孤注一掷,反而给我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嗓子干涩得要命,我用右手抓着胸口猛咳了几下,几乎要把肺咳出来。喉咙和口腔里都是腥甜的气息,就连呼吸都是一种煎熬。
妈的!刚才被踩的时候怎么没这种感觉!
我皱着眉几欲起身,关键时刻却怎么都爬不起来,急得我额头冒汗。然而没过多久,我整个人都如愿以偿的直起身来——怪物用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像拎起一个玩偶一样,强行让我起身。
我能感觉到血从我腹部的新伤口流下来,经过双腿,淅淅沥沥的。也许女人来大姨妈却没有卫生巾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但她们肯定没这么疼,流血的地方也没这么开放。
我半睁着双眼,第一次得以仔细观察它的模样,然而身上的痛苦让我巴不得先给自己一枪,而不是把时间耗费在跟一个怪物对脸上。可是渐渐地,我发觉奇怪之处——我居然看不清它的样子!
凝视着张面孔,我的脑海里回荡着“扭曲”这个词,可是究竟扭曲到什么程度,如何扭曲,我却答不上来。
并不是我词汇匮乏,而是这个怪物的脸模糊一片,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清楚了,然而在下一秒,眼前又迷糊起来。我想要回忆它的模样,却也没有一丝头绪。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从小到大,就只在梦里有过这种经历。可是如果这是做梦,我全身上下疼成这样,也早该醒了。
它掐着我的力道并没有变大,我越发觉得奇怪,这个鬼东西身手好得要命,但精神似乎十分呆滞;它一直在折磨我,却没有一次真正下杀手。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没等我多想,它对着我的左肩膀又咬了一口。这一口前所未有地重,几乎要把我的肩膀咬穿!
我脑子里突然跳出“试毒”这个词,浑身一个激灵。
古代帝王为了防止此刻在膳里下毒,都会有一定的试毒方法,也许是用银针,也许是让人来试吃。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怪物并不是智商低,而是智商很高。它第一次见我,很可能是它第一次见人,没有吃过却又挨不过饥饿的感觉。所以它每一次都只是从我身上咬一小块肉,或者是吸一小口血,以确定我究竟有没有危害。
我不知道它要尝试到什么时候,只好咬着牙坚持着,它果然很快又把我放了下来。这回他调了个头,按着我的两只脚,竟然一口咬在我的大腿上。我心说他大爷的,这鬼东西要是失嘴把老子命根子咬掉了,老子一定也把他丫的阉了炖着吃!
好在它很喜新厌旧,对我的大腿没了兴趣,转向我的小腿。
可是这次它并没有如愿以偿。我见它的嘴已经张开,还准备着再一次展示它强劲的咬合力,脚上的压力突然一轻。
一个黑影闪了过来,代替了它刚才的位置,而它则被黑影踢飞到一棵树下。
我连忙趁机爬到近处的一棵树下,靠着树干站起来。两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被咬的地方痛得我都恨不得晕过去了,一边喘气一边回头去看。
十二手的怪物沾了一身灰尘,气势也因此下降了不少。眼下的情景真是无比解恨,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我恐怕都要激动得一边呐喊一边跳草裙舞了。
晃了晃脑袋,这一次我看清了来者,心又提了起来。
这居然又是一个人型怪物!它不像眼前那只有十二只手,却拖了一条巨蜥一般的大尾巴,手肘处还长有鱼鳍。它紧紧盯着十二手怪物的方向,把我完全无视了。
我心里一紧,只叹天亡我也,这两只怪物要是打了个两败俱伤还好,要是一个死了一个活蹦乱跳的顺便把我抓了,或者两个达成某种共识一起来抓我,我都只能认命。
但又想到,他们两只分我一个人肯定不够分,最后为了争抢更多的那部分又得打起来,我也还是有机会逃跑的。
事实上,如果我现在借机逃走,走狗屎运没被发现的话,这一切的假设都不会发生。无奈全身上下疼得要命,我还真跑不动。
我只能暗自祈祷等恢复一点体力时,这两只还没决出胜负。
它们暂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一直安静得很。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它们已经对峙起来,气氛十分紧张。
这是在互相观察,这两只怪物都很谨慎,试毒的想法也许是正确的。
我估摸着差不多能动,挪动身子靠到插着匕首的那棵树下,这么几步路的距离,身上的伤口扯到了不少,疼得我大口喘起来。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逃跑了,恐怕还没跑出去几步就把自己给疼死了。
犹豫再三,我决定不取那把匕首,那实在费时间,不说我的体力不允许,就算拿下来,匕首的锋利程度我是不知道的。之前亲身尝试过十二手怪物的牙齿,它那么容易把我咬下一块肉,光是咬合力就值得我深思,估计普通武器在他牙齿底下占不到多少便宜。我也不知道它的皮有多厚,可它受了长尾巴那一脚,居然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从我的方向看不到一点伤痕。虽然它长得像人,但这种素质可不是人类能比的。
如此看来,那把匕首对付这两只怪物恐怕也没多大作用。
我重新向身后望去,阳光只剩下稀疏的几个光点。此时天色渐渐变晚,我不知道时间,但可以估计在这里耗了有几个小时。虽然还不到太阳落山,但这里树木又高又多,从光线根本不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而眼前的不远处,隐约能看到几棵树干,此外就是一片漆黑。
鬼知道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又藏着什么东西!
一瞬间我萌生了极其消极的念头,想着不如在这里,随便死在哪个怪物手上,也好过一天到晚担惊受怕。命是保住了,身子也越来越吃不消。
想我在这岛上,除了在闷油瓶的山洞里住那几晚,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就算是那几晚,也是肉类吃得多,植物的叶子很少有见,更别说水果了。我还奇怪过,林子里分明有不少果树,我和胖子逃命的时候就看到了几棵,按理来说那闷油瓶应该能找到,随即又想到之前被果子引来的蛇,还是放弃了吃水果的念头。
因此,现在我的身体应该处于一个营养不均衡的状态,加之进行了剧烈运动,能量消耗快,又没有供给,滴水未进。如果不能找到能吃喝的东西,我一定会累死或者饿死。
讽刺的是,这个岛上的东西,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能吃。
我又开始打那把匕首的主意,心想如果那两只怪物也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如果我等不及它们来吃我,好歹可以割腕。
这种念头让我不禁自嘲。我以前虽然不是十分乐观的人,但这样的念头,在我二十多年的生涯中,还是第一次出现。一个人没有了求生欲望时,通常都很容易死去。我现在不仅没有求生欲望,还充满了求死的欲望,估计真的活不了多久。
下意识随着思维抬头看了看那把匕首,照在上面的太阳光突然反射出强光,随后又变淡了。我愣了一下,猛然间意识到,太阳是不可能自己照出这种效果的。那把匕首动了一下!
这种想法让我震惊,同时充满了疑惑。我很想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玄机,可看了半天,匕首也没有再动一次。
两只怪物在的方向传来几声闷响。再看过去时,它们已经打了起来。
十二手的怪物灵活得跟只猴子似的,跳得很高,同时善于利用周围树多的环境,常常一转眼它就出现在树的枝桠上,再一个不留神,又闪到另一颗树后面。
长尾巴的也不是善茬,不仅能跟上十二手的速度,甚至比它还快。它扬起右手,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那些指甲一瞬间长到接近半米长度,朝十二手划去。然而接近了十二手后,后者很快窜逃。
它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嗓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似乎是被激怒了。再一看它的身体,大约是盆骨的位置已经被划出一个大口子。
令我奇怪的是,那个口子里并没有血流出来,就像是一个纸板箱子,在边角处划了一道,边缘纤维碎屑还连在一起,相当粗糙。它此刻对长尾巴已经抱有深深的敌意,两腿奋力一蹬,地上居然出现了两个凹槽,整个身子又消失不见。
长尾巴离我相对近一些,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我就看到它的身子整个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树枝上。被撞到的地方马上腾起一阵烟雾,扬起的风甚至把灰尘带到我这边,我立刻被呛得咳嗽。
一阵七零八落的“咔嚓”声后,长尾巴才从烟尘中缓缓走了出来。
我揉了揉眼睛,尽量让视线清晰一点,等看清后却倒吸了一口气。长尾巴上身从前面看十分平整,皮肤上居然没有一点撞倒树枝该有的伤痕,但它的后背裂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从里面淌出黑色的血,血腥味随风传了过来。
十二手的力气居然这么大,也不知道长尾巴压断了多少树枝才有这样的效果。还好刚才它还对我报以警惕,也有可能是因为面生,想等熟一些再处理我,没对我下重手,否则我哪里还有命在这里看戏。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不去考虑那边的情况,再度看了看那把匕首。
……什么都没有,匕首在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不翼而飞。
这让我不禁有点诧异,为此我甚至围着树绕了一圈,可是不管从什么角度,那里都只是一截普通的树干。
之前匕首只是动了动,现在完全消失了。我想不出缘由,心里烦躁,大脑却猛地一涨,一瞬间的眩晕感让我以为自己要摔倒,身体似乎脱离了控制,但是没有。我还好好地站在地上,又一阵眩晕跟着袭来。
用手使劲拍了拍脑袋,对这种症状却没有什么帮助。我用余光看向不远处,却看到战场已经发生了我意料之外的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是战局优势的变化,而是更加实质性的——眼前的一切像是水波一样一层层荡开,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使劲闭上眼,待眩晕感完全退去,却看到怪物已经完全变样了。
十二手怪物此时只剩下两只手,另外十只都不知去向。它拖着一条巨大的尾巴,依旧用匍匐的姿势进攻,可惜速度太快,我无法看清它的真实相貌。
那个长尾巴的怪物,此时尾巴没了,换成一条能堪堪遮住大腿的破烂迷彩裤,手肘部位的鱼鳍也消失不见,平滑一片,连个伤口都找不到。他原地不动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后背血淋淋的。而那张脸,赫然就是闷油瓶的模样!
第十五章
我呆傻在原地,对于眼前出现的情况,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从现在的情形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十二只手的怪物——难怪我摔倒的时候它的另外十只手并没有趁机上阵,原来它们根本就不存在。我之前看到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幻觉,包括那把神奇消失的匕首。
想到匕首,我认为这可能是关键,毕竟在匕首消失之后,我的幻觉也就解除了。但我想不出其中的联系在哪,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我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幻觉有多厉害我不知道,但既然能让我这么久都没意识到中招了,恐怕不会是善茬。如果我和胖子在分开之前就双双因为某种原因被这个幻觉缠上,那么那只眼睛甚至那个潜望镜,恐怕也并不是真的。
如此一来,等待胖子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虽然他之前对我的态度转变太快,甚至威胁到我的生命,但跟他好歹有些交情,他也救了我好几次,我不可能狼心狗肺到愿意看到他因为这种虚幻的东西送了命。
我当时的愤怒也并不正常,不知道这是不是中了幻觉的征兆。假如假设成立,那以胖子的性格而言,那种行为并不难以理解——尽管我依旧无法接受。
可是我又想到一种可能性,如果之前看到的东西是真的,现在才是幻觉呢?
我摇摇头压下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毕竟照这个情景,之前我想不通的地方都能有解释。可是一旦有了这样的先例,却让我再也不敢放松警惕。
闷油瓶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我之前陷入了幻觉,他此刻也无心注意我这个人。那边的决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闷油瓶胸口起伏的幅度颇为明显,但他显然在调息方面很有经验,并没有特别辛苦的样子。
那只怪物则不断快速地变化方位,真不知道这东西平时吃些什么,居然打了这么久还有体力用这种方式周旋。但它身上被闷油瓶的刀——这个东西应该就是之前幻觉中长尾巴的指甲了——划破了不少口子,浅的地方依旧像是木箱破了的口子,深的地方已经见了血。
奇怪的是这些血不仅发黑,粘稠度还十分高,流淌到地上甚至发出“嘶、嘶”的声音。我心里暗骂这东西难道还能不流血流硫酸不成,一边不禁为闷油瓶担心起来。
他背上那道伤口是实实在在的,虽然他的体质奇好,此时血已经止住了,但那个血迹斑斑的伤口从右肩延伸到左边腋窝之下,是个很容易被牵扯到的位置。他的神色依然如常,我却能清楚看到不算强烈的阳光照耀下亮晶晶的汗珠。
那只怪物的力气我是尝试过,闷油瓶有能力只凭一把刀干掉一条巨蛇,但面对这种有智慧又身手敏捷的生物,不见得能占到多少优势。
此时我的心里是矛盾的。胖子曾经说过闷油瓶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我也亲眼验证过这句话的真确性了。我同样不清楚胖子的底细,但因为在船上见过,我能知道他就是跟我一样的遇难人员。有了同样的性质之后,我总对他报以一种难友的心态。
闷油瓶却不同。我和胖子在之前都没有见过他,我甚至曾经突发奇想,觉得他可能是在我们之前流落荒岛的人。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流落荒岛的不是他,是他的父母。但这种可能性的几率并不大,能够在这样的岛上生存还能结合生子,先不说他爸爸妈妈神经的强韧,生出来的孩子得有何其强大的生存能力才能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岛上长大?
另外他的所作所为让我无法评价这个人。他救了我们,也许只是无意间,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默许我跟胖子住在他的山洞里,带猎物回来也会用刀分成几份,让我们一起吃。
如果闷油瓶真的不是为了圈养储备粮,那就是他对我们没有恶意,甚至存有善心。
闷油瓶的身手给我极大的安全感,可是他那喜怒无常的性子更是让我不安。那天晚上,他到底想对我干嘛?莫名其妙弄破我的伤口又不说话没动静。之前也是,伏击人面蛙、追杀大蟒,就好像把生命置诸度外似的跟怪物搏斗。他不惜命吗?他在乎的、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这个人太奇怪了,我亲眼目睹了他的种种行为,却没办法看清楚他的目的心态。
仿佛一道谜题,结果明明白白地摊在我面前,却没了解题过程,理解起来没头没脑的。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矛盾性子,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岛上倒是极好的同伴和令人安心的依靠。
可是他对待我的伤口太粗暴了,我的肩膀到现在还没有愈合,刚才看了看,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把伤口扯开。
这么一个神秘人物,要轻易相信确实不容易。
我和胖子这次偷偷跑出来,已经有了半天有余。如果他途中回过山洞,肯定会知道我们跑了。就算他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做储备粮,这样不留一句话就走,实在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情。
希望他这次不会来秋后算账——至少放过我的伤口。
闷油瓶忽然挥刀一砍,短暂的兵刃挥动的声音过后,是刺耳的磨刀声。我惊讶地看过去,那只怪物正死死咬着闷油瓶的刀。那把刀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怪物明显咬得卖力,但刀身居然一点裂缝都没有!
我心说乖乖,遇到神器了!早知道这东西这么厉害,我早该把这东西搞到手再跟胖子去找什么鬼屋子!
那只怪物用牙齿和闷油瓶对峙,却还有四肢能用。相比之下闷油瓶少了一只手,条件似乎就没那么丰厚了。我紧张地看着他们,闷油瓶要出了什么事,我不但难辞其咎,下一个被撕开的肯定是我。
不过我算漏了一样东西,那只怪物身后那个长长的东西并不是摆设。要知道动物的尾巴通常都很灵活,这只怪物更甚。只见一道黑影划过,鞭笞皮肉的响声让我的心完全提了起来,不禁大喊了声“小心!”声音发出,我几乎听不出这是我喊出来的。一整天没有补充水分,嗓子又干又哑,之前还流失了不少血,声音已经完全失真。
怪物把尾巴收回去,果然,闷油瓶用左手护在身侧,上面有一条宽大的红痕,中心已经渗出了血迹。
可是我来不及再去关注这些事情。我那一声吼,完全是一时冲动,刚刚喊出声来我就后悔了。
怪物之前忙着和闷油瓶较劲,一时无暇顾及我这边。此时我的声音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提醒,它在闷油瓶那里吃了亏,自然想从我这只软柿子身上下手泄愤。
我又听到了那种颇具震慑力的吼声,浑身一凛。僵住不动的同时,只见怪物和闷油瓶同时起跳,竟然是双双朝我这边奔来。
怪物的速度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而闷油瓶在另一侧,居然几乎和怪物不相上下。
我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在赛跑,怪物肯定是冲着我来的。但是闷油瓶也跑过来,难道是意识到我的肩膀快要长好了,决定先来补一刀?
很快我就意识到我把他想得太糟糕了。在靠近我之后,他突然对着怪物的腿横扫过去。这次怪物留意到了他那边,有了一定的防备,但还是没能完全躲过。他趁怪物踉跄,用刀往怪物的脖颈处砍去。
刀尖堪堪划过我的鼻尖,滚烫的液体随之洒在我的胸前和脸上,连带而来的是灼烧般剧烈的疼痛。
我意识到这些液体就是怪物的血液,还没来得及庆幸小哥那一击有了成效,胸口猛地一痛,那只怪物狠狠地撞了上来。
昏迷之前我想到,怪物那么大的体积,虽然被小哥拦住,但惯性肯定会让它继续往前冲。站在原地傻等的我就是个二百五!
我是在上下颠簸中醒来的,一圈圈的红色光影在眼前跳跃,然后我才意识到是光线投射在眼皮上。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是稀疏的枝桠和猛烈的阳光。
终于走出茂林深处了,我不由欣喜,还没扯出个笑容,就发现自己一晃一晃的仰天姿势不太对劲,血液倒流上脑——靠!死闷油瓶瓶子又把我扛肩上了!
“小哥!”我尖叫了一声,想要抓住什么,却引来更剧烈的晃动,吓得我马上不敢动了。也许是为了避开我肚子上的伤,这回闷油瓶是把我面朝上扛的,可是我的背脊哪有肚子柔软,脖子倒仰,这样的姿势比上次难受了十倍。“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
不消说,这闷油瓶置若罔闻继续抬着一个硬邦邦的大男人大步走。我手脚无力嗓子干哑,知道挣扎也没用,只好闭上眼睛催眠自己,在心里默默数着脚步数骂他祖宗,一直数到第三百七十代,我们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山洞里。
闷油瓶停了下来,肩头一侧,就把我推了下来。翻滚向下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会狠狠撞在石地上,落下却是软绵绵的触感。我抬头定睛一看,原来垫底的是那头差点被做成烤全羊的家伙身上剥下来的皮毛。我干咳了几声,喉咙痛得讲不出话来,伸手抓住石壁的突起勉强挪动身体,好半响才坐了起来。
闷油瓶就在我不远处盘腿坐着闭目养神,完全没往我这方向瞧上一眼。他那把黑金宝刀插竖旁边,粘稠的血液还在沿着刀面缓缓下流。那血量令我结舌,看来那只怪物最终十有八九也丧命在这杀神刀下。我不禁有些隐隐落井下石的喜悦,叫你想宰我小三爷还搞什么试毒,终于惹到大boss反倒被宰了吧,真是报应不爽。
想到这我突然想起身上被那怪物伤了好几处,怎么一路上都不觉得疼?皱着眉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肩膀、肚子、大腿、小腿等处,伤口已经止血,血污上还泛着绿幽幽的光,是闷油瓶给我涂上的吗?我心里一动,这可是好东西,既有助伤口愈合又有麻痹作用,我一点痛都感受不到了,只觉得肢体累得慌,估计是肌肉使用过度。上次问闷油瓶知不知道什么植物能止血止痛他没反应,原来真的藏着好东西不说。
是不想让我知道,还是他根本不会说话?哑巴?
不管怎么说,闷油瓶冒着生命危险跟那怪物搏斗救了我是不争的事实,我得好好向他道谢。我的视线下意识又转回那呆坐的男人身上,怔怔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虽然是一贯的笔直坐姿,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脸色苍白得不可思议,阖着目,过肩的黑发濡湿,肌肤上的微光是不是因为出汗?他的上身没有着衣,肌理分明,是令所有男人羡慕的精瘦健壮体格,除了血迹和一些细小的创口,从右肩到胸膛的一大片白皙肤色似乎隐隐约约浮着墨色线条,之前我从没见过他有这种状况。
我想起他背脊的伤口,心里大叫不妙,这闷油瓶不会因为血量过低激发狂发技能变身怪物吧?
呸呸呸,闷油瓶再厉害也还是个人类,怎么可能兽化呢。我忍着喉咙干涩喊了几声小哥。
得,完全没反应。不是懒得理我就是晕过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朝闷油瓶爬过去。虽然害怕他突然扑起来折磨我,但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毕竟他会跟那怪物打起来,不出意外的话都是为了我。
是我跟胖子偷偷跑出去又陷入幻觉惹到那怪物的。我不知道闷油瓶为什么要救我,正如我不清楚他杀蛇的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带我回去。隐隐觉得也许跟我肩膀上的伤口有关系,但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吴邪的救命恩人。
“小哥?”我小心翼翼地想起碰他的手臂,没料到他率先睁开了眼,黑沉如深潭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被吓了一跳,有点结巴的说:“我、我没恶意的。”
闷油瓶目不转睛地望了我一会儿,似乎判断我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又闭目养神去了。
“我还以为这次我是凶多吉少了。我真服了你,没想到你厉害到这种程度。谢谢你啊小哥,又救了我一命。我帮你检查一下背上的伤口吧。”我不肯定他是不是真的能听懂我的话,所以尽量说得既平缓又温和,免得引起他的敌意,谁知道这些武林高人会不会都有不让别人看后背的忌讳。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我是第一次这么接近这个人,凑近的时候似乎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清冷香味,跟小黄鸡身上的有点像,主仆两个肯定是用同一种沐浴香波的。
移动了半天,终于挪到这家伙背后。一看我就傻眼了。
闷油瓶肌肉匀称的背脊的确被树枝划开了一个竖向的大口子,当时绽开的伤口可谓触目惊心。这才过了多久?不但血已经止上了,伤口甚至已经开始焦痂,看来要不了半天就会完全愈合,上面也没有绿色的痕迹,根本没涂过药。这闷油瓶子的体质会不会好得太离谱了?那他在这里演哪门子的病人博同情啊,该不会是昨晚睡眠质素不好在补觉吧?
第十六章
闷油瓶就像石头雕成的那样坐着睡觉,我又饿又累,实在没有精力跟他自言自语,确定他的伤口死不了人后就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天色还是亮的。我以为自己只眯了一会儿,后来琢磨了太阳方向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肌肉酸痛好了一点,身上几处大的伤口还是绿幽幽血淋淋的让人看了寒碜,幸好麻醉作用未退,没有什么痛楚。
闷油瓶仍然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我想起身,身子一动,什么东西就从我胸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受惊似的唧唧叫了几声。
这小黄鸡什么时候躺在我身上了?睡得太沉,我居然没发现。有点抱歉地摸了摸它的小头,小黄鸡生气似的避开了,一蹦一跳去找它的主人。
我被你压了半天,难道不是我更吃亏吗?这小鸡也太霸道了!话是这么说,我干嘛要跟一只鸡讲道理?我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大概开始不正常了。
把小鸡的事抛诸脑后,我去溪边喝了点水,润泽了我干涩已久的喉咙,也擦了擦皮肤上的血迹灰尘,却没敢洗澡,怕洗掉药性后伤口发疼。又想着闷油瓶伤口好得再快,他也是人肉做的,适当的清洗总没有坏处,便找了阔叶子兜水带回山洞。
闷油瓶已经醒了过来,还把燃尽的篝火加了点柴,又点了起来。我进山洞时,他正把前天吃剩下的肉块串着烧,小黄鸡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叫着。我心里大喜,钻木取火什么的可不是我的强项,这会儿就不用担心午餐了。
但闷油瓶只望了我一眼,又回过头专注在烧烤上了。
“小哥,你醒了。”我见他这不冷不热的反应,只得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擅自离开的事,我想了半天,还是不要主动提起比较好。归根究底,还是我跟胖子不相信他,才会偷偷去谋出路。
闷油瓶不知道我心里转的弯弯,任由我一直盯着他看也没反应。过了一会儿,烤肉颜色逐渐变深,表面泛着油光,脂肪被烤得滋滋作响,我仅仅是听着,口水就不自觉往肚子里咽。他把熟透的半块扯了下来扔给小鸡,另外半块向我抛了过来。
我手上捧着叶子,哪里有手去接,“等等”两个字还没出口,肉块就摔在地上了。
我默默看着沾灰的肉块,心说也不知道是闷油瓶不讲卫生,还是他把我当成了那个十二只手的怪物。哦,那个怪物还不是真的。
一抬头,就撞上了闷油瓶有些疑惑的目光,我举了举手掌捧着的叶子,走到他身边,想了想,勉强换成单手——水立刻洒了一半——比划着我身上的伤口对他说:“一直沾灰会感染的,我帮你擦干净?”
闷油瓶的眉头皱了起来,我赶紧后退一步,心想是不是无意间说错了什么。难道我的手势让他以为我有恶意?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有那个恶意,也没那杀伤力去支持啊。
“呃,如果你想放着不管也行。”我连忙改口,见他表情还是没有变化,手一抖,另一半的水差点也洒了。
最终这些水还是完成了它冲身的使命,只不过全都作用在了我身上。
闷油瓶并没有如我所想地发怒,他突然舒展了眉头,从我手中接过了水。我甚至来不及发表任何感想和意见,所剩无几的一半水就劈头盖脸淋了下来。
我立刻打了个寒战,抬头看他,却发觉他的目光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我立刻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目光十分干净,我都要以为自己是羊入虎口了。
“小哥?”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向我伸出手来。
“你干嘛——”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我再一次体会到了几天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被他整个扛了起来。这次他倒是小心没有硌到我的胃,但不代表我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能接受这种姿势,更不消说他那仿佛挑着空扁担的轻松姿态让人多么生气。也许是之前留下的心理阴影,我头晕得要命。
但我自己并没有多少恐惧,因为我逐渐了解到,他这人行动力高语言力零,现在应该是想要带我去看什么。
我只祈祷能快点到达目的地,被扛着实在太别扭了。
幸好他带着我并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
然后我就被扔进了水里。
我根本没反应过来,虽然我会游泳,但突然落水让我无比紧张,下意识伸手去抓东西稳住身体。之后身边传来“噗通”一声,这时我也冷静下来,转头一看,原来是闷油瓶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大概也是整个身子浸进了水里,刚刚浮起来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目光却十分呆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心说难道这厮对水有恐惧症,一碰水就傻了,又发觉他的姿势有点奇怪。
小溪并不算宽,不然那个胖子也不可能一步跳过来。但这种大小对于我而言还算合适,我靠着岸边,还有不少空间的剩余。然而闷油瓶的姿势却像是要把他那个位置的空间占满了——他用两只手撑着岸边,手臂伸得很直,整个身子却显得有些扭曲。
莫非他是在练习水上芭蕾?
手里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我才意识到刚才胡乱抓的那几下并不是没有任何成果,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硬邦邦的,手感很糟糕。我一直以为是一块木头,但现在动静告诉我,绝对不是木头这么简单。
我想拿起来看,却挪不动,用手摸了过去,明白是什么东西后,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埋到水里,当一只鱼游走算了。
这是一只人的脚。
而且十有八九,是我对面那位老兄的。
人家动作扭曲不是因为在跳芭蕾舞,而是因为一只脚在我手里。
我连忙放开手,深深感到这次是死定了,以闷油瓶怪异的性格,说不定以为我是约他在水里打一架。如果我有施瓦辛格那种体魄,跟他比试一下也未尝不可,但我这身板连施瓦辛格的副州长都比不上,闷油瓶一掌过来我就得归西。
“小哥,你听我解释……”话一出口,我又想扇自己一巴掌,说得像是出轨被抓包的女人似的,通常男人都不会有耐心听这几个字开头的话。
但我又一次错估了闷油瓶的思想回路。他看着我眨了眨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突然钻到了水下面。
我的脚突然被抓住举了起来,解释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个“哇”字。我连忙用两只手扶住岸边,再看那闷油瓶已经浮了上来,一只手里握着我的脚踝。
我知道自己的姿势一定比他刚才更扭曲,因为他沾了水而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是我从来没想过能在他脸上看见的表情。
这面瘫的家伙平时不声不响,皮肤白皙、衣衫破烂,笑起来居然还惹眼得要命。
太阳穴跳动了一下,我心说在岛上呆了才多久居然开始注意男人的美色了,肯定是这里的磁场不对,连忙按下杂念,勉强对闷油瓶也挤出个笑容:“小哥你先松手行不?”
闷油瓶望了我一会儿,脸上又恢复了本来的淡漠,慢慢松开了手。
他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让我松了一口气,刚想拉直身体,肚子跟手脚却有微痒的感觉,一下子提醒了我身上的伤。低头一看,肚皮上的伤口刚结痂,此时裂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红肉色。没有流血,也不疼,跟蚂蚁在皮肤上爬的感觉差不多。
我心想到底是闷油瓶那药太有效(说不定是I国偷渡来的神油秘方),还是我被折腾得神经麻木,连疼痛都不晓得了。抬头一看,闷油瓶居然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准确来说,是盯着我肚子上那块肉。我反射性就伸手挡住,偷偷收腹缩起肚子上那一点点肚腩。跟胖子在一起就没这种烦恼,跟他一比,我觉得自己营养不良。
闷油瓶垂目思考了几秒钟,随即向我走来,我一惊就想后退:莫非他又想捏破我的伤口?一个不好肠子掉出来可是会出人命的!
闷油瓶没有碰我,直接翻上小溪的对岸。
我呆呆地站在水里,一时之间不知该追上去还是自己回山洞。幸好他没多久就回来了,左手还捏着几个绿莹莹的小蘑菇,轻松越过溪涧就往山洞走去,几步后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我见他似乎又想把我扛回去,连忙离开小溪,跨步跑到他前头,表现出自己能力有余的样子。
回到山洞后,我自己弄了点烧烤,千篇一律却在此刻仿佛珍馐。那闷油瓶也不客气,等我烤熟了就接过去吃。我睡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吃的还没他多。两个大男人很快吃光了所有存粮,肉味在洞里久久不散。闷油瓶又把绿蘑菇捏成蘑菇干,绿色的汁液抹在我伤口上,冰凉凉的感觉居然还不错。弄完后他就坐在角落自顾自发呆去了,看都不看我一眼。
如果是刚来的时候我会觉得他居心叵测,但如今我意识到也许闷油瓶从来没想过吃我,只是在岛上一个人生活久了孤单惯了,打怪无敌,与人相处却一窍不通。之前认为他把我当储备粮的想法也有些可笑,他这样的存在,恐怕根本不存在食物问题。
小鸡啄了我的手一下,我看过去,它又偏过头。这别扭的样子把我逗得直乐,我却又想到闷油瓶扔给我那块肉。莫非我现在的地位已经从粮食升级为宠物了?
我他妈真是一点也不高兴。
“小哥。”我试图打破沉默,见闷油瓶慢吞吞地转过头来,便继续说道:“你对这里这么了解,在岛上生活很久了吧?你知道有哪个地方可以和外面联络吗?”
闷油瓶沉思了一会儿,我以为他没听懂,便比着手势又尽量放缓语速地说了三遍。他似乎是被烦得终于不得不理我,望了我一眼,就起身走出山洞。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看样子这个闷油瓶真的知道些什么,接下来只要找到三叔……
然而我的幻想又被无情地打破了。闷油瓶走到了洞口就没有再动,反而施施然坐了下来,拿一颗小石子准确无误地打中了我的额头。还好他力道不大,否则我又得破相。我拿起那颗小石子端详半天,也没明白他的意思,莫非这颗石头其实是高科技召唤石,对着它大吼“赐予我力量”就可以叫来一架私人飞机?
再看那小哥,也是歪着头一脸莫名地看着我。我重复了一下问题,他嘴唇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没说。
我们就这么含情脉脉——都是疑惑之情——地对视了老半天,我终于意识到,此时我和他之间所面临在最大的难题,并不是联络外界,而是互相沟通。
其实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多少能明白我的意思,让我把这件事忽略了。现在看来,他确实能懂,但只是懂了个大概。比方说刚才我让他告诉我跟外界联系的方法,他坐到洞外,对于洞内确实是外界。然而这种联络简直像是在拿我开玩笑。
闷油瓶大概也意识到我们的意思有差,起身走了回来,淡然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又问了他上次的止疼药是在哪里能采到。他侧头看了我半天,没有说一个字,把头又侧了回去。
这个动作像极了小鸡之前别扭的模样,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那些蘑菇汁虽然有点作用,但沾在身上黏黏腻腻,难受得紧,让我简直想再跳进小溪里洗一个澡。
其实这个问题闷油瓶肯定知道,止疼药不止一种,蘑菇应该是就地取材。可惜的是,他这样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我。
我看着他平静的脸,决心一定要带这个大好青年脱离文盲的苦海。
第二天我就开始了行动。按照我的猜想,他应该也是某一次海难的幸存者,那么就应该有一定的语言基础。看他的模样像是C国人,我从一开始便用C国语言跟他交谈,这会儿也打算从C国的语言入手。
教声母韵母是没有意义的,我得先让他认识些单词,再逐渐练成句子。我计划从名字开始,首先就得让他认得我名字,再替他改个名。但我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
我指着自己,像是自我介绍一样说道:“我叫吴邪,吴邪,明白吗?”
我敢保证他此时脑子里想的是眼前有个脑残,否则不会用这种理所当然又有些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吧,他知道我是吴邪,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深吸了口气,又说道:“小哥,我知道你一个人生活太久,长时间没有说话。你要相信,这次只要有可能,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但首要的,你必须学会跟别人沟通。你要是不说话,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要是不小心冒犯了你,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这段话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希望他能明白大意。但只要他知道,我是在教他说话就够了。
他很快点了点头,我不禁高兴起来,又重复了一次:“你试着说我的名字:吴邪。”
闷油瓶没动静。
我的名字有这么难学?我抓了抓脑袋,把小鸡一把抓过来,指着说道:“这是小鸡,你试着说一说,小鸡。”
闷油瓶依旧没有动静。
难道他是C国裔A国人?我又是‘This is chick’又是‘I am WU’地比划了半天。闷油瓶表情从头到尾就没有变过。
“天啊说个名字就这么难吗?”我抱头大喊,原来没反应的学生是会让老师崩溃的。“J国跟K国的小鸡该怎么说啊。小哥你看起来也不像J国K国人啊。你怎么就不说话呢。”沉默半响,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对着闷油瓶,尽量张大嘴巴说:“我——是——吴——邪——,吴——邪——”。
闷油瓶动了动眉毛,这次对我的话稍微有了些反应。
他张开嘴巴动了动,看唇形说的是我的名字,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完了,这个大好青年哑巴了。
我被闷油瓶是哑巴瓶的真相烦了一晚上。我没有跟哑巴打交道的经历,手语是一窍不通,以后想要跟他沟通是难上加难。而他这样在岛上近乎全能的人居然是个哑巴,也让我不由得有些失落遗憾。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第二天起来我就顶上了大大的黑眼圈,闷油瓶应该是打猎去了,不在山洞里。可过了晚上,他都没有回来。
闷油瓶该不会是被我发现了残疾,恼羞成怒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