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神道尽头,就到了地宫的前室。想到离破解这座古墓的秘密和陪葬的珍宝又进了一步,众人心中不禁有些期待。然而他们也知道不可能全程都如此畅通无阻,前方肯定会遇到危险,为此心中又有些忐忑。神道和地宫前室的交接处是一个拱形的门,闷油瓶用手电往里照了照,就直接走了进去。有他在,其他人几乎没必要思考了,只要跟着他的脚步就好。
地宫前室里,第一个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三个金属打造的庞然大物,在手电的灯光下,外表闪过一层金光。仔细看去,是三个庞大的炼丹炉。炼丹炉的表面刻着复杂的花纹,还镶嵌着很多宝石,装饰得金碧辉煌。大奎忍不住在宝石上摸了摸,但是最终没下手,因为一个炉子上的装饰都这么高级,别的地方肯定还有更好的宝贝。
吴邪惊讶地对炼丹炉打量了一番,注意力又转向了墓室的四周。沿着墓室的四壁摆放着八张供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大铁壶。潘子早已摸到一张供桌旁边,先是谨慎地在壶身上敲了敲,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便小心地将壶盖打开,往里看了一眼,将里面的东西抓了一把出来:“你们快看,这都是什么?”
壶里装的全都是弹丸大小的颗粒。“脆皮化生米?”大奎惊道。“滚!”潘子踹了他一脚,打量着手里的颗粒难以置信的问:“难道是这个炉子里炼出的丹药?”这些丹药的数量也太多了,装满了八个大壶,比一般人家里存的大米还多,不知道墓主人计划吃到什么年月。潘子推测道:“这个墓主生前肯定开了一家制药厂,后来厂子倒闭了,他就把存货全都带到墓里埋起来。”
吴邪发现潘子和大奎用手抓那些丹药,忙劝道:“别玩了,这种东西很多都含有水银,有毒的。”潘子忙把丹药扔了,感叹道:“水银!古人的保健意识跟咱们果然不同。”大奎道:“想想也是,这些药丸在这里放了这么久了,居然连蟑螂都不爬,肯定有毒。”潘子若有所思:“那倒可以带回去一些放到家里防蟑螂。”
这个墓主似乎无意中跟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这些丹药当初肯定是用大量名贵药材炼成,在当时肯定价值不菲,但是对吴邪他们来说却毫无用处。众人不由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个墓室上。
地宫的中室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中室的面积比前室大的多,一走进去,就能看见地上满满当当摆放着很多大大的陶罐,各样陶俑石俑排着整齐的队伍罗列在墓室两侧。墓室的正中央并排摆放着两个棺椁。棺椁后面是一座高大的金身神像。金身神像后,又是一条墓道,通往地宫的后室。
潘子和大奎在陶罐里很快发现了大量的金玉器具,还有很多宗教仪式的道具和乐器。这些物品绝对可以带回去卖个好价钱,虽然他们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到大陆,但是还是迫不及待地把明器装入背包。吴邪笑话他们说:“这么早就装起来干吗,不嫌沉吗,反正我们回去的时候还得路过这里。”潘子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拿着一个金酒盏,看着上面镶嵌的大大的红宝石,还是舍不得放下。
其他人渐渐围拢在神像前。这座神像有十米多高,顶部被墓顶的黑暗笼罩着。从地面的角度,大约能看见神像的下半身是一条蛇尾,上半身竟有九个头,十八条手臂。神像的每只手里都握着不同的器具,兵刃、鲜花、扇子……九张脸上的表情离地面太远了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张脸是向下俯视的,对地上的人露出轻蔑的微笑。
这个奇怪的神像令吴邪等人大惑不解。这个墓的总体结构非常符合中原的陵墓风俗,而且陪葬品大多也符合中原的艺术特色,时期可以基本定位在元明。然而从神道两旁的石塑到这座高大的神像却对传统神话进行了扭曲,让人猜不透墓主这么做的意图。
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向了墓室当中的棺椁。并排摆放的棺椁多数代表夫妻,而一般墓主的棺椁摆放在后室,这两个棺椁里不知放置的是何人。开,还是不开,这是一个难题。吴三省把目光投向闷油瓶,希望他能帮着拿个主意,谁知闷油瓶却兴趣索然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继续仰头观察神像。
难道没你就成不了事了?吴三省暗暗生气。他招手命潘子和大奎来到左边的棺椁旁边,把手放在棺盖上。他一声令下,二人猛地发力,谁知棺盖竟然轻松无比地应手而开。
“这个棺材已经有人打开过了。”陈文锦轻声说。潘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一把将棺盖完全推到一边,向棺椁里面看去。没想到,里面竟然没有尸身,只有一件古老的袍服。
规模这么大的陵墓,竟然只是衣冠冢?另一具棺椁里也只有一套衣服,只不过是女人的衣裙。根据规格,这夫妻应是当年平民中的富裕人家。棺材里除了袍服之外,竟没有其他的陪葬品,不知是不是被二十二年前那批人拿走了。
吴邪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小哥身边。开棺的时候他也挺兴奋,一时忘了二十多年前已经有人来过这里,真有什么秘密早已在那时破解了。闷油瓶对这一切都没表现出什么兴趣,显然早已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他见吴邪过来,淡然的目光闪了闪,忽然纵身一跃,跳到了神像身上。
众人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见他借助神像上凸出的装饰物,毫不费力地在三层楼高的神像上节节上升,转眼就爬到了神像顶部。神像的一颗头上挂着一串长长的念珠。闷油瓶踩在神像的肩膀上,轻轻把念珠摘了下来,然后凌空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吴邪身边。
念珠是各色彩玉穿成的,闷油瓶拿在手里略微打量了一阵,然后一把扯断了串着念珠的绳子,从里面挑了两个绿色玉珠、一个红色玉珠藏在手心,然后随手将剩下的玉珠丢在一边。百余颗玉珠在地上弹跳着散落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包括吴邪在内,所有人都愕然看着他,觉得高人的想法当真深不可测。闷油瓶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了,等到没人注意他的时候,偷偷把玉珠塞进吴邪手中,在他耳边轻声说:“跳棋棋子。”
吴邪一怔,这才想起,他曾和小哥在三叔家玩跳棋,那时他说起过当作棋子的玻璃珠丢失了三颗,而他小时候为此曾伤心不已。没想到这么小的事,闷油瓶竟然记在心上。那是小时候发生的事,他早就不伤心了啊,可是小哥还是要想办法补偿他。吴邪心头一暖,笑嘻嘻地连忙追过去跟上了小哥的脚步。
神像后面,就是地宫的后室,据常理墓主的棺椁,和最珍贵的陪葬品就存放在那里。没想到,神像后面迎接他们的却又是一条长长的墓道。这条墓道深不见底,而且空无一物,不过仔细看去,两旁的石壁上都刻画着生动的浮雕。
吴邪好奇地用手电照亮那些浮雕,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这些浮雕刻画的无不是世间最残酷的刑罚,有的是罪人跪在地上,面目狰狞的恶鬼用铁钳拔他们的舌头;有的是铁链捆绑的人被妖怪赶上刀山。石雕虽然色彩天然,但是每一个描绘鲜血的地方都用了大红的颜料,那种颜料历经百年竟然还鲜艳夺目,令人触目惊心。
“这不是十八层地狱么?”潘子惊道。别人在墓室里都喜欢画一些祥瑞图案,把地宫建造的像天宫一样,难道这个墓主兴趣特别,喜欢自己死后住在地狱里?还有图案是罪人抱在燃烧的铜柱上,或者被扔进油锅里,情景惨不忍睹。那些恐怖的画面极具感染力,吴邪看得心惊胆战,不禁说道:“活着的时候做了坏事就要下这种地狱,我以后一定要做好人!”潘子也感到恐惧:“我也要做好人!”两人一同下了决心:“我们出去以后就做好人!”
吴邪吓得一直走在墓道正中间,离两旁的浮雕保持最远距离,目不斜视。而他相反,大奎却一直站在一幅浮雕前仔细端详。浮雕上一个人被丢进石磨里,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在旁边推着石磨,鲜血流了满地。潘子走过去在大奎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这么恐怖的东西你还一直看,真变态!”吴邪也过去踢了一脚。大奎皮粗肉厚,被踢了却浑然不觉,抚摸着浮雕上的小鬼痴迷地说:“哦,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第十三章
这个墓道虽然没有任何机关,但是恐怖气氛却非常浓郁,浮雕上的那些鬼怪好像能从墙壁上跳出来一样,连陈文锦都忍不住紧紧抓住吴三省手臂,低声说道:“这些浮雕这么血腥,似乎不是正常人创作出来的。古代那些丹药很多都含有大量重金属,沉积在神经系统里,日久天长会造成精神错乱,我怀疑这个墓主临死时已经疯了。”
吴邪只觉后背阵阵发凉,潘子的保护对他来说已经不够了,他连忙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闷油瓶,低着头紧紧跟在小哥身侧。闷油瓶安慰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后面的吴三省和陈文锦,带着他缓缓向前走去。
好容易,那段恐怖的墓道走完了,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石门。大概刚才那段只是一个通道,主墓室在这通道后面。闷油瓶把手放在石门上,转头看到吴邪紧张地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好像在说“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闷油瓶隐住笑意,缓缓推动石门。
石门敞开一条缝隙。出人意料的是,强烈的阳光从缝隙中洒下来,骤然照亮了漆黑的墓道。石门背后,竟然是室外。他们竟然走出来了。
“我们怎么……出来了?”潘子用手挡住强烈的阳光,惊奇地问道。所有人都大惑不解,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岔路,他们也根本没找到主墓室的影子,怎么可能竟从后门走出来了?而且凭距离来说他们也不可能已经横穿了山体。他们对墓门外的环境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他们处于山顶的一道裂缝中,山体在这里自然地一分为二,在他们面前不远的地方,裂缝的对面,又是一个深深的隧道,大概是古墓的延续。
这个古墓竟然利用山体的天然裂缝而分成两段修建,真是匪夷所思,难道这个墓主人不想和毕生收集的宝物埋在一起?一行人并没有急着进入隧道,因为隧道入口处的一件东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有人在那里把石块堆成一堆,旁边还有几个废弃的包裹。
这是他们自从离开水池后发现的第一个前人留下来的遗迹。石块故意堆积成这种形状,下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他们移开石块,果然在下面发现了一个破旧的背包。隧道的入口处不远便又是一道紧闭的石门。
吴邪小心翼翼地打开背包,里面用防水的塑料布包裹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的纸张由于受潮已经变得非常脆弱,边缘生满了霉菌。吴邪轻轻地打开笔记本,只见封面的内侧用深蓝色的墨水写着:
“1991年四月.张菀平”
这果然是二十二年前那批人留下的消息!这个叫张菀平的人就是当年队伍中的一员。这个发现使吴邪等人悲喜交加。前一批人给后人留下信息,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预见了极大的危险,担心他们没机会亲口讲述他们的遭遇,只好用文字来转达。众人围坐在隧道入口休息,吴邪盘膝坐在地上,摊开笔记本轻声读道:“四月十一日,海上遇到了暴风,船只无法启动,漂流到了一个孤岛。”
“我们在离岛屿不远的地方抛了锚,乘救生艇在岛上登陆。下午时分我们来到了一个淡水水塘,队里有两个人在风暴中受了伤,无法继续前行。我被分配留下照顾他们,其余四人继续向岛上进发。我们早就发现这里可能有一个古墓,即使岛上无人,也可能通过这个古墓推测我们所在的位置。我们的通讯设备在风暴中全部失灵了,他们走后,我完全失去了他们的消息。”
根据这里的描述,这批人的经历和吴邪等人非常相似,他们来到岛上的时候船整体仍然完好,应该是在日后的二十多年中才撞到礁石沉没的。
“四月十五日。进到的队伍里忽然有两人回来了。那时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个古墓,但是却无法打开这道石门。两个人留在门口,两个人回来给我报信,顺便回到船上取一些工具。”
读到这里,吴邪忍不住扭头去看那道石门。厚重的石门看起来牢不可破,表面刻着复杂的花纹,仿佛某种古老的咒语。石门下方有一块破损,似乎有人想从这里爆破,但是没有成功。大奎早已在上面撞了几下,石门纹丝未动。大奎摸了摸撞痛的肩膀,衣服上蹭了不少黑色的污渍。石门的上下左右,都有被人挖过的痕迹,但是无论挖到哪里都遇到了石壁。
吴邪回过神来,继续读道:“正好这时,伤员的病情加剧,食物和药品都不够了,我和另一人回到船上取东西,让一人留在水塘陪伴伤员。
“四月十六日。我们回到海边,乘救生艇上慢慢向渔船划去。成群的海鸥在我们头顶飞翔。其中一只飞得最高、最远。
“那时我们已经在海岛上困了五天,我早已厌倦了这个岛,真希望能向海鸥一样展翅高飞,远离这里。我的目光跟着那只海鸥,看着它在空中变成一个黑点。
“忽然,翱翔在空中的海鸥好像被枪射中了一般,笔直地从空中落了下来。就当它快要落入海中之时它却好像突然醒了过来,猛地扇动双翼,转头向海岸的方向飞了回来。
“我十分惊讶,天空中好像有一道透明的墙,阻挡了海鸥的去势。这些海鸟平时有足够的力量在不同的海岛之间穿梭,然而一种隐形的力量却使它们无法离开海岛。我忙去观察其它的海鸟,大多数海鸟已经学会了躲避那道隐形的墙,但是偶尔有一只两只为了追逐浮上海面的鱼而远离了海岸,就会在相同的地方从天空坠落。”
原来这就是那只海鸥的意义。吴邪不禁抬起头来。多么不祥的征兆,难道海岛被人施了魔法,所有来到岛上的生命都永世不得离开?
“我们从船上取得了所需的物品后便回到了水塘。那两人很快又离开了,没想到从那以后,我竟然半个月都没听到他们的消息。
“五月一日。两名伤员相继病故。我把他们葬在了水塘边。其余四人仍然不知去向,与他们汇合之前,我决定再次回到渔船取一些所需的用品。”
笔者写到这里,清秀的笔迹中一字一句都饱含着深重的哀伤。真难想象一个人困在荒岛,与其他人失去联络,看着队友死于病痛却无能为力时心里该承受多大的痛苦。
“海鸥仍在天空翱翔,似乎意识不到海岛的束缚。我把船上仅存的用具全都收集起来装到了包里,正要离去时,突然,耳边竟听到了渔船发动机的响声。”
吴邪读到这里,大感意外,难道他们的船自己突然恢复正常了?忙接着往下读:“瞬时间船里的电灯一下都亮了,我恍如梦中,真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那并不是幻觉。我急忙来到驾驶室,用无线电向外界发出了求救信号,但是没有得到回答。仪器板显示船的功能一切正常,在那一刻,我完全可以起锚,离开这个恶梦般的小岛。
“但是其他四人都还在岛上,我不能抛下他们。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岛上,循着他们留下的路标找到了这里。没想到,在石门口等着我们的只有其中两人。
“石门的门口浸满了血。那两人说,他们最后用血祭打开了石门。两个人进去了,另两人刚要进去时,石门却突然关闭,他们被阻在了外边。他们看起来心灰意冷,似乎觉得进门那两人生还的希望渺茫。我问起原因,他们只告诉我‘九髑泅尸’这个名字,没有解释更多。”
九髑泅尸?吴邪疑惑地抬起头来,闷油瓶表情肃重,没有解释,只是让他继续读下去。吴邪读道:“我们又在门口等了两天,但是再也没有那两人的音信。我们渐渐绝望了,又实在难以忍受再在这个岛上多呆一分钟,便决定一起回船出海。
“但是,我一直有一种预感,事情不会像我们想象的这般顺利。果然,我们回到船上的时候,渔船再一次无法行驶。我们甚至都没感到过多的失望,好像早已预料到这个岛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
“计算时间,渔船启动正好是那两人进门的同一天。难道他们在门里改变了什么,暂时解除了岛上的封禁?
“经过讨论我们决定这是唯一的可能。由于石门和海岸至少有三天的路程,而封禁的解除又是暂时的,进门的人很可能没有机会回来。最后我们三人抽签决定,一个人进门,两个人在船上等待,一旦船可以发动就立刻离开海岛。”
文字平平淡淡,但是字字都透着阴森。用抽签决定生死,不知道那些人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张菀平继续写道:“我抽到了留在渔船的签。
“五月十日。约摸那人已经到了石门的时候,果然,船内的灯突然亮了。我们立刻启动引擎,果然一切运转正常。队友的牺牲令我们痛心,但是我们不能浪费他用生命争取的机会,立刻调头向海上驶去。天空中海鸥和我们一起冲破了海岛的禁锢,自由地向远方飞去。
“发动机的运转维持了大约30分钟。然而正当我们开始相信我们摆脱了海岛的诅咒时,发动机又一次莫名其妙地熄火了。我们再一次被动地被潮水推向海岛。和我同行的人无法忍受这种命运,想划救生艇远离这个岛屿。一天后救生艇载着那人的尸体冲回了海岸。他是自杀的,我不知道他在试图离开海岛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存的希望。这次受了诅咒的行动夺去了我的六名队友。我不知道他们说的九髑泅尸是什么,但是它似乎是这件事的关键。我决定进入石门,即使我注定死在岛上,我希望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它的灭亡。”
吴邪读到这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笔记中绝望的情绪打动了他们。那些人一次次的尝试,牺牲了一个又一个人,但是却一直无法逃离这个海岛,这对吴邪他们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笔记上的最后一段写道:“我们因这条蛇眉铜鱼而来,如今我把它埋在此处,后世的人如果能看到我的笔记,希望能继续走完我们的征途。”笔记本下面,一件东西从包裹里掉了出来,竟然又是一条蛇眉铜鱼。
第十四章
“又是铜鱼?他们也有一条?”吴三省惊讶地接过铜鱼端详。现在他们手里的铜鱼有三条:吴三省22年前拿到的;前不久渔民打捞上来的;还有张菀平留下的这条。
闷油瓶默不作声地把三条铜鱼放在手里掂了一掂,随后将一条随手丢在地上:“这条是假的。”那正是吴三省22年前拿到的那条。
众人愕然,那三条鱼看起来完全相同,谁能想到其中一条竟然是仿造的?“让他们掉包了!”吴三省反应过来后恨恨地说。那时张菀平这支队伍骗他说给他的铜鱼是真的,铜鱼仿造得天衣无缝,连他和解连环都没看出来。
陈文锦却低声说:“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死。”他们不禁想到,22年前张菀平等人拿着真的铜鱼,结果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岛上。如今他们得到了另一条真的铜鱼,也来到了这个岛。也许铜鱼才是这一切的根源。
闷油瓶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吴邪在阳光下把玩着那三条铜鱼。吴邪一直那么了解他的心思,此时是否也能知道他心里的留恋?闷油瓶暗暗叹了口气,轻声对吴邪说:“我必须进门。”
吴邪一楞,连忙摇头。别说门后面会有多大的危险,就是进门需要血祭这一条,他也舍不得。闷油瓶无奈地看着他。吴邪开始意识到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恐惧在心底滋生,不由哀求道:“小哥,别走。”
闷油瓶的目光十分轻柔。面对未知的危险,他早已习惯了,令他为难的是和吴邪道别。
“小哥,求你……”吴邪惊慌失措,他乞求道:“这个门里太危险了,进去的人都没回来。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闷油瓶摇了摇头:“我有必需去的原因。”吴邪一楞:什么原因?闷油瓶看着他疑惑的表情,不禁苦笑。吴邪看到了张菀平的姓氏,都没把这件事和他联系起来。这一刻他才确信,吴邪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作为张家族长,他的生命只是对终极的追寻中一笔预算好的开支。如同历代的张起灵一样,他的宿命是为了家族的目的而牺牲。如今,他的族人在这条路上失败了,他必须把这条路走下去。不论结局,所有人都期望他这么做。
只有吴邪,唯一在乎的就是他个人的安全。以前,他带伤回家,吴邪显得那么难过,他说只是轻伤而已,可是却无法解除吴邪的不安。吴邪甚至无辜地问过他,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斗?吴邪眼中闪着期待的光,仿佛想说:留下来和我一起当侦探吧!当时闷油瓶哭笑不得,但在那以后,他倒斗时都更加小心了,因为他不忍心见到吴邪伤心的样子。
来到海岛后,他在海边的救生艇上发现了自己家族的暗语缩写,那时他意识到二十二年前和吴三省一同出海的是他的族人,而吴三省却故意隐瞒了这个细节,不由使他怀疑吴三省的目的。他甚至有一阵怀疑吴邪是不是也故意瞒着他。然而在水塘边的那一晚,吴邪以为他要走的时候目光中的伤痛,让他打消了防范吴邪的念头。他宁愿相信吴邪让自己受骗,也不愿冤枉吴邪让吴邪难过。
他的族人死在了门中,他们追寻的秘密也藏在门后,他必须进去调查。以前他能那么轻易地不辞而别,不必对任何人作出交代,如今他却不能了。他知道走之前一定要安抚好吴邪的情绪,毕竟吴邪对他那么好,又那么依恋他。
闷油瓶拿过黑金古刀,解开保护刀身的粗布,露出刀柄。刀柄上手握的地方,有一个麒麟形态的装饰,吴邪一直以为那是刀身的一部分。没想到闷油瓶用双指一夹,那个图形竟然从刀柄脱落,落入了他手里,仔细看去,竟是一块黑色的玉佩。
闷油瓶把玉佩交给吴邪,轻声说:“留着它,以后要是遇到我族里的人,他们会保护你,听你调遣。”吴邪被他的话完全弄懵了,什么族人?小哥难道有家人?手中的黑玉通体冰凉,玉质隐隐透着一股暗红,仿佛是流动的血液。黑金古刀失去了这个玉佩,再也不会完整了。闷油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他,难道他也认为他们不会相见了?
闷油瓶看着他惊异的表情不禁微笑。吴邪完全不了解这枚徽章代表的权力。不要紧,吴三省会告诉他的。在吴邪心里他只是他的小哥,不管他的名字是张起灵还是张三李四,吴邪对他都不会有一丝改变。
吴邪紧紧握着玉佩,可这不是他想要的。“带我一起去。”吴邪求道。闷油瓶无奈地摇了摇头。吴邪痛苦地低下了头,他知道小哥一定不会带着他的,他去了只能成为小哥的累赘。他求小哥和他一起出海,本以为能每天在一起,谁知面对的却是诀别!
第十五章
闷油瓶轻轻叹了口气,嘱咐吴邪:“我进门以后,你们就乘船离开。”吴邪用力地摇头,固执地说:“我不走。我等你。”闷油瓶抬头看了看吴三省和陈文锦。二人无言地点了点头。他们也不想留下闷油瓶一人,但是有吴邪在,他们不能放弃唯一获救的机会。
吴邪怔怔地望着前方的地面。一切都决定了,他没有反对的权利。他再挣扎,三叔会强行把他拖回船上,而小哥也根本不愿意带着他同行。闷油瓶能看出他心里的煎熬,却想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他不知道这次分别后是否还能相见,他给了吴邪他能给的一切,却仍然于事无补。
闷油瓶缓缓站起身走向石门。吴邪仍坐在地上,平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脚步。闷油瓶知道他的情绪都憋在心里,愧疚地转过头不敢面对他。可是就在他走到石门前的那一刻,吴邪突然从后面飞奔过来,拔出短刀在手心深深一划,把割破的手按在石门上。
鲜血迅速从伤口涌出,渗入石门上的沟渠后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闷油瓶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痛楚。吴邪没有看他,只是麻木地看着石门。即使他没有资格与小哥同行,他也想尽他所能帮助小哥,他不想让小哥失血后还需要面对门里的危险。
石门后传来一阵机关转动的声响,紧接着,石门打开了一个供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一片黑暗,一阵冷风从门内吹出。吴邪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鲜血从手上不断淌下来。闷油瓶一把拉起他的手,拿出纱布紧紧缠在伤口上。他不知道这时候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但是照顾吴邪已经成了无法抑制的本能。
但是突然,石门内仿佛产生了一股旋风,强风吹动了吴邪的衣襟,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一般,整个人被扯进了门里。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闷油瓶只看到了那一刻他惊慌失措的神情,随后他就不见了。
石门在他身后即将合拢,闷油瓶伸手在门上一阻,自己也跳入了门中。石门在他们身后砰然关闭。
吴三省等人在门口都惊呆了。下一秒他们扑到门口,却怎么也无法打开石门。吴三省割破了自己的手臂,将血洒在石门上,但是石门却对他毫无反应。无奈中,陈文锦、潘子和大奎全都贡献了血,墓门也许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多的血祭,可是就是不买他们的帐。吴三省发狂地用拳头狠狠捶了石门几下,暗想:张起灵,只要你能把吴邪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你要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吴邪被吸入石门之内,就好像落入了一个无底洞,很快他撞到了一个湿漉漉的斜坡,然后就沿着斜坡不受控制地滚了下去。他心里很害怕,连忙用双臂护住头部,但是这样就更无法减缓滚落的速度。眼前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要掉到哪去,身体不断承受山石的撞击。突然,他感到背部的衣服被人拉住,接着,他被人扯进怀里紧紧抱住。
是小哥!吴邪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小哥的气息。闷油瓶护紧了他的头部,吴邪想护着他但是却被抱紧了动弹不得,想要伸手护住他的背部,却被闷油瓶钳住了手腕,把他的手又拉回了身前。
他们在黑暗中不停地向下滑落,吴邪头脑里一片混乱。过了一阵,坡度减缓了,闷油瓶拔出古刀在石坡上划动,不久古刀嵌入石缝,两人在石坡上停了下来。
“小哥……”吴邪什么也看不见,一时竟然也忘了打开手电,在黑暗中从闷油瓶怀中爬起来,抚摸着闷油瓶的脸,害怕地问:“你受伤了么?”刚才下落的时候,闷油瓶替他挡下了好几次沉重的撞击。
“没有。”闷油瓶的声音低沉:“你呢。”“没有。”闷油瓶听到吴邪呼吸急促,轻轻在他背上抚摸,安慰道:“别怕。”
吴邪渐渐镇定了下来。闷油瓶的感官很敏锐,如果洞穴中有危险他一定能察觉到。吴邪缓缓在他身边的石坡上躺下,感受着小哥的安抚。虽然对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但是他不知为什么宁愿这样在黑暗中多呆一会。片刻,他低声说:“我并不害怕。其实我很高兴。但是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跟来。”
闷油瓶突然重新把他紧紧抱进怀里,低声道:“别那么想。”他不愿吴邪跟来只是怕吴邪会遇到危险,但是此时吴邪在他身边,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点窃喜。
两人相拥着躺在石滩上,若在平时,吴邪可能会为这么亲密的动作感到难为情,但是在黑暗的笼罩下,他并不觉得有多尴尬,反而小哥的爱抚让他感到莫大的慰籍。从小哥怀抱的力度,他渐渐感到小哥并不讨厌与他同行。吴邪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绝不要成为小哥的负担。
“小哥,九髑泅尸是什么?”吴邪轻声问。闷油瓶沉声答道:“你听说过水鬼找替身的传说吗。”吴邪点头时,额头在他胸前轻轻蹭着。闷油瓶说:“据说九髑泅尸是一种更凶恶的水鬼,在水灾泛滥的时候,如果有大批人同时溺死,就可能形成这种怪物。很多的水鬼结聚在一起,可以吞噬过往的一切行人,可是因为它们彼此纠缠,却都无法超生。传说中九髑泅尸可以形成一种无形的屏障,进入它范围之内的人就再也无法离开,直到进入水中溺死。”
“我们看到的那两个棺椁应该就属于真正的墓主。可是,有人利用了他们,把他们的陵墓改造成了九髑泅尸的牧场。那人可能用炼丹术骗取了墓主的信任。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一个幌子,真正的陵墓一定在别的地方。”
吴邪听得寒心,但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但是九髑泅尸的封禁是可以破除的吧,不然,当年建造这个古墓的工匠是怎么离开的?”闷油瓶静静说:“我不认为他们离开了。九髑泅尸的形成本来就需要很多人牲催化。”
此话一出,他们周围的黑暗突然显得不再空洞,似乎有无数飘渺的幽灵在他们身边游走。吴邪毛骨悚然,又不禁为那些牺牲的工匠难过,不由问道:“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闷油瓶道:“世界上并没有真正完美的风水,无论多完美的阴宅一定有它的缺陷。那个人在这里安排下九髑泅尸,吸收附近的阴气,就可以使真正的陵墓变得更加理想。”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但是这其中的经过过于复杂,他暂时不想让吴邪想那么多。
吴邪沉默了一阵,片刻又说:“我刚才站在门口的时候,突然好像被一只手抓住了一样,一下就掉了进来。小哥,你也感觉到了吗?”闷油瓶摇了摇头。这一点他也想不透。他不但没有感到被抓进来,还差点被阻在门外。这个洞里似乎有种力量,专门要把吴邪拉进门里。他是否可以相信,吴邪注定要陪他走这一程。
第十六章
忽然,吴邪面前看到了一点绿色的亮光。亮点只有萤火般大,在石坡的上方微微闪烁。紧接着,不远处又一点绿光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绿光逐渐蔓延,不久,竟然像满天繁星一样布满了山洞内的上空。
吴邪惊讶地看着上空。闪闪的萤火有的非常远,在山洞顶端汇聚成淡绿色的星云,有的则似乎触手可及。朦胧的荧光照亮了山洞,只见离他们不远的石坡下面,是一汪沉静的水潭,水潭表面也倒映着上空的荧火,天水相连,仿佛一片浩瀚的星海。
吴邪完全被这番景色慑服了,而闷油瓶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能看见,发出那种绿光是千万只小虫,这些虫子牵着一条条细丝从上空吊下来。而且,他也听到了,那隐约的铃声……六角铜铃。闷油瓶突然捂住了吴邪的耳朵,吴邪吓了一跳:“怎么了?”闷油瓶这才想起,铃声过于遥远,吴邪的耳力并听不到。
“没什么。”闷油瓶低声说。他已经开始看到了,铃声造成的幻象。无数身披铜甲的阴兵从星海里涌出来,只不过他知道那是假的。阴兵已经冲到了他和吴邪身边,向他们举起了武器,但是闷油瓶知道,只要不对它们做出反应,其怪自败。
他能听出,铜铃的位置在水潭上空,吴邪虽然现在听不到,当他们接近水潭的时候肯定会受到影响。即使他堵上耳朵,细微的铃声还是有可能传入耳中,防不胜防。这个陵墓故意设计成这样,让人进入山洞之前必须走过那段刻着恐怖浮雕的墓道。那些可怕的情景还都萦绕在心头,听到铃声时会产生更加惊悚的幻觉。
铃声导致的幻觉能轻易把人吓疯、吓死,但是闷油瓶知道,魔由心生,只要内心不对可怕的幻想屈服,幻觉本身是伤不到人的。而且除非把吴邪的耳朵扎聋,他没有办法完全防止吴邪听到铃声。再说如果吴邪什么也听不到,他又如何与吴邪交流?这时候,只能短时间内教会吴邪如何抵御铃声的侵扰。
闷油瓶想了想,轻轻拉起吴邪的左手。这只手由于刚才割伤了,所以还缠着纱布。闷油瓶把他的伤口护在手心,对吴邪说:“还记得我们寻找濮人部落时一起潜水吗。”吴邪认真地点了点头。闷油瓶轻声道:“在潜水之前,我曾告诉你,把脑海完全放空,什么也不要去想,你现在也这样做。”
吴邪点点头。闭上眼睛。濮人部落的行程还历历在目。那时,小哥带着他坐在湖心的木筏上,告诉他完全放松,调节呼吸……他那时希望自己能变得像小哥一样,对什么危险的情况都坦然处之。吴邪很快找到了那种心境,微笑着睁开了眼。
闷油瓶握紧了他的手,说道:“在前方你可能会见到一些可怕的景象,但是那些都是幻觉,你记得,只要我还拉着你的手,就不会让你出事的。”吴邪微笑着点了点头。只要小哥在,他什么都敢去面对。
闷油瓶的表情很柔和,但是心里却有些挣扎。他给吴邪心理暗示:只要还牵着手就不会出事,可能能在面对幻觉时给他增添一些勇气。他知道吴邪虽然平时性情柔弱,连个浮雕都能把他吓到,可是在关键时刻却能表现出过人的勇敢,所以他认为吴邪有可能能战胜魔魇。
但是,闷油瓶见过被六角铜铃吓疯的人,深知这个东西的威力。如果吴邪真的被恐怖的幻觉缠身怎么办?他能狠下心刺聋他的耳朵吗?或者暂时把吴邪打晕。但是如果吴邪昏迷不醒,他对付九髑泅尸的时候,又该怎么照顾吴邪周全?
两人牵着手,慢慢向水潭走去。吴邪不知道闷油瓶的这些想法,但是和小哥牵手让他莫名开心。小哥和别人都不一样,他有时觉得猜不透小哥的心思。朋友之间该有的笑容和戏谑小哥都没有,他还经常喜欢不告而别。小哥的表情从来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感情,只有在小哥触碰到他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小哥对他的关切。
像那次在濮人部落的湖边,他们从湖底上来,小哥突然就生气了,他至今都不明白小哥为什么动那么大气。后来小哥同样突然地原谅他了,吴邪虽然完全不明所以,但是发现小哥表示和好的方式竟然是摸他的头。摸头、牵手,像刚才那样拥抱……这些动作的意思是小哥和他好,吴邪感到十分满足。
闷油瓶带着他走到水潭边。浅浅的波浪轻轻冲刷着石滩。铃声越来越响了,闷油瓶眼中的世界里,无数丑陋的鬼怪在他们四周张牙舞爪,但是他心如止水,当他的目光直视那些幻象的时候,幻象反而如薄雾般在空气中消失了。令他意外的是吴邪一直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脸上还带着微笑。闷油瓶不禁问:“你看到了什么?”
吴邪看着水面轻快地说:“这水真清,你看,水里还有鱼呢。”他忽然侧过头,问道:“小哥,好像有铃声?”
闷油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吴邪明明已经听到铃声了,却竟然没有产生幻觉。看他的表情,似乎把水潭当成莲花池了,可能还想下去游泳。闷油瓶本来最好的希望就是吴邪不会被幻觉惊吓得太严重,没想到吴邪对他的暗示照单全收,紧紧拉着他的手,竟然半个幻觉也没产生。
“你看到那些船了吗?”闷油瓶左手指向水潭一侧。几条大小不一的木船停靠在岸边,造型古朴,令人不由猜想是当年建造此墓时留下的。两人踏上一条小船,拾起桨,闷油瓶用左手,吴邪用右手,荡起桨向湖心划去。湖的另一端,萤火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似乎是一棵枯树。
两人匀速划着船,上空的铃声越来越清晰了。闷油瓶紧紧握着吴邪的手,他能感到铜铃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他能看到各种面目狰狞的水鬼从水里钻出来,想要爬到他们的船上,可是他不动声色。他知道如果这时候他的情绪出现一丝波动,吴邪也会受他影响,恶性循环,幻影会越来越多。吴邪也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他紧张地向船两边张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闷油瓶加重了握着他的手的力道,吴邪回过神来,却仍显得惊恐不安。
“那些都是幻象。”闷油瓶提醒他。吴邪点了点头,却面露戚色,问道:“小哥,你怎么了?”闷油瓶微怔。吴邪突然收回了桨,把桨随意丢在船里,转过来难过地捧起他的脸:“你流血了。”
闷油瓶明白了。他告诉吴邪只要他还牵着他的手就不会有事,理所当然,吴邪最害怕的事是闷油瓶自己出事了。“我没事,吴邪,快划船。”闷油瓶嘱咐道。吴邪似乎没听见,表情极为悲伤,紧紧地抱住了他,低声唤道:“小哥……”
吴邪的左手仍和他右手紧紧相握,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仿佛想减轻他的疼痛。“吴邪。”闷油瓶微微皱眉,扶起吴邪的头,想告诉他不要相信幻觉。吴邪抬起头来的一刹那,闷油瓶心头一震,吴邪的表情伤心欲绝,他从没见过他这么难过。闷油瓶竟有些被他的情绪感染,他从来没想到会有人为他的死伤心。
突然间他的心境完全变了。她不再为他们的处境担忧,他心里只剩下愤怒。这些幻象为什么要让吴邪难过?这本来是他一个人的负担。不管前方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他会将它们统统砍倒,不会让它们伤到吴邪半分。
怒意在他心底燃烧。忽然,他眼前的景色改变了。那些恐怖的幻影忽然像被大风卷走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铃声仍在空中回响,但是那声音却显得那么无力可笑。闷油瓶心里不再有一丝杂念。他一定会带着吴邪平安离开这里。
吴邪本来伤心地低着头靠在他肩上,此时却突然抬起头来,抚着他的面颊轻声说:“小哥,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的目光无比坚毅,重新拾起了船桨,努力向水潭的另一边划去。黑暗中闷油瓶微微笑了。有你守护我,我不会有事的。
第十七章
他们已经横渡了水潭的一半,那棵高大的古树已经近在眼前。忽然,船的右边,星光闪闪的水面下掠过了一条白色的影子,形状仿佛一条巨大的白蛇。吴邪也显然看到了那个白影,疑惑地向那边望去。正当他们的注意力被那个白影吸引的时候,小船突然猛地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船底顶了一下,要把小船顶翻。
两人都被震得猛一摇晃。这时,船的左边,水下突然露出了一张白色的人脸。随即他们又看到了粘在一起的好几张脸,像是很多个苍白的人头背靠背粘在一个更大的身体上。那东西仿佛是很多泡得发白的尸体组成的,数不清的尸体像拧麻花一样被拧成了一根长长的绳子,只有人头和双臂从表面露出来。这东西的整体形状像一条白色巨蛇,但是从蛇身的各个方位却伸出无数人头和手臂。几双手臂从诡异的角度从水下伸出来,抓住了船的边缘猛地向下拉,小船突然向一侧倾斜。
闷油瓶拔出古刀,一刀贯穿了怪物的一颗头颅。那怪物仿佛发出一声嚎叫,松开了船。小船又向反方向倒去,然后恢复了平衡。“这就是九髑泅尸?”吴邪惊骇。闷油瓶不说话,点了点头。吴邪大感诧异,九髑泅尸,顾名思义,应该有九颗头才对,就像那墓室中的神像一样。可是这个怪物的头岂止九颗,虽然他们只看到了整体的一段,但是根据它在水中行动的姿势可以推断,它至少也有几十米长,由上百具尸体组成。
左边的九髑泅尸刚刚被闷油瓶打退,船的右边的水面下又伸出来几条湿淋淋的手臂,扒着船边试图将船拉翻。那些手臂排成一排,好像蜈蚣的脚一样,吴邪心里发毛,举起船桨慌忙在一条手臂上一砸,啪地一声,臂骨断裂,那条手臂软塌塌地缩回了水下。可是剩下的几条手臂更加用力了,小船几乎要翻倒,吴邪二人都坐不稳了。闷油瓶在船上转了个身,来到吴邪对面,一刀冲那些手臂砍了下去。九髑泅尸猝不及防,几根手臂被齐齐斩断,断臂噼里啪啦地落入水里,巨大的身体在水下抽动了一下就游走了。
九髑泅尸至少有两个,它们体形庞大,如果万一被它们拉到水中就绝无活路,还好刚才闷油瓶让它们狠狠吃了苦头,它们一时不敢靠近。二人不约而同加快了划船的速度。而九髑泅尸也似乎不是很着急,只是紧紧跟在小船左右,吴邪不禁担忧,总觉得这些怪物仿佛留了后手。
不久,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那棵古树就生长在这个小岛上。“它们不能登上陆地。”闷油瓶沉声道。两人把小船划至岛边,匆忙逃上了小岛。九髑泅尸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像鳄鱼一样潜伏在水中。
“这怎么办。”吴邪仍然紧紧拉着小哥的手。九髑泅尸在水里对他们造成不了多大威胁,但是他们一时也无法离开小岛。同时他也觉得奇怪,九髑泅尸要是没办法把人抓到水中,光在海岛四周制造屏障又有什么作用,他们要是坚决不下水,九髑泅尸难道一直和他们僵持在这里?
闷油瓶不答,转身抬头看着岛上的这棵高大的枯树。这棵参天大树完全没有叶子,只有枯骨般的枝杈疯狂地在半空中延伸。吴邪正觉得奇怪,暗无天日的山体内部怎么可能有树,忽然,一根树叉后面伸出了一颗圆圆的人头,黑暗中看不清楚,但它好像在用两只黑洞般的眼睛向下看着他们。吴邪吓了一跳,但是这个人头瞬间就缩回去了。谁知就在下一秒,枯树繁茂的枝杈后,伸出数百颗这样的人头。
不只是人头,那些东西纷纷伸出了枯瘦的手臂,好像古树突然长出了无数新枝。紧接着,悉悉簌簌,那些人形的怪物纷纷从他们藏匿的地方爬了出来,头朝下,以无比诡异的姿势,仿佛一只只巨大的蜥蜴,沿着树干爬了下来,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古树的表面。
吴邪头皮发麻,他是在毫无准备下掉进山洞的,身上唯一的武器只有一把短刀,估计派不上什么用场。无奈之下,他慌忙抄起了小船的船桨勉强防身。闷油瓶古刀在手,只不过由于他们两手相握,他是用左手持刀的。
那些蜥蜴人很快就爬到了枯树的下方,从最低的树枝上跳到他们面前。那些东西跳下来后,就用双足站立着,弓着身,没有眼白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吴邪二人。它们身材十分矮小,再加上佝偻着身体,身高只到吴邪胸口。它们的头发都掉光了,浑身的皮肤显出不自然的白色,由于数量众多,仿佛一小支军队一样把他二人包围了,吴邪放眼望去,能看到好多这样白色光光的人头。
闷油瓶没有吴邪这么耐心,没把蜥蜴人打量得这么详细,古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弧线,一个蜥蜴人被削成了两段。吴邪一愣,这就要开打了,小哥就没想过先礼后兵,先试图和蜥蜴人谈判?其余的蜥蜴人发出一声长嘶,纷纷向二人扑了上来。
蜥蜴人伸出长长的利爪,每根手指上都长着数寸长的、弯刀一般的爪甲。他们的双爪如同飞舞的铁钩,不仅让它们能在树干上随意爬行,更是可怕的武器,抓到人身上就是皮开肉绽。而且它们十分擅长弹跳,一个个直接跳到二人身上。闷油瓶古刀到处,蜥蜴人的残肢乱飞,落在地上扭动不停。吴邪手握船桨,一桨拍到一个蜥蜴人身上,因为用力过猛,船桨碎裂,末端变成了尖的,吴邪一下把桨穿入蜥蜴人的胸口。
吴邪很快发现,在一般情况下,这些蜥蜴人对闷油瓶来说完全不在话下。他们人数虽多,但一旦进入黑金古刀的进攻范围内就会被劈成数段。吴邪还记得在广西的古墓中闷油瓶只身在数百阴兵当中左冲右突的情景。可是,因为两人双手相牵,闷油瓶的动作大大受了限制。
一只蜥蜴人突然从枯树上跳下来,落到吴邪身上,抱住了他的头。吴邪吓得大叫了一声,他左手被闷油瓶牵着,右手握着笨重的船桨,跟本无法挣脱。他几乎能感到蜥蜴人尖锐的爪子摸到了他眼皮上,突然蜥蜴人在他身上一软,从他肩上滑落了下去。吴邪惊魂未定,低头一看,蜥蜴人的半个脑袋没了,闷油瓶的刀尖滴着黑色的血。
闷油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这边帮吴邪解了围,就立刻折回身砍翻了两个从后面扑上来的蜥蜴人。吴邪突然发现闷油瓶背后的衣服撕破了几个裂口,鲜血慢慢从中渗了出来。闷油瓶每次转过身来照顾他,就把后背卖给了这些怪物。
“小哥,快放开我!”吴邪心疼极了,连忙想挣脱闷油瓶的手。闷油瓶对这个建议根本不予理睬。吴邪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离开他身边岂不是羊入虎口?
聚在他们身边的蜥蜴人越来越多,它们踩在同类的尸体上,踩在彼此身上,前仆后继地向他们涌了过来。吴邪一时想到了蟋蟀被一群蚂蚁分食的情景。他惶然想到,过不了多久,他和小哥可能就会被蜥蜴人的利爪剔成两副骨架。
蜥蜴人不停地从高处跳下来,几乎每秒钟都有一只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吴邪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勉强防卫而以,根本无法对蜥蜴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那些蜥蜴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他根本无处躲藏,很快,背上、手上都多了几道深深的创口。他的船桨用力向蜥蜴人挥去,却再也无法把它们打退,因为后面的蜥蜴人不停地在往上涌,在他们四周形成了厚厚的人墙。
情况越来越不乐观,此时闷油瓶已经放弃了进攻和为自己防守,只是把吴邪紧紧拉在身旁,努力把每一个靠近他的蜥蜴人砍翻。更可怕的,这些蜥蜴人簇拥着他们,不断把他们推向水潭的方向,而九髑泅尸正在水里等着他们。
吴邪十分害怕,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小哥极大的负担。要是小哥不用保护他,很容易就能跳出蜥蜴人的包围。“小哥!快放手!”他大喊,再一次试图从闷油瓶手中挣脱。“别乱动!”闷油瓶喝道,握着他的手的力量又增加了。他不明白吴邪在担心什么。他是不会放开他的,自己受些皮肉之伤算什么,他以前为了远远不如保护吴邪重要的目的受过很多更重的伤。
突然,吴邪觉得脚下一凉,他竟已经被蜥蜴人逼到了水潭边上,一只脚踩进了水里。后排的蜥蜴人踩着前排的肩膀不断从上空跳下来。闷油瓶紧紧拉着他的手,古刀飞旋,不停斩断蜥蜴人伸向吴邪的利爪,全然不顾自己身上已添了多少道血口。蜥蜴人的人数似乎根本没有减少,这种程度的激战闷油瓶能维持多久?即使能撑到最后,小哥又要伤成什么样子?然而两人偶然目光向接的时候,闷油瓶仍然安慰地对他轻声说:别怕。那一刻吴邪心意已决。
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向一旁跑去。闷油瓶一惊,连忙抓紧他的手,可是吴邪不断转动手臂想从他手中挣脱。“你干什么!”闷油瓶喝斥道。“小哥,放开我!”吴邪狠命地往回夺自己的手,仿佛根本不怕把手腕拉断。
吴邪这么一捣乱,一下逃出了闷油瓶的防守范围。闷油瓶急忙追上去,可是吴邪一心一意要远离他,很快,他们中间插入了几个蜥蜴人。闷油瓶挥刀将它们砍倒,可这时吴邪又离他远了一些。闷油瓶开始担心了:“吴邪,别跑了。”吴邪却毫不在意,又是猛地一拉,闷油瓶忽然感到手心湿湿的,是吴邪手上的伤口,在撕扯中裂开了,鲜血流了出来。
闷油瓶心里一疼,想要松开些,又怕吴邪会借机逃跑。他不明白吴邪为什么要跑,他的伤他能承受。他左手也能用刀,留着更灵活的右手拉住吴邪,就是为了护着他手心的伤口,让吴邪能用右手拿武器。吴邪的血流在他掌中觉得很烫。他突然想,如果放开吴邪的手一瞬间,然后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就不会再牵扯到手心的伤口了。
就在他稍微松手的一刹那,闷油瓶立刻就后悔了。吴邪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在那一瞬间立刻挣脱了他的掌控。他根本没给闷油瓶任何挽留的机会,双手握住船桨狠狠向前方的蜥蜴人砸去,不顾两旁的蜥蜴人撕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肉,在重围中冲出了一个豁口,突然向枯树的方向跑去。
闷油瓶几乎失控,刀交右手,疯狂地向蜥蜴人斩去。古刀划出一个个可怕的弧形光影,那些蜥蜴人在他发挥真正实力的时候完全不堪一击,如同镰刀下的稻草一样一批批被砍倒。此时吴邪已经冲到了枯树下,他把船桨系在身上,迅速向树上爬去。
树上也有少数的蜥蜴人,躲不开的,被吴邪毫不留情地拔短刀撅倒,尸体纷纷从空中落下来。吴邪很快就爬到了中层的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他早就看见,他们的木舟在这段时间在缓缓地向水潭的另一端漂去,这水潭里似乎有暗流。在水潭的另一端,山壁上出现了几个黝黑的洞穴,潭里的水仿佛就是从那里流往外界的。两只九髑泅尸守在岛边,等待他们被蜥蜴人拖入水中。他知道他武力不行,又没有武器,留在这里只能给小哥添麻烦。他要想办法分担小哥的负担。
“吴邪!”闷油瓶在树下紧张地唤道。他不知道吴邪心里是什么打算,只见几个蜥蜴人追着他爬上了那根树枝,不由担忧。吴邪深吸了一口气。小哥告诉过他,摒除心里所有杂念和恐惧,放空脑海。他把手伸进口袋,轻轻摸了摸小哥给他的麒麟玉佩。他平静地看着前方横在水面上的树枝,突然向前拔步飞奔。
他已经预测到了,树枝能承受他体重的最后位置。在那里他猛地一踏,纵身跃入空中。万点萤火在他身边闪烁。铜铃的声音在耳边十分清晰,但是他并不感到害怕。麒麟玉佩平时嵌在古刀的刀柄,被小哥紧紧握在手里,他拿着玉佩就像还牵着小哥的手一样。闷油瓶吃惊地从地面的角度看着他,诸多蜥蜴人似乎也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他从半空飞过,越过九髑泅尸头顶,在离木舟不远的地方落入水中。
能容两条长数十米的九髑泅尸自由活动的水潭一定不会浅,吴邪落入水中,远远没有碰到水潭的底部,就立刻开始向上游。他的头露出水面,很快看到了小船,快速向那边游去。他的双臂交替着在身前插入水中,整个人仿佛一把分水的利剑,矫健之极。来到船边,他抓住船沿,努力翻了上去。他坐在船上,稍微喘息了一下,回头向岛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两条九髑泅尸似乎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在岛边的水里不断翻动。吴邪对它们大喝了一声:“来啊!”然后把受伤的左手伸入水中搅动。他的血液在水里溶开,果然,一只九髑泅尸被他吸引,向他的方向游了过来。吴邪立刻摇动双桨,把小船向洞穴的方向划去。
闷油瓶突然意识到,他无法阻止吴邪离他越来越远。而追逐吴邪的九髑泅尸,速度比吴邪快的多。恐慌感油然而生,多少年来他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焦急地大喊:“吴邪!”吴邪的身影迅速在山洞里消失,临走之前只给他留下了一句话:“小哥,你自己小心!我在外面等你!”
吴邪从他视野里消失的一刹那,闷油瓶突然狂躁地大吼了一声,宝刀横扫,幽冷的光影在空中良久不散。那些蜥蜴人见到这般气势,竟然不约而同向后退去。闷油瓶紧握刀柄,冷冷地看着这些怪物。他一生一直为家族而战,为终极而战,但那一切都显得那么渺茫,千余年来张家牺牲了多少个张起灵,离终极却并没有走近一步。此时此日,他面前突然有了一个再实际无比的目的。如果他不把这些妖怪斩尽杀绝,吴邪就不会回到他身边。
第十八章
吴邪用尽全身力气划动双桨,却无奈地发现九髑泅尸还是比他快,好在他抢了先机,在九髑泅尸追上他之前驾着小舟钻入了水洞之中。一进入水洞,水流立刻变得湍急,船桨已经变得没什么作用了。不久,水道变得更为狭窄,吴邪不得不将双桨收了回来,以免被崖壁撞到。随着水道越来越窄,水流越来越猛,吴邪渐渐感到有些危险,他的小船在混乱的水流中不停撞到两边的石壁,他真怕再撞几次船就会散架。
四周一片黑暗,也没有了萤光的照耀,而且水道上方经常出现下垂的尖锐的钟乳石,吴邪开始是面向后方的,以便随时监视九髑泅尸的动向,后来不得不改成面对前方,手电不停在洞顶扫动,以免被钟乳石撞到头。刚开始,他还能看到九髑泅尸对他紧追不舍,后来,水道不断转弯,小船在汹涌的水流中上下颠簸,吴邪心惊胆战,感觉好像在玩一场天然的激流勇进,渐渐迷失了九髑泅尸的踪影。
就这样,他竟然漂流了很远。中途水流突然减缓,他来到了一个较为宽阔的石洞。这个岩洞竟然分了好几条岔路,吴邪不知道该选哪条好。选错了,如果是死路,被九髑泅尸追上就完了。他犹豫了一阵,一回头发现九髑泅尸竟然已经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没时间细想了,其中一个岔道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对,就连忙把小船划了进去。
这条岔路也不是一帆风顺,一上来就让吴邪经历了两个小型瀑布,船里进了不少水,差点没翻了。不过,一直追上来的九髑泅尸也不轻松,尤其是那些尖锐的拐角,它那火车般的身躯一定十分吃不消。然后有一段,水洞的顶部离水面很近,吴邪完全平躺在船里,洞顶的钟乳石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过去的。
直到最后,水道变得异常狭窄低矮,整个水道都没在水下,上端再没有任何空间。船是绝对过不去的,只能潜水游过去。吴邪有些踌躇,不知道水下的这段有多远,也不知道路况怎么样。不过,他已经在身后的水道中看到九髑泅尸蜈蚣般的手臂了,时间紧迫不容细想,吴邪深吸了一口气,跳入了水中。
在一片漆黑的水道里被水流推着走十分考验人的勇气。吴邪曾听说,如果一个人能在空旷的地方,闭着眼睛向前走三十步,日后必能成就大业,他现在这种情况简直比闭着眼睛走路惊险百倍。吴邪双手扶着左右的岩壁,生怕前进得太快,撞到突出的石块上;又怕前进的不够快,他到了屏气的极限也找不到可以呼吸的地方。
吴邪一再告诫自己冷静、冷静,越是慌乱越容易呛水。他以稳定的速度前进,本已做好这样潜泳好几分钟的准备,没想到,刚往前潜了一段,水位不知为什么突然低了,好像潭水突然流尽了,他一下沉到了水道底部。
吴邪吓了一跳,他本来好好地飘浮在水道正中,如今却随着水位的降低,突然手脚都碰到了水道底部坚硬的石头。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开始趟着水向前走。此时水道的高度仍然只够他低着头向前走,而水位却退到只到他腰间了。他开始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潭水都到哪里去了,突然却想到了一件事:跟着他的九髑泅尸体型巨大,而且很长,一定是它堵住了水道的流通。
如果九髑泅尸一直堵在水道里倒也罢了,不过要是那东西从被堵住的地方爬出来,后面积压的水流也一定会瞬间释放出来。吴邪想到这里不由担忧,在水道里加快了速度。
突然,他面前出现了一片光明。水道的尽头!吴邪突然听到了响亮的流水声。前方必然是一道瀑布。吴邪扶着水道的石壁,暗暗做好了准备,他可不能被流水冲到瀑布下面去。
他很快来到了瀑布口,由于九髑泅尸堵着水道,水流不是很急,他能勉强稳住身体。水道的出口外视野辽阔,下面是一道断崖,流水形成了一个小瀑布,但是落差不高,也就十几米。瀑布下方是一条宽广的河流。河流两岸都是高耸的青山。此时是傍晚时分,桔色的夕阳,青翠的山体,和天空最后一丝蔚蓝倒映在水面上,风景十分美丽。
吴邪发现瀑布旁边的山坡上生长着几根粗壮的藤蔓,便手抓着攀援到了山体上。他刚刚爬过去,就听到水道里发出一阵巨响,很快,九髑泅尸被喷泻的潭水冲了出来,水中还夹杂着他那小船的碎片。
吴邪眼睁睁看着九髑泅尸从他眼前飞过,那数百条手臂在空中狂舞仿佛想抓住什么,那些粘贴在一起的头颅仿佛还睁着眼睛看着他。吴邪心里一阵发毛,但是很快九髑泅尸就掉进下方碧蓝的河水里了,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吴邪松了口气,至少暂时脱险了。九髑泅尸落入水中之后,刚开始沉入了水底,但是不久就又浮了上来,在河里不住游动,似乎在适应新的环境。吴邪暗恼,心想这东西还不就顺着河流游到海里算了,百川归海,它只要远离了海岛它的屏障肯定就不对海岛生效了。可是九髑泅尸却丝毫不顾及他的想法,庞大的身体一直在这段河道里游来游去,似乎仍能察觉到吴邪的存在。
吴邪攀在山壁上,九髑泅尸在下面的河里,彼此都无计可施。吴邪恨恨地对九髑泅尸观察了一会,偶然抬头,却发现了另一个奇异的景象。在瀑布另一侧的山壁上,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架在岩石上,俨然是一口棺材。
吴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口棺材由几根楔在崖壁中的巨木支撑着,孤零零地停放在岩壁上,上下左右都空无一物,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放上去的。如今这口棺材和他高度差不多,一人一棺隔着瀑布好像在对望,感觉有些阴森。
天马上就要黑了,吴邪决定暂时不去理会那个棺材。他小心地从陡峭的崖壁上攀了下来,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找到了能栖身的地方坐下休息。他的处境比较悲惨,由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掉进山洞的,装备都留在山洞口了,如今身上只有一个水壶,一副望远镜,一把短刀,还有一个装着随身物品的小腰包。只凭这些东西野外求生,实在有点难为他了。吴邪百无聊赖地打开腰包,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利用的物品。
没想到他拉开腰包的拉索一看,里面竟然满满装的都是能量棒!吴邪喜出望外。他知道自己不曾把能量棒放在腰包里,一定是小哥不知什么时候给他塞的。这些能量棒是由杂粮,果仁和干果做的,味道香甜,吴邪平时也很喜欢当零食吃。他开心地撕开一根能量棒的包装咬了一口,熟悉的甜味让他仿佛一下回到了侦探社里。
吴邪吃了点东西,略作休息后,就把湿漉漉的衣服全都脱下来,拧干了挂在树枝上。天黑了,夜风吹来,尽管吴邪缩在石头的背风面仍然觉得有些冷。想小哥了。要是小哥在的话,两个人能靠在一起取暖多好。身上的伤口也疼了起来,吴邪忍着疼用腰包里的酒精棉清洁伤口,在见到小哥之前他决不能病倒。
他们穿的衣服是用不吸水的材料制作的,在山风中吹了两三个小时就完全干透了。九点多的时候,吴邪穿好了衣服,在附近捡来些干枯的树枝生了一小堆火,然后蜷缩在火堆旁准备休息了。夜空里星河浩瀚,不远处瀑布飞珠泻玉,火堆不时发出细微的炸裂声,这里倒是个露营的好场所。唯一煞风景的就是山壁上那口棺材,在月光下仍然那么突出。吴邪努力不去看它,可是过一会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眼,甚至有种错觉,好像那棺材会动,正在一点点向他靠近。
正当他手里握着小哥给他的玉佩,胡思乱想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远方传来了一阵闷雷般的声音。吴邪一惊而醒,坐起来细细听去,声音是从河道的尽头传来的。是海鸣吗?可是这个声音是持续的,如万马奔腾,由远而近。吴邪站起来向远方眺望,月光下,只见河道中似乎陡然升起了一道白花花的巨浪,浪花翻腾着向上游袭来。
吴邪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是潮涌!生长在内陆的他觉得这番景象十分稀罕。不久,那道巨浪便逼到了近前,高耸的浪潮翻卷着白沫,如同冲锋的兵团,夹带着震耳欲聋的涛声,所向披靡,转瞬便淹没了整个河道。吴邪惶惶然,在巨浪赶来前及时爬到了高处,从崖壁上往下看,他休息的地方原本离水面至少十米,但是浪涛来至,他搭的那个小火堆被毫不留情地浇灭了。
吴邪见过钱塘江的潮涌,这里虽然不如钱塘声势那么大,但是巨浪滔天,河水倒流,也十分惊心动魄。九髑泅尸也受到了潮涌的冲击,在水中翻滚不止。
没想到这里潮汐的落差竟然这么大,吴邪郁闷地重新找了个栖身的地方。怪不得那些山羊都不怕他,是不是它们已经预料到他也会像山羊一样在岩壁上爬?忽然,吴邪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月亮几乎圆了,只缺小小的一牙,明天应该是满月。吴邪看了看手表,一个想法突然在他心中生成。
第十九章
吴邪迷迷糊糊地在山壁上突出的巨石上睡了一夜。凌晨时分,他被野鸟喧闹的叫声吵醒了。一层薄雾笼罩着山谷。吴邪低头一看,发现水位退去了很多,很多地方的河床已经露了出来。
吴邪爬到瀑布边,用清水洗漱了一遍,精神顿觉清爽。他小心地从山壁上爬了下来,走到干涸的河床上。他刚下来,九髑泅尸就从不远处露出了水面,但是吴邪站在陆地上,它无法靠近。
河床很平坦,吴邪加快了脚步,向入海口的方向走去。不久,他发现两旁的山壁向中间收拢,河道在此出现了一个瓶颈,这里的水流非常湍急。数公里后,河道又陡然开阔,眼前出现了一片宽广的泥滩。再前方就是蔚蓝的大海,白浪一如既往地冲刷着海滩。很多海鸟在空中翻飞,争着啄食退潮后留在浅滩的小鱼小虾。
吴邪仰头看了它们一会,厚着脸皮跟海鸟争食,也在泥滩上捕获了好几条困在浅水的鱼,还挖到了一些贝类。吴邪抱着他的战利品快步往回走,因为不久就又要涨潮了。
沿着河道逆流而上,河道急剧变窄,这就是潮涌形成的原因。吴邪回到了他夜里休息的地方,重新点了一个火堆,把捕获的鱼清洗干净,架在火堆上烤。不一会,烤鱼的香味便随风飘扬。吴邪一个人把几条鱼都吃了,肚子撑得圆圆的,他懒洋洋地躺在石头上晒太阳,觉得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不出所料,潮涌又出现了,这次潮水比昨夜还要汹涌,高潮的水位也比昨天稍微高一些。如无意外,今天的低潮也会比昨天更低。吴邪趴在石头边上低头看着下方的流水。再过不久他就要行动了,不过他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这段时间干什么呢?吴邪转头,又看到了崖壁上的那个棺材。他已经计划好今天下午对付九髑泅尸,之后可能就不会回到这里了。这个棺材开,还是不开?
闷油瓶说真正的陵墓不在山顶,那么这口棺材里放的会不会是真正的墓主,这一切的谋划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家伙也不知有多深的道行,万一起尸了肯定很难对付。如今吴邪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一把短刀,这把刀用来割他自己的手放血和刮鱼鳞都非常合适,但是对付粽子杀伤力太低了。
还是别冒险了,不如这样,在这里拍一张照片,等到和小哥他们会合了,可以给他们看看照片,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回来再开。吴邪拿定主意,从防水盒子里取出手机,伸长了手臂把镜头对准自己,左手伸出双指做了一个V字形,以棺材为背景拍了一张自拍照,掉转手机一看,对效果十分满意。
可是他没得意几分钟,转念一想,又有些泄气。三叔他们要是知道我发现了这么重要的棺材竟然没敢开,一定会笑话我的。小哥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觉得我很没用的。小哥要是觉得我很没用,会不会把玉佩收走?吴邪这么想着又难过了,觉得还是非去开棺不可。
他心里安慰自己:即使开棺,也不一定就会起尸,这个地方风水这么好,怎么可能出粽子。这么想着,他在崖壁上一点点地向棺材爬去。
崖壁非常陡峭,吴邪又没有可以固定身体用的绳索,这么徒手攀援险象环生,还好山坡上生长的植物提供了一些着力点。吴邪缓慢地向那口棺材爬过去,半晌终于来到了棺材旁边,他一脚踩到支撑棺材的木料时,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这口棺材经过多年风吹日晒,油漆的外表已经裂开了无数细纹。吴邪站在支撑棺材的木梁上,背靠着山崖,小心地用手碰了碰棺材,棺材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他鼓起勇气,拔出短刀,插进棺材盖子底下用力撬了几下,还好他的刀是好钢口,很快就把几颗棺钉都撬开了。
到了最后关头,吴邪做好了准备。这一开棺,要是没有粽子还好,要是有粽子,他的应对措施十分有限。山壁陡峭,很难迅速逃脱,而下方就是九髑泅尸所在的河流。吴邪握紧了刀柄,咬了咬牙,一下把棺盖掀开了。
棺盖翻滚着从半空落到了河里,顺着河水像条小船一样地漂流。这个动作吸引了九髑泅尸的注意,它伸出几条苍白的手臂,抓住棺盖摸了摸,发现上面没有人,不甘心地漂浮在水面守候。吴邪屏气宁息往棺材里看去,那里只有一具干枯的古尸。
古尸通体焦黑,保存完好,身上穿的似乎是一件道袍。它静静地躺在棺中,没有要起尸的意思。吴邪想到墓室里那些丹药,估计这个道人就是这一切的主谋,为了建造那个假陵墓害死了多少人,结果又能怎样,还不是化为一副枯骨。
想到这里,吴邪不怎么害怕了。正午的阳光照下来,自古邪不胜正,没听说大白天粽子还能起尸到处乱跑的。吴邪仔细打量尸身,发现尸体的右手似乎握着一样东西,他小心地用短刀拨出来,竟然又是一条蛇眉铜鱼。
吴邪感觉到,这种地方发现的蛇眉铜鱼应该是真的。忽然,出于一种恶作剧的心理,他把他三叔那条假铜鱼拿了出来,塞到了古尸手里。
在假铜鱼塞入古尸手里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因为吴邪离它近了让它沾了生人气,还是因为铜鱼调包让它发怒了,古尸突然浑身一震,本已干枯的肢体发出一阵断裂般的响声,竟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吴邪身不由己猛然向后退去,虽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但是突然遇到这么诡异的景象还是吓得心脏狂跳。他背靠着山壁,本能地抬腿对着棺材狠踹了两脚,那古尸还没来得及活动活动四肢,竟然连尸带棺材被吴邪从崖壁上踹了下去。
半空中,古尸从棺材里掉了出来,头朝下落入水里。棺材在水面也摔裂了,像一堆废弃的木材一样被水冲走了。九髑泅尸在水里一把抓住了古尸,一尸一怪沉入水下的一刹那,吴邪似乎看到了九髑泅尸扭掉了古尸的头颅。吴邪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时过午后,潮水退却,河水又开始向海的方向流去。吴邪在山崖上找到了两截粗大的枯木,用藤条牢牢绑在一起,勉强形成了一个木筏。他截断了一棵小树,削去枝杈做成了一根船篙。他看着表,快到了低潮的时候,便把木筏推上河面,从岸边一步跳了上去。
九髑泅尸立刻意识到吴邪进入了它的狩猎范围,从上游迅速游了过来。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看不清,此时在阳光下,吴邪发现它那数百只手臂协调地划动着水,从某种诡异的角度好像一条水下的龙舟一样。吴邪稍微惊叹了一下,就开始努力撑船,不能让九髑泅尸过早追上。
不久,吴邪来到了水道中的瓶颈。这里水流湍急,流向混乱。复杂的水域对九髑泅尸行动不利,但是对轻便的木筏来说却不成问题,吴邪在木筏上保持着身体平衡,船篙轻轻一点,木筏便轻松漂过了每一个险滩。尽管如此,在河里前后追逐了没多久,九髑泅尸还是很快追了上来。
吴邪白天已经研究过了这一带的地形,见到九髑泅尸向他靠拢,就立刻把木筏撑到靠近岸边的地方。九髑泅尸眨眼间已经来到了木筏下方,仿佛潜在水中的蛟龙,伸出一排苍白的手臂抓紧了木筏的边。吴邪只见那排手臂有几条被齐齐截断,只剩下光秃秃的上臂还在水中挥动,暗想你以为小哥不在,我就好欺负了?他突然掉转船篙,一下向九髑泅尸刺了下去。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短刀绑在船篙的末端,这一下几乎把九髑泅尸扎了个通透。
九髑泅尸在水下猛地缩成了一团。但是它并没放过吴邪,抓紧了木筏猛地拖向水下。吴邪早就料到这一招,猛地拔出船篙之后奋力向岸边一跃,一下就跳到了岸边的岩石上。九髑泅尸抱着木筏继续向下游漂去,而吴邪却留在了岸上。
九髑泅尸发现没捉到吴邪,便想试图游回来,它没料到的是,此处河水流势汹涌,它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逆流而上。这里的潮差近十米,退潮时每小时水位就要落下一米多,水流排山倒海般奔向海中,在狭窄的河道里,去势狂暴,不可抗拒。九髑泅尸似乎意识到情势不妙,想要固定住身体,努力抓住了河道下方的沙石,可是沙石却跟着它一起被大水冲走了。吴邪在岸边看着它无可奈何地被奔腾的河水冲向下游,心里十分畅快,徒步在岸上紧紧跟随。
不久,九髑泅尸就被带到了河流的入海口,这里河滩变得非常浅了,九髑泅尸在浅水中挣扎。这时它庞大的身体已经游不动了,上半部分已经露出了水面,而下面却在泥滩上搁浅了。别看九髑泅尸在水中作威作福,一旦离开了水却寸步难行。此时那蛇形的身体蜷曲着,数百张脸上露出同样绝望的表情,数百根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海边的海鸟无不好奇地在它上空飞来飞去,似乎想知道这只古怪的白泥鳅是怎么如何长得这么大的。
黄昏时分,潮水退到了最低处,这时九髑泅尸已经完全暴露在泥滩上。这个庞然大物体会到了体型巨大的缺点。它身体的构造只适合在浮力大的水里,在空气中,它的骨骼无法支撑它自己的体重,下面的一面已经被压烂了。它像条死鱼般地瘫痪在海滩上,对飞下来啄它的海鸟毫无还手之力。
很有可能,地心引力本身已经对九髑泅尸造成了足够的伤害,即使它重新回到水里也无法正常活动了。可是吴邪还是不放心,生怕涨潮后它还能活过来。他从附近的林子里寻来了很多柴草,堆在九髑泅尸身上,点起了一把火。
九髑泅尸苦苦挣扎,却仍然无法在泥滩上移动半分。吴邪像一只勤劳的小蚂蚁,不停在泥滩上与树丛中穿梭,找来枯柴添在火堆里。火势越来越旺,终于,九髑泅尸完全被大火吞没了。
吴邪转身离去。他没看到,他身后的火光中,一个个青色的人影随着滚滚浓烟冲天而去。那些禁锢了数百年的冤魂一直在等待一个像吴邪这样的人,如今他们经过了烈焰的洗礼,终于得到了救赎。
不知小哥那边怎么样了。吴邪相信那些蜥蜴人一定不是小哥的对手。小哥这时一定已经大告全胜了,他真希望能马上回到小哥身边。吴邪登上高峰,茫然向四下望去,希望能找到一丝其他人的踪迹。夜幕降临,天空中浮现出点点寒星和一轮皎洁的圆月。在天边的一颗星显得格外明亮,格外温暖。
不,那不是一颗星!吴邪急忙举起望远镜一看,果然,有人在远方的海滩上点起了一台烽火。吴邪仔细看去,海滩上有一块灯塔一样的巨石,烽火就搭在巨石顶上。能攀登到那种地方的人非小哥莫属,吴邪大喜过望,小哥在明显的地方点起烽火,一定是召唤自己过去。他一刻也不想等了,万一自己赶过去不及时,小哥又离开了怎么办?他稍微策划了一下路线,就拔步向烽火的方向跑去。
第二十章
在山洞里,蜥蜴人的尸体堆满了地面,遍体鳞伤的九髑泅尸也被拖出水面扔在了枯树下。闷油瓶在一场恶战后丝毫不敢停歇,急忙撑了一条小船,向吴邪消失的山洞方向划去。
山洞里一片黑暗,见不到吴邪,闷油瓶的心一直悬着。不久,水流减缓,水道变得宽阔,闷油瓶发现,水道在这里分岔了。
水道分成几路,闷油瓶每条都检查了,完全无法辨别吴邪进入了哪条。闷油瓶有些无奈地想,以后一定要教会吴邪留路标的好习惯,张氏缩写不难学。
无可奈何之际,他只好随便选了一条水道,不幸的是他选的和吴邪不一样。他那条水道的出口离吴邪出来的地方距离很远,他在附近找了一遍以后,发现没有吴邪的踪迹,便知道选错路了。
想沿着水道溯流而上是不可能的。如果想回到水道的分岔口再选一遍,只能从新登上山顶,再走一遍古墓,再从水潭走下来。这一趟至少是一天的路程,而水道的分岔不止一条,分岔里还有分岔,都找遍了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
与其那么找,不如标明自己的方位,让吴邪来找他。于是当夜他在海滩上一块十分明显的巨石上点起了烽火。他打算夜里守在烽火前,白天到各个方向去找吴邪。
独自守在海边,其实他很希望,吴邪看到他的烽火后就会在自己的方位点起烽火,这样他好能知道他也还活着。规律的涛声如呢喃细语,夜空中时有流星飞逝。吴邪此时也和他一样看着这片夜空吗?但是另一个念头却悄然袭来,令他不寒而栗:吴邪可能已经死了。
静坐中的闷油瓶突然握紧了双拳。不、不要去想。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这个可能。严格的训练教会了他如何冷静地面对一切挑战,却没人告诉他该如何承受失去最亲近的人。
白天他不停在山野里寻找吴邪的踪迹。他找遍了大面积的山林,但是到了晚上却依然一无所获。山顶上夜风凛凛,他抚摸着古刀刀柄上空缺的凹痕,如果找不到吴邪,他和古刀一样再也不会完整了。不知道从此以后他是否又恢复孤身一人。那种孤独,不仅是身边没有别人,而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惦念着他。
他知道此时他更应该去完成他的使命,寻找另一条铜鱼,毕竟这是当年他的族人来到这里的原因。但是他心里除了寻找吴邪,已经无法去想别的事,不找到吴邪,他就无法停下脚步。这个岛的面积是有限的,他最终也会找完每一个角落。即使只能找到吴邪的尸骨,他也要找到他,因为他知道吴邪其实不喜欢和他分开。
在找到张菀平的那条铜鱼时他就意识到海岛上一定还隐藏着第三条鱼。这三条铜鱼本来都在张家手里,但是远在明代,世间出现了一个术士,明里暗里与张家做对,在对铜鱼的争夺中三条铜鱼都失散了。传说这三条铜鱼具有互相吸引的能力,他们手持铜鱼来到了海岛,说明岛上应该还有第三条鱼。
明代的那个术士是个勘舆大师,这个岛上真正的墓主不是他本人也肯定是他的弟子。他把第三条鱼藏在这个岛上,在岛上安排九髑泅尸,这样所有前来寻找铜鱼的张家人都将葬身海岛,他也将最终得到所有的铜鱼。
吴邪望着那台烽火,披星戴月地跑了一整夜。他生怕他不及时赶到,小哥就不等他了。天亮时,烽火在天光下逐渐变得不明显,他耳边才听到了潮声。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思维已经变得迟缓,但是不走到烽火前他不敢停下脚步。他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刚要继续往前走,忽然斜刺里冲出了一个高佻的人影,还没等他看清,就被那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是……小哥?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是别人,吴邪还是忍不住轻轻把他拉开看了看他的脸确认了一下。闷油瓶的目光里饱含着喜悦,和――感恩。吴邪觉得突然觉得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他安心地笑了,重新抱紧小哥的肩头。从闷油瓶紧紧抱着他的力度,他能感觉到小哥真的替他担心了。小哥真好,他模糊地想。他保护我,偷偷给我塞吃的,还为我担心。
“吴邪。”闷油瓶低声唤着他:“你受伤了吗?”吴邪感到小哥的手在他脊背上轻轻抚摸,似乎在检查有没有伤处,小哥的触摸十分舒服,吴邪觉得自己几乎站着就要睡着了,摇着头含糊地说:“没有。”
闷油瓶点了点头,他从刚才吴邪跑过来的姿势可以看出他没受重伤,但是还是忍不住要问问,他直觉认为吴邪是那种能把伤处隐藏的非常好的人。虽然吴邪安全回到他身边他已经别无所求,但是正经事他还不能忘,他感觉到吴邪依在他身上的身体越来越重,不由轻轻把他摇醒:“吴邪。九髑泅尸呢?”
本来吴邪这两天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但是自从见到小哥的那一刻,他突然完全放松了,身体抵挡不住强烈的倦意,似乎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急需得到休息。可是小哥问他的话他还是要如实回答。吴邪稍稍打起精神,对那个问题考虑了一下,十分肯定地答道:“死了。”
死了?闷油瓶有些难以置信。连他杀死九髑泅尸都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吴邪只有一把六寸长的短刀,是如何杀死九髑泅尸的?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吴邪就又粘了上来,搂着他的脖子,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似乎觉得他身上是个十分适合睡觉的地方。吴邪身上湿湿的都是树林里沾的露水,一看就是赶了一夜的路。闷油瓶心里感动,便没有追问下去。吴邪在大事上不会弄错的,他说问题解决了,就是解决了。
二人牵着手走在海滩上,闷油瓶把吴邪带到他休息的地方,吴邪坐在沙滩上,抚摸着地上的睡袋,迷迷糊糊地问道:“小哥,我好困,我能先睡一会吗?”闷油瓶点点头。吴邪却闭上了双眼,坐在沙滩上,过了几秒钟,身体突然向前倾斜,好像要一头栽倒。闷油瓶急忙把他扶正,吴邪暂时又睁开了眼睛,问道:“小哥,我能先睡一会吗?”好像忘了适才刚问了一遍。
闷油瓶拉开睡袋,让吴邪钻进去。吴邪在睡袋里躺好,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从口袋里拿出几件东西,交到闷油瓶手里,问道:“小哥,这个对你有用吗?”闷油瓶一怔,三条蛇眉铜鱼,数百年后,终于全都收复了。
他把三条铜鱼摆放在沙子上,使它们首尾相衔,三条鱼成为一体,在日光下,鱼身上闪烁着点点金光,仔细看去,竟然像一种古老的文字。吴邪大感惊奇。闷油瓶看着他一面又很困,一面又很惊讶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些鱼会给你带来危险吗?”吴邪有些紧张地问。他生怕有了这些鱼,闷油瓶就有了更加危险的目标。闷油瓶轻轻摇头:“不会。鱼上的信息会让我必须做的事变得安全很多。”吴邪大喜:“都给你。”他把三条鱼都推到闷油瓶身前,笑道:“三叔要是问起,就说我给弄丢了。”
吴邪满心欢喜地缩进睡袋里闭上了眼睛。他帮到小哥了啊!闷油瓶仔细打量着他,两天不见,吴邪除了稍微晒黑了一点,没有什么明显变化,面色仍然红润,大概这两天把自己照顾得不错,没吃什么苦头。只是他的嘴唇有些干,可能是昼夜奔跑,忘了补充水分。闷油瓶拿过水壶,托起吴邪的头,缓慢地喂了下去。吴邪闭着眼睛喝了两口,便闹腾着表示不要喝了。
闷油瓶放下水壶,只见吴邪侧身卧着,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眼睑微微跳动,显然没睡着。可能是这两天过于紧张,到了该休息的时候,思维无法即时静止。闷油瓶轻轻抚摸他的头顶使他放松,果然,吴邪露出了一丝适意的微笑,不一会,便沉沉睡去了。
闷油瓶的手却从吴邪头顶慢慢移到了后项,肩头,和脊背。吴邪由于经常游泳锻炼,所以肩部的肌肉十分健美,背部也很柔韧,到了腰间,曲线却突然收了下去,勾勒出紧实的腹肌,修长的双腿……
吴邪对他一直非常顺服,平时他常常借故抚摸他的头发和脊背,吴邪从来不反抗,总是低下头来老老实实地让他摸。如今他要是想做些别的什么,吴邪也不会反对吧……
停。他克制住自己的时候,他已经附下了身,双唇接近吴邪湿润的嘴唇已经不远。闷油瓶急促喘息着坐直了身体。不能这样。吴邪信任你。你现在对他为所欲为,以后他就不会信任你了。
吴邪仍旧沉睡,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闷油瓶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他知道吴邪对他并没有那种感情。他觉得在吴邪心里,他是一种介于三叔和小花之间的存在。吴邪和他在一起不必像在长辈面前那么局促,而他又能照顾、保护他,所以吴邪才会这么粘他。要是吴邪懂得他的心思,肯定会有些扭捏,反倒不会对他这么单纯、亲近了。
可是吴邪真的想要他的保护吗?闷油瓶微微伤感。在古墓里他那么坚决地挣脱他的手。难道吴邪不知道他会为他决战至死?
吴邪真的累了,从清晨一直睡到晚上。到了傍晚,吴三省等人也循着烽火找了过来。他们是沿着海岸赶过来的,潘子一眼看见了闷油瓶和吴邪两人,忍不住大喊:“小三爷!张爷!”吴邪仍旧熟睡,无论是潘子的喊声还是浪涛声都没能惊醒他。闷油瓶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他们大叫大喊有些不满。虽然他没说话,但是吴三省等人似乎能感觉到他的不悦,竟然都没再出声。
闷油瓶轻轻抚摸吴邪头顶,吴邪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了眼睛。刚醒的一刻他显得有些茫然,似乎忘了身在何处,但是一见到小哥,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接着他又看到了吴三省一行人,不禁高兴地唤道:“三叔!文锦姨!潘子!大奎!”
吴三省松了口气,刚才见他睡得那么死,也不知道是不是伤着了,如今见他安然无事,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小邪,你没事吧?”陈文锦柔声问。吴邪笑着摇了摇头。所有的亲人都回来了,吴邪开心极了。突然,他又察觉到了一个不同的感觉。“好饿。”他突然说。他发现他的背包在潘子手里,忙拿过来在里面翻找:“哈,面包。”他从背包里翻出夹心面包分给众人。
面包虽然有些挤扁了,吴邪还是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又一直在进行剧烈运动,精神紧张的时候不觉得,但是一旦放松下来,年轻的身体哪能经得住这么大的消耗,急需补充能量。小小一个面包根本不够,吴邪吃完了以后,显然还很饿,到处东张西望,虽然他还有能量棒,但是这两天一直在吃能量棒了,他已经不想吃了。
闷油瓶见状,拿过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来好几个黄澄澄的果实。吴邪一看,是一串成熟的芒果。他连忙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剥开一个芒果的皮,把果肉塞进嘴里。才咬一口,吴邪就忍不住停了下来,陶醉地细细品味,他没想到天然长熟的芒果竟会如此甘甜。“好甜啊。”他笑着对小哥说。闷油瓶点点头,芒果含有大量糖分,不但能补充能量,还能补充水分和电解质。吴邪从他敞开的背包里看见里面竟然还有好多不同的水果,暗自感叹,没想到小哥这么擅长囤积食物。
大奎见吴邪吃得香甜,忍不住也馋了,想知道野生的芒果是什么滋味,厚着脸皮也想讨一个尝尝。可是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闷油瓶,又不禁胆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闷油瓶虽然收集了很多水果,但是那都是留给吴邪一个人吃的,就算吴邪吃不完他也不会给别人。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里装的明器,暗自打消了讨水果的念头,人生多么美好,何必为几个水果折腰。
潘子看着不停塞水果的吴邪,好奇地问:“小三爷,那个洞里是什么样的?你见到九髑泅尸了吗?”吴邪点头,认真地说:“见到了,九髑泅尸非常可怕!”潘子忙问:“是什么样的?”吴邪双臂向不同方向伸展,模仿九髑泅尸长了很多手臂的样子:“它长了几百颗头,还有好多的手臂!”可是无论他如何模仿,潘子他们还是一头雾水,根本无法理解九髑泅尸是什么样的。吴邪感到挫败,不高兴了,暗想不跟你们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懂,只有小哥能理解我的意思。
危险已经解决,重聚的六人在海边过了一夜。吴邪虽然白天睡过了,但是晚上还是照睡不误。吴三省暗想这小子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竟然还吃得下睡得着,吴家三代人里他绝对是最没心没肺的一个。唯一打破当晚宁静的,是闷油瓶定时起来给吴邪掖被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