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
闷油瓶不辞而别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从那次以后,每次他出门之前,都会提前告诉吴邪他要去哪里,要去多久。只不过有的时候他预测的归期很不确切:“一星期到一年。”吴邪无语地想:你一年不回来,我就把空房租给别人了。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小哥是个恋家的人,离家的时间从没有超过两星期,而且每次都带回来一些奇异的明器。吴邪对闷油瓶带回来的旅游纪念品很感兴趣,每次都借来研究一番,试图推测它们的来历。闷油瓶旅途归来,总是躺在沙发上休息,静静聆听吴邪对明器的分析,然后告诉他说对了几分。
可是闷油瓶负责把明器带回来却不负责收拾。吴邪玩赏完了以后,他就随手把那些无价之宝放在茶几上,客厅的地上,很快客厅里就堆满了这种东西。一般人也就罢了,有一次一个懂古玩的人突然造访,吴邪从门镜里看到他后,慌忙将这些明器藏起来,惹得人家见了他十分起疑:你跟小哥在房间里干什么,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从那以后,吴邪和小哥明确提出:明器带回家要收好!闷油瓶点头表示同意。吴邪拿出一个箱子,把明器一件件放进里面,告诉小哥:以后你的明器都要放进这个箱子里。闷油瓶没有异议。可是日久天长,箱子逐渐满了,闷油瓶却仍然一味把明器往里面放,很快明器就堆成一堆,越摞越高。闷油瓶却总是能很巧妙地找到平衡点,让高高堆积的明器不至倾倒。吴邪望着逐渐升高的明器塔,深刻理解了危如累卵这个词的意思。
“小哥!这么多明器放在家里是不安全的。”吴邪抗议道。家里放这么值钱的东西不仅会遭到歹人觊觎,吴邪每次走过放明器的壁橱心里都要打鼓,生怕脚步太重就会震倒了那座八重明器楼。闷油瓶躺在沙发上,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的东西你负责处理。”吴邪要求道。闷油瓶转过了身,闷声闷气地说道:“我不要了。”
吴邪很无语,你不要还往家里带?“那我给收破烂的了。”他威胁道。闷油瓶点头许可。吴邪有点崩溃。当然他不能真的把明器送给收破烂的,只能东托付西托付都给卖了,卖得的钱拿回来对躺在沙发上的小哥说:“小哥你收好。”闷油瓶睁眼看了他一眼,翻过身去用后背对着他。
“小哥……”吴邪坐在沙发对面的茶几上,举着一张巨额支票感到非常无力。可是闷油瓶把脸埋在沙发靠背里,拒绝与他交流。吴邪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不应,忽然换了轻松的口气说:“小哥,我们晚上吃鱼豆腐吧!”闷油瓶转了过来点点头。吴邪无语:我还以为你聋了呢……
也许小哥懒得管钱,吴邪心想。于是他在银行单开了一个账户,把卖明器的钱都存进去,以后小哥需齤要用钱的时候再取出来。可是吴侦探也很实际,侦探社的生活原来很清苦,他一个人的收入供两个人的开支有些拮据。尤其是这个闷油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的衣服穿烂了就偷吴邪的衣服,吴邪的衣橱都被扒空了。吴邪无计可施,只好挪用明器账户的资产,虽然他尽量少用小哥的钱,但是二人的生活质量还是得到了实质性的提高。
既然知道小哥每次都会回来,吴邪便也适应了短暂分别的日子。有一天,闷油瓶又出门了,吴邪早上起来,走到卫生间准备洗漱,拧开水龙头却没有水,只听见水管呼呼作响。
厨房的水管也是一样。吴邪奇怪地走出家门,好多街坊邻居都站在路上,小卖部的刘大爷见了他招呼道:“小吴!你家也停水了吧!唉,我们这条街都这样,据说有一条水管裂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哎,先买几瓶矿泉水凑合吧!”
吴邪十分感激,到了小卖部里一看却发现,昨天还4元一瓶的矿泉水今天却5元一瓶!吴邪看着刘大爷憨厚的笑脸暗想:你这个老奸商…………
吴邪用矿泉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水还没来,这样怎么过日子,吴邪只好给闷油瓶留了一张字条,收拾东西,投奔三叔的店里。
吴邪走进三叔的店门,却发现门口十分热闹,三叔带着文锦和几个伙计正把大包小包的行李从里面往外拿,似乎正准备出远门。吴三省见了他一愣:“你来干什么?”吴邪愣着说:“我家停水了……”吴三省脸色一沉:“停水了你住旅馆去!你叔要出门,没功夫管你。”
“我不要住旅馆,我要住你家!”吴邪生气地一边说一边往里走,他知道他小时候住过的那间房三叔一直还给他留着。三叔很过分,上次从濮人部落带回来的明器都孝敬他了,他竟然一分钱都没给吴邪,住他家里几天又怎么了。
“这小子!”吴三省气呼呼地说。吴邪真会添乱,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吴三省看了看他手下的几个伙计,对潘子说:“你别跟我去了,留在店里看着他,别让他捣乱。”潘子感激涕零,这么热的天谁想在外面瞎跑,小三爷出现的实在太是时候了。
吴三省告诫吴邪:“你住在这里可以,但是生意上的事你不许插手!”吴邪撇了撇嘴,谁稀罕插手。“这个店里你唯一能管的事就是给后院的花浇水!听见没有,别等我回来花都旱死了。”吴邪露出不屑的神情,太大材小用了。
吴三省带人离开了店铺,铺子里只剩下三四个人看店。吴邪抱着自己的包袱走回店铺后面他小时候睡过的房间,在潘子的房间对面。房门好久没开了,推开的时候带起一阵烟尘。房间里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折叠桌,吴邪小时候就在那里写作业,桌面上乱七八糟全都是无聊的时候画的粽子。
吴邪十分怀旧地坐在衣橱对面的地上,轻轻打开底层的抽屉。里面全都是他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什么玩具枪啊,模型飞机一类。这些都是吴邪小时候的宝贝,没想到他离家上大学后三叔竟然还给他保留着这些东西。他忍不住把那些玩具一件件都拿了出来摆在地上,沉浸在幸福童年的回忆中。
忽然,窗口被人轻轻叩响。吴邪抬头一看,一个高瘦的人影从窗外看着他,正是闷油瓶。
没想到小哥今天回来!吴邪大喜,连忙打开窗户。闷油瓶背着行囊,站在窗外显得有些落寞。吴邪立刻明白了,家里停水,小哥也无处可去,就找我来了。
他连忙让开窗口,闷油瓶轻轻跳进了房间。他小心地打量着摊满了地面的各种玩具,不知道吴邪在干什么。房间窄小,吴邪坐在地上,他就也坐在他对面。
吴邪嘻嘻笑着说:“这都是我小时候的玩具啊!我忍不住拿出来看看。”闷油瓶点了点头。吴邪看着满地琳琅满目的玩具忽然想到,自己的童年虽然无可挑剔,小哥的童年却是怎样的?像小哥这样自律性很强,又有些孤僻的人,童年往往不是很幸福。吴邪有些担心,他害怕炫耀自己快乐的童年会勾起小哥伤心的回忆。
他想了想,从玩具中捡起一样东西,对闷油瓶笑道:“看,小时候我奶奶给我织的帽子!”那是一顶毛线花帽,吴邪的奶奶对色彩的搭配有独到见解,整个帽子五彩缤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几乎没有没用到的颜色,顶端还有两个小绒球。吴邪把小帽子努力套在头上,对小哥呵呵一笑。
给孩子织的帽子套在成年人的头上自然滑稽非常,毛线帽被撑得变了形,吴邪的头发也被压得趴在额头上。闷油瓶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竟扭头掩饰了一个笑容。
吴邪顿时看得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小哥笑。他怔了片刻,随即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把帽子从头上抓了下来。小哥的表情非常柔和,此时他觉得离小哥的距离非常近。
“小哥,我们玩跳棋吧!”既然两人都回不了家,时间总要想办法打发。吴邪从诸多玩具里拿出一盒跳棋,棋子是彩色的玻璃球,棋盘是纸盒的,有的地方已经磨损了。闷油瓶陪他一起把棋子摆好,把每一个小玻璃球放进棋盘上的圆孔里。有时候心里想的事情太多,做一些这样简单的事情,立刻就能让心情放松下来。
棋子都摆好了,棋盘上却出现了三个空位。吴邪不好意思地说:“玻璃球丢了三个。”他还记得小时候发现玻璃球丢失了有多伤心,那时候每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球对他来说都是钻石一样的珍宝,直到现在,回忆起小时候的失望,竟还能感到一丝伤感。
不过玻璃球丢了对游戏影响不大,可以用扣子、钢珠等物代替。跳棋本来是儿童的游戏,成年人玩可能会觉得无聊,但是有很多方法可以增加游戏的挑战性:每个人玩两、三个角,增加吃子的规定,利用对方的棋子却拆对方的桥……两个人大战了三十分钟,一盘棋还没下完,门却响了。
吴邪站起身去开门,闷油瓶却悄然隐身在门后,似乎不想和别人说话。吴邪开门一看,潘子站在门口。
潘子手中拿着一个碗,说道:“厨房做的包子,我给你拿了一碗。”吴邪接过来到了声谢,就要关门,潘子却探头探脑地望房间里看:“我刚才听见有人说话,你房间里有人?”然而房间里只有一地的玩具和一盘跳棋。
“没有啊,我在打电话。”吴邪把潘子推了出去,把门关好。闷油瓶从门后走了出来,两个人坐在床上一起吃包子。突然敲门声又响了,吴邪一开门,还是潘子。
“小三爷,你的手机忘在外屋了,你还说你在打电话?”潘子举着吴邪的手机质问道。吴邪挠了挠头,敷衍道:“我自言自语。”潘子疑心顿起,又问:“我给你的包子呢?”吴邪道:“都吃了。”潘子大惊:“吃这么快?碗呢?”“呃……被风吹走了。”
潘子当然不信,总觉得房间里好像藏了人,突然走进来一步伸头往门后一看,门后空空如也。吴邪奇怪地问:“你干吗?”潘子讷讷。吴邪拿过自己的手机把潘子推了出去。他锁好门,把躲在衣柜里啃包子的小哥放了出来。
第二章
闷油瓶跟他下了一会棋,看上去似乎倦了,吴邪知道他旅途劳累,便让他在自己的床上睡。闷油瓶躺在吴邪小时候睡过的床上,似乎很快就睡着了。吴邪静静齤坐在床边玩电脑,也感到十分安心,此时虽然环境不同,但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
傍晚时分,闷油瓶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吴邪早就从厨房弄来了双人份的晚餐与他分享。吴邪打电话给他的邻居,听说自来水居然还没修好。“看来今晚回不了家了。”吴邪低声说。闷油瓶微微点头,看了看那张床。两个人似乎睡不下。“我走了。”他轻声说。他看到吴邪失望的表情,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拿起自己的行李从窗口跳了出去。
小哥走了……吴邪很是委屈。他也没说明天还会不会来?吴邪也不好意思问,觉得自己老想缠着小哥太不像话了。可是小哥离开的那一刹那,他心里立刻感到焦躁不安,想大喊,或者去外面疯跑一阵,反正就是无法摆脱那种焦虑的情绪。
他在自己的房间呆不住了,走到外间的店铺。店面里有几个客人。晚饭过后正是一个业务高峰,很多人都喜欢这个时候出来逛店。吴邪实在需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上去和顾客搭讪。
闷油瓶没让吴邪难受太久,第二天上午,便又从窗口溜了进来。这次他带来了很多食盒,里面都是吴邪平时喜欢吃的东西。他发现吴三省走后吴家伙计做饭很凑合,而吴邪吃饭有点挑,不合口味他就不吃,他不能让吴邪再饿瘦了。吴邪大喜过望,一整天都和小哥窝在房间里,两人下了一会跳棋,然后闷油瓶就躺在床上睡觉,他睡的时候吴邪就在旁边安静地看书,虽然日子过得很平淡却也不会觉得无聊。
到了下午,闷油瓶有事要先走了。吴邪望着打开的窗口又觉得坐立难安,冲到外间的店里找事做。他看见店里的顾客就想上去跟人说话,推销店里的各种商品,仿佛做成生意就能填补他心里的空虚。晚上潘子叫他吃饭他也不理睬,因为他更愿意吃小哥给他留的饭菜。
就这样一直过了几天,闷油瓶每天熟门熟路地从窗口跳进吴邪房间,两人厮混半日,店里的伙计全都被蒙在鼓里。小哥在的时候,吴邪就把门锁上,谁叫都不出来。要是见不到小哥,吴邪整天都失魂落魄。直到有一天吴邪家的水管终于修好了,吴三省也回家了。
吴三省走进自己的店铺,一进门就惊呆了:货架上空空荡荡,原有的商品竟然少了三分之二,几个伙计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面。
“怎么回事?”吴三省大惊:“店里被抢了?”伙计们见了三爷连忙站好,禀报说:“不是!……是都被小三爷给卖了……”
“什么!都卖了!”吴三省脸色煞白。古董店的生意谁都知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不是百货商店大甩卖,要不是赔本生意,怎么能短时间卖掉这么多?潘子忙不迭地捧出帐本给他看:“三爷,您看,这是这个月的入帐……”吴三省看着进帐的那一长串数字,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伸手想在熟悉的地方支撑身体,但是摸来摸去却什么也没摸到。他转身纳闷地问:“老子原来放在门口的那个大石头狗呢?”伙计清脆地答道:“卖了!”吴三省难以置信:“卖了?那又不是古物,谁买那玩意儿?”潘子道:“让几个老外买走了,小三爷明说了不是古物他们也要买,小三爷跟他们说洋文逗得他们嘎嘎直笑,我们都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吴三省如入云里梦里,慢慢走到自己平时的办公桌,刚要坐下,忍不住骂道:“老子的椅子呢?难道也卖了?”伙计们齐刷刷地点头。原来他坐的一把明朝的红木椅,那倒真是古物,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怎么也卖不出去,吴三省干脆拿来当家具,已经在他屁股底下坐了十几年了。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黑色皮质办公椅,吴三省试着坐了坐,前后摇晃,还能转圈。
吴三省哭笑不得。陈文锦在一旁掩齿偷笑。他看了一眼潘子,暗想我不是让你看着点吴邪,不让他插手店里的事吗?又觉得这个任务太勉强潘子了,自己这个大侄子要是捣起乱来,自己都压制不住他,别说潘子了。再说潘子作为一个伙计,哪敢真的管教小少爷,只要吴邪不做出太出格的事,他也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邪呢?”吴三省问道。伙计忙说:“在会客室,有客人……”吴三省点了点头向会客室走去。
吴三省走向会客室,门开着,他没进去,而是躲在楼道拐角处偷听。从门口可以看到客人是一对年轻夫妇,吴邪正在向他们介绍一只淡青色的瓷盘。瓷盘在三叔店中远不是最珍贵的收藏品,但是正因为它本质朴素,谁都可以收藏,所以销路很广。
吴邪穿着一件合体的白衬衫,柔软的棉料轻轻覆在坚韧挺拔的身体上,气质优雅,又充满自信。他手里拈着一根竹签,指点着瓷盘上的细节介绍说:“这是一只南宋龙泉窑的青釉莲花盘。它的釉面光洁无暇,这种梅子青的色彩青中透粉,是通过多次上釉形成的,精纯浑厚却又清艳绝俗,是当代青瓷中的佼佼者。它的造型古朴简单,没有后期一些陶瓷品的繁复花俏,边缘曲折如莲花的花瓣,中心用浮雕技法塑造的莲心。盘子的表面上刻画着精美的花纹,表示莲花的纹理,花纹在彩釉下若隐若现,体现出含蓄的美感。”
“龙泉窑以青瓷著称,南宋更是龙泉窑的鼎盛时期,到了明代便有些衰落了,所以这件瓷器正是龙泉窑艺术造诣巅峰时期的代表作。至于它的收藏价值,前几年在丹麦的拍卖会上曾经出售过一件展品,与这件十分相似。拍卖会都有公开记录,在网上就可以查到,两位可以自己看看。”吴邪一边说,一边打开笔记本,不久便调出了那场拍卖会的记录。“这两件瓷器的区别在于,造型稍有不同,而那一件用的是石灰釉,而我们面前这件用的是石灰碱釉,显然这件的光泽大大提高,而色彩也更加纯净。”
吴三省在外面听着,心里十分感慨。对于古瓷这些知识他从未教过吴邪,他自己也对陶瓷没多大兴趣,也从未想过去了解国外的古玩交易情势。这个瓷盘是前几日才收上来的,吴邪一见到就能联系到数年前某一场拍卖会,说明他脑子里一定有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包含着千万件古玩的拍卖行情。平时没人问他,他也不说,闷声不响的慢慢积累这些知识。这小子这性情像谁呢?不像自己。像他老爹?也不像。像他爷爷……?
那对夫妇看了拍卖结果后显得十分惊喜,虽然收藏古玩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但谁不想收藏有市场价值的艺术品呢。吴邪见他们基本上已经想买了,微微一笑,轻声说:“如果二位喜欢这个瓷盘,我想奉送一个东西。”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三寸来高的小陶俑,形象是一对戏水的小鸭子,色彩艳丽,憨态可掬,一只在昂首鸣叫,另一只梳理羽毛,晶莹的水珠从鲜艳的羽毛上滚落下来。那少妇一见就忍不住笑了。吴邪将鸭子和瓷盘摆放在一起,莲花盘在陶俑的对比下更显淡雅,而陶俑更显生动。这两件东西虽然不属于同一个历史时期,但是放在一起却显得十分般配,更能体现出收藏者独到的审美观。
谈话进行到这里,客人已经完全没道理不做成这笔买卖。男士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后者虽然不说话,但是眼里满含着笑意。男人笑了笑,大方地掏出钱夹。他们很好奇地问吴邪:“吴先生,您看起来很年轻,怎么对瓷器这么在行?您是学历史的吗?”
吴邪淡淡一笑,神色却有些黯然:“不是,我只是偶然来这里帮忙的。”二人见他似乎有隐情,便不敢多问。他们挽着手臂走出古董店,不由感叹今日的奇遇。他们原本只是随便走进来看看的,没想到竟然淘到了一件称心如意的收藏品,还遇到了一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他是谁呢?从那以后他们每次展览那个精美的瓷盘,都忍不住对吴邪的身份做出一番猜测。
吴三省等那两人走后,慢慢踱进了待客室。吴邪见到三叔平安归来,虽然知道可能要挨骂了,可是还是十分高兴:“三叔你回来了。”吴三省板着脸道:“你小子要干吗?卖得那么凶,你想把老子的店卖空吗?”
吴邪在三叔面前一改刚才推销时的斯文气质,变成像一条搁浅的鲸鱼一样趴在写字台上耍赖:“我好无聊啊!这里也没有案子!也没事可做!我闲得要发疯了,只好卖东西。”他知道三叔对他吃软不吃硬,他一撒娇,三叔的气就先没了一半。果然吴三省没什么脾气,只是在他头上使劲揉了几下,说道:“让你浇的花呢?你浇了没有?”
第三章
吴邪突然想起,这些天他一次都没浇花!他完全把这事忘了。他连忙爬起来去找喷壶,那些花草好多他小的时候就在了,他不想它们枯死。吴三省望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心中暗叹,孩子长大,当叔的都快不认识了。你看他平时蔫蔫的没什么长进,时不时又给你露这么一手。你说他能成大器,有时候又毛毛躁躁的。
吴邪找到喷壶,接满了水跑到后院,浇花之前他先摸了摸花盆里的土壤,很潮湿,看来这些花草一直有人打理着。吴邪虽然把三叔委托的重任抛到了九霄云外,店里的伙计却不会忘,要是这些琐事都等着吴邪记得,三叔的店早就瘫痪了。吴邪抱着喷壶想了想,决定还是浇一点水。他刚把水浇到花草的根部,忽然一个东西从花盆里蹦了出来。
啊!青蛙。吴邪不由放下了喷壶。巴掌大的一只青蛙,气势汹汹地跳出来,好像对吴邪惊扰到它十分不满。吴邪忍不住用双掌一扣,一下就把青蛙捉到了。嘿嘿……这下你跑不了了吧……
吴邪坐在地上,正在观察这只大青蛙身上的花纹,忽然,一条影子投在他身上。吴邪抬头一看,不禁满脸欢笑:“小哥!”没想到一不留神,青蛙从他手中挣脱了,闷油瓶一弯腰,把青蛙捉回来还给了吴邪。
“小哥,我三叔回来了,他带回来好多好吃的,你先到我房间等着,我去拿来我们一起吃。”吴邪笑着说。闷油瓶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潘子悄悄走到吴三省身边,轻声说:“三爷……有件事我得跟您说。您不在这几天,小三爷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吴三省微微皱眉。潘子忍不住把这些天吴邪的种种异状一一细数:“他平时老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从门口听到说话的声音,但是房间里却只有他一个人。有时候他一整天都不吃饭,有时候又吃两个人的饭量。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发疯似的卖东西,闲不住似的。”
吴三省一愣,这是有些奇怪。潘子从面向后院的窗口远远望见吴邪,对吴三省说:“看!他又在自言自语了!”这时吴邪正满脸笑容地跟闷油瓶说话,只不过闷油瓶贴着墙根站着,从他们的角度看不见。
吴三省觉得蹊跷,走到窗口问吴邪:“你在跟谁说话?”吴邪转头,把青蛙举过头顶:“我在和青蛙说话。”吴三省无语。潘子哭丧着脸:“他这些天一直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吴三省十分困惑。据他所知,吴邪以前没有和青蛙对话的习惯,也不会长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潘子小心地提议:“三爷,小三爷这几天一直抱怨没有案件,无事可做,每天不疯狂卖东西时就精神恍惚,您看会不会是给闷坏了?”
吴三省思索了一阵,忽然说:“会不会是自闭症啊?”潘子大感惊讶:“自闭症不是小孩得的吗?”此时吴邪已经把青蛙放了,溜回店里在吴三省的旅行箱里乱翻,寻找三叔给他带的特产小吃。吴三省看着他无奈地说:“你看他和小孩有什么区别。”陈文锦在旁听着他二人的谈话,也觉得事态十分严重。自闭症这个诊断是最近几年才广泛流传的,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然一定会纠正吴三省这个荒唐的想法。
“这可怎么办?”吴三省着了慌。他不想吴邪接管生意是为了吴邪好,可是吴邪要真的给憋出自闭症可就麻烦了。潘子也跟着着急:“要不然三爷您还是让他来店里帮忙吧!给他找点事做,别真憋出毛病了!”吴三省考虑了良久,终于下了决心:“……那好,正好我们这次出门,打听到了一个大斗,不如就带他一起去,换个环境也许就好了。”
吴邪根本没听见他们都在他背后议论什么,自顾自抱着一大堆零食回到自己房间。他小时候每次吴三省出远门,都会给他带回当地的特产小吃。如今吴邪大了,交通也更发达了,无论什么地方的小吃在当地的超市都能买到,但是吴三省这个习惯还是没改。孩子长大后长辈能为他做的事情越来越少,吴三省只有在买零食的时候才又感觉到吴邪还是那个依赖他的小侄儿。
吴邪把各样零食堆在床上跟小哥分享,闷油瓶没有什么兴趣,默默看着吴邪心满意足地剥开一个又一个包装把各种糕饼往嘴里塞。虽然隔着好几个房间,吴三省的话还是传到了他耳朵里。他想吴邪即使真有自闭症他也不介意,只要吴邪的世界里有他就行了。
“小邪,你出来,三叔有话跟你说。”吴三省从门外叫他。吴邪急忙咽下口中的糕点,走出门外。吴三省看着一脸无辜的吴邪,问道:“小邪,你这些天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关在屋里?”吴邪抓抓头:“一个人在屋里挺好的。”吴三省默然片刻,说:“我跟你婶商量过了,过些天我们打算出门去倒一个斗,你也跟着去吗?”
吴邪又惊又喜:“三叔,你真的要带我去倒斗?”吴三省还没等回答,吴邪已经欢天喜地地说:“三叔你真好,我这就去准备。”说完又钻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吴三省被锁在门外,黑着脸心想:这小子的自闭症是装的吧,老子是不是中计了……
吴邪回到房间,兴冲冲地对闷油瓶报告:“小哥,三叔说要带我去倒斗!”闷油瓶早已听到了,点了点头。吴邪正高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又为难了起来:他去倒斗就不能和小哥在一起了啊!他不想和小哥分开。闷油瓶见到他的嘴角从向上勾变成向下勾,从神采飞扬变成满脸愁容,很容易便猜到了他的心事,便说:“我也去。”吴邪立时转忧为喜。
每天能和小哥在一起,还能去倒斗,真是太好了!吴邪正自欢喜,忽然吴三省又喊他了:“小邪你再出来一下。”“什么事呀?”吴邪离开房间走到外屋。外屋吴三省、文锦和潘子都在。吴三省有点神秘兮兮地问:“小邪,你最近还跟那张小哥有联系吗?”
吴邪歪着头考虑了一下,十分肯定地答道:“有。”两秒钟前刚见过。吴三省两眼放光:“你问问他,能不能夹他的喇嘛?”吴邪故意作迟疑状。吴三省忙说:“你就跟他说,条件一切从优,这是一个油斗,但是有点危险,他要多少定金随便提。”
吴邪心中好笑,暗想你要给小哥钱还不如直接给我,反正小哥的钱都给我。他一口应承:“好吧,我去替你问问。”心里暗暗盘算能榨这老狐狸多少钱。
当日吴邪得知家里的自来水已经修好了,回到房间后便收拾行李,准备和小哥一起回家。没想到二人正在收拾,突然,本来锁好的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大个子突然闯进来大声说:“小三爷,三爷叫我问你……”他一眼见到闷油瓶,却突然愣了,没想到吴邪房间里会出现一个陌生人。
“大奎!”吴邪僵在原地,冷汗直下,小哥在的时候他一向是锁着门的,没想到这个门锁很旧了,大奎这人又很粗鲁,推门的时候竟然把门锁直接撞开了,锁闩从槽子里滑了出来。闷油瓶出手如电,伸手在他脖子后面一捏,大奎一声不吭就脸朝下栽倒在地。
“这可怎么办?”吴邪急忙关好门,看着地上昏迷的大奎搓着手问。闷油瓶面无表情站在一边。“有办法了。”吴邪急中生智,偷偷去厨房拿了半瓶料酒,全都洒在大奎身上,然后和小哥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大奎从窗口抬出去扔到了后街的垃圾堆里。
两个小时后,大奎悠悠醒转,从垃圾堆里爬起来,跑回吴三省的店铺里,大声宣布他的重大发现:“我知道小三爷最近为什么举止反常了!”吴三省等人忙问:“为什么?”大奎得意洋洋:“因为他在房间里藏了一个英俊男人!”
潘子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胡扯!老子突袭了他房间好几次,半个人影也没有。”吴三省也觉得大奎的指控有点不像话,警告他说:“别胡说八道!什么藏了男人,再说老子抽你。”潘子忽然吸了吸鼻子,说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大酒味?你喝酒了吧?身上脏兮兮的,哪儿弄的?我看你一定是喝多了,产生幻觉了,还敢跑回来胡说!”
“是真的!那个人皮肤很白,又高又瘦,头发遮住了眼睛,而且他有妖力,只不过对我一伸手,我就突然晕了……”大奎冤枉至极,极力辩解,可是众人在对他的嘲讽声中已经散开了。
第四章
二十二年前。
吴三省双臂支在渔船甲板的栏杆上,面前是一望无垠、碧蓝的南海。细小的浪花偶尔在海面勾画出一道白线,但是大多时候海面上只晕染着深浅不一的蓝色,斑斑驳驳,是天上云彩的影子。渔船随着海浪微微起伏,像摇篮般无比惬意。不远处还有一条渔船,是他们同行的队伍。
陈文锦从船舱走出来,遮阳帽的帽沿险些被海风掀起,她忙不迭地用手按住,对吴三省嫣然一笑。海浪爱抚般地轻轻冲刷着船舷,像一只小手撩拨着人心。
解连环独自坐在船尾,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别人都向往着深海的目的地,只有他恋恋不舍地遥望着消失在天际的海岸线。吴三省从他身后走过来,看了一眼照片上容色俏丽的少妇和她怀中刚满月的婴儿,不禁笑道:“给人当爹了就是不一样,是不是晚上听不见孩子哭你就睡不着觉?”
解连环微笑不语。吴三省看着照片上的孩子感叹道:“你那孩子也太能哭了,哭声都是咏叹调的,长大能当个歌唱家。”解连环无语。吴三省自顾自说道:“其实叫我说,还是女孩儿好,男孩子太皮了。就我哥家那个小子,两岁了,跟个小狗子似的,老想咬人。”
陈文锦忍不住笑道:“他只咬你!”吴三省也乐了:“这话没错,他跟文锦好着呢,还把他的玩具给文锦,可是我一抱他他就咬我。你说这孩子,话还说不利落呢就知道讨好漂亮姑娘,这长大以后可怎么弄。”
三人说笑了一阵,吴三省盘膝在船尾的甲板上坐下,望着船尾带出的两条白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小拇指大的一条铜鱼,雕琢得精致无比,两条眉毛宛如海蛇,微微弯曲的身体活灵活现,似乎随时都能从他掌中一打挺跳入海里。吴三省将铜鱼轻轻放在甲板上,叹道:“要是此行每一天都能这样风平浪静就好了。”
解连环望着辽阔的海面,忽然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把照片收入怀中。“你感觉到了吗?”他说:“风向变了。”
有时候吴三省痛恨解连环准确的预感。几小时后,明媚的阳光便已完全被乌云遮挡了,天色昏暗,虽然时间是下午,但是渔船却好像驶进了无尽的夜幕。原本轻柔的海风也变得粗暴,卷着白沫的海浪肆意拍打着船身,渔船在波浪中做着跳跃般的动作,剧烈的颠簸令人头晕目眩。阴暗的天光下,海水变成了混浊的深蓝色,仿佛一个居心叵测的人突然收起了伪善的微笑,露出了阴险的本性。
“广播根本没有预报今天会有风暴。”船长有些烦躁地拨弄着收音机。与他们同行的船只同样在海浪中挣扎。此时他们已经远离了海岸。没有天气预报,也许说明这场风暴不会太大,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无法预测将要遇到多大危险。
风势渐长,放眼望去,海面仿佛一面猎猎招展的大旗,波浪如一道道移动的山丘,不时把渔船高高抛起,然后又重重扔下来。同行的渔船不时坠入巨浪的深渊而暂时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在人心头唤起孤独的危机感。浪花劈头盖脸地从空而落,在甲板上不到一分钟所有人都淋得湿透,咸苦的海水流入口中,仿佛怒海对他们的讥讽。
船长在驾驶室紧紧地握着舵盘,不时恼怒地对对讲机大吼几句,收音机传来的回应断断续续,如同众人的信心一样极不稳定。整艘船上也只有他算站的最稳的了。吴三省等人早就穿好了救生衣,紧紧握着船身四处的金属把手,却仍然跟不上船体晃动的节奏 。整条船像一个溜溜球一样忽上忽下,又像钟摆一样左右摇摆,甲板上的东西多已落入了海里,船舱里除了钉在地板上的家具之外,所有的用具全都在船舱底部,随着船身的倾斜滚来滚去。
很少有人面对这个情景会毫无畏惧。风浪越来越强,海面仿佛一张魔掌,他们的船只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仿佛随时海神都可能合拢他的手指,让小船永远从世界上消失。
然后雨来了。厚重的乌云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一直压在他们头顶,豆大的雨点洒落的时候,好像这堵墙突然崩塌了。雨水愤怒地鞭打着船身,雨点撞击在窗户和船顶上发出冲锋枪炮火一样的轰鸣。天海间一片混沌。雨帘笼罩着一切。除了罗盘上晃动不停的指针,他们根本无法知道船头指向何方。海洋肆无忌惮地炫耀它的威力,再倔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片海若想把他们从世界上抹掉,只是一瞬间的事。
难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历险?吴三省一边勉强抓住船舱里湿漉漉的把手,一边费力地转身拉住陈文锦。陈文锦的手冰凉,她紧紧抿着嘴唇,然而目光中仍燃烧着求生的渴望。吴三省把她拥在怀里,这才发现她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突然,解连环的目光于窗外聚焦。吴三省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能透过雨帘看到的一定是庞然大物,然而在浩海上又能看到什么?当他看到的时候,却不禁感到深刻的绝望。
“低头!”解连环突然大喝。他的喊声在惊涛骇浪的巨响中显得十分微弱。一道十几米高的大浪像一堵水墙一样迅速向他们逼近,浪头远远超过了船身的高度。当巨浪狠狠拍打在船身上时,船舱那一方向所有的窗口都在那一瞬间震碎,冰冷的海水夹杂着船身的碎片涌进船舱。
有一瞬间,整艘船都沉于水面以下。海水汹涌地从破碎的窗口灌入船舱。在那一刻,吴三省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船要沉了,他们必须弃船逃生。穿着救生衣,可能还能再水面挣扎几分钟,甚至一两小时,但是生还的可能性基本等于零。
然而下一秒,奇迹般地,渔船又浮出了水面。耳畔又听到了船员们惊恐绝望的喊声。陈文锦从吴三省胸前抬起头来,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缠在吴三省肩膀。吴三省茫然看着她的动作,直到看到布条上渗出鲜红的血,才想起刚才他把文锦护在怀里的时候,一件沉重的东西狠狠撞上了他肩头。奇怪的是,伤口浸在海水里,他竟然几乎感觉不到痛。
船舱里全是水,渔船仍在海面上剧烈摇晃,然而混乱中,解连环却突然站了起来。船舱里的海水到了大腿根,可是他费力地趟着水一步一步地向驾驶室走去。“你干什么?”吴三省不解地问。解连环低喝道:“这家伙会害死咱们!”吴三省不知他说的是谁,只见他坚定地向驾驶室走去,连忙拉着陈文锦紧随其后。
解连环趔趄着走到驾驶室里船长身边,一把抓住了舵盘,大喊道:“你让开!”船长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你疯了!这是老子的船!”解连环怒道:“你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船长破口大骂:“老子在这片海上漂了几十年,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画脚?”
吴三省也很惊讶,他并不知道解连环竟然懂开船,海上这么恶劣的天气他根本没亲身体会过,解连环竟然想自己掌舵?不过在他印象里,解连环从来没做过没把握的事。船上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几个船长的手下,解连环要是强行夺权,双方不免发生冲突,不过那些人吴三省和陈文锦并不放在眼里。
双方争执不下时,突然,又一波巨浪把渔船卷了进去,船身陡然倾斜,所有人都猛地摔倒了墙上。渔船倾斜最剧烈时,甲板几乎与地平线垂直,而墙壁却几乎变成了地板,渔船在这个骇人姿势似乎保持了很久。
然而上天仁慈地又一次让小船逃脱了倾覆的命运。渔船翻过浪尖,如同失控的电梯一样突然下落,并向另一侧倾斜过去,所有人又向船的另一侧摔了过去。混乱中,解连环突然挥拳,一拳打在船长头侧,船长身体顿时歪倒。
解连环理也没理人事不省的船长,一把扑到船舵上,用力扭转舵盘,掉转船头对准大浪的来势。其他船员都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呆了,他们虽然替自己老大不平,但是此时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别的了。再说他们早就看出吴、陈二人不是好惹的,真动起手来估计讨不到便宜。倒是吴三省把昏迷的船长从地上抱了起来交给那些船员,对他们吩咐道:“你们把他看好了!”那些人慌忙接住船长瘫软的身体。
又一道大浪袭来,渔船再次被高高抛上浪尖。这一次是船头直接迎着浪头升上去的,吴三省和解连环一起驾驶室,眼看着船头越升越高,心也悬到了嗓子眼。那感觉有点像坐过山车,车升到最高点,还没冲下来的那一霎那,只不过你知道这辆过山车肯定会脱轨。然而当他们翻过浪头的那一刻,又悲观地意识到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海浪之间的深谷,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而渔船没有任何选择,一头冲了下去。
渔船坠入谷底的瞬间,吴三省难以抑制狂吼的冲动。船头扎入水中,他们的视线被浪花激得一片模糊,但是船很快就又浮了上来。吴三省激动地狂喊,解连环本来性格稳重,但此时受他情绪感染,也对破涛汹涌的海面狂喊道:“来啊!老子怕你吗?老子今天不会死在这儿!”
吴三省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不禁侧头看着解连环,这个对怒海叫嚣的男人。解连环此时浑身湿透,因为寒冷和激动微微颤抖,双目布满血丝,但是精神抖擞,斗志激昂。吴三省对他太了解了,但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般亢奋。照片的一角从他胸前的衣袋上方露了出来。那是他必须再见到的人,是他必须活下来的原因。
“你听到了吗?”解连环对他大喊。“听到什么?”吴三省大声反问道。此时耳边的声音太多了,风雨声,浪潮的翻滚,船员的怒骂,以及船身发出的快要散架般令人担忧的吱嘎声……两人虽然同在驾驶室说话却仍要大喊对方才能听见。解连环喊道:“海鸣!”吴三省不解。诸多纷杂的声音里,他听不到任何一种能被形容为海鸣的声音。解连环没有再问,只是坚定不移地握着舵盘。
风暴持续了一天。解连环在驾驶室坚持了十六小时。这十六小时他不吃不睡,让小船平安度过了每一个危险的关头。十六小时后风浪渐缓,他才把驾驶室交还给船长。那时他脸色有些苍白,却仍然神采奕奕。船长默默接手驾驶工作,没有再和他发生争执。所有人只是庆幸他们仍然活着。
吴三省忍不住又问起海鸣的事,解连环只是摇了摇头,看着海面出神。吴三省没有再问。这场风暴来的实在太邪,不管是海鸣还是海明威,只要他们能活着回到陆地就好。再说解连环这人就是这样,喜欢自己拿主意。那副孤高自傲的神情,多年后吴三省在解语花脸上见到时,总是令他隐隐心痛。
与他们同行的船只,在那次风暴中完全失去了音信。之后他们回到那片海找过,沉船的残骸都没找到。吴三省深信,若不是因为解连环要回到妻儿身边的执念,他们也肯定难逃相同的命运。以后的日子里,他多么想把这件事告诉解语花,告诉他他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他平安长大。然而天意却如此残忍,那样出色的一个人竟然不久后就悄悄地走了,在世间留下多少遗憾。
第五章
二十二年后,昔日喜欢乱咬人的小狗孩儿已经长大成人,带着他的小哥要和吴三省完成当年的心愿。不久前,南海渔民打捞出一条蛇眉铜鱼,与当年的那条一模一样,越发证明了当年的猜测,那片海域里有一个未经开发的沉船墓,只是位置不很清楚。
出行前一早,吴邪和闷油瓶在家收拾好装备,来到吴三省店门口集合。吴邪刚走进院门,吴三省看家护院的三条大狗就立刻围了上来,摇着尾巴在他腿边嗅来嗅去。家养的动物都很有灵性,能察觉到主人要出远门,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情绪多少有些焦虑不安。
尤其是笨笨,虽然身材长得威武,但是毕竟还是一条两三岁大的年轻狗,对主人依赖心理很重,此时见到吴邪也背了个大大的旅行包,心里十分委屈,毛茸茸的大头一个劲往吴邪怀里顶,喉咙里呜咽有声,恨不得吴邪能把它抱起来带走,像它小时候那样。
吴邪笑着蹲下来抚慰狗们。大狗们嗅过了他,又去嗅闷油瓶。闷油瓶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默默看着它们。大狗们虽然警惕心强,但是发现这陌生人身上有吴邪的气味,吴邪身上也有他的气味,便判断此人是友非敌。又见他漠然看着它们没有任何反应,不像是会给它们零食或跟它们亲热的样子,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吴邪抬头,见狗狗和闷油瓶不亲,便抓过闷油瓶的手按在笨笨的头上。闷油瓶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依着他的性子抚摸笨笨的头,让笨笨友善地舔他的手。
吴三省第一次见到他们二人同时出现,竟不禁怔了一证。两人相近的年龄,几乎相同的身高,穿着风格相似的衣服,提着同样的旅行包……要不是他知道其中一个是传奇般的哑巴张,一个是自家不争气的小侄子,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对兄弟。而且他二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和谐感。闷油瓶不出所料在坐在院里的长凳上看天,吴邪则坐在他身边逗狗。然而只要吴邪的动作超过一般幅度稍微离开他身侧,闷油瓶看天的目光就会迅速扫过来,把吴邪保持在视界内。
平时吴邪总是把小哥挂在嘴边上,说小哥对他有多好,吴三省还不怎么信。哑巴张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吴三省有点害怕吴邪和他相处会吃亏,然而眼见为实,此时吴三省又不得不相信。吴邪从小在家受宠惯了,平时一般人对他好他没什么特殊感觉,他会和闷油瓶这么亲近,真说不定闷油瓶对他不是一般的好。
数人辗转来到了海南,吴三省早已派人联络到打捞出铜鱼的渔民,众人在码头会合。
十几米长的机动渔船,渔民三个人,一个老头带着他的儿子而外甥。老头年纪不小了,但是个子却很高,相貌突出,留着一头齐肩的银发,皮肤晒得黝黑,笑的时候脸上皱出千沟万壑。他的身板瘦得仿佛一副骨架,两腿像竹竿一样,穿者凉鞋的双脚皮肤粗糙,十趾向扇子一样张开。从始至终他都没跟吴邪他们说过一句话,有话也只对他儿子说,用的是一种谁也听不懂的方言。相反,他的儿子和外甥则外表平平,气质朴实,身材不高还有些发胖。
吴三省一行六个人,包括潘子和大奎。大奎的目光时不时飘向闷油瓶,心底在咆哮:这就是小三爷房里藏的那个有妖力的男人!但是闷油瓶仅仅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就令他心惊胆战,大奎明智地意识到:不能说!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不能乱说,不然自己的下场就不止被扔进垃圾堆那么简单了……
渔船缓缓离开了码头。今天他们的目的只是在铜鱼现身的地方附近进行打捞,看看能否发现海底墓的其他遗迹。一旦确定了海底墓的位置,他们会回到陆地,筹备潜水装置后下海探察。
这次出海前他们仔细研究过,这个季节这片海域极少出现风暴,这些天附近一片风平浪静,绝对没有暴风雨的迹象。虽然只要出海就承担着一定的风险,但是今天在全年里大约是出海最安全的一天了。他们的运气也不可能这么背,每次出海都遇到暴风袭击。
渔船在海上越驶越远,风浪也渐渐增长,但是还远没到危险的程度。吴邪倚在船舱的窗口看着阳光明媚的海面,闷油瓶紧紧挨着他坐着。忽然,闷油瓶目光收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吴邪不解地转头看着他。闷油瓶闭上了眼睛,似乎在静静聆听某种声音,但是除了渔船发动机的声音和风浪声吴邪什么也听不到。
闷油瓶突然起身走到船舱外的甲板上,双目远眺海面。吴三省被他弄得十分紧张,不由跟了出来。吴邪也走到闷油瓶身边,双手握着船边缘的护栏,奇怪地问:“小哥,怎么了?”闷油瓶转头看着他,冷峻的目光瞬时变得柔和,沉静地说:“快要到了。”
吴邪一愣,随即兴奋地问:“快要到了?我们快到海底墓了吗?”闷油瓶没有直接回答,安慰地轻轻在他背上抚了一下,却抬眼对吴三省说:“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吴三省一时沉默。显然,闷油瓶察觉到了某种危险,能让他感到紧张的事情一定非常严重。但是目前一切还很顺利,一点也没有情况恶化的征兆,机会难得,怎能这么轻易放弃?
闷油瓶没再说什么,只是回到了船舱里,拿出救生衣给吴邪套在身上,把带子帮他系紧,然后自己也穿上了救生衣。然后他把行李重整了一下,在吴邪的背包里添了很多食物和净水,以及野外生存的工具。
别人看他这样做,不由慌张了起来,潘子和大奎连忙也抢来两件救生衣套在身上。吴邪坐在他身边,小心地低声问:“小哥,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
第六章
闷油瓶嗖地一声拉好背包的拉索,然后转过头看着吴邪。吴邪不安的模样让他不忍。他伸手,轻轻掩住吴邪的双耳,唇形轻轻道出了一个字:听。
闷油瓶的手隔离开了船上的很多噪声,吴邪听话地闭上眼睛,静心去听,可是却听不到任何异常的声响。他疑惑地睁眼看着小哥,闷油瓶还是那一个字:听。
吴邪重新闭上眼睛。前一秒,他还是什么也听不见。但是随后他眼前浮现出闷油瓶深邃的目光,看到闷油瓶轻轻开启双唇,无声地对他说出指令。
突然,吴邪浑身一震,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挣脱了闷油瓶的手,用自己的手掩住耳朵大喊道:“我听到了!啊!”
吴三省等人大惊:“听到了什么?”吴邪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低着头紧紧捂着耳朵喊道:“那个声音!”随即他又大喊了一声,似乎每次听到那个声音都令他十分难受。
闷油瓶心疼地捏着他的肩膀。吴邪果然也能听到。闷油瓶眼里的世界和别人不同。由于他的血统和训练,他能察觉到很多被别人忽视的信息。但不知为什么,他刚才觉得吴邪也能听到那个特别的声音,果然他没猜错。
吴三省等人则完全不知所云,忙问道:“什么声音?”此时吴邪稍微镇静了一点,努力形容那个声音说:“像鼓声。不……”他茫然想了一阵,修正了他的比喻:“像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个诡异的声音仿佛来自海底深处,被海风传向四面八方,那是一种节奏性的轰鸣,好像一千门大炮在远处同时发射,又好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拳头,一拳拳砸在渔船上。自从吴邪听到它的那一刻,那个声音仿佛占据了他的灵魂,令他惊恐不安。“小哥……”那声音又出现了,吴邪难过地又捂住了耳朵,诉苦道:“好响!”
吴三省愣愣地看着他,明明他耳中什么也听不见。他愕然问闷油瓶:“这声音是怎么回事?”没等闷油瓶回答,渔民老头的儿子突然闯进了船舱,惊慌失措地说道:“是海鸣!”
吴三省一愣。可是还没等他作出反应,渔船猛地一震,紧接着船头高高扬起,船身倾斜,所有人急忙抓住附近的家具稳住身体,但是还是险些摔倒。众人慌忙向窗外看去,一看不由一惊,一层厚重的大雾不知什么时候漫了上来,笼罩了整个海面,正午的太阳在浓雾后面显得那么遥远、寒冷。
海面突然吹来一阵强风,甲板上的栏杆在风中发出极大的声响,仿佛快要折断一样,船舱里桌面上的报纸被呼啦一声吹出了窗口。海面掀起了一道道丘陵般的巨浪,渔船在海面上剧烈地摇晃。
吴三省恍如梦中,二十二年前的回忆一下涌到心头。难道寻找海底墓的旅途被下了诅咒?飞溅的浪花,咆哮的狂风……与当年的经历如出一辙。如果这次的风暴像上次那么凶险,他可没有信心能再度死里逃生。
潘子握住船上的栏杆,努力稳定住脚步,他身体精瘦,船身摇动的时候双脚几乎会离开地板。他另一只手伸到半空,惊讶地说:“刚才刮的是东南风,这会……竟然是西南风?”
风向竟然是会变的,而无论风势多强,却吹不散那片浓雾。天色愈渐昏暗,在人心中唤起恐慌。几个渔民也不由慌了手脚。本来他们在海上早已习惯了大风大浪,但是这次的变天发生的太突然,也太怪异了,让人不得不相信,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控制着这一切。
突然,开船的老头从驾驶室走了进来,银发在海风中飞扬,狭缝般的双眼射出阴冷的光。他低声对他儿子咕哝了几句话,他儿子犹豫了一下,对吴三省等人说:“天变得这么快,这不正常。”
吴三省努力抑制着变天勾起的不快回忆,心想废话,你有什么解决办法?那人似乎有些迟疑,好像他要说的话,他自己也不太相信,不过天气恶化的太快,容不得他多做考虑。他仿佛横了横心,说道:“我们这边有一个传说,这片海域居住着一个妖怪,每次妖怪发怒的时候,海里就会传出奇怪的响声,这个声音只有特别的人才能听到。我们这里也只有几个老人听到过那种声音。”
吴三省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传说,不过到此为止,至少关于海鸣的事倒是符合现状。那人似乎又鼓了鼓勇气,说道:“只有把船上的一个人丢进海里,这种怪异的天气才会停止,不然妖怪会沉了这艘船,我们都得死。”他顿了顿,指着吴邪说:“那个人就是他!”
众人的目光突然聚集在吴邪身上,吴邪呆住了。闷油瓶脸色一沉,按在吴邪肩膀的手不由加了力道。那老头突然跳出来,指着吴邪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他儿子脸涨得通红,翻译道:“是他能听见海鸣,那是妖怪的召唤,只要把他丢进海里就能救我们所有人!”
要不是渔船仍然像摇煤球一样颠簸,随时有倾覆的可能,情况实在严峻,吴三省这一行人几乎想笑。要说牺牲个别人吴三省可能还考虑考虑,但是把吴邪丢到海里?那可是吴家的独苗,他三叔的心头肉,这个要求实在太荒诞了。
再说,吴三省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二十二年前解连环也听到了海鸣,他们没把他丢到海里却也逃离了险境。而且闷油瓶也听得到海鸣,但是没有张扬,所以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又打算如何把闷油瓶丢进海里?听了这么荒唐的建议,潘子苦笑着摇着手说:“这个条件不行,快换一个,换一个。”
第七章
那人也显得很无奈。这个传说要是两百年前可能还有人相信,可是在这个时代,他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可是他老爹在旁边不停地大喊,海上诡异的天气他从来没经历过,除了这个传说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了。但是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要说服这些人把他们中的一员丢进海里会很困难。他左思右想,回到驾驶室和他老爹大吵了一阵。
他们争论的时候,风浪更加大了。渔船在巨浪间大起大落,大奎已经忍不住了,扒着窗口狂呕。吴邪老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有点矛盾,他不想被扔到海里,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救众人。闷油瓶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仿佛在安慰他说:不会扔你的。吴邪感激地看着闷油瓶,觉得小哥在让他安心了不少。吴三省看着闷油瓶心里有些抓狂:用得着你安慰么,难道没有你护着老子能把吴邪祭了海?
过了一会,那人又出来了,他看了看吴三省等人,发现他们眼中含着一种轻蔑的冷笑。这人感觉到了,吴邪在这组人心里占着极重要的地位,自从他提出了那个方案开始,双方的关系就僵化了。此时,连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看他的眼神都饱含着杀机,更不要提吴邪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哥了。这些人绝非易与之辈,要是发生冲突,他们爷仨肯定先被丢到海里喂鱼。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对吴三省等人说:“天气这么古怪,肯定不是一般的风暴,我们没有别的应对办法了。妖怪要的是能听到海鸣的人,你们不愿牺牲他,我也没办法,但是我们三人要乘救生艇离开大船。”
吴三省一愣,随即怒道:“不行,我们雇你就是开船的,你以为你说走就能走,把我们留在这儿?”那人也急了,血红着眼大喊道:“这条船是我们的身家性命,难道你认为我们愿意放弃?可是妖怪要来讨那个人的命,我们凭什么给他陪葬!遇到你们真是我家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潘子见他对三爷无礼,心头的怒火腾地跳了起来,顾不得脚下船板摇晃站不稳,几步冲上前去怒喝:“混账!叫你开船你就开!不老实开船,老子现在就让你做了水鬼!”
吴三省知道潘子是虚张声势,以图达到威吓效果,即使那些人不配合开船,他们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真的动手伤人。不过他还是同意潘子的强硬手段的,解连环已经不在了,这些渔民要是走了,他们无法操纵船只,挺过这场风暴的可能性就更小。
万没想到,混乱中吴邪却突然站了出来,紧紧扶着船舱里的椅背稳定着身体,对吴三省和潘子说:“让他们走吧!”吴三省惊愕地看着他。吴邪低声说:“他们连船都不要了,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既然他们认为跟我们在一条船上就会死,我们没权利强迫他们留下。再说,我懂一点开船。”吴三省眼睛都瞪圆了,你小子什么时候会开船了?吴邪慌乱地解释:“大学的时候偷偷跟他们出去玩,学了一点,那时候没跟您说……”吴三省暗恼,这笔帐回头再算。
吴邪说:“我刚才看他们操作了,大致跟我懂的一样,我要是控制不了的……”他瞄了一眼闷油瓶:“小哥可以帮我。”闷油瓶站在他身边,微微点了点头,表情平静得似乎在风暴里拯救一船人的性命并没有太大的压力,似乎对于世界上吴邪可能提出的要求,他没有不会答应的。
吴邪对那渔民说:“你真要走,先简单给我讲讲这艘船开起来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样我们要是熬过了这场风暴,好能把船开回去还给你。”那人两眼一亮,虽然他深信这场妖异的风暴肯定要夺去吴邪等人的性命,但是万一他们不死,还能把船开回来,那岂不是两全其美?老头和他外甥忙着去放救生艇,老头的儿子把吴邪带到驾驶室,把这艘船的特性简单给他讲了一遍,还告诉他各种开关在那里。
这时风浪已经很大,船头一会指向阴霾的天空,一会指向黑暗的深海,情景惊心动魄。吴邪忍不住问那人:“浪这么大,救生艇能行吗。”连十几米的大船都随时可能翻掉,两米多长的救生艇能坚持多久?那人苦笑了一声说:“我爹说海妖要的是你,不会为难我们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说着他离开了驾驶室,套上了救生衣,从船的一侧跳上了救生艇。
救生艇承受他的体重时微微摇晃了一下。那渔民拾起桨,和他表弟一起协调地划着水,救生艇很快就和渔船拉开了距离。吴邪有些钦佩地看着他们,这表兄弟两个摇桨的身手真是矫健,非常默契,划船划得简直像一门艺术。小艇虽然在浪头剧烈地颠簸,但是每翻过一个浪头,都能稳稳当当地浮上来。
相反吴邪对自己驾船的技术则没有那么大信心。他努力地扶着舵盘,尽量保持船身与巨浪的来势垂直,但是每一个高耸的浪尖仍然使他心惊胆战。再说这艘渔船年头久了点,不知道是不是早已过了退休的年龄,在风浪中船身发出令人崩溃的声音。唯一令吴邪安心的是闷油瓶一直稳稳站在他身侧,一只手搭在他的舵盘上,时不时帮他校正方向,或伸出奇长二指转动仪器板上的按钮。
有小哥在,刚开始那种紧张的感觉逐渐减缓了,吴邪偷眼向救生艇的方向看去。那三个人仍然很努力地向远处划去,虽然浪花已经把他们浇了个湿透,但是却毫不退缩,吴邪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虽然这些人曾想把他扔到海里,吴邪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反感,因为他知道他们只是迷信而已,并不是针对他,而且有他三叔和小哥在,吴邪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渔民的身影在浓雾中逐渐淡化,吴邪真心希望能在码头再次见到他们。
然而就在下一秒,救生艇突然猛地向下一沉,从水面消失不见了。
第八章
吴邪一愣,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往那个方向看去。破涛汹涌的海面上再也见不到救生艇的影子。吴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才明明看到,救生艇没有翻船,而是笔直地往下一沉,仿佛有一种力量把它吸入了海底。他甚至看到了救生艇突然下陷的时候那两个渔民措手不及地把桨抬了起来,然后连人带船就不见了,仿佛被怒海一口吞掉了一样。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救生艇有浮力,即使被海浪击翻了也应该浮在水面。就算救生艇不知为什么沉了,那些穿着救生衣的渔民,和具有浮力的船桨也不会沉,海面上怎么也应该留下一些痕迹。
“他们不见了!”吴邪一把抓住闷油瓶的手臂,惊恐地说。闷油瓶本没在意,这时向救生艇的方向扫了一眼,也不禁微微皱眉。他们又等了一两分钟,希望几波海浪过去后小艇会再次现身,但是海面上除了翻滚的白沫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快去救人!”吴邪着急地大喊,猛地转动舵盘,想把船开过去。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能见死不救。可是正在这时,他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爆炸般的声音,吴邪大喊了一声,痛苦地弯下了腰,双手按在额头,似乎想阻止那个声音对他神经的袭击。
与此同时,闷油瓶也露出短暂的痛苦的神情,显然那个声音也影响到了他。那声音就好像火山爆发,或者地震,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好像来自吴邪自己心里。吴邪头脑昏昏沉沉,再加上渔船摇晃得厉害,随着下一波巨浪的冲击,船身倾斜,吴邪险些摔倒。多亏闷油瓶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扶了起来,把他的手按在船内的扶手上,让他抓住站好。
突然,他们头顶的电灯噼地一声熄灭了。紧接着,整艘船里所有的灯光都依次暗了下去。仪器板上的屏幕闪了一下,然后就黑掉了。整艘船里顿时暗了很多。
“停电了?”“船熄火了!”潘子和大奎在船舱里喊。吴邪站稳身体,茫然看了看静悄悄的仪器板,刚才还在闪着光的屏幕此时突然一片死寂。吴邪惊慌地冲上去,不停试图发动引擎,但是仪器板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吴邪慌了。他无法控制这艘船,该怎样撑过这场风暴?他急忙检查着仪器板上的每一个部件。虽然渔民简单给他介绍过了渔船的功能,但是这艘船对他来说仍然非常陌生,他心乱如麻,一时却想不出如何让船重新启动。
忽然,他感到小哥的手轻轻抚在他背上。吴邪茫然抬起头来,他根本不用转身去看,也能感应到此时闷油瓶正站在他身后,静静地望着前方的海。然后他看到了,那道峭壁般的巨浪。
简直不可思议,那道巨浪的高度远远超过了所有的浪头,仿佛海面横削过来的一把大刀,要把渔船一刀铲碎。巨浪飞驰着向渔船逼近,从吴邪的角度来看,则好像渔船要一头撞在一堵高大的水墙上。
吴邪突然苦笑了一声。如果他的对手是一个人,无论对方多么强大,他都会想方设法战胜他,决不会轻言放弃。但是此时要取他性命的是一道高数十米的巨浪,在巨浪的气势下,人显得像蚂蚁一样渺小。
船舱里回荡着潘子和大奎惊慌的喊声。吴邪一时万念俱灰。忽然他感到闷油瓶的手轻轻揽住他的腰把他带到怀中。闷油瓶左手按住他的后颈,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右手紧紧抓着船顶的扶手。
吴邪追悔莫及。他要是没要求小哥一起来就好了。是他连累了小哥。他们会死吗?
忽然,渔船被海浪举起,吴邪可以感到脚下骤然升高的船板使他的膝盖几乎打弯。船头突然跷了起来,几乎变得和海面垂直,没有握紧把手的人都被扔到了渔船的后面。渔船一直向上升,一直向上升,在某一瞬间,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高高凌驾在风浪上空,四周一片白雾茫茫,仿佛身处黄山之巅。
然后,便是令人绝望的坠落。
失重的感觉让人觉得胸腔仿佛要炸开。四周仍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厚重的浓雾,好像天上的白云全都落在了海面。船也不是直线下坠的,而是旋转着,吴邪睁开眼,船舱里一切物品似乎都在缓慢地飞旋。吴邪似乎又听到了海鸣,可或许只是自己心脏的搏动。
预期中与海面的撞击一直没有发生。一秒、两秒……他们一直在坠落,似乎永远不会停止。时间似乎静止了,眼前的一切似乎失真,他只能感到小哥的体温,熟悉的气息还在他身边,那条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背。
也许这就是终结。但是,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小哥。吴邪隐隐感到,他一直想告诉小哥一件事,但是迟迟没说,因为那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自己也摸不清是什么。似乎是有关,他对小哥的感觉……
突然,吴邪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开始震动,感觉像地震,或者飞机穿过不稳定的气流。他一直在等待,一次沉重的撞击结束这一切,甚至想到如果一定要死,他宁愿此生最后的记忆是和小哥在一起,但是这个结局一直没有到来。
相反,一两分钟后,船震动的幅度逐渐变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重新落到了海面。吴邪又一次在窗外看到了汹涌的浪涛,感到海浪托着渔船规律地起伏。
吴邪感到闷油瓶抱着他的手渐渐放松了,但是他的目光仍然那么坚定温柔。不管他们面对的是死亡还是未知,他永远会把他护在身侧。
又是这样,每次吴邪感到恐惧绝望,他的小哥总在他身旁给他依靠。吴邪不好意思地对小哥笑笑。他想对小哥说的话是什么?那感觉仍然捉摸不定。吴邪决定想好了以后再告诉小哥。
窗外仍然烟雾凄迷,但是勉强可以看到海水像沸腾一样翻动,很多地方形成了小型的漩涡,似乎有很多股力量从不同的方向搅动着海水。所有人都不觉来到了窗前,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奇景。他们从未见过海浪像淘气的孩子般向各个不同的方向奔腾。大的波浪已经被这些小的力量冲散了,现在渔船相对平稳,然而发动机仍然是死的,渔船不受控制地随波逐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浓雾似乎也渐渐散了。他们又一次看到了朦胧的日光。吴邪开始想,只要不再遇到风暴,哪怕发动机完全坏掉了,他们只要把通讯设备修好,与别的船只取得联络,就可以获救。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天际的一片阴影。
那竟然是……陆地?
第九章
这太难以置信了,风暴开始的时候,他们已经行驶了几个小时。就算风暴像有意识的一样要把他们送回陆地,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到岸边。
“我们又回到海南了?”大奎惊讶地问。潘子恼道:“睁开眼睛看看,那是海南吗?”潘子说的不错,那片陆地的轮廓与海南岛的海岸线完全不同。
众人一片茫然。他们这是到哪儿了?船上的一切电子设备都失效了,也没有GPS能告诉他们具体位置。刚刚死里逃生,众人本来兴致高昂,但是此时气氛却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事情太过诡异,他们此时在哪里都有可能。他们此次出行,准备好了应对恶劣的天气和海底墓里的粽子,却没准备到南海不友好邻国进行外交。
无论如何,再凶恶的人也比狂风巨浪容易对付多了。吴邪等人拿出望远镜向那边观望。天边模糊的轮廓似乎是一个海岛。海岸上出奇地安静,看不到任何人为的建筑。
闷油瓶带吴邪到发动机房,吴邪虽然不是很了解渔船的发动机,但是基本原理是懂一点的,两人慢慢摸索着检查,点火器、燃料管道、汽化器、电路从表面来看都没有受到明显损伤,各个通风口和过滤器也畅通无阻。吴邪感到莫名其妙,这台发动机看起来完全正常,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熄火,这就好像一个身体完全健康的人突然死亡一样让人难以接受。也许是他们检查不到的地方什么关键的小零件坏了。如果是那样,即使他们找到了问题所在也没有备用零件可以换上,只能上岸后慢慢修理。
他们从发动机房出来,发现这段时间海潮推着渔船继续向海岛的方向前进。渐渐能看得清楚了,海岛上郁郁葱葱,被浓密的森林覆盖,岛中心有座巍峨耸立的高山,但是却丝毫不见人烟。这令吴邪他们喜忧参半。这要是一个无人的荒岛,倒是不会担心被扣押;但同时他们也得不到任何帮助,也没人能帮他们修好渔船。
海浪推着渔船离海岛越来越近。陈文锦举着望远镜,忽然惊呼了一声:“那边有一艘沉船!”众人忙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海岸边的浅水中,一个倾斜的金属物体从水面伸了出来,是一艘沉船的船顶。
“我们在这儿抛锚吧。”吴三省发话说。他们此时已经离海岛很近了,前方有沉船,说不定水面下布满了暗礁。渔船要仅是机械故障还有可能修好,要是船底撞漏了那可就没辙了。
事情越来越难理解了,从那条沉船露出水面的部分能看出它不是能去远海的大船,说明这里离大陆并不太远。然而这个岛看起来生机勃勃,资源丰富,怎么可能荒无人烟?
留在无法航行的渔船上总不是办法,还好船上配有两条救生艇,渔民带走了一条,还留下了一条。几人把救生艇放入水中,背上了一些必用品,开始向荒岛划去。
潘子和大奎在划船,船虽然经常因为两人力量不均而失控地转圈,但是总体趋势还是逐渐在向岸边靠近。靠近海岸的地方,巨大的青色礁石露出海面,白色的鹈鹕站在礁石上,神闲气定地看着他们慢慢靠拢。半尺长的鱼儿时时跳出水面。雾气越来越淡了,轻柔的阳光中,飞翔的海鸥在沙滩上留下穿梭的影子。适才紧张的情绪逐渐放松了,吴邪打量着船上的人,身边的闷油瓶,暗中庆幸至少现在大家都还在一起。
他们把救生艇拖上岸,拖到海潮范围以外的地方安置好。吴邪忽然发现脚下的沙子似乎在动,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些一寸来长的小螃蟹,外壳的保护色和沙子一样。吴邪蹲下身轻轻戳戳螃蟹的壳,小螃蟹示威地挥挥螯爪,横着爬走了。
陈文锦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那艘沉船上。海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她独自在海滩上向沉船的方向走去。忽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猛然回过头来。
吴三省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此时连忙跟了过去。陈文锦指着沉船有些激动地说:“看,船侧的标记!”吴三省仔细看去,发现沉船露出海面的部分,在波浪中隐约露出了一个红色星形标志。
吴三省怔怔的向那条沉船走去,一直走到沙滩边缘,喃喃道:“天啊……”“是失踪的那条船!”陈文锦说道。不错,七个角的红星标记,这正是当年和他们一起出海,却在风暴中消失的那条船。
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们相隔二十二年离奇地来到了同一个岛屿?当年同行的队友此时身在何方?“退潮的时候我们可以到沉船里去看看。”吴三省说。陈文锦缓缓摇了摇头:“在水下浸泡了二十年,什么线索也没有了。不过那些人都很厉害,很有可能他们逃上了海岸。”
此时吴邪等人也围拢了过来,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些失踪的人二十多年都没有音信,难道一直困在岛上?如果他们仍活着,现在肯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过着像野人一样的生活。吴邪想象了一下那些野人和三叔文锦拥抱叙旧的情景,觉得十分难以承受。
潘子想象着当年的情景,慢慢向远离大海的方向走去。沙滩很窄,后面就是茂密的丛林。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东西从树后横着伸了出来,不由大喊:“三爷!这里有一条船!”
吴三省等人纷纷赶了过去,果然,一条救生艇横在树后,表面被厚重的泥沙掩盖着。几件救生衣散落在船里,仔细一数,共有七件。“七个人……他们都活下来了!”陈文锦惊叹。他们连忙在救生艇附近寻找,希望当年的人给他们留下了一些线索,但是却失望了。也许当年那些人给他们留下了信息,但是已经被二十年的风雨腐蚀了。
吴邪忽然抬头,发现不远前的土壤中,一根船桨一半埋在土里,像小树一样直直地立着,船桨的末端绑着一根木棍,木棍的一端是削尖的,向箭头一样指着树林深处。
莫非这是他们留下的路标?可是这样的目标又给人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船桨上绑着木棍,形状像十字架一样,让人想起墓碑。而且把桨埋在土里,难道那些人认为他们永远不会离开海岛了吗?
吴邪默默来到船桨旁边,忽然发现,在宽阔的桨身上,有人用刀子刻了一个图像。吴邪忙抚去表面的尘土,一看不禁满腹疑问:是海鸥?
那是一只展翅飞翔的海鸥,轮廓清晰,天上到处都是这种鸟儿。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是,这只海鸥的眼睛是一个空洞的圆圈,显得大而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吴邪百思不得其解。总不成那些人被着魔的海鸥袭击了,吴邪觉得难以想象,海鸥这种无辜的生物,难道也能上演孤岛版愤怒的小鸟?
潘子过来看了看那只海鸥,也觉得十分诧异,问吴邪道:“小三爷,你觉得这只鸟是什么意思?”吴邪摇头:“我也不知道。”潘子见上过大学的都猜不破其中的蹊跷,估计那图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对那些人故弄玄虚的做法有些不满,说道:“不就是画鸟么,谁不会。”说着掏出瑞士军刀,在那只海鸥旁边开始刻,没几分钟,刻画出一根中指。
吴邪忍不住笑了。如果以后还有人来到这个荒岛的话,不知道看了这副双鸟齐飞图会作何感想。吴三省忽然走了过来:“你们笑什么?”吴邪和潘子急忙收起笑容,做出严肃的表情站好。吴三省向船桨看去。潘子急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杰作。吴邪一把把他的手打落。潘子又伸手捂上。
吴三省哭笑不得,权衡了一阵以后决定假装没看见,说道:“我们往林子里头走走,最好能在天黑前找到其他的线索。”
在他们身后,闷油瓶轻轻拨开了救生艇船头的浮土,那里露出了一串英文字母,似乎是一个短句的缩写。闷油瓶看着那行字,微微皱了皱眉头。
第十章
一行六人背好行李,向树林深处走去。地势越来越高,就当他们觉得快迷失方向的时候,在一根树枝上发现了一根明黄色的尼龙绳,显然是当年那些人留下的标记。这样的标记不断出现,最后,他们爬到了山坡的顶端。
从山顶向下瞭望,他们面前是一片辽阔的盆地,盆地后面仍然是连绵的山脉。闷油瓶眺望远山,山脉的走向令他心中一动。吴邪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两眼,眨了眨眼睛,把水壶递给他柔声说:“小哥,喝点水吧。”
闷油瓶有些意外地看着递到他面前的水壶。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平时在外行动,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对他表示关照。确切地说即使有人想和他分享食物和水,他也不会接受。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多了一个吴邪,执意要和他分享他拥有的一切,而他也从来狠不下心拒绝。闷油瓶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串小红莓给吴邪,是刚才他从灌木上采摘的。
吴邪接过红莓好奇地打量着,红莓的形状像桑椹,但是像葡萄一样是成串的。吴邪揪了一个放入口中,滋味酸甜,满口生香。他忍不住一连吃了好几个,闷油瓶轻轻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吃了。红莓无害,但是不易消化,一次少吃些给肠胃时间适应。吴邪听话地把剩下的红莓放进衣袋。
忽然,山坡下方一群白点进入了他们的视界。一群山羊悠闲地走了过来,不时低头啃着地上的植被。吴邪他们往山下走,离山羊距离很近了,它们也完全不害怕。山羊体形十分庞大,长着雪白的长毛,公羊头顶弯曲的犄角,看起来十分威武。吴邪从没见过野生的山羊,想到近处看看它们,回头看看闷油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便脱离了队伍慢慢向羊群走去。
吴邪一直走到一只羊的身边,山羊也没想躲开,兀自嚼着地上的青草,也许是因为他的气场无害,它们把他也当成一只羊了。吴邪看着洁白无瑕的羊毛在斜阳下映出光晕,忍不住想伸手摸摸,没想到,山羊虽然不怕他,但也不随便给摸,吴邪刚一伸手,羊就扭头跑开了。
吴邪很郁闷,明明差一点就摸到了。他又慢慢遛到山羊旁边,伸手刚要摸,山羊咩地叫了一声,转头又跑开几步。
吴邪十分懊恼,没想到我的羊缘这么差!他转头看看,闷油瓶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小哥等着他他就不用担心掉队。吴邪想了想,一点点地靠近山羊,心想我这次不伸手,一直等到山羊适应我的存在了,然后再快速偷摸一下。
于是吴邪若无其事地一点点向山羊靠拢,果然山羊懒得理他,很快就到了能摸到的距离。吴邪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出手,那只山羊忽然抬起头来,凑过来在他身上嗅了嗅。吴邪很惊讶。山羊在他身上嗅了几下,开始用嘴拱他的衣袋。吴邪这才反应过来,从衣袋里拿出小哥给他的小红莓。山羊毫不客气地就着他的手大口吞食红莓,别的山羊见状也咩咩叫着跑了过来。吴邪大喜,借机尽情抚摸了一遍柔软的羊毛。不多时红莓没有了,吴邪嘻嘻笑着跑回小哥身边。
几人循着记号走下山坡,又横穿平原上的一片树林,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小水塘,是石灰岩中的洞穴积水形成的。众人人困马乏,忍不住放下行李,走到水塘边撩起清水洗脸。这里已经离海边很远了,水塘里都是淡水,清澈无比,让人觉得遍体清凉。刚才在风暴中所有人都被海水浇透了,浑身糊了一层盐,此时除了文锦外,都不禁脱了外衣走到池塘里擦洗身体。
水塘中央生长着一片莲花,粉红的花朵在微风中徐徐送来清香。吴邪把衣服洗干净以后,贪恋清澈的池水,忍不住钻到水里游了几下。池水温度正好,身边还有小鱼游来游去,吴邪十分开心,踩着水笑着招呼闷油瓶:“小哥,你也下来游泳吧。”
闷油瓶坐在岸边把衣服的水拧干,对他摇了摇头。小哥不陪他玩,吴邪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强求。他游到池心,选了一朵莲花折下来,拿着花朵游到文锦面前送给她。文锦接过莲花爽朗地大笑:“谢谢小邪。”吴三省暗中着恼:又借机讨好你文锦姨!怪不得每次你闯祸文锦都袒护你。
潘子发现吴邪在水里游的惬意,忍不住也脱了衣服钻到水中游泳。吴邪看了看他,看了看四周优美的景色,歪着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一头扎进水里。
过了一分多钟,吴邪还没浮上来。吴三省等人有点着急了。闷油瓶一直把吴邪保持在视界里,但是知道他水性很好,能潜水好几分钟没问题。为防万一,他决定再过三十秒吴邪要是还不上来他就下去捞他。
正在这时,吴邪猛地钻出水面,双手乱挥,溅起大片水花,大喊道:“这水下原来全都是死人!我摸到了一根死人胳膊!”众人大惊失色,吴邪突然从水下拿出一根灰白色手臂形物体,一把丢到潘子头上。
潘子吓得大叫,急忙把那根东西扔到一边,定睛一看,不禁大怒:“小三爷!你拿根藕吓唬我!”
大奎和陈文锦同时笑翻了。吴三省抚额:以后再也不带这小子出来倒斗了……潘子追着吴邪要打,吴邪哈哈大笑,仗着手长脚长比他游水游得快,两下跳到了岸上,扑到小哥身边。吴邪有闷神护着,潘子不敢追上岸来,站在浅水处气的喘粗气,把藕当武器丢了过来,被吴邪一把拍到一边。
由于天色已晚,这一天又经历了太多惊险,一行人决定在水塘旁边修整过夜。吴邪又从水里挖出了几根藕,洗净了埋在火堆里焖熟。这种藕含很多的淀粉,烤熟以后清香扑鼻,吃起来滑嫩爽口。吴邪给潘子分了一大块,还在上面撒了存量不多的白糖,潘子这才原谅了他。
天黑以后,众人纷纷整理铺盖准备在池塘边过夜。吴三省刚要嘱咐吴邪把睡袋铺在他旁边,却发现闷油瓶早已在远处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安置下了自己和吴邪的行李。吴邪在他监护下老实地把睡袋铺好,钻进去乖乖躺着。闷油瓶给他把睡袋的拉索一直拉到上边,然后才在他身边躺下。吴三省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照顾吴邪的责任他承担了二十多年,怎么好像也没人通知他就被夺走了。
第十一章
夜阑人静,吴邪睡得很沉。他身边的闷油瓶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悄无声息地钻出睡袋,看了看熟睡中的吴邪,拿起手电站了起来。没想到他刚转身要走,吴邪却突然醒了,看到他要走惊慌地坐了起来。
闷油瓶低头看着他,只见月光下吴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小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离开,是他最害怕的事;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小哥为什么要走?闷油瓶的目光缓和了,他向他伸出手。吴邪松了一口气,他还不知道小哥要去哪儿,但是只要带他一起走就行。
他二人起身,闷油瓶拿过吴邪的外衣让他穿上。此时正轮到潘子守夜,他向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吴邪向他挥挥手示意一切安好。潘子不解,但是没有声张。
闷油瓶带着吴邪沿着池塘慢慢走去。手电的光圈在他们面前摇摆,闷油瓶的脚步很坚定,似乎知道他们肯定会发现什么。他们绕到池塘的另一半的时候,两人同时看到了—一片乱石堆上,摆放着一只黄铜香炉。
孤零零的香炉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而且这绝不是普通的香炉,至少是明代的古物,时空的交叠更给香炉的存在蒙上了一层神秘感。
香炉的出现应该在人心中唤起几个疑问。这岛上没有人类定居的迹象,那么这个香炉是哪来的?总不会是二十二年前那支队伍带来的。这香炉用的是货真价实的好黄铜,少说也有十几斤,若不是为了练轻功,谁出来探险还背着它?
但是吴邪心里并没有产生这些疑问,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轻声问闷油瓶:“小哥,你觉得三条山脉汇集的地方有座古墓,是吗?”
闷油瓶点了点头。他白天在山顶观察山脉走向时,就发现这个岛屿具有世间难求的风水,这里的风水格局太完美了,简直像是人为设计的,如果那里没有古墓反而会出人意料。他没想到吴邪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本以为吴邪只想着去摸那些羊。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他已经逐渐适应了被吴邪猜中他的想法。他本不喜欢多说话,吴邪能了解他的心思让他轻松很多。
这个香炉显然就是那个墓里盗出来的。他们在香炉附近寻找,很快找到了两块大石,石头上浅浅刻着两个人名字,显然是代表墓碑。
气氛变得沉重了起来。二十二年前那支队伍,至少在这里损失了两个人。这二人常年与美丽的莲花池相伴,却永远回不了家了。
闷油瓶默默注视着那两个墓碑。过了一会,吴邪轻声问:“小哥,你知道他们是谁吗?”闷油瓶摇了摇头。墓碑的底部刻着几个英文字母,吴邪也看到了,但是他没想到闷油瓶会知道字母的意思。半晌,吴邪有些难过地问:“你为什么要等到夜里才来找他们的墓?”闷油瓶的做法仿佛是想瞒着吴三省,吴邪不知道这两人之间什么时候出现了猜忌。可是这次他的小哥没有回答他。
二人又在附近转了转,没发现其他的线索。后半夜吴邪一直没睡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一惊而醒,生怕睁开眼会发现身边空空的床铺。他正在睡袋里翻来覆去,闷油瓶忽然从旁边伸手过来轻轻按在他头顶,对他轻声吩咐:“快睡。”吴邪听话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竟真的睡着了。
之后的两天,他们一直在山野里跋涉。前人留下的标记物不时出现,由于是荒岛中唯一人工制造的物品,所以在自然环境中十分显眼。那个小水塘的位置正好在海岸和古墓之间,是个十分方便的休息站,所以闷油瓶猜测以前那批人可能在水塘附近留下了其它线索,但也没想到会是坟墓。
吴邪一直对小哥半夜独自离开耿耿于怀。而闷油瓶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焦虑,这两天内再也没有独自离开的举动,反而更加刻意地紧紧守在他身旁,渐渐地吴邪也就放心了。
这些路标明目张胆地一直指向古墓的位置,进一步证实这个荒岛上没有别的居民。这一点有些令人沮丧,因为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他们的渔船很难修好。吴邪甚至开始想象,如果他们找到了古墓,得到了大堆的明器,但是却永远无法离开荒岛将是什么情景。说不定那时他们几人必须在荒岛安家落户,今天他用一个明器到三叔家去换几个水果,明天三叔拿明器到小哥家换一个野味……不,吴邪认为,即使是那种情况小哥也应该和他住在一起,就像在侦探社一样。
而留下路标的那些人哪去了?一路上没发现任何有人在此长期生活过的迹象。这个小岛自然资源极其丰富,按说在这里生存下去不是很难。但是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轻微的疾病和外伤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打击。
这些路标使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古墓的所在,但是当他们来到三条山脉汇集的地方时,才发现即使没有路标,这也是天下最容易定位的古墓。靠近山顶处,苍翠的松柏间,两根高高的石柱明确指出古墓的入口。石柱之间是一条深深插入山体之内的神道,神道没有门,直通外界,好像随时欢迎客人来访。
这样畅通无阻的神道让人不由心生疑虑,吴邪等人小心地步入其中。从外界进入隧道的一刹那,他们忽然失去了阳光的保护,眼前的一切景色都暗了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脚下的泥砂十分柔软,与外界的泥土截然不同,吴邪觉得有些奇怪,用手电的光照向神道的顶,果然上边密密匝匝全都是白天栖息在此的蝙蝠。蝙蝠的外表并不十分可爱,吴邪忙低头不想再看。不过这里有活物,至少能说明空气无毒。
进入神道不久,两旁出现了对称的石像。这本是陵墓中常见的格局,然而这里的石像的形态都非常怪异,大多是兽头人身,奇形怪状的兽头上都带着诡异的笑容,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有的石像只有一条手臂,或者半截身子,吴邪开始还以为是遭到了破坏,后来才发现竟是故意修成这样的,有些石像四肢竟然直接从胸口伸出来,好像发育畸形的婴儿,在黑暗的隧道里显得格外恐怖。从这条神道走过,两旁不时出现奇形怪状的石像,整个感觉好像一场长长的噩梦,一个一个的怪物不停在眼前闪现。
闷油瓶迈着稳定的步伐在前面领路,吴邪总想跟上小哥,但是总是因为忍不住去看两旁的石雕而慢下来,还好有潘子一直耐心地跟在他身后。长长的神道一直走到底,居然没发现任何机关陷阱。二十二年前那支队伍也一定曾为此感到诧异。吴邪不禁想,也许这里的墓主知道踏进此墓的人都是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