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北城海市的针锋相对一直从繁花似锦的五月持续到秋风瑟瑟的十月,从生机盎然到满目萧条。
圭本实业和荆泰集团严格上说是两家经营类型完全不同的企业,涉猎的领域几乎没有重叠。前者在高新科技领域一骑绝尘,后者集诸多传统以及新兴行业为一体的综合性实业集团。尽管如此,两家公司还是从最开始的警告试探到后来濒临失控的大打出手,但也都不是没有底线真豁出一切的赶尽杀绝。
可这诡异的“平静”局面最终还是被一份调查报告彻底打破,如果说之前是有底线的你来我往,那么后来两家都试图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砸对方饭碗的行径才是让诸多围观之人看不懂的自绝后路的疯魔之举。
万宝大厦第二十九层的总裁办,寂静无声的房间骤然被一道讥讽又凉薄的笑意打破。
荆郁看着桌面上刚刚提交上来的医院调查报告,内心荒凉到极致,好像在笑别人又好像在笑自己。
眼观鼻鼻观心杵在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汪夺别的不敢妄自揣度,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最后一根能够牵制野兽的绳索也被斩断了。
蛰伏已久的野兽经久了压抑忍耐,冲出牢笼挣开枷锁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自然是之前束缚手脚不敢做的事如今再也没了顾虑,想别人不得超生跟他一样痛苦还是豁出一切玉石俱焚,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玉石俱焚?那人不不配!这样欺他辜负他耍弄他,他怎么可能甘心放她潇洒存活于世!哪怕是死他也要拉着她一起沉沦!最起码黄泉路上他也不至于孤单寂寞。
一场紧急召开的临时会议,在诸多股东表决反对之后,荆郁还是一意孤行,甚至有人在此时提议罢免他,可是如今的股东表决权在他眼里不过是屁都不如的没用空话,放眼整个集团已经没人再能掣肘他。
连荆柏安都渐渐后知后觉自己不是为荆泰找了一位得以托付的继任者,而是将荆泰葬送到了心狠手辣全无顾及的疯子手里。可就算如今认清事实也为时已晚,荆郁根本不再受任何人的辖制,何况他手里还有比荆泰更强大的钱袋子HAK。
桌上那份关于顾南归和江笙的报告并排而放,本来在宋云骁的一再劝说下荆郁已经打消了之前他不好过就谁都别想好过的念头。他知道一旦出手有些事就注定无法善了,若是被她知道,那两人就真的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他犹豫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一次又一次骗他!
她答应过只要他安分守己不迁怒于人,她就会好好将孩子生下来,有朝一日她释怀了想通了兴许会让他见见孩子,否则余生他就准备为了这个他一意孤行的无辜生命赎一辈子罪吧!
他一面恨着她一面又克制不住地担心她们母子,有时候他都痛恨自己为什么可以低贱到这种无可救药地步,可是他还是盼望着一个万一,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她带着孩子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半年后他等到的是什么?是南柯一梦后又一记响亮的巴掌!是她早在那通哄骗他电话的不久前就悄无声息流掉了孩子的消息,他对她剩的最后那一点容忍和期待彻底破灭!
可笑的是他还曾经希冀着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哪怕她如何恨他,可那也是她的骨肉。
他高估了人性,低估了她的狠绝。到底恨到什么地步可以让她连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如此绝情?
她没有的他也从未体验过,他以为她会懂他,亦如他也知晓她内心最渴望最或缺的是什么,所以他拼命想与她一起共建这一切,可是她却寡情又残忍地将这些变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剑,不管他如何疼痛哀求,她都不肯施舍一分怜悯,动容分毫!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心软?她知道如何戳自己的心肺,他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命门?
荆郁不屑地挑起桌面上那沓名头为「顾南归」的文件,随意翻了几页,冷嗤一声。
一个用尽最低劣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横刀夺爱的可怜虫也敢在他跟前叫嚣?他凭什么觉得让别人不舒服后自己就可以顺心顺意诸事皆宜?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就算有,他也不该想不开上他这来讨!
荆郁将司旗叫了进来,将名头为「江笙」的那沓资料默然地扔到他跟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司旗眉尾跳了跳,这是要不顾一切没有忌讳地搜寻了?司旗俯身将文件捡起,头一次这样踌躇,毕竟荆总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说过的话做过的决断从没有半路收回的时候,可是事关那位,有过太多的例外,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次确认。
“荆总的意思是以找到为首要,不计成本,不管……对方……会受到影响,是么?”他口中的影响已经是斟酌几番能想到的最委婉的形容了。
荆郁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分毫,只是淡淡扔了一句:“我说的话什么时候这么难以理解了?”
“好的荆总,我马上去办。”
等人离开,荆郁的目光依然盯着屏幕上正如火如荼的欧洲市场,手指轻抿,神态从容。
这一次围剿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相比于利益至上的商人,他更喜欢也更享受于做一名精准狠辣的猎人。越是难搞的猎物越是能激发他的兴致,就如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蒋氏基金,也敢在这时候吃他的盘,今夜一战,他们这群跳梁的蠢货恐怕要一个情场失意,一个家底尽输了,真是可怜。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情意三千最终抵不抵得过碎银几两。
可仅仅是这样又怎么能够呢?次日一早,荆郁驾车去了顾南归任职的学校。
江笙刚出月子就又火速换了地方,这大半年几乎每个地方停留时间她都不会超过一个月,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不过她也早就算着孩子出生的时间,事先将能想到的所有事都尽可能的打理好,如果这样都躲不过那也只能认命。
家里她不敢贸然联系,也不知道这么久没消息奶奶会不会担心,但她只敢迂回找到以前的同学,让他带话给王静转告奶奶她安好,像赵德胜这种心粗之人她都不敢找。
消息只传不用回,等下次再联系的时候,就可以得到奶奶的消息了,可这一等就是一年。
荆郁的手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还好她现在手里握着他的命脉,江笙俯下身子替婴儿车里睡得正香的女儿掖了掖被角。
江笙瞧着瞧着就笑了,越看越爱,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小小的一团粉糯可人,从刚出生的皱皱巴巴泡得泛白到现在肉乎乎软嘟嘟粉糯糯,每天醒来就转着眼睛到处好奇,除了有时候闹起来让她这个全无经验的新手妈妈束手无策,好像再没有什么让她忧心的了。
她如今只想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自己人生中缺失的情感和物质她都会加倍给她,至于父亲……江笙停住脚步又低头看了看软被里的女儿,她的孩子也注定得不到圆满了。
十二月的云城舒爽清凉,江笙一个人推着小车走在小区的街道上,这里的房子还是她用别人的名义租的,所以住得也略微安心些。
只是进了十二月江笙总是心神不宁,这几天尤甚,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发生,跟去年十月离家后被荆郁关在英国时一样,本来她都已经认命了,可不知为何有那么几天就是没来由的心慌,就如当下,最近经常会半夜惊醒,她猜想可能是辗转在国外那几个月的担惊受怕再加上孕期反应留下的后遗症吧。
还好孩子是健康的,那时随着孩子一天天在肚子里长大,她焦虑愈来愈甚,后悔孕前期没有保持好的心情,好担心孩子在肚子里受到影响,就连生了以后,坐月子期间她半夜都会经常惊醒,一定要确认孩子还在不在,甚至还会神经质地去数孩子的脚指头够不够,细细摸一遍孩子的耳朵眼睛确定没有缺失才能放下心来。
本来刚回国时她是流掉的,可是在医院等待的时候看着人来人往,好像别人都有人陪伴,或父母或伴侣或朋友或子女。她半生凄苦,以后奶奶走了,南南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人生还那么长,她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突然觉得有个孩子好像也不错。
这时候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心声似的,那是她第一次感受胎动,吓了她一跳,她试探着再次贴向鼓鼓的肚子时,小心问它能听见么,小东西又动了一下,后来她再也狠不下心,她也告诉了荆郁她打算生下孩子,是为了安他的心也是为了如果他依旧执着于此也算有了一个牵制。
看着正努力吸奶的小家伙,江笙满心柔软,当初怎么会不想要她呢?
晚间江笙刚哄睡孩子就听到门锁响动,在这里除了月嫂江笙没有跟任何其他人有来往,何况还是在深更半夜。江笙神经瞬间绷紧,连猫眼都不敢去看,赶紧打电话报了警迅速叫醒月嫂合力搬来柜子抵住门板,随后两个人悄声抱着孩子躲在房间里,此时能做的只是提心吊胆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着警察赶来。
当大门被破卧室门板被人推动时,江笙的心都快从嘴里跳了出来,如果只是自己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她早就看淡了是死是活,可是如今有了安安,她再也做不到无牵无挂无所畏惧,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为母则刚四字,可是有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是一个母亲最大的软肋。
外头撞击门板的声音越来越大,江笙怀里抱着女儿和保姆背对着柜子用尽全力抵着,一旦破门而入……江笙不敢想象,一面和保姆大声呼救,一面哄着怀里被外间剧烈声响惊醒而吓哭的女儿。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警察还没有来,猛地一阵大力,江笙被柜子的棱角硌得生疼,眼泪被激得瞬时溢出眼眶。
她这辈子都没像今天此时这么怕过,哪怕那年在天台,她可以眼睛都不眨地选择跟王钊同归于尽,可是现在,她掂了掂手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她只怕歹人连这么个小小的婴儿都不放过。
哪怕现在江笙已经怕到六神无主心惊肉跳,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知道如果自己在此时也慌了神卸了力那一切就全完了。
江笙探过身抓起床头柜上的剪刀,朝着从门缝探进来的那只手全力扎下,整个手背被贯穿,流出的红色血液瞬间在雪白的墙上染成一片,外头也随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嚎叫,紧接着就是破口咒骂和更大力的撞击。
两个柔弱的女人怎么抵得住外面几个壮汉不要命似的大力,不出两下,江笙和保姆就被撞倒在地,倒地的一瞬间江笙用另一只手拄地下意识地护着怀里的女儿,堵门的柜子随着门板破裂而砸向倒地的二人,江笙拄地的那只右手本来就因为突然受力而不支,手腕的寸痛还没来得及感受,就被更大的剧痛所覆盖,只听崩裂的一声脆响,右手的疼痛霎时蔓延至心口,可是尽管已经痛得眼前黑成一片,头脑轰鸣,她也不敢将重力压向怀里。
此时的痛觉神经和肾上激素都已经达到了极限,江笙明知道这时候不能昏过去,努力睁大双眼想保持清醒,可最后还是两眼一抹黑随着最后一道轰鸣晕死过去。
江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奶奶身形矫健,根本不像她去年回家时的步履蹒跚,她叫她,可奶奶明明听到了却不理她,只是拎着刀奔向鸡窝嘴里还念念有词,她走进一听原来是说南南带着孩子还瘦得不行,要多吃几只补补,南南回来了?她好高兴想进门去看看,可是跨过门槛就穿回院子,好像有什么屏障阻隔。
她有些心急,一声高过一声地叫奶奶,想让她看自己一眼,可奶奶却转身生气地骂她来这干嘛,让她赶紧走。
她从来没见过奶奶这样凶她,为什么赶她走?是因为自己骗她的所有事被发现了么?可她也不想的。
“奶奶,奶奶,你别赶我走,我错了,我再也不骗你了。”
“奶奶……”
“求你。”
“南南,是我啊,你怎么不看我……”
江笙哭着伸手去拉冷脸不理她的两人,却都被躲开了,甚至她还听到了南南板着脸说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让她赶紧走。
江笙好难过,心就像被钝器劈开一样,揪心拧着劲地疼,为什么赶她走?为什么这样讨厌她?
“我不走……你们别不理我更别丢下我……”
挥舞的手好像终于抓到了什么,可是耳边传来的声音确实陌生又莫名让她心烦,一直在叫她的名字还不停地嚷嚷叫她醒醒。
她不想醒,为什么要醒?醒了就看不到奶奶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冒出这么荒唐又奇怪的想法。
可是她不醒,耳边讨厌的声音就跟叫魂一样誓不罢休,等她终于被烦得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的憔悴面容。
江笙闭了闭眼想了大概十秒钟才想起这人是谁。
她最讨厌也最怕的人!
是他,他怎么来了?肯定是在做梦,她得赶紧醒来不然一会准是让她逃也不能的噩梦!
“英英……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说话的人大喜过望,可江笙却无法共情他的喜悦,她试着抽回手可却被对方抓得紧紧。算了,不放就不放吧,等她醒了就能摆脱这张讨厌的脸讨厌的声音讨厌的人了。
可是眼睛闭合了好久怎么还是没醒?怎么回事?
江笙努力忽视耳边恼人的噪音,眉头也被烦得越皱越深。
“你能不能别吵了!再吵我就醒不来了!”江笙终于忍无可忍。
果然被她一声喝止,耳边终于清净了。
可是她怎么还不醒啊?
“叫医生!”
一道低沉紧张的声音重新响起,握着她手的力道也更加用力。
随着一阵兵荒马乱,江笙终于不得不被拉回现实,她的梦早就醒了。
醒了啊……这才是她要面对的现实啊!
神经意识渐渐回笼,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好像除了奶奶妹妹还有……女儿?
啊!她还有安安,安安在哪?
江笙腾地坐起,“安安呢?”
荆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瞬,“安安她在这,刚喝完奶已经睡……”没等他说完江笙就掀了被子准备下床,可是浑身的疼痛瞬间袭来,疼得她冷汗骤起不敢再动分毫。
“你别动,千万别动,你伤得不清,你想看女儿?我抱给你。”
荆郁慌乱地安抚着正强力忍痛的人,怕她再有动作连忙起身不是很熟练的从床脚的婴儿床里将女儿抱了出来,抱到江笙面前时,没有往她怀里送,只叫她看看就好,她现在抱不了孩子。
江笙呆滞地看了一会然后神经质地将手指放到女儿鼻下,等感受到了清浅的呼吸,才渐渐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满目柔情的荆郁看到这一幕神色瞬间阴寒,如果不是他到得早……他不敢想象,现在想想都后怕。
不过一晚他就已经知晓是谁做的了,既然这样苟且的活着还能生出风浪,那人间就算牲畜都不如的日子她也不必再享受了。
“安安很好,你看,她睡得多香。”荆郁又将怀里的婴儿往女人跟前凑了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心疼,生怕吓坏了惊弓之鸟精神紧绷的女人。
大惊之后又经历大悲大喜,此刻刚醒来的江笙脑中还是有些凌乱,没一会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荆郁看了好一会闭眼睡着的女人,轻手轻脚将女儿抱回婴儿床,可是刚沾床还没放下怀里的小东西就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荆郁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抱出房间,生怕吵醒了刚睡着的江笙。
门被关上的那一瞬,床上的人也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哪有半丝睡意。
另一个房间,两个被高薪聘来的专业月嫂看着满身矜贵英俊不凡的男子正手忙脚乱地掂着怀里的婴儿,嘴里翻来覆去就只会一句:“安安不哭,爸爸抱……”
可是孩子哪是这么好哄的,新手奶爸怎么抱婴儿都是这两天才刚刚学会的,本来不想假手于人的荆郁看着女儿一声高过一声地嚎叫,哄了这么久没有半丝缓和迹象,生怕她哭坏了,只能不太情愿将孩子递给月嫂,早就看不下去的月嫂赶紧将孩子接了过去。
孩子送了出去,可是视线却如影随形一分都没有移开。
“怎么回事,是饿了么?”
月嫂瞧着挺拔英俊的男人,脸上是与其周身气质十分不符的热切,心想‘这孩子真是好命,生在这么个福窝里,一出生就赛过了所有人。’
“没有,小姐脾气大得很,被人骤然吵醒,不顺心呢。”
“是这样么?”笑意中是不加掩饰的慈爱宠溺,“真是跟她妈妈一样,将来也是个脾气大的。”
又在一旁看了好一会,直到孩子又睡着了,荆郁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嘱咐月嫂将孩子看好,门关上的那一刻荆郁嘴角的笑意瞬间凉透。
书房,荆郁听完汇报,缓缓转过身,一步一循行至垂着眉眼等待吩咐的司旗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记重拳。哪怕意料之中司旗还是被打得踉跄了几步,站稳之后又立马站回原位,不敢有丝毫的抱怨,他知道,这次荆总的怒火不会轻易就这么消了,是他工作失职,比这更严重的惩罚都是他应该受得。
他怎么会想到那份医院提供的报告是假的,偏远闭塞的地方连这种交了钱没做手术的名额也会被人低价卖出!
一拳接着一拳,司旗早已经站不住脚,直到荆郁骨节泛红,才停了手。
只见荆郁回身抽了几张纸巾,敛眸按了几下骨节上的血渍,声音阴冷到极致,“北美那几个也是时候了结了,云城那个送到公海市场处理。”
司旗知道这个“公海市场处理”是什么意思。
在床上发呆游神的江笙,被一阵追命似的铃声叫回了神,她愣了愣辨别了一会才发现铃声是从床底传来的,她忍着疼痛趴着床边才将手机捡了起来,是她的手机,估计是刚才荆郁弯腰时掉出来的,不然以他的为人,此时怎么可能再让她接触能与外界联系的通讯设备。
江笙按下接通,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听到那头迫切地传来一连串求饶的话。
“席英,对不起,我求求你放过我,我错了,我不该不死心再害你,我就是……就是不甘心,我不想死,你知道吗?你知道安慕和孙春燕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荆郁他他妈就是个魔鬼!”
“我求求你……我错了……救救我,看在……看在……”蒋蓝烟磕磕绊绊了好久都不知道要她看在什么上,“看在同样是女人的份上,求求你……这几年够了……我整个人已经败了,那天你不是看到我了么?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能解恨么?我没几年活头了……”
听到电话这头一直没有声,那头求饶的人突然发神经似的变了语气,“我知道你在听!你别装!这几年我们全家死的死散的散,还不够还你那条贱命?让十几个人给你陪葬?你受不受得起!你他妈不是没死成么?”
骂完之后惊觉不对又立马转了语气,“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太害怕了,我活该,我们都活该,但是能不能求你……”
电话被人从眼前夺走,话筒里面的声音也断了。
江笙看着空荡荡的双手,满心平静,看都没看夺走她手机的人,又倒头躺下。
荆郁刚想开口,看她忍着疼痛转过身背对着他,将到嘴的话生生又咽了下去。
手机丢在这里是他大意了,不知道她都听到了什么。
他不担心蒋蓝烟说任何关于他的恶言恶语,他最怕……
想到这,手里的手机“嘎吱”一声,金属的机身硬是被他握到应声而裂。
这一切来得是那么不易,没有人可以再夺走这一切!
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和害怕油然而生,以最快的速度充斥着整个大脑神经。
又想起刚才她哭着在睡梦中叫着的那两个人……如果她知道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他生平唯二的后悔,居然比第一次还要汹涌刻骨。
为什么要这么耍他!
为什么在一切都没有回头余地的时候让他再一次触碰到心中曾以为永远也到不了的圆满?
为什么!
荆郁努力克制着心慌,紧了紧手,轻声试探:“笙笙,吃饭了。”
见床上的人无动于衷,荆郁吞了吞喉咙,嘴里紧张到干涩,“安安晚上离了妈妈总是要哭闹很久,笙笙不想赶紧恢复抱抱她么?”
床上的人终于动了,荆郁手疾眼快几步上前想将人扶起来,可是却被她嫌恶地躲开了。
没事,只要她不自暴自弃不像在伦敦那样就好。
几天之后江笙才知道在她昏迷的那两天荆郁就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带回了海市,现在她住的是荆郁位于佘山的大宅。
她能下床走动的时候也发觉了这所仿若监狱牢笼的大宅守卫森严,跟伦敦的庄园不相上下,不管是墙高还是安保系统以及安保人数,甚至比之尤甚。
每当看到这些她都选择性无视,可是不管情绪还是表情再细微的变化怎么逃得过时时关注她的荆郁的双眼,他想解释,但是又无从辩白。
这一重又一重,他不仅仅是怕她再次消失,更怕有些人伸手打破这绝美的黄粱一梦顷刻将现实打回原形。
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所以一丝一毫的可能他也不敢赌。
那通电话之后荆郁小心试探过几次发现她对于那两件事并不知情,稍稍放心过后又总是怕这颗定时炸弹在他日防夜防下还是会免不了爆炸,一旦爆炸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一段的安宁时光,好像每一秒都是偷来的。
虽然战战兢兢,可他甘之若饴。他从来没体会过做父亲,跟最爱的人共同抚育他们生命和爱情的延续的感觉和心情是这样奇妙。
每日看着笙笙和安安,他整个心都被塞得满满,甚至愿意为了她们付出一切,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还是他与笙笙的孩子,有时候他会恍惚,是不是他才是处在梦中的那个人?这一切来得这样突然又美妙得太过虚幻。
“笙笙快看,安安会爬了。”
“安安,到爸爸这来。”
“笙笙,安安又哭闹着找妈妈了,我也哄不好……”
“安安,叫爸爸。”
……
江笙看着远处正举着安安去够高处凌霄花的荆郁,一时有些恍惚。
这一年,记忆中那个人桀骜偏执狠厉无情的男人好像一步一步慢慢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在她与孩子面前的好像只是位付出一起的慈爱父亲和看似可以无限对她让步的好伴侣。
但她还不至于蠢到再次被表象蒙骗,凶猛的老虎暂时收敛锋芒不代表他真的就脱胎换骨基因突变成了温顺的猫。
可是明知如此她如今还能如何呢?
女儿咯咯的笑声由远及近,突然,她再一次想认命妥协了,她好累,与其无休止地自我煎熬不如死心认命。
晚间,荆郁站在一旁耐心十足地看着江笙轻声细语将女儿哄睡,挚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这一幕美好到不可思议,灯光下的母女二人是他此生胜过生命的珍宝,在这一刻他才有点相信他好像真的终于触到了幸福的门槛。
触及灵魂的愉悦让暂且忘了白日里与那个疯子周旋的费神。
他不怕也不在乎他的针锋相对,就算全部送给他又如何,可是不能,他不至于蠢到不知道他守住眼前的一切靠得是什么。
同床异梦,荆郁望着背对自己的身影,心下失落,人就是这样,没有尽头的贪欲深渊是永远也填不满的,得到了一些甜头就会难免想要的更多,永远都不会知足,他惆怅长叹,然后像往常一样凑过去将人揽在怀里。
已经一年了,她还是不肯接纳原谅他,可是没关系,余生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他会等。
抱着抱着,怀里的人渐渐呼吸绵长,荆郁却半丝睡意都无。
他将头深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嗅着令他舒心的香气,这一切有多来之不易他最是清楚不过。
脑海中渐渐浮现了诸多从前令他辗转难忘的画面,他愈发贪婪,如果一切不曾发生,眼下他们应该会怎样圆满幸福?
这一切应该从哪里纠正呢?
“如果那天我接到了你的电话是不是有些事就会不一样了?”
江笙不知道会不会不一样,但她知道世上本就没什么如果。
这虚假的繁荣本就是心存侥幸之人偷来的,埋下什么因长出什么果,努力营造维持的幻境有一天被自己的因果无情打碎也是必然。
江笙望着被漆黑枪管抵着的安安,心跳骤失,她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突破荆郁的重重防卫来到这里的,她只知道床里的女儿是比她命还重要的存在。
她抖着手,嘴里是不断哀求的话,想一步一步靠近可是腿脚颤得根本不听使唤。
弋椛“求,求求……”她一句整话都无法说全,更不知道此时要说什么才能让对方心软,只是不停地求他,求他放过她的孩子。
当听到保险被抠响,江笙连滚带爬扑到那人跟前一把握住那根黑漆漆冰冷的枪管,颤着声音带着哭腔硬生生从失语中挤出几个字,“求你……”
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嘴里求饶的话被卡在了嘴里,怎么是他?
江笙认识他,可是为什么?
那人沉如死灰的目光从婴儿床中缓缓移向她的脸,看了好久,才幽幽开口:“为什么,为什么她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我的女儿没了,他的女儿还活着?”
“为什么?”
江笙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她满脑子轰鸣思绪杂乱不堪,她不知道要怎么央求:“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大人的恩怨求求不要牵扯到她,如果你有恨,我来抵,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她。”
“南南,对,能不能看在南南的份上……放过她,有什么我来抵……”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她!”本来死寂的面容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终于有了波动。
“好好……不提她……”江笙双眼不住地抖动,不提她那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让他手下留情。
“跟害死她的人生儿育女,你怎么还有脸提她?”男人像失心疯一样喃喃不断。
江笙满脑子乱糟糟偶然听到这么一句,她脑子更乱了,谁死了?
“你在说什么?谁?谁……死了?”
男人看着满目不解求知似的望着他,看他不答连连追问的人。
“你说话啊……谁死了?到底谁死了……”
“顾南归,我的妻子,你的表妹,被你的好丈夫逼死了。”这句话说得平静,平静到好像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痛痒别人的事。
“你骗人!”听到这句江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骗什么?骗你她没死,还是骗你不是被你丈夫逼死的?”
他的鬼话她一句都不信!惊怒交加的江笙扶着床栏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骗我?你的妻子?呵……”想骗她?南南要嫁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他哪来充的丈夫?
闻予垂眸,突然想到什么,好像看一击不够,更不管对方是否受得住又下了一记猛药,“你奶奶也死了你知道么?”
江笙徒然愣住,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恶毒,咒南南不够还要咒她奶奶!她的怒火哪怕已经烧到心肺,但是盯着他手中的枪管顾念着女儿也不敢激怒他。
只能闭嘴不言,选择无视。
男人看她这一副表情就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更是什么都不信,突然,他笑了,从开始的隐隐发笑到后来控制不住以手敷面大声失笑。
江笙看着发癫狂笑的男人心瞬间凉透了,神经有问题的人要如何求他跟正常人共情求他心软?
怎么办怎么办……
“荆郁这种畜生居然也知道心虚?”男人望着全神戒备的女人,仿若发现新大陆般,他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尝过的生不如死他也要荆郁千倍万倍的感同身受。
荆郁接到消息时平生第一次慌到手足无措,甚至迈腿时软了手脚跪倒在地,手指也不听使唤,按了半天都按不出号码。
“拨夫人电话!”
汪夺迅速拨了过去可是响了几遍都没人接。
荆郁扶着墙用所有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地下车场,一把将等候的司机从驾驶座拽了出来,在汪夺的惊呼声中连撞几辆车才将车头调出来不管不顾呼啸离去。
“荆总这时候怎么能开车!赶紧追上!”保镖司机着急忙慌接连驾车狂追出去。
荆郁心慌意乱怕到极点,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前方的车流和指示灯在他眼中变成了飘忽不定的幻影。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出事,也不管现在是在车流拥挤的马路上勉强将车停了下来,不顾身后的鸣笛,掏出电话颤着手按了好几遍才将电话拨了出去。
他全身紧绷,几声过后那头终于有人接起,可是那头没人说话。
“笙笙……”荆郁的声音已经失了原本的音色。
那头还是无言。
“闻予?”
“闻予你他妈敢动她们分毫,我让你闻家全族陪葬!”
“我奶奶和妹妹都死了是么。”
荆郁的怒火瞬间戛然而止,被压在心底的心虚和害怕终于在这一天这一刻翻江倒海般被翻了出来。
“笙笙……你别信别人的挑拨……假的都是假的。”他慌不择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那头一声怅然长叹。
“没有,你信我,我不会骗你……”
“荆郁,本来我都已经认命了,可是你没有给我留后路啊!”
窗外的路人交警的疯狂拍打车窗荆郁全然不顾,只是握着手机对那头无措慌乱地做着最无用的狡辩和挣扎。
“笙笙你信我,你信我啊……我,我是怕你伤心……”
“人都没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语气的释然另荆郁毛骨悚然。
“荆郁,就到这吧……我也累了……”
“笙笙,求你,我求你……”
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随之电话断线,荆郁瞬间被人抽走的心魂,仿若死人般被定在车里,一动不动。
后来震惊内外的北城海市几大家族的剿杀就此拉开了序幕。
这一场恶战整整持续了一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场自杀式的恶斗最终会闹到何时何种地步,谁也都想到这场恶斗会以北城闻家的独子离世的方式而结束。
可是荆泰掌门人HAK执行总裁荆郁得知闻予逝去的消息却不算完,他不信,甚至大闹葬礼,疯魔一般非要让曾经名满北城的闻家独子世誉国际的最高决策人从棺材里面爬起来给他回话,他要知道闻予这天杀的蠢货畜生到底把人藏哪了,他才不信她死了呢,就这拙劣的计谋还想瞒过他?
他还没有得到她的下落,他怎么敢死?!就是死了也得从阎王那请假爬起来告诉他!不然他就送他爹妈去给他作伴!
能参加闻家葬礼的宾客哪个不是背景显赫混迹官商两道的世家望族,所以对荆闻两家都不陌生,可谁能想到这样扎眼圈内几乎没有能与之争锋的两人本该是大好年华,最后闹得一个死一个疯魔呢。
真是唏嘘。
那场争斗过后好像没有赢家,北城蒋家、李家、贺家,海市荆家,宋家全部卷入其中,经此一役也都无一幸免的元气大伤。
随着闻家独子下葬,闹过葬礼的荆泰总裁半年后突然销声匿迹,没有人再见过他,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总之各种荒唐的传闻都有。
很多年后这场空前绝后的豪门世家内斗还是会被人津津乐道偶然提及,只是自始至终都没人知道这场争斗到底因何而起。
光阴难改朱颜辞镜,最后回头望去好像最后谁什么都没剩下。
猫儿山的私人产权在多年后也被拿出来拍卖,几经流拍才被人捡走。
山脚下的女人望着眼前的破败萧条,神色平静,还不容她多想,难缠的磨人精又开始了今日的求知欲。
“妈妈,妈妈,这是什么呀?”
“妈妈,妈妈,这个能吃嘛?”
“妈妈,妈妈,我想要那个。”
……
女子转身看向身后的头号磨人精,头痛又无奈,不过于她而言这不过是最最幸福的烦恼。
她也没想过闻予会放过她,其实在经过一遭又一遭的事,生死她早就已经看淡,只求他能手下留情饶过女儿。
也许……席英回身望向早就被推平的一片废墟,是南南和奶奶在庇佑她吧。
她要好好活着,不负她们所望,好好活着。
“安安,一会我们要做什么?”席英蹲下身子替小豆丁拢了拢衣衫。
小豆丁伸出短粗的小肥爪扒了扒头,想了又想,“哦!要给小姨和外曾祖母上香磕头!”
“安安真乖!”江笙亲了亲小豆丁肉乎乎的小脸蛋。
“这边这边也要……”
“妈妈,小姨和外曾祖母长什么样啊?会喜欢我么?”
江笙牵着女儿,一时怅然,思绪渐渐穿越时空飘回过去,“她们啊……”
一大一小的两人手牵着手离开这里时,那扇锈迹斑斑紧闭的大门终于“嘎呦嘎呦”传来一阵经久失修的破败声,也不知道是风还是人故意留下的痕迹。
———— 正文 完 ——————
第126章 番外1
一年又一年,转眼女儿已经快上小学了。
江笙看着前面蹦蹦跶跶嘴里哼着乱七八糟调调的女儿,内心安然又满足,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
那时候好像过得还不算太艰难,席建国和张兰芳那时候勉强还像个人,她整天带着村里几个皮实能闹的不着家,南南才多大?四岁吧,跟着她雪里滚山上钻,夏天晒得黢黑,冬天小脸蛋儿吹得透红。
那几年勉强算她难得的好日子吧。
最高兴地就是疯跑完回到奶奶家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热乎乎的饭菜,姑父要去镇上教书,席建国张兰芳巴不得省下她那口饭,她和南南算是从小在奶奶家一起长大的,又都是从小没了妈的孩子,所以奶奶待她们格外怜惜,她也拿南南当亲妹妹。
可是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好遗憾啊,永远再无可能弥补偿的遗憾。
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每次想到这,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她心口总是堵得酸涩生疼。
江笙抬手蹭了蹭眼角,一抬头才发现女儿已经跑远了。
“安安,慢点!”
江笙快步跟上绕过街角,明明看到她跑到这里,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江笙整个心瞬间提到嗓子,街边的店铺,能遮挡视线的牌子柱子她一一快速查看翻找了一遍,可哪有半点踪迹。
“安安!”
“安安,听到妈妈在叫你吗?”
“安安……”
……
“江念!”
江笙急躁地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她复又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发现安安失踪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如果再过十分钟还找不到,她就选择报警。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嫩黄碎花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大概这么高的……”江笙用手比着身高向路人一遍遍地问着。
眼看着十分钟又过去了,江笙急得慌着手脚,刚想拨电话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妈妈……”
回头一看不是这让人火大的小丫头还是谁!
江笙快步上前,忙问她刚才去哪了,为什么刚才她过来没有看到她,一转头她却在她身后,还有手里的甜筒是谁给买的,她不是说了这两天不能再吃了么!
小丫头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看到妈妈一脸着急,语气也不太好,心虚又有点怕怕,两手捏着甜筒也不敢再吃了,低着头声若蚊蝇。
“从哪来的?妈妈再问你。”
“……叔叔……给买的。”
“哪个叔叔?”这还得了?“江念!我跟你说过什么?”
小姑娘这一看妈妈是真的生气了,将头垂得恨不得塞进肚子里,一句话都不敢再说,手里的甜筒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可是眼瞅着再不吃就要化成水了。
内心那个纠结,眼见马上要流出来,小姑娘下意识地赶紧拿起来凑到嘴变舔了一口。
江笙这下是真的气炸了,直接抢过小姑娘手里的甜筒寒着脸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抢得用力摔得也很用力。
江笙很少应该说几乎没跟女儿发过这么大火,小姑娘一下被吓傻了,圆溜溜的眼睛瞪了好一会,小手还呆呆地保持着那个握的姿势。
“妈妈跟你说过什么!”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下一秒泪珠就像豆子似的哗啦啦地往外倒。
“不许哭!”
“为什么要乱跑?为什么就在附近却不回应妈妈?为什么要拿陌生人的东西?妈妈平时都怎么教你的?”江笙气得将哭成泪人似的小姑娘拎到了人流比较少的街角,让她靠着墙角站着,想哭就哭个够。
“不……不是陌生……叔叔。”小姑娘哭岔了气,说话断断续续,口齿也不清。
“不是陌生叔叔?那是谁?”在江笙的记忆中就没有带她认识什么熟识的叔叔。
“我……我不能说……”
“江念!不仅不听话,还学会撒谎藏话了是么?”
可是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地嘴硬的很,不管江笙怎么问她就是不松口,这个嘴硬犟种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江笙一把提起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小姑娘回到刚才停车的地方直接将人塞到后座的儿童座椅,一脚油门踩到底。
这一切都落在了不远处一辆低调不起眼的SUV的人眼里,可心疼坏了。
回到家,江念小朋友跑不了一顿被训话罚站,可就是这样她也没将叔叔是谁的事说清楚。
并不是小姑娘真的意志有多坚定嘴有多严,只是六岁不到的人想说也描述的不是那么详细周全。只是说跟着阿姨见过几次,叔叔说她长得跟她女儿一样可爱,然后碰到过几回都会给她点好吃的好玩的,还说不要让妈妈知道。
完了,不是遇上变态就是遇上踩点的人贩子了!
怪她!可是她平时带安安很用心的,基本是从不离视线没想到这还能叫人钻了空子!
晚上江笙给阿姨打电话,阿姨说是遇到过几次。
江笙追问具体是几次,是有预谋还是偶然的。
阿姨说是不经意碰到的,而且一看那长相气质就跟变态完全不搭边,三十上下的年纪,别说人长得英俊不凡,单单是周身散发的那种特有的气质就不像她们这种吃五谷杂粮凡间烟火的普通人。
江笙冷哼一声,人贩子和变态确实是不配食人间烟火的!
并不是她惊弓之鸟太过杞人忧天,毕竟人不可貌相,谁都不会将变态坏人两个字写脸上。小心一点准是没错的。
接下来的日子江笙几乎不错眼地看着女儿,就算有阿姨在她也是能跟着一起就绝不放她们俩独自外出,不知是不是真的是她想多了,之后的日子再没有遇到女儿说的那个叔叔。
秋天女儿终于入学了,小小的人儿一转眼就背上小书包了,真快啊!
看着小姑娘被老师带走没有一点哭得迹象,甚至还不忘回头给她一个飞吻,江笙心里又甜又酸,摆着手一直到看不到她时才转身。
时间过得真是快,有些人有些事偶然想起,好像恍如隔世又好像就在昨天。
恍若隔世的是那些不值得被记住也不值得费一丝心神去揣度的无用过往,而永远无法忘怀的总是念念难忘偶尔想起的这一生都会被铭刻在心头。
如果她们还在,现在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说了要往前看,可有时候还是难免感怀。
街上的银杏铺了一层又一层,江笙抬手扑了扑,几片嫩黄的银杏叶从头上纷纷掉落,她弯腰拾起一片看得有些出神。
回想这二十多年,她去过的地方很多,春城、南城、海市,后面又辗转欧洲北美,要说她最喜欢的地方可能也就是给了她人生少有两次安宁的云城。
枫林镇,江笙好像又看到那漫山的红枫,烈如火,鲜如血。
对于老家,她的内心是复杂的,那里的回忆除了寥寥无几的最可亲的几个亲人好像也没多少值得被记起。
如今想起来不过都满是沉痛。
想到这,江笙丢了手里的银杏。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江笙长吸了一口独属于秋日草木的清香醇冽,一时倍感身心舒爽,寻了把椅子坐下,惬意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其实算起来她也不过近两年才回国,这几年一直在国外,甚至过了一年才知道闻予离世的消息。
闻予也确实有些手段,否则凭那人,管你是藏在天上还是海里,只要还在这个世上,他若想找,就算是死了也能将人从棺材里面扒出来。
可她愣是被闻予藏了两年,就算后面被放了出来,直至现在快四年过去,依然没有被发现。
或许时间太久终于放弃了,或许如今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再或许……
这几年她虽然没有跟从前任何认识的人再联系,但也或多或少听说或者特意打听过他的消息。
原来分崩离析的荆泰早在四年前就被北城跟闻家交好的几家联合蚕食,之后甚至还一度传出荆泰执行总裁要坐牢的消息,只是后面不了了之,荆泰掌门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坐牢了,死了,还是隐秘了。
这么多年,也许真的发生什么事人不在了吧,不然以荆郁的为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手里的东西被别人抢走而无动于衷,他这种人哪怕是不要的垃圾也不会允别人觊觎半分。
四年前HAK也易了主,真是朝非昔比,风云变换。
对于他……江笙倒没有非要恨之欲其死的地步,时间真的能淡化一切。
归根究底,南南的死是她要负责的,如果她没有让陶晏去北城,或者她没有出逃,就此认命跟荆郁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也许荆郁就不会迁怒南南,将本就在生死边缘摇摇欲坠的她推入万劫不复。
又或许她如果能早点跟南南相认,放下国内一切的仇怨早些带她和奶奶出国,是不是就能有另一番光景呢?
或者再早一些,当年如果她一直跟着张兰芳,不给她一丝一毫的机会,就算她将她们两个一起扔掉,凭着当时的年岁她也能带着南南就算要饭也能要回来,退一万步哪怕就是不回来又怎么样?除了让奶奶忧心几年,好像没有比现在更坏的了,反正在那两口子面前的日子跟要饭乞丐没什么区别。
哎,江笙望着澄澈的天空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万千种可能如今想来都是没有意思的遐想。
命运定数谁又能违背呢。
可是贪心一点,如若真的可以重来呢?
被闻予“看顾”的那两年她或多或少知道了些南南去世前那几年的事,原来她过得并不好,不好啊。
恩情和亲情禁锢了她一生。每当想起这个她就更恨,恨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仇恨蹉跎了最好的年华。
其实她曾经有过几次想要放弃的念头,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不是应该将死前最惦念的事完成,如果当年真的回到了老家早点带南南回来,也就和荆郁不会再有任何纠缠……
谭家接连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他们咎由自取,如果没有她们,南南现在应该也同她一样可以看着孩子长大,安安稳稳的生活。
闻予、荆郁甚至是她都做了推手。
怎么能忘,又叫她怎么往前看呢。
路边的车内,有人一眼不错地望着又开始郁结难过的人,看着她面露熟悉的痛苦之色,不由得心又跟着揪起来,这才好些,难道又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么?
“叫罗杰斯马上给我回话!”车厢内紧张的凝滞被一道寒凉的命令打破。
“是,马上安排。”
第127章 番外2
听完医生的报告,男人的神情并没有缓解,依旧拿着病例报告细细翻看,他不懂,可这么多年看得多听得多也慢慢能看懂个大概。
“她已经两个月没拿药了?”荆郁眸中泛寒,瞥向一旁双手交叠站得规规矩矩的汪夺。
汪夺内心忐忑急了,想解释但又不敢擅自插话。
“是,算起来三个月前药就应该吃完了。”
男人眉心又深了几许,“明天你上门看诊。”
“这……”
男人一转头,正对上屏幕中略显为难的人像,罗杰斯医生推了推眼镜,却不敢拒绝,“只是不知道以什么借口呢?”
毕竟他虽然目前被迫停驻在中国,可那人知道的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外地,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真有些说不过去。
本来该在德国安心专注心理学术研究的大师只因被眼前这个强横专制的男人挑中,便被迫一路跟随着那对母女,从柏林到伦敦,又从伦敦转到横滨,后来又千里迢迢被赶到这里。
明显对方已经拒绝再接受治疗,他作为一名行踪不定的医生现在却突然出现上赶着上门看诊,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他到是不怕对方起疑,只是如果事情办砸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安然回到德国。
男人眉目轻挑,语气凉薄:“这个也要我帮你想?”
“好吧,我只是怕江女士起了疑心更不愿意配合。”
男人沉吟半晌,将手中的病例规规矩矩收放在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中。
修长冷白的手指略显急躁地解着领口,男人抓过椅子,卸了力瘫坐下来。
“如果让她产生抗拒,不再接受你的治疗,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知道没有价值的人,最后的归处。”
罗杰斯觉得最应该看病的不应该是江女士,而是眼前这个控制欲极度扭曲,偏执又患有轻度躁郁症的男人,根源在他身上。
本来泄露病人隐私就已经违反了医生的基本职业操守,现在又被这样威胁恐吓只能屡屡妥协,可就算心存不满,为了将事情尽快了结也为了病人他只能选择忍下。
次日,罗杰斯就以参加学术研讨路过云城的借口邀约江笙见了一面,两人在安静的隔间谈了一个半小时。
这头刚散,罗杰斯就转头进了隔壁包间,斟酌再三,觉得对方固然可恨可毕竟他也是江女士的唯一亲属,况且这么多年算起来他与江女士也认识好久了,他也希望她能康复,便一五一十将江笙的病情告知了在这头等待的男人。
汪夺站在一旁心里打着鼓,听完全程才默默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严重,不然他就难说了。
这么多年只要关于那人的风吹草动事无巨细都要过一遍荆总耳朵的,可明明就算知道不管好事坏事只能就这么听着,不能直接干预也不能分担,不过徒增烦恼,但荆总还是要听要了解。
自从知道那位精神上有些不对头,荆总差点就回北城去闻家墓园将死去的那位从地底下掘出来,一口认定就是那人将夫人关出了问题,甚至是在他没找到的一年多里因为迁怒虐待了他的妻女。
不过人都死了,不管是泄愤还是掘坟都于事无补,那天他看到荆总就那么直挺挺地在窗前站了整整一夜。
曾经有一度荆总实在熬不住了,想要故技重施将人弄到身边,最后还是被前车之鉴劝住,最后只能使了手段让对方将人放出来,又安排了医生,甚至连夫人身边的阿姨幼师都是荆总细心挑选的。
这一切安排得神不知鬼不觉,就是现在夫人也没发现半点不对。
哪怕做到这份上,每次想见人荆总还是都只敢躲在暗处,想见小姐还要趁夫人不在,这么多年只有夫人不知道荆总的存在,殊不知其实他一直生活在她们周遭,甚至于她们的生活圈都是被荆总精心安排的。
想想这几年光是他就替荆总处理了多少人,明里暗里也给夫人免去了多少麻烦。
不管是好心却多事的邻居,还是不怀好意想要接近夫人的追求者,再或者是上查三代成分复杂与小姐一起玩耍的玩伴,全部被荆总一个一个剔除。
荆郁正为了江笙的病情心烦,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开始震动,汪夺不经意瞥见亮起的屏幕是一家三口的照片,看上去温馨又幸福。
想来这张照片还是荆总偷来又把自己P了上去。他实在不懂荆总活成这样何苦来的。
荆郁接到老师的电话说是江笙有事,所以安安今天放学由阿姨来接。
听到这个消息荆郁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迅速收拾妥当就直奔学校。
在地下车场荆郁买了女儿爱吃的甜筒还有巧克力蛋糕等在车里,还没等人走近荆郁便下了车将小跑朝他奔来的女儿一把抱了起来。
当真是一对令人称羡的父女。
“安安想不想叔叔?”叔叔这个称谓,不管有多不情愿,荆郁只能认下,谁想让亲生女儿叫叔叔?可是情势所迫,如果被江笙发现,局面又不知如何,他只能选择默默忍下。
“想!”
“有多想?”
“这么多这么多这多地想!”小姑娘笑呵呵划了一个大圈圈。
“这么想啊……”荆郁被哄得心花怒放,“那叔叔今天带你去骑马好不好啊?”
一时间原本沉静肃穆的车厢一片欢声笑语,小姑娘极尽可能地展示着这一段时间新学的把式。
年逾三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此时被女儿的接连献宝哄得合不拢嘴。
“小姐真是越长越像您。”汪夺不禁在一旁谄媚夸赞。
荆郁闻言,来了兴致,将女儿抱到腿上细细打量一番,“有那么像?”
“可不是,小姐的眉眼和下巴真是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才不才不,老师和阿姨都说我像妈妈。”小姑娘大声分辨着。
七个月的时候荆郁就发现了,这小丫头的眉眼最像的是笙笙,眉毛弯弯又细又长,眉尾微扬,稍稍带着些许英气,而圆溜溜的杏眼瞳孔黝黑,一转就是一个主意,灵动又招人喜欢,十二岁的笙笙他是见过的。
“嗯,安安更像妈妈,跟妈妈一样漂亮。”
“是哒是哒,齐佳伟的舅舅也这么说。”
本来还满目笑意的荆郁听到这句笑容不由淡了几分。
“齐佳伟的舅舅?这是谁?”
“是我同学的小舅舅,之前妈妈不小心刮到了齐叔叔的车,齐叔叔人很好也没有怪妈妈。”
荆郁的视线投向前座副驾,汪夺顿时又是一顿头大,这真是又捅了马蜂窝,可还没等他张口后座的荆大小姐又开始炸雷了。
“齐叔叔还想送妈妈回家呢,被妈妈拒绝了,我看出来了他是想当我爸爸!”
汪夺后脑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这事他居然没向荆总汇报,现在从小祖宗嘴里说出来,这活他好像真干到头了。
“荆……”汪夺察觉一时失言赶紧住了口,“事情不像小姐说的那样……”
“那安安呢?安安希望别人做你爸爸么?”
汪夺忐忑不安地看着坐在荆总怀里正一小口一小口秀气舔着甜筒的小祖宗,祈祷她可千万不要再口出狂言,否则他的下场可能连被发配边疆的司旗都不如。
“不想,我想要叔叔你当我爸爸。”
汪夺终于松了半口气。
刚还乌云盖面的荆郁听到这句神色也好了些许。
“为什么?”
“叔叔对我好,肯定也会对妈妈好的,我想多一个人对妈妈好,不想妈妈总是哭。”
“妈妈哭?”
“嗯,妈妈还以为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到过好几次妈妈晚上背着我在沙发上抹眼泪。”
这下荆郁的面容是黑了个彻底。
后来跑马也没去成,荆郁带着女儿回到家,哄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就将人送了回去,回去时千叮万嘱让她别泄露两人的秘密。
在小姑娘面前,荆郁跟下属交流从来不泄露半点个人信息甚至是姓氏称谓都免去,就怕小姑娘有一天嘴不严说漏了。
等人一走,这些人又来活了。
可还没挨到晚上,荆郁在距离江笙家不远处的住宅就接到了女儿连夜送诊的消息,没有人敢在半夜打扰他,就算是紧急工作没有他的吩咐都不行,能在半夜打通这个号码,电话都没接起来荆郁就知道事不好。
知道来龙去脉的荆郁难得又在深夜飙起了车,一路不管红路灯疾驰到最近的医院,远远便看见抱着女儿在走廊来回晃动的江笙。
小小的人早就没了白天的精气神,小脑袋乱成一团无精打采地趴在妈妈的肩上,脸上还糊着湿濡的泪痕。
而江笙一只手举着吊水一手托着女儿,尽管有些吃不消却还温柔地哄着难受的女儿。
这一幕,孤苦无依的母女瞬间击中了荆郁心中唯一的脆弱柔软,心疼的无以复加,可在蒋笙望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背过身,不敢让她看到自己。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冲过去抱住她们母女,替她们撑起所有,可是不行,他不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样窝囊又懦弱,他不怕别的,只是再也承受不住失去。
待人进了病房,荆郁才敢回头,荆郁向医生了解过女儿的病情后就一直守在外头走廊,一坐就是一夜。
都怪他,惯着女儿吃凉食,这才半夜因紧急肠胃炎进了医院,害得笙笙这样劳神。
而他呢?只能坐在这什么都不能做。
趁着江笙出去的功夫荆郁抓紧时间看了眼女儿,已经睡着了的小小人,手上的吊针没拔绑着绷带,看样好像是之前回血了,红红一片,小脸上濡湿的睫毛卷曲着,看上去可可怜怜,小花脸也已经擦干净了,荆郁摸摸了女儿的小肉脸,心疼死了。
心疼女儿更心疼笙笙,这么多年哪怕有阿姨帮忙,可是许多事都是她这个母亲亲力亲为,而自己远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早知道……可是看着宝贝女儿就在跟前,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当初想要的是他,如今后悔的也是他,若是笙笙知道他曾有过这种想法,又要怎么看他?他真不配为人父!
“对不起,宝贝,爸爸的错。”
既然她选择来到这个世上做他的孩子,他就会竭尽所能将最好的都给她,这样才不枉笙笙受得孕育生养之苦。
“荆总,夫人回来了。”汪夺轻手轻脚推门小声低语。
荆郁又捏了捏软乎乎的小手,塞进被子替她掖好,然后不舍得离开了。
等小家伙出院终于能上学了,才发现自己的小伙伴齐佳伟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学了。
回家问妈妈的时候,江笙正切着水果,听她说这个,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地应了两声,一没留神手什么时候被切了个口子都不知道,还是女儿大叫着“流血了”江笙才缓过神。
晚间哄睡了女儿,江笙坐在床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等她从怔忡中醒来,才发现早已经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这眼泪又是为了什么而流,可是好像没有什么伤心难过啊。
只是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怎么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第128章 番外3
“荆总,这是世誉国际这三年的财报,旗下的展跃桥梁早在三年前就从北海几条高速项目撤出,建安重工也撤出了国家内部招标项,还有归本实业之前跟远大集团一起参与开发的华西电力,目前查实世誉已于去年底完成了股权转让,全部转给了远大……”
荆郁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报表,薄唇逸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这谭世宗也算有自知之明,死了最得意的外孙,也知道谭家后继无人,宁可请职业经理人也不肯把家业交给养子和那个无才无德没脑子的废物。
真是可怜,不过再可怜也比过荆柏安。谭世宗好歹手里还能握点什么,荆柏安土都埋到脖子了,临了什么都没能守住,这次就是再想留点什么给他好儿子养老傍身也是有心无力了。
荆郁看上去心情不错,将一份文件丢过来,“将这个送给赵许安和蒋嘉裕。”
“是。”
翻开一看才知道是华西电力最初和现在的股权分配,汪夺有些不解。
荆郁笑着靠向椅背,手指挑了挑一旁女儿交给他养的兰玲,“希望他们这次依然能拿出瓜分荆泰那个劲头,不要让我失望。”
荆郁的意思汪夺大概知道了,人都是不患寡患不均,曾经能同舟共济不过是靠着一时上头的“义气”和利益共同所向,才能众人拾柴高出一节。如果诱惑够大,这艘临时拧成一股的稀松麻绳根本吊不住等着救命的人血馒头,何况这几家在那场恶斗中早都伤了元气,如果再分赃不均……那么结果显而易见。
原来荆总还是那个荆总,哪怕不要的垃圾没有他的允许别人也休想染指半分!这个道理不光是别人需要知道,还要遵守,否则荆总必然有能力将他们抢到手里的垃圾变成甩不掉的烫手山芋喝下去的致命毒药。
荆泰虽然是荆总故意借他们之手瓦解的,可荆总不要的东西也得等他真的丢出手别人才可以捡。
这样霸道的行事作风,从始至终,荆总就没变过,所以在荆董去北美找荆总的时候,荆总同意重新接任的时候,他那么早就已经做了打算了。
重新回到荆泰为的根本不是重新掌权而是彻底弄夸荆泰!
细思极恐,那可是荆氏满门祖祖辈辈几代人的心血基业,荆总居然可以毁得这么彻底,甚至没有过半丝犹疑和后悔。
他们城府心计恐怕再过十年也比不上荆总。
还有夫人家乡的猫儿山项目,也是故意被流拍,并不是没人感兴趣,只是又荆总在后面看着,没人敢也没人能拿走。
最后也不过是从左手倒右手,重新回到荆总手中。甚至于夫人家乡老宅的地皮也被买了下来,虽然没有重建,但就是那么放着,也不知道荆总意欲何为。
将手头上工作处理完,荆郁又瞥到那株兰玲,是上次学校安排的课后任务,小姑娘郑重交给了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帮她养好,一个月之后要拿回去交作业的。
之前那盆早就死了,这株是他换的第三盆,也不知道小姑娘能看出来不。
“叔叔,我的小灯笼呢。”一进门小姑娘就直奔书房找她放在这的花花。
汪夺看着肆意奔跑的小女孩,心想能这么随心所欲进出荆总书房的也就只有她了,荆郁正端着杯子面带笑容地看着小姑娘。
谁知没一会的功夫,小姑娘就捧着小花盆出来了,眼泪吧嚓地问她的花花哪去了。
这怎么看出来的?
“这不是么?”荆郁上前将女儿抱了起来,“怎么哭了?”
“不是!这不是我的小灯笼,我的小灯笼有41个,这个只有37个!少了两个!”
荆郁看着哭得呜嗷呜嗷的小姑娘用肉肉的小萝卜手一颗颗的戳着小花苞,哭笑不得,没想到小姑娘还留了这个心眼。
“掉了。”荆郁到是直接,但也不敢说之前的养死了。
小姑娘愣了愣,呜嗷一声哭得更凶了,“叔叔坏,没有好好养我的花花。”
荆郁抬起手扫了扫眉尾,无奈道:“花花都是要长大的,小花花掉了就要长出新的花花啊。”
一会说再给她买盆新的一会说再给她种一盆,可是小姑娘根本不依,只是一个劲儿得让他赔原来的。
荆郁有些头痛,这犟种执拗脾气也不知随了谁,她妈妈可不是这样的。
汪夺在一旁心里止不住呵呵,还能像谁。
“安安说有41个花花,现在剩多少?”
“37。”小姑娘哭囔囔地回他。
“那怎么是少了两个呢?安安不是算数很厉害么,怎么算错了?”
“我才没算错呢!”不服输的小姑娘在这个年纪最是要强要面的,哪能容得了别人说自己不会算数。
然后小姑娘就开始了巴拉手指头一心一意算起数来。
趁这个时间荆郁给汪夺使了眼色,汪夺将早就领来养了快一周的矮脚小马牵了过来,小姑娘看到小马惊奇地叫出了声,随后兰玲的事也忘了。
荆郁陪着女儿玩了两个小时,眼看时间到了只能将恋恋不舍的小姑娘送了回去,并且答应周末一定带她再来看小马,可是能不能来哪里是他俩能决定的,完全取决于她妈妈。
一想到江笙,荆郁神情都柔和了许多,无限的思念眷恋溢满了整个胸腔。
这么多年,他只能站在远处远远地看她,不敢靠近更不敢让她知晓他的存在。
他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打破这种僵局,回头想想荆郁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耐心能忍到现在。
到达时,小姑娘已经睡着了,荆郁本想将人抱下车一路送到电梯,可车刚车刚停下前座的汪夺就出声提醒:“荆总,夫人在前面。”
一时间车内的所有声响和动作都戛然而止,透着车窗看到伫立在电梯门口向这边望过来的女人,荆郁居然破天荒地忐忑心慌起来,是被发现了?
一分两分……不知过了多久。
车内车外好像在无声对峙,没有人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打破这个僵局,车子已经熄火,荆郁盯着外面的女人轻声开口:“将安安抱下去。”
保姆哪见过这种场面,连连答应着从后座起身,下车之后故作冷静地跟远处的江笙打了招呼,然后转身背对着在车门口小心地从荆郁手中接过还在熟睡的小姑娘。
“打了一辆专车,开得还挺稳,瞧安安睡得。”阿姨走过来笑呵呵地解释着。
“嗯。”江笙裹了裹披肩,深秋了,有些冷了,又伸手摸了摸女儿熟睡的小脸,淡淡道:“先上去吧。”
阿姨自是求之不得。
将要进电梯的一瞬,江笙突然回头看向那辆还没有离去的SUV,虽然隔着车窗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可是那双淡漠的双眼却直击荆郁的心脏。
荆郁瞳孔收紧,手指缓缓用力,皮质的扶手已经被捏变了形,直到女人回身消失在电梯前,荆郁紧绷的神经才渐渐缓解。
可那冷到骨子里的淡漠却余威未减,甚至让他瞬间回到五年前,回到他一个人在猫儿山下小木屋里度过的那段孤寂、窒息又悲怆的时光。
那时时间和失望好像无穷无尽没有尽头,而恍如昨日被珍藏多年的幸福回忆在那时却成了日日折磨他,让他以为此生再也求而难得的致命□□。
他不知道要等多久,可是除了等待,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守一座山,等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阿姨将小姑娘放到小床上,江笙道了声辛苦就让阿姨回去了。
虽然雇主没问,可是阿姨还是心虚,以前也有过差点露底的时候,可是像今天当面撞上的时候还是几乎没有的。
“阿姨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江笙淡淡地问着。
阿姨纠结了一会,“今天……”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阿姨也不知道她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雇主明显不想再继续谈这个话题,她也只能讪讪离开。
看着小床里睡得香甜的女儿,不知为什么,江笙脑中突然闪过那年被漆黑冰冷的枪管抵着头颅的画面。
她突然害怕地将女儿捞了起来抱在怀里,小姑娘被她突然的动作弄醒了,迷迷糊糊嘟囔着:“妈妈……”
江笙这才回过神,看着怀里迷蒙着双眼的女儿,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做出这种行为。
“睡吧。”江笙轻轻摇晃着。
有些事,一直回避就永远得不到解决。
半个月后的运动会上,尽管荆郁已经尽量低调,可周身的独特气场还是引得周围家长频频侧目,周遭一米没有人落座,一如当年。
荆郁双手环胸坐得笔直,黑超遮面,连坐姿神态都宛如当年复刻,一点没变,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离那个人老远,想却根本不敢靠近。
虽然这是云城数一数二的私立学校,费用昂贵,能在这里上学孩子的父母在当地非富即贵,可是与海市相比还是相差不少。有几位相熟的家长攀谈时时不时瞥向这里,虽然不知道对方来路,但凭这么多年在各种场合游刃有余的老辣眼光,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人必定不凡。
甚至看到校长带着几位董事过来屈身打着招呼,而那人只是笑着客套了两声便将目光重新转向台下。
女儿的学校是荆郁暗地里一手安排的,当他知道江笙在打听学校甚至想将女儿送进公立学校时,他不赞同但也无权直接干预,只能仔细挑选了几家还勉强过得去的学校转交给她的咨询人让其极力推荐并促成。
其实严格说来云城没有他能看得上的学校,他也不想女儿跟这些碌碌庸才凑在一起,他所理解的最好的精英教育方式笙笙是绝不会赞同的,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学生时代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学渣。
想到这,唇角止不住上扬,好像在陈年的废墟中又偶然发掘到被掩埋的珍宝。
清晰明亮,深刻入骨,被他小心擦拭妥善收藏。
本来这样稀里糊涂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有时候人一旦得到就会渴望更多,永不知足。
知足常乐是懦夫,适可而止是庸才。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这辈子他在乎的东西不多,算来算去统共就那么一点,如果还不能全部抓在手里,那他就不是荆郁了。
身边有人寻了位置在他一臂之外坐了下来。
荆郁的笑意僵在脸上,他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快找过来。
第129章 番外4
江笙没有开口,就那么安静地坐着,荆郁闲适的背脊这会像打了钢钉一样,无法放松丝毫。
周遭的窃窃私语闲谈寒暄声此时在两人之间被无限放大,可是两人却听不进去一星半点。
直到女儿在跑道上准备就绪,两人才齐齐起身,看着小姑娘像枚小炮弹似的蹿了出去,然后默契十足地一起向终点走去。
一路上还是各自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连能寒暄两句的陌生家长都不如。
江念跑了第二名,大口喘着气扑倒在江笙怀里,累成小狗也不忘问她自己厉不厉害。
“厉害。”
江念看到站在一旁的荆郁后惊喜极了,可是刚想出声又想起了之前的秘密约定,只能眨眨眼睛当没看见,然后将脸埋在妈妈怀里,不敢抬头。
看她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江笙就觉得好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说:“一会叔叔和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真的嘛?”小姑娘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别说是她,就连一旁的荆郁都愣住了,两张相似的大小脸齐齐受宠若惊地看向她,江笙只是温柔地笑着,然后牵起女儿的手对荆郁说了这么多年重逢后的第一句话:“走吧。”
荆郁被钉在原地,直到女儿回头叫他,他才从恍惚中清醒。
“来了。”
荆郁开车,江笙跟女儿坐在后座,小姑娘兴致颇高,一路上都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安安喜欢叔叔么?”
“喜欢。”
荆郁听到这句,眼睛止不住地瞥向后视镜。
“那以后让叔叔和安安一起住,安安愿意么?”
“愿意!”
父女天性,她怎么能剥夺呢,这样对安安也不公平,自己这辈子没有的更不应该剥夺安安应该有的。
刹车声刺耳,荆郁心口砰砰跳着,满眼不敢置信,甚至都不敢回头,只是炙热地盯着后视镜。
江笙被急刹震得一晃,抬头看向荆郁,轻声问道:“怎么了?”
荆郁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喜悦填满心口不知和谁诉说,连嘴角不自然勾起的笑容都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的傻气。
神秘的欧基金联合总裁以及HAK幕后实际掌控人现在竟然笑成一副不值钱的模样。
“没事,就是……有点太高兴了。”这是多年之后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所有的期待和预想都没有按照预计的发展轨迹上演,这样措不及防的相遇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以至于他现在才能缓过神来小心翼翼试着去感受这份迟来的喜悦。
“今天时间还早,我们去马场吧,安安最近喜欢骑马,正是兴头上,或者去游乐场?上次因为赶时间她没玩够,今天她生日就让她玩个尽兴……”说到这,荆郁又转眸看向后视镜,语气中全是温柔和迟到多年的心疼,“六年前的今天,你受苦了,那时我也不在身边,只有你一个人,谢谢你,笙笙,谢谢你将安安生下来。”
“谢谢妈妈生下我。”小姑娘也笑呵呵地有样学样仰着漂亮的小脸蛋跟妈妈撒娇。
江笙笑得温柔,揉了揉小姑娘的小脑袋,“乖了。”
这一天是江念过得最幸福的一天,以至于多年后她都会反复回想起这一天,她只恨那时太小时光太短。这时候的她还傻乎乎地以为是去年许的生日愿望终于要成真了,她要有爸爸了。
晚上吹了蜡烛吃了生日餐,疯了一天的小姑娘就已经撑不住了,江笙让阿姨先将女儿送回去,荆郁不放心,让汪夺一起跟回去,走时还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将女儿裹得严严实实。
江笙看在一旁没有阻止,她知道他会是一名合格的父亲。
荆郁知道她有话要跟自己说,怎么可能没有呢。
面对着一桌都没怎么动的饭菜,荆郁有预感接下来的话应该不是他想听的。
“荆郁,我们……”
“刚才只顾着吃饭,转头安安睡着了都忘了送生日礼物了,今年她到了入学的年级,算是人生另一个阶段迈出的一小步,”荆郁低下头浅浅笑着,“一转眼就长得这么大了,真快啊,这是世乐园的控股协议书,预计明年上半年就能竣工,还有……”
“荆郁。”江笙出声打断。
荆郁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拨弄着刀叉,对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好像早有了预见,可是他不想听。
“这是我让律师草拟的抚养协议,你看一下有没有要补充的。”
江笙将协议举过桌面可是荆郁没有接,江笙只能起身走过去将协议放置在他手边,待她转身时手腕被人用力拉住。
“放手。”
“我以为……呵呵呵,真他妈可笑,我怎么敢以为?”荆郁自嘲地笑着。
江笙有些无奈,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荆郁,还不够么?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夹在中间,还不觉得够么?可是我早就够了。”
“够,怎么够?一辈子都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能够!”荆郁一把将她拉近,逼着她直视自己。
看着他那张愈发冷峻的面容,两人气息交汇,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在伦敦压抑的时光。
“今天就先到这吧,等你哪天心态平和了我们再谈。”
荆郁又用力攥紧她的手腕,不容她反抗,好像稍微松手她就会像以前一样从他手中悄悄溜走,“现在就谈!”
江笙眉目微微轻蹙,语气还是那副温和淡然:“那你先看看协议内容……”
“我不同意!”荆郁看都没看直接否决。
江笙觉得荆郁根本就没有想跟她好好谈。“那你想如何?”
两人就这么无遮无掩地直视着对方,谁都没有闪躲,好像在这场对峙中谁若是闪躲就会失了谈判的先机。
“我想如何?你不是一直都清楚么?”
见她只是冷淡地看着自己,好像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偶,荆郁最怕的就是她这样,这场对峙的结果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
荆郁认命地闭了闭眼,语气也柔和了许多:“笙笙,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们错过了太多,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们还要这样拗着?你已经惩罚了我这么多年,够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呢?”
“呵。”江笙冷嗤道:“这就够了?你真觉得这就够了么?那你对自己还真是宽容!可是我做不到,荆郁,你可以心无愧疚还能妄想圆满,可我不能!凭什么?我奶奶妹妹,她们在我这里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过去!是你,是你绝了我所有的后路!你明明知道,却还是做了,如今还妄想我跟你好好过日子?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当你选择对她们下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
荆郁看着情绪愈发激动的江笙,慌张道:“跟我无关,你妹妹的事,你信我,我真的只是不想闻予好过,我不知道她会想不开,否则我怎么敢?我当时只是恨闻予碍手碍脚,凭什么我不顺心他就能……”
“所你就对我妹妹下手?”
“我没有!我告诉她的都是事实,只是不想她被闻予那种人欺骗!”
“说得真是好听!”江笙用力甩开他的手站起身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使劲儿摔到他脸上,“还想骗我!”
荆郁下颚紧绷没闪没躲,就这么生生受了她的扇过来的一巴掌。
“好,好,我妹妹的事跟你无关,呵,那我奶奶呢?”
荆郁死死咬着后牙槽,紧盯着那个牛皮纸袋,似曾相识啊,“你奶奶的事我根本不知情,我也是后来……”
江笙居高临下望着事到如今还在狡辩的荆郁,眸中恨意渐起,言语中的讥讽更不加掩饰,“我真是低估了你,既然你能利用卑劣的手段去刺激南南,那时以你对我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不对奶奶下手!”
“不是我!”荆郁百口莫辩,慌乱地站起身想去握她的双肩,却被她一闪躲过,荆郁紧了紧抓空的手,迫不及待地解释着:“真的不是我!”
荆郁知道再辩也辩不出道理,他前科累累,如今不知道她听信了谁的话,将所有的事都归咎到他身上。
“这里面清清楚楚,有你篡改的签字、录音还有那年司旗去枫林镇的记录和照片,怎么堂堂荆总也有敢做不敢认的一天?我真是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这样大言不惭毫无愧疚!”
“这些东西是谁给你的!”
“荆总现在想灭口是不是太晚了?”
“是闻予?”除了他再没有人敢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栽赃他,没想到这人死了还不忘阴险一把,他是想用同样的方法报复他,让他跟他一样求而不得,生不如死?可惜他算错了,他不是他这种窝囊废!而笙笙也舍不下他们的孩子!
江笙被他气得都偏了主题,以前那些事现在说再多又有何用,如今她只求能清净地过完余生,不想再跟他纠缠不休一辈子,不然这人生是真的一眼就望到头了,江笙渐渐冷静下来,“如果你想拿安安的监护权,给你,你不想让我再见她,我也答应你。”
荆郁这次是真的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被扎得千疮百孔,他不敢相信为了摆脱自己她居然连女儿都能舍下,他眸光闪动,不敢置信的声音颤抖着问她:“你就这么恨我?”
恨?她早就没了,如不过不是女儿,她怎么能熬得过去最痛苦的几年。
“Elissa也请你放过她,当年我离开伦敦,她也只是碍于故旧顺手带了我,如果你真的要算,就一起算到我头上。”
“还有,”江笙上前一步将最后一份文件放到桌子上,“这是抚养权放弃协议,跟第一份不同,对于谭家你也收手吧,闻予没有苛待我,他可以顾念南南放过我,如果你还有最后一点人性,我希望你能看在我,不,看在安安的面子上,做事留点余地,你已经得到了所有,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得到了所有?”荆郁笑得凄凉,“我得到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得到了什么!”原来如此,就连今天的摊牌也不过是为了别人才选择来见他。
江笙垂眸,长长一声叹息,好像早已经身心俱疲,“荆郁,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不要再逼我。”
“你威胁我?”
再抬起头时清冷的眉眼是一片死寂,说出的话带着不曾有半点犹疑的决绝:“随你怎么想吧,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席英,”眼见她要消失在转角,荆郁叫住了她,他知道她向来说到做到,所以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不肯原谅他。
泛红的眼睛终于再也盛不住那些悲怆和绝望,“我宁愿那年没有被你遇见……”
江笙顿住的脚步再次抬起没有回头,她又何尝不想呢。
可是这句话荆郁却违了心,她是他仅有的真实,如果这辈子没有遇到她,那他才是真的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后来,江笙真的说到做到,将女儿送到了荆郁手中,孑然一身的她再没有任何软肋。
可荆郁的软肋却死死被她抓在手里,如果他想逼迫,也不是没有手段,可是当他握着罗杰斯的最新报告时,他又如何下得去这个狠手,所以在这场对决中,被软肋拿捏,他注定是个输家。
甚至后来他想求和,祈求着哪怕为了孩子能偶尔见一面也行,可就连这样江笙都不肯答应。
后来一年又一年,江念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再后来出国留学,学成归来继承了荆郁留给她的欧基金和北美HAK财团,当她满身荣耀伫立在世界之巅时,想起最多的还是那双别扭了半辈子的父母,尽管两人在她六岁之后就没了往来,可是她知道他们都很爱她,父亲更是爱母亲胜过生命,否则也不会抛下她,让她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些阴谋诡计,人心险恶。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她还是难过现在脚底下的万家灯火再也没有她一盏。
第130章 番外5
北城夜色,经理恭敬地将煞神引领进包间,在一片鬼哭狼嚎中,荆郁精准捕捉到他要找的人,看她摇摇晃晃已经站不住了却还在那扯着嗓子嚎,这就是一晚上不接他电话的那个没心肝。
荆郁上前夺过她手里的话筒,将失去重心的人一把揽到怀里,醉熏熏的没心肝还知道抬头分辨,待看清来人是谁,醉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好像还不够,又摸了好几把才心满意足地回头跟王静她们赞叹“真是极品”。
王静几个是见过荆郁的,以前在枫林镇呆了好一阵,所以都算是旧相识,后来席英又跟着荆郁去了南方,时不时回来都会带着他,一来二去勉强算是相熟。
见是他,有人赶紧切了音乐。上一秒还哄闹的包厢现在除了几个也喝得有点多的还在那头胡言乱语,其他稍微清醒的都安静如鸡时不时打着酒嗝望着两人。
荆郁知道这些人都是江笙的朋友,回国之后落地北城是一定会见的,也不好太摆脸色,只是不应该叫她喝这么多。
跟几个人颔首示意之后就不由分说将醉鬼往外带,一旁的王静是酒量最好的,今天喝得少头脑还稍微清醒一些,对于荆郁其实她还是有些怕的,讪讪解释道:“她就是高兴,稍微喝得有点多。”
“她都喝了什么酒?”
荆郁听到对方报了几个酒名,不放心又去桌面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她不能喝的,还算听话,“你们尽兴,今天的消费算我的,她酒量不好我先带她回去了。”
其他几个听了这话明显喜形于色,哪有不肯的,这可是夜色啊!居然有人说要全部买单啊!这这这是大馅饼砸脑袋上了么?今天能来这里还是仗着江笙妹妹偷偷用别人的身份带他们进来的。姐俩虽然不差钱可是她们也不好那么宰人家,可现在有人上赶着……
这这这是不是什么都包括啊,平时听都没听过那些个贵的能买她们命的酒水,还有那五楼那些个只提供给超级贵宾的服务,还有还有,是不是可以点几个下面今天上台的男angle???
有人还真就不怕死地问了出来,口水还挂在嘴边呢。
怀里的人迷迷糊糊听到要点男angle,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头,努力睁大迷离的双眼将手举得老高:“我也要我也要……”
这一操作对几个脑子还算清明的人来说堪比最好的解酒药,喝得不多的那几个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只见已经转身的荆郁扭过头来,尽管灯光昏暗,可她们也看出了他脸色不太好,只见荆郁眉梢微挑语气淡漠:“她点过?”
几人愣住,反应过来时手都快摇断了,“没有没有,绝没有,她嫌贵……”
眼瞅着荆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些许不好来形容,王静一把捂住另一人喝瓢了的嘴接道:“不是不是,英英从来都是正直坦荡从不会被花红柳绿迷惑,我发誓!”
荆郁冷哼一声,恨不得将挂在身上的没心肝扔出去。
“那个,她妹妹是跟她一起来的,你看你要不要一起带走……”
荆郁看向她们指示的位置,不想管,可是如果不管明天怀里这个没心肝的知道了得跟他闹翻天,正打算让她们帮忙扶到车上,门口进来一人,扫视了一圈后就向沙发走去,蹲下身在昏睡的小姑娘身边低语了几句,然后跟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就将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荆郁扶着东倒西歪不老实的江笙也正往外面走,狭路相逢就这么大一个门口,人高马大的两人各自扶着抱着两姐妹一时间谁都不肯相让。
两人在江笙朋友圈口碑都不错,可此时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败光人品较上了劲。直到赵德胜从外头进来,刚打开门就被吓了一跳,仔细瞅了一会才看清楚都是谁,赵德胜跟荆郁算是比较熟的,之前他赖在老大家里时,他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还提醒老大这是一个骗吃骗喝的二流子,后来被荆郁收买,帮他在回家的那一阵看着老大不许跟姓陶的来往,荆郁对他可不赖。
“这就走了啊。”赵德胜缺少眼色根本没发现气氛有什么不对,还笑呵呵地跟荆郁打着招呼,一面说着一面推开了门侧过身给他们让道,可是两人虽然都没有动但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互相谦让的架势,到像是默契十足地等对方知难而退似的。
“额……”这形势搞得赵德胜的酒意都散了,本想劝荆郁让着点小的,可冷不丁瞥见荆郁眸中的寒光,他有些打怵,只能笑呵呵地看向貌似比较好说话的闻予,“呵呵呵,以后都是要做亲戚的,将来你得管他叫姐夫呢,让让姐夫。”
荆郁哼笑一声,凉凉看向闻予,闻予也淡漠地回视一眼,刀光剑影几个回合,除了两人没人能看懂两人之间的交锋。
“诶~不就一个门吗,谁走不是走啊,何必呢……”赵德胜话都没说完就被荆郁撞开了去,直接揽着江笙出了门。
而闻予望向荆郁的背影眸中一片阴冷。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却是荆郁回来后的第一面。这一世,只要别来碍眼,他可以试着宽容忘记前世的恩怨既往不咎,否则,上辈子没算完的旧账这辈子就得算个清楚,如果他想,这一世依然可以叫他一场空。
而闻予亦然。
是年冬,宋家在北海道投资的度假产业正式开业,与宋家交好的高门世家不管是北城还是海市或是两岸三地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欢迎晚宴在御都酒店举行,满堂宾客邀请到的都是国内外各界名流。
“阿郁呢?这可是你接手宋氏第一个独自全权包揽的生意,他不来给你站台?”
“就是,骁哥,阿郁这鳖孙要是不来,你下次见他记得给他两下。”
宋云骁转过身,抬手轻拍了拍周行知的脸,“你哥呢。”
“我哥你还不知道,身份敏感,出个国还得层层审批,他是来不了了。”
周行知还想再上点眼药,就被人拉走了。
“你在哪呢?”
“机场。”
“哪个机场?”
“你说呢?”
“呵,脾气真是越来越大。”
“挂了。”
宋云骁看着被挂断的界面笑着摇头,这么大了脾气还这么臭。
次日千岁机场。
本来应该是昨天就能到的,可是正好赶上江笙期弋椛末考试,荆郁只能等着她考完。
他们是从波士顿飞过来的,舟车劳顿,江笙睡了一路还是有些困。
“再睡会?”荆郁轻声细语问着靠在他肩膀上的人。
江笙摇摇头,缓了一会,带了些刚睡醒的鼻音道:“睡多了,就是有些累。”
“那我们就不参加他们的活动了,我带你去泡山顶温泉放松一下。”
“刚才南南给我发了消息,说她在雪场那边,我们都一年多没见了,我想看她长高了没,嘿嘿。”
荆郁听着她软软的声音,倍感安心,胸腔好像包了一池春水。
“嗯。”
从波士顿登机开始,江笙的眼皮就一直在跳,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这一路上江笙尽量将脑子放空不去多想,一切任由荆郁安排。
江笙枕着荆郁肩膀望着窗外不断划过的雪花,有时候她总是会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做梦,这荒唐的想法不知从何而来,就是无由来的心慌不踏实,可是只要他在身边,就会慢慢定下心来。
虽然没人敢说,可是她知道,从他十七岁对外公布两人关系时,所有人都觉得她配不上他,不过是一个受荆家资助的贫困生,怎么敢高攀荆泰继承人。
可是没几个人知道,那年是她在雪山里救了他,也是她到处借钱花光了所有积蓄又欠了一屁股债给他凑齐了治病的钱,也是他主动提出等他好了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后来她才知道其中还包括他自己,她不是很想要来着,只想要他承诺的五倍报酬,只是他上赶着不断增加砝码,酬劳和人不能二选一,她受不住引诱才勉强答应的。
至今她都不知道荆郁到底图什么,自己好像除了一颗比他聪明的脑袋瓜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图谋了。
“想什么呢?”
江笙轻笑一声,“那年在猫儿山看到你的时候,好像那天的雪跟今天一样大。”
听她提起从前,荆郁也忍不住笑道:“可不是,那时候你知道要花很多钱,还不想捡我呢。”
江笙咯咯笑出声:“是啊,要是那时候真舍不下钱还就错过你这只肥羊了呢。”
“怎么会。”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他怎么会让她错过自己呢。
永远都不会,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们错过。
可是他还是会有些难过,只有他回来了。
那她呢?是选择留在那里了么?是连死都不想跟他走一条路是么?
尽管眼前的都是她,可是那个跟他一样拥有他们两辈子记忆的那个她没有回来,还是会遗憾。如果知道他不在了,她会不会有一丝丝的伤心难过,会不会早就忘了他。
窗外大雪纷飞,眼前好像又浮现了最后那一眼,他将她护在怀里,她震惊地望着自己颤巍巍带着一丝不确定喊出他的名字。
她终于肯叫他了,可他意识渐渐模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居然从中听出了久违的紧张和关心,可等他想回她一句“没事”,却连最后的机会都没了。
一滴滚热的泪落在脸上,江笙抬起头,错愕地看向他,“你哭了?”
荆郁慌张地乱抹了几下,然后试着挤出一抹笑,“没有。”
“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有点想你。”荆郁又将人按进怀里,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狼狈和难过。
“我就在你身边。”
“是啊,你就在我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不想说,江笙也不想勉强他,就像当年被他接走时,他问自己要不要改一个名字,她也没有去追问。
她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想改名字,没人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从小听到这个名字的由来就不怎么喜欢,更不想跟那个人一个姓,如果可以,这身他给的血肉她都不想要。她曾经下过决心以后如果有机会最先做的就是改掉这个名字。
两人各自心里藏着事,江笙也没了睡意,只在酒店随便收拾了一下就马不停蹄赶到雪场,到了雪场八楼的专属休息大厅,十米高的巨幅落地窗,她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正扒着玻璃望眼欲穿的顾南归。
“南南。”
趴在窗边的少女听到有人叫她,惊喜转头,果真是她表姐。
顾南归从小是在蒋笙眼底下长大的,就连她丢了都是江笙拜托荆郁找到的,所以两人分外亲厚。
荆郁看着抱在一起高兴蹦高的姐妹,又瞥向一旁整天那副死人相的窝囊废,心中有些后悔当年没有将这个小的一起带走,否则还能有他什么事?
只是有件事他犹疑不定。
从上一世的那份报告得知,闻家是从福利院找到的笙笙表妹,所以这两个人才开始有了交集,可是这一世,是他将人弄回去的,根本就没闻家什么事,可谁能想到等这个小的要上中学的时候,笙笙想把人一起接到云城的时候,才得知这小的已经被闻家接走了。
所以,有些事就难免不怀疑。
除非……他跟他一样。
一个北城天之骄子,一个海市世家翘楚,谁能想到这两个抢手又不好攀附的热门却被名不见经传的两姐妹收了。
在场的男女哪个不是各怀心思,男的难免阴阳怪气女的艳羡嫉妒都是难免,几乎每个人无不是等着看这俩人什么时候玩够了。
顾南归除了丢的那半年,长到这么大算起来是在所有人的宠爱下长大的,虽然小时候日子过得不是那么富裕,但是外婆和姐姐有什么好的都可着她来,后来又被闻家接走,几乎没受过什么苦,所以想法也很单纯。
可是江笙不同,没认识荆郁的那几年她都是自己撑着,察言观色没有人比她更会。后来认识荆郁去了云城,有时会被他带着去海市南城港式到处游走,所以见得更多。
可她不在乎,她的日子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别人怎么想她无法控制,那么自己的生活他人也无权干涉。
休息专区的这些人与昨晚参加晚宴宾客不同,今日在这里的都是年龄相当的名门公子小姐。
不管是哪个圈子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金字塔,而处在塔尖的几位都在休息区的第二层。
众人闲聊看着几块大屏幕上高山滑雪直播,这是这个圈最爱玩的游戏之一,危险又刺激的极限运动在这群人中是最受追捧的。
视频中有远大集团的公子、中建八局董事长的外孙、大汉医疗家小儿子,北美蒋氏基金的独子以及北城几个规划局还有□□长家的公子也在其中。
不过他们嫌北海道的山不够陡不够险,追求刺激的公子哥昨日就已经动身出发直飞德国,今天刚到就直接乘直升机来到了楚格峰的上空。
而休息室外面的那些人也想参与,如果能融入进去,哪怕输钱都求之不得,可外头这些是看不到这些身价不菲背景雄厚的公子哥为他们倾情表演的。
江笙不喜欢这些,看荆郁在那群人中被围绕着,她又不想过去,也没打招呼就带着顾南归换上了装备直接从通道电梯去了滑雪场。
“阿予他们都去了,你怎么不去?”一句阿予,有一部分人不约而同看向荆郁。
闻予扫他一眼,“有什么意思。”
这时那些人才知道此予非彼郁,只不过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重名了。
“不知道荆大公子身手如何。”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中全是挑衅,“也是,术业有专攻,海市的商人都忙着赚钱做生意呢,我们经常拿来打发时间的消遣对他们来说可能太难了,还不如多卖点东西来得实际。”
士农工商末,谁还听不出这人口中的优越,也不知道他是纯粹的情商低呢还是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在场的有几个脱离的了商人这个身份,那边背景最是显赫的闻予外家也是南城有名的从商望族,这句蠢话打了在场多少人的脸。
“呵,阿郁玩这个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荆郁连余光都没给说话那人,可周行知却听不下去了,这些人真是哈巴狗啃月亮,哪来的自信?
“呐,这去的可都是我们北城的人啊。”
北城圈子可能少有耳闻,可海市几乎无人不晓说话这人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荆郁在这些刺激又疯狂的极限运动上那可是他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的,只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不再玩了。
“可不是么,我们是只会做生意的商人,上场卖力的都是北城清流人家,想谁赢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哥几个手头紧就直接说,又不是不给。”恒通基金家的二公子可没想给对方留什么颜面。
这话说得难听,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
“都少说一句。”宋云骁皱眉轻喝,不想跟这群斗气的小年轻掺和便起身离开了。
荆郁没有看到江笙,正打字问她去哪了,随口道:“我倒是不缺那仨瓜俩枣,拿八千给北城的兄弟分分,大冷天的挺不容易的。”
周行知噗嗤一声,酒水喷了游一洺一身,要说毒还得是他。
“你什么意思?”拿他们当取乐的?挑事那个仗着有闻予坐在这,仗了势,不把海市这些人放在眼里。
“闻哥……”
闻予扫他一眼,本不想说话,可是这国土局家的憨逼想拿他们当枪使?他当自己那点丢人事别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海市闹了个没脸,今天还想借他找回来。
要不是蒋嘉裕几个在里面他都懒得说一句,“荆少这么大方怎么好卷了他的面子,不过收之前最好还是送到北大街九号过一下。”
海市好多人都没听懂,可是北城这些人却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公检法都在那,这什么意思?暗示荆郁的钱来路不正。
荆郁终于抬起头,眸中寒意渐起,扫向一旁闲适从容的闻予,碍眼的人真是到哪都碍眼。
闻予却好像没有察觉对方锐利的视线似的,只歪着头认真看着屏幕。
本来喧闹的二楼因为这句话静地有些尴尬,荧幕中这些公子哥各显其能的身手也没有人在意,只是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都想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不知道谁打了一句圆场,紧接着三三两两开始跟着附和,气氛才慢慢活络起来。
正当荆郁想起身去找江笙的时候,外头有人匆匆跑了进来直奔荆郁,只俯下身说了几句就见荆郁面色大变,不顾形象地从沙发上弹起直接冲向门外。
“发生什么事了?阿郁!”周行知后知后觉也追了出去。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刚才又没得脸笑得一脸奸诈的小人幸灾乐祸道:“可能家真被抄了吧。”
周围议论纷纷,闻予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察觉有些不对,迅速按下通话中置顶的号码时,那头没人接听,然后便也不顾形象地向荆郁消失的方向奔去。
当地上的那片鲜红与纯白形成极具冲击力的视觉对比映入荆郁的眼帘时,仿佛有一朵暗红的曼陀罗在他的理智边缘盛开,谁都不知道这朵催人心魂的阴阳花一旦凋谢会发生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没了生息的江笙,他手抖得不成样子,“笙笙……”颤抖地不成调的声音让他与刚才在二楼俾睨众生对任何人事都不屑一顾的荆郁判若两人。
“你……怎么了……”荆郁想将她抱起来,一旁的医护人员见状立马出声制止。
“伤者现在不能移动,飞机马上就来了。”
荆郁血红的双眼看上去可怖非常。
“初,初步检查,伤者受伤严重,以度假村的医疗情况无法实施急救,为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荆郁拎着脖领拽了起来。
“那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阿郁,冷静,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宋云骁也得了消息赶来,荆郁什么性子他最清楚,最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
荆郁扫了一眼跪坐在一旁哭泣的顾南归,又看了一眼守在她身边的闻予。
如果……他不敢想。
手术室外,荆郁双手撑着头,他现在畏惧外界一切的声音,好怕有人过来跟他说那些他不想听的话。
想过来探望的不管事好心还是纯粹是想看热闹打探情况的全部被拦在外头,现在只剩旁边一对男女。
“累么?你先去休息下,我帮你守着。”
“这时候我怎么能走开,我姐她是为了拉我……不然也不会……”
“出去!”
男女已经尽量安静,知道荆郁现在什么心情,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惹怒他,可是现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荆郁都觉得呱噪无比,他怕自己忍不住,在笙笙还没醒来之前就将这对男女杀了泄愤。
顾南归一句祈求的话都不敢说,哭也不敢,马上闭了嘴低下头,只要能让她在这干什么都行。
手术结束,荆郁望着走出手术室的医生,腿软一时站都站不起来,还是旁边这对男女上前问了情况。
“伤者头部重创,全身多出骨裂,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需要马上转院。”
荆郁双手青筋暴起,抓着膝盖想起身安排,可是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他尝过多太多太多失去她的滋味,好不容易重来一会他再也禁受不住一丝一毫的可能。
“不管她最后能不能安然脱险,这事都无法善了!”
闻予在他眼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死寂,下意识将已经被医生话吓蒙的顾南归拉到身后。
二十七天,好像过了二十七年,此时荆郁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人好像已经老了几十岁。
国内外骨科脑科的顶尖医疗团队齐聚东京,只为了能拿出更安全有效稳妥的治疗方案。
大大小小七次手术,每一次手术室的灯亮起,有人在里面生死未卜,有人在外面濒临失控。
如果她再醒不过来,荆郁怕是熬不下去了。
好在江笙终于在第二十八天醒了。
打量着满室陌生的摆设,江笙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有些累,没一会又昏睡过去,后来一日一日,她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才慢慢知道这不是梦,是她又回来了。
可是又有些不一样。
早已经不在的人为什么会再次出现?
她好像又做梦了……
后来她终于明白不仅仅是她又回来了,那些离开的再也不见的人也回来了。
“我想见她。”
荆郁喂食的动作顿住,没有说话,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江笙扭开头,“我想见她。”
两个月,除了刚醒那几天她看到了那个让她惦念难过了一辈子人,后来就再也没看到,不用想也知道是荆郁谢绝了一切来访。
“你心里,是不是就只有别人?”
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小心翼翼双眼,江笙只看了一眼便躲开了。
她是谁,两辈子了,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从她醒来意识清醒后看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是她回来了。
“好。”他永远无法拒绝她。
江笙将自己收拾干净,端坐着,眼睛却时不时瞥向那扇门,直到门被推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向她飞奔而来直直扑到她身上,却不敢用力,好像自己是一个刚拼凑好易碎的瓷瓶。
“姐,对不起。”
江笙愣住,抬起的双手在这时却不知道要怎么放。
这声姐,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摔下去……对不起……”
怀里的小姑娘一直在道歉,哭得话都说不全,江笙僵住的双手试着拍了拍。
“姐姐不怪你,姐姐怎么会怪你呢。”
小姑娘听到她给了回应,压抑好久终于敢放声大哭。
拍了又拍哄了又哄,哭声渐渐小了,江笙才拉开她,“快让我看看,看看20岁的南南。”
江笙流着泪,哽咽着将人拉开,看着哭得满脸都是泪的小姑娘,突然就想起了安安,姨甥俩真像,哭起来就乱七八糟的。
她双手捧着她的脸,一遍遍摩挲,眼泪止不住得流,酸涩难受又庆幸,“长得真好看,我……好像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你……”
“我是姐姐带大的,说什么呢。”
“嗯,我带大的。”江笙哭着笑出声,将人看了又看然后紧紧揽在怀里,颤着声音问道:“那,奶奶她……她好吗?”
“好,你出事我都没敢跟奶奶说,等你好了我们正好回去跟奶奶一起过春节。”
都好,都在,她们真的都还在。
“嗯,一起过年。”
等江笙能下地的时候,已经临近新年,荆郁推着她出去散步。
“荆郁,别再追究了。”江笙背对着他喃喃道,她知道以荆郁的脾性,就算她已经醒来,但凡跟这件事有关的,不管是死有余辜还是无故牵扯,荆郁一定都不会放过,也包括南南。
良久,才听身后传来一声:“好。”
临近春节,飞机落地北城。
荆郁在夜色约见了闻予。
“我不管你是谁,这辈子不想含恨而终死不瞑目,就带着你的宝贝疙瘩离我们远点,如果你的那些滥情债再波及到她,我不敢保证,你的宝贝疙瘩是否还能全须全尾站在这。”
荆郁的语气阴冷至极。“我从来就不懂什么爱屋及乌,她要是有什么好歹,我没有你那个胸襟能放过任何人。”
荆郁站起身,将一个文件扔到闻予面前,“江笙让我别再追究,你的烂摊子自己处理好。”
说罢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顿住脚步,“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活该你守不住手里的东西。”
他从回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将一切能阻挡他们的潜在威胁全部剔除,不管这一世谁又是不是无辜,上一世谁又可怜过他们是不是无辜了?
后来北城发生了不大不小新闻,甚至波及海市几家有头有脸的世家,可这些荆郁已经不关心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她还耿耿于怀从前,那他要怎么办?这一生和上一世都那么漫长,他没有勇气再熬一次,再熬一次没有她的人生。
江笙插着兜站在山崖上,望着远处积雪消融,早有轻轻嫩草冒出了头,好像一切重新复苏,上一世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令人失望的恶梦,而眼前才是梦醒之后的真实。
江笙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试着放下、忘却、感受这一次新生,好像林间草木天上流云全部被吸入肺,清甜,自在,轻松,在四肢百骸窜动,这种感觉久违又陌生。嘴角也慢慢勾起了舒心又惬意的笑容。
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开始,全部都来得及。她要回去跟奶奶说一万句她好想她,她要给南南攒最丰厚的嫁妆,她要完成学业弥补所有的遗憾过一回她梦寐以求的人生。
再次睁开双眼她迫不及待向山下奔去,走了好远才发现好像落了一个人,回头望去,那个站得像个雕像动也没动的人此时又像个被抛弃的小狗无助又渴望,就那么傻傻又可怜地望着自己。
“走啊。”
荆郁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信地望着她。
“傻子。”江笙笑着转过身也不等他,身形轻快小跑着下山。
而那抹笑意却反反复复在荆郁的脑海中游荡,他一次又一次确认不是眼花错觉,她真的朝他笑了,没有冷漠没有恨,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荆郁不再怀疑提起脚步满心欢喜向那抹身影追了过去。
—————— 全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