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1月26日

那时我们还年轻 by 冰月(65 – 74)

第六十五章

身上有汗,山上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却冷不过心。

吴邪颓然地靠在岩壁上,丝毫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张起灵走了,跟着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走了,他他妈的却连个原因都不知道……难道被人是下了毒,造成性格大变?还是他的离魂症又犯了?还是……

他正胡思乱想,眼前的光不知被什么人挡住了一大半,耳边有“嚓嚓”的脚步声。吴邪自嘲地在心里笑了一下,睁开眼抬起头去看。

果然不是张起灵,而是那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过了,但还是可以看出伤痕。

“小三爷。”他笑了笑。

如果他也是张家人,那相比张起灵而言,他要更加平凡一点,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当然还有气场。

吴邪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但莫名地有种熟悉感。这种感觉非常的怪异,就好像从小失散的异卵双胞胎在十几年后相遇,即使相貌不同但行为习惯却异常的相似,几乎一眼就能够认出对方。

“你是谁?”吴邪忽略那种不和谐,详装凶狠地瞪着对方:“你要把张起灵……”

“比起张起灵,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张海客很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显然他没有任何耐心和他讨论有关张起灵的问题:“堂堂吴家当家被人害到这个地步,客死异乡,不知道说出去在道儿上该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你什么意思?”吴邪警惕地眯了眯双眼。张海客的话中意有所指,只是他现在浑身乏力,已是困兽之斗。

张海客耸耸肩,脸上依旧保持着笑意,只是那微笑背后的深意却让吴邪背后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吴邪心中警铃大作。

他的危险完全不同于张起灵,如果是张起灵是上古神兽麒麟,那他就像是藏在繁密树叶中的眼镜蛇,深谙藏身之道,待人不备,一击致命。

“……放心,我不会杀你。”张海客似乎觉得吴邪警惕的样子很好笑,扬了扬嘴角:“只是……”他边说边来回踱了几步,似乎是想离开,却未曾想下一秒他竟冲着吴邪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

吴邪根本没有想到,或者说就算他料想到了也完全没有这个能力躲开,只能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唔!”张海客的这一脚踢得极重,他当下就吐出一口血,整个身体歪倒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肚子里火辣辣的痛,原本已经麻木了的疼痛感被这阵痛引导着,瞬间弥漫开来,手脚立刻就凉了。

“嘿嘿。”张海客似乎很满意他忍痛的模样,双手插袋,右脚在地上蹭了蹭,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也不能浪费太多的时间,张起灵会怀疑的……哦,我忘了说,那胖子被我的人堵在山脚下了,大概得半夜才能上得了山,也不知道小三爷你熬不熬得到那个时候,要知道这山上的野兽可不少。”他又笑了两声,快步离开。

吴邪咬着牙蜷缩在地上,张海客的话他听见了,但他实在是疼得没有力气骂人,与其费力气去诅咒他还不如积攒力气先爬起来的好,他记得阿狗说过,这山里有白毛怪物,并且会攻击人类。

大概是因为刚才张海客那一脚的关系,身体上的麻痹感已经不像此前那么严重,四肢虽然依旧酸软乏力但勉强已经可以动一动。一来可能是毒性过了,二来就是疼痛刺激了神经。

也不知道该不该谢谢张海客……吴邪神色复杂地动了动手脚,等到那阵痛楚稍缓便努力支起胳膊,想要将自己的上身直起来,稍微一动便浑身剧痛,张海客那一脚几乎把他才包扎好的伤口给踢裂了,他能清晰感觉到鲜血渗出纱布,流淌在皮肤的滑腻感。

我操你祖宗!吴邪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支在地上的双臂还在抖,双腿软绵绵的像是面条,根本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仅仅只是从地上抬起上身这一个动作,就让吴邪好像负重跑了800米,累得靠在山石上直喘气。

他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勉强能够看到李教授石屋的一个小角,估计距离他和张起灵上山的地方也不会太远,胖子既然来找他们,势必也会通过阿狗,自然会通过他们上山的道路来找。若是他能够从这里下去……

吴邪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正如那个人所说的,他能不能熬到胖子来救他还是个问题。

但他不想死,更不想成为畜生的点心。

他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不管是想要揪着张起灵大骂一顿,甚至拳打脚踢;不管是要天南海北、上天入地地再去把他找回来。

前提都要是先活下来。

吴邪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救,但他绝不会在这里乖乖等死。

一边爬,吴邪一边努力去忽略身体上的疼痛,在心里默念着暗示自己:只是轻伤而已,只是轻伤而已,我还走得动,没什么了不起的。说来也奇妙,当你这样说服自己的时候,身上的疼痛似乎真的减少了不少。

天色渐渐的暗了,原本明亮的天色渐渐被覆盖了一层暗暗的红色,太阳只剩了小半张脸迟迟不愿离去,橘红色的光从地平线上辐射开一片如同火烧云般的奇特景象。

多么美丽的景象,人的一生能够看到几次?

可吴邪此时却无暇欣赏,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和寒冬腊月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的感觉不同,这种冷是从身体里面透出来的,再慢慢地顺着奇经八面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由于始终维持着相同的动作,吴邪手脚已经完全麻木了,脚下像是踩在云端上,仅仅只是机械地做着向前移动、换脚的往返动作。由于毒素逐渐褪去,疼痛加剧,倒使得他勉强可以直立起来,但还是必须依靠着山体才能慢慢往前移动,没有山石可做依靠的时候,他还是必须凭借爬行才能继续往前行。

地上有血,断断续续地蜿蜒成一条漫长的线。有的是从身上的伤口上流淌下来的,有的是膝盖和手肘被磨破后的结果。

如果他还有多余的哪怕一分的力气,他都会选择用沙土把那些血迹盖严实——血迹的味道就相当于是把自己暴露在凶禽猛兽的面前。但他,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

这一路极端的煎熬,吴邪时常感觉头晕目眩,并且干呕,这种体力透支的情况越发严重,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昏过去。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爬出去多久了,也不知道距离他的出发地有多远,视野中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堪,每一处的景致在他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但他不敢想,更不敢停,只是一味机械地往前爬,他生怕他一旦停止,便再也没有力气继续。

这种感觉和当初他在巴乃,硬生生把张起灵和胖子从玉矿里拖出来时一模一样。脑子放空,将所有的力量全部放在手和脚上,什么都不去考虑什么都不去想,只是认准一个目标没头没脑地往前冲。既然当初他有这个毅力,能带着张起灵和胖子逃出生天,那这一次,他一定也可以。

“呜——”不远处的深山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野兽嘶鸣,听在吴邪的耳朵里却和风声没有任何区别。他没有任何心理活动,麻木的一塌糊涂,行尸走肉一般地往前爬。就是这个时候死了,他大概也就那样了。

“沙——沙——沙——”极其缓慢的拖动声时断时续。

目光所及之处已是漆黑一片,没有路灯、没有火把、没有任何照明工具,只剩下阴惨惨的月光冷眼旁观,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啪——”一声轻响,归于沉寂。

第六十六章

一片漆黑之中,吴邪打开了最后一支狼眼手电筒。电力即将告罄,光线微弱,恍恍惚惚。在这种虚弱的灯光下,所映照出来的空间大的不可思议,既看不见边际也看不见顶。

“啪沙——啪沙——”吴邪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也许是生物的趋光性,明明是手中的狼眼所散发出去的光亮,他却觉得像是引导自己前行的道路。

没有时间概念,没有空间概念,吴邪无知无觉地向前迈着步伐,他丝毫不觉得疲劳,好像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

这个地方没有墓穴的干冷,也没有风,就像是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吴邪不清楚自己多了多少时间,只是一味地做着双脚交替的动作,周围的环境自一开始就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手电的光线竟逐渐明亮了起来。

吴邪面无表情地歪了歪脑袋,好像是在思考的样子,下一秒狼眼的光暗了下去,这才看出来,竟是远处射来了一道银白色的光线。

随着他的走近,这束光线越来越明亮,光照的范围也越来越广泛,可以看出是条通道。

要到那里去。这条指令映现在吴邪的脑海里。他毫不犹豫地向那条通道迈出了脚步。

“吴邪。”

谁、谁在叫我?吴邪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茫然地回过头。

他身后的路不知何弥漫开一片蓝色的烟雾,并不断地往外蔓延。随着烟雾的扩散,尽头竟渐渐浮现出了一扇门的形状。

高三十米,宽六十米,青铜所造,门缝上封有兽皮。

吴邪的脑海中闪现了一连串的数据和这扇门的形象,但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扇门。

烟雾渐浓,那扇门越来越清晰。吴邪能够清晰地看见青铜门上繁复的雕刻花纹,兽皮已经被撕烂了,垂在门扉上,伴随着“轰隆”巨响,右门扉正在一点一点往外开启,大约开出一条缝的距离便停了下来。足够人进入了。

“吴邪。”

吴邪看过去,蓝色烟雾里包裹着一个人,是个男人,又瘦又高,身上背着一根长条形的刀具。

看不清脸。吴邪眯着双眼,这个人看起来很熟悉,但他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你是谁?

“吴邪。”那个男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似乎微微扬了扬唇:“……再见。”

他转过身,向着门扉大开的青铜门走了进去。

等等……等等……等等……

吴邪拔腿就追,他的脑袋此时一片混乱,但心里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进去。

但是……他是谁?

那个人的脚步未停,只是一眨眼,身影已经完全没在了青铜门后面,“轰隆”声再起。

青铜门要关闭了,他又要消失了。

这个结论让吴邪又急又怒,发了狠似的,直冲向那个人。

小爷还没允许,你怎么敢走?!你给我回来!回来!

急怒交加之下,一个熟悉无比的名字如同红日一般从纷乱无措的思绪当中一跃而起。

“张起灵!”

吴邪蓦地睁开了双眼,弹了起来,却立刻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重重地倒了回去。

“唔!”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都在“咯吱咯吱”地尖叫着,就好像被卡车撞上之后,再残忍地碾来碾去,最后把烂肉碎骨搅一搅重新拼装回人形。总而言之,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拆开了所有的细胞后再聚合起来,难以形容的滋味。

“小天真,你终于醒了!”还没等他从这种恶心的感觉里面恢复过来,一个大重量的事物就猛地撞了上来,直撞得吴邪立刻又呻吟了一声。

好痛!他皱着眉头哼唧了一会儿,才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不对焦的胖脸,都快杵到自己的鼻子上了。

“胖……子……咳咳。”吴邪艰难地移动了下脖子,分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小天真,你终于醒了!差点吓死胖爷我了!你不知道……”胖子见吴邪醒了,立刻兴奋地连珠带炮。

“胖子,你别凑在那里,先让医生看。”早在吴邪刚醒的时候,解雨臣就已经按响了床头铃,此时医生已经在外面围了一圈儿。

“好好好。”胖子连忙手脚灵活地跳起来退居二线。开玩笑,吴邪要是出点什么三长两短,他这身肥膘非要被小哥削了不可。

医生给吴邪做了一连串的检查,终于点点头:“放心吧,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他一边说一边在诊断书上写下一连串龙飞凤舞的火星字交给一边的护士,大约是在交代一些用药的事宜。解雨臣送大夫出去,出门前还冲着吴邪眨了眨眼睛,让他不用担心。

“小天真,要不要喝点水?黑眼镜去买饭了。”胖子利落地转动床尾的起降按钮,“咯吱——兹——”随着一连串令人倒牙的声响,床头慢慢地抬了起来。

“怎…么回事?”吴邪自觉声音非常嘶哑和难听,接过胖子端给他的水杯喝了一口,喉咙很疼,温水滑下去就好像是滚钉板一样。

“我怎么知道?!小天真,不瞒你说,胖爷我差点就被你吓死了!”一说起这事儿,胖子立马将椅子拉近了一点儿,靠着吴邪的病床喋喋不休。

“花儿爷让我来巴乃那什么旅店接应你们的时候,下面那姑娘说你们已经跟个瑶族小伙子走了。胖爷我立马马不停蹄地开着11路往那小村子里走,可他妈的累死胖爷我了,还碰到了个路盲向导,不知道绕了多少冤枉路。好不容易找到那村子,那瑶族小子又说你们上山了!我操,胖爷我只好揣着这身肥膘再往山上找。说来还真是倒霉,在山脚下碰到个二货,又耽搁了胖爷我老半天,要么我早就能找着你了。嘿!幸好胖爷我第六感敏锐,趁夜上了山,也亏得我眼睛尖,乌七麻黑的还能看到你躺那草堆里,否则……啧啧……”

胖子摇摇头,一副不忍回顾的模样:“小天真你这回伤得可真是重。肋骨断了两根,一根险些扎在肺里,肩膀穿了,静脉都断了,背后的箭伤倒是处理的很好,只是脾脏和胃都破了,大出血,医生说再晚半刻就没救了。我们都没办法和医生解释,只好说是被野兽攻击了,他们都讲你命大!”

吴邪点点头,他自己的伤他心里有数。如果不是胖子来了,就他这种大出血的情况,根本熬不过去。

“我早就和花儿爷说过了,铁三角没我胖爷怎么行——看看看看。不过我说,你和小哥不是来巴乃找人的吗?怎么又跑斗里去了?小哥呢?”胖子倒是奇怪了,吴邪受了这么重的伤,张起灵怎么没有陪在他身边?找到吴邪之后,他又回山里找了找,但还就真没看见张起灵。

吴邪沉默着没有回答,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胖子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莫不是……真死斗里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吴邪的表情。照理来说,这不太会,先不说张起灵是“斗中一哥”,能弄死他的粽子出没出生还不知道,就吴邪这性子,要是那小哥真撂在斗里了,这小天真恐怕也就死犟在那儿不肯出来。他们两个这一伤一失踪的情况可不在他的预估里。

“……胖子,那两个人你认识吗?他们长什么样?”吴邪突然开了口,却没有回答胖子此前的问题。

“啊?”胖子一愣,随即立刻醒悟过来吴邪所指的是哪两个人,连忙一摆手:“胖爷我才不认识这么戆的人!要说长相……”他摸了摸下巴:“没什么特点,给我带路的是个瘦子,跟个瘦皮猴似的,另外一个倒是壮实,脸挺黑的……”

“胖子,他们是有预谋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你及时上山。”吴邪打断他的话。胖子一说,

他立刻猜到了是哪两个人,他曾经见过的,就在远道而来的大厅里。他以为是自助行的驴友,却原来是张海客安排的暗桩:“我们都被算计了。”

他觉得有点冷,这张海客,把什么都算好了,就等着他们自己跳进陷阱里去。

“小邪,张起灵呢?”解雨臣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推开正目瞪口呆、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的胖子,开门见山。吴邪在逃避话题,胖子会被他带了走,他可不会。

吴邪抬起头,看向他。这种眼神解雨臣很陌生却又很熟悉。

“他人呢?”解雨臣残忍地又问了一遍。

吴邪慢慢地将头转回来,目光平视着前方,无悲无喜,连焦距似乎都模糊了。

“……他走了。”他极缓极缓地吐出这三个字。

第六十七章

张起灵走了。他又走了。

这个结果让胖子很无语。他的脑子一根筋从上通到下,不像文化人那么弯弯绕,他就只懂得因为所以,以致于他不能理解张起灵怎么又走了?要说以前是因为九门的约定或者说为了什么见鬼的张家门规,更或者是为了他的尸化,他才去长白山里守青铜门,那他还能够理解,那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吴邪已经找到能够解开长生局的法门,而他只要和他们一起找出所有的压阵仙物然后摧毁。只要完成了这件事,不管是长生局也好,尸化也罢,统统都成了狗屁,他完全想不出张起灵这一次必须离开的理由。

还是说……胖子虽然心底里不想承认,但不能否认对于张起灵而言,他们可能真的只是拖累。但,一直以来,他们不也这么过来了吗?还是说张起灵等不及了?

但不管怎么说,就这么把受了伤的小天真扔在那里也太他妈的不厚道了!胖子在心里骂骂咧咧,这小哥也真是的,怎么去青铜门当了三年的守门大爷,居然比以前还不靠谱。就算、就算非要走,至少也得先把小天真送医院里才对。

回想起找到吴邪时的一幕,他发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

他上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他打着狼眼,虽然不能说宛若白日但也真算是亮堂,连石头缝儿里被光线惊吓的四处逃窜的小虫子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但那山路实在是难走,他一路上磕磕绊绊的厉害。

胖子边喘边骂,毫了好一番功夫才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身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护身肥膘又得掉好几斤。才登上平地,他几乎是立即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可能是斗里下的多了,他虽然没有狗鼻子,但嗅觉确实非常敏锐,拿着狼眼四处一照,地上拖曳着的血迹不偏不倚地映入他的眼帘。

血迹还很新,半干半湿,尚未呈现出黑色。

胖子起先以为是猎物被打死后一路拖拽造成的痕迹,并不想理睬,但转念一想,张起灵和吴邪是临时上的山,身边不一定带了足够的食物,说不定这正是他们打猎后留下的痕迹。他循着这道血痕一路找过去,还没走出去多远,就眼尖地发现草丛里卧着个人,黑色头发,脸朝下,穿着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身下的草地被染红了一大片。

胖子当时就想这人肯定已经死了——就算不疼死,这么大的出血量,也活不成。他几步走上去,将人翻过来,拿手电筒一照,虽然这人狼狈不堪,脑袋上还挂着个大包,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竟然是吴邪。

胖子大惊失色,立即大呼小叫地背着吴邪下山、送医、通知解家,连夜又揣着身肥膘回山上继续找张起灵。他的想法很简单,吴邪和张起灵不会离得太远,既然找着了一个,那另一个肯定也就在附近,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他兜兜转转了一整个晚上,几乎是把山头翻了个遍,愣是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解雨臣在接到他通知的刹那就光火地摔了手机,“哐当”一声砸得胖子在电话的另一头都心有余悸。不过解雨臣急归急,毕竟是九门小辈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他立刻就分清楚了现实,吴家小三爷重伤已是既成事实,如何不使消息流传出去是当务之急,他立刻赶往杭州着手处理吴家诸事。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黑眼镜当天中午就到巴乃的医院。

而那个时候,医院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小地方的医疗设备毕竟比不上大都市,黑眼镜和胖子只能连夜将吴邪送到了巴乃的大医院。可竟没人敢给吴邪动手术,生怕人会直接死在手术台上,后来还是黑眼镜拿着刀顶着医生的后背心,硬是将人逼进了手术室。

手术结束后的观察期间,吴邪的病危通知跟不要钱似的一张接着一张开,从刚开始拿到腿软到最后拿到手软,胖子都快麻木了。一直到解雨臣半个月后从杭州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吴邪的病情才有了好转——至少不再发病危通知书。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但能不能醒,不好说。”撂下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就想走的医生被解雨臣拽着衣领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要是醒不了,你们这家医院也别开了。”解家九爷果然不论到哪儿都是牛逼哄哄的主。

所以说,小天真你要是不醒,得拖累多少人下岗待业啊。但等到吴邪真的醒过来,胖子又宁愿他还是睡着吧。

谁愿意看见自己的兄弟一觉醒过来完成变成了另一个人,性情大变是谈不上,但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被换了个灵魂。

“小天真,你就陪胖爷我说说话呗。”王胖子支着自己胖胖的脑袋,把双手搁在病床的床尾,忍不住开口招呼床上的人。

吴邪在床上毫无知觉地躺了大半个月,不能进食只能靠打营养针,一下子瘦了不少,本来还挺圆润的脸颊这会儿都削了下去,下巴尖的厉害,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更是显得他瘦骨嶙峋。这个人异常的苍白。

“……说什么?”吴邪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了句。嗓子明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丝毫没有生气。

看吧看吧。胖子默默地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就算是他这样自来熟的人,面对他也没有任何说下去的兴致了——吴邪的心不在这里,谁愿意跟一台机器聊天?

“……胖子,你回去吧。”吴邪将视线投向窗外:“我没事。”他心里清楚的很,胖子的性格不适合呆在这种环境里,他肯定会被逼疯的。但现在,他真的没有心情和胖子胡侃。

“那行,胖爷我去抽根烟。”胖子摆摆手:“要有什么事就按铃,过会儿花儿爷和黑眼镜会过来。”

吴邪点点头。目送胖子出门,他才收回视线,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缩回被子里。他觉得很累,不但身体的机能在发出精疲力竭的警告,就连心也感觉很累。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的休息,或许养病真的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他并不想去诟病张起灵,更不愿指责他。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权力去干涉他的决定。由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地想要迫使张起灵为他做出改变,他把他所认为好的一切统统给予张起灵,但却忘了,这些东西是否适合他。而今天的一切,只不过是反弹的结果。

张起灵和吴邪从来都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他却总是认不清事实,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即使他想尽方法让自己变强,变得可以独当一面,但他和张起灵之间的鸿沟却并不会因此而缩小。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天生的。

张起灵当然可以自主选择能够陪他走下去的人。而他所选择的这个人,也从来都不是吴邪。

其实吴邪自己很早就知道,但他并不愿意去承认,这才导致了今天的后果。

张起灵走了,而他又再一次被留下了。

第六十八章

呆在医院的日子非常无聊,基本是睡了吃,吃了睡的养猪模式。不过大概也真是由于伤势未愈,吴邪时不时就会感觉困顿,算下来一天要睡上十几个小时,不过医生都说这是好现象——毕竟如果真的疼是睡不着的,睡眠可说是身体的自保功能,对恢复也是大有益处。

解雨臣这段时间明显很忙,虽然过个几天都会来医院看他,却总是停不了多久就要走,脸色也不好。倒是胖子和黑眼镜,单双轮换,风雨无阻,准时的吴邪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日午后,阳光笼罩在身上温暖的很,吴邪吃过流质的午餐不一会儿就开始犯困。迷迷糊糊间,他听见身边有人在说话,声音忽远忽近,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帘,但他还是听到他们在交谈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张起灵。他打了个激灵,神智立刻清醒过来。

说话的人声音很好听,清脆的如同琅环相击,是小花。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胖子,把你当时看到的情况说一说。”他的口气不太好,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但还是能听出来是刻意压低过的。

“刷刷”听声音,大概是胖子在挠头,随后只听他接口:“……我听那瑶族小子说小哥和小天真上了山,然后我就追上去了……结果就看见小天真一个人躺那草丛里……”

“嘿,哑巴张真把小天真扔下了?”黑眼镜在旁边低声窃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话音才落,气氛立刻沉默了下去,吴邪感觉背后好像有冷气一阵阵拂过,背后的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黑眼镜,胖爷我教导你,药能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哥怎么会不管天真……你别胡说八道。”胖子明显是出来打圆场的,打着哈哈试图缓解紧张气氛。

“胖子,那你要怎么解释小天真的情况?哑巴张如果在怎么会让他伤到这个程度?”黑眼镜还是在笑,但那话里却掺着冰棱子,他顿了顿又接着说:“要是谁敢把花儿爷伤成这个样子,我一定把他祖坟都掀出来……”

“闭嘴。”黑眼镜越说越离谱,小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完全没有料想到吴邪和张起灵这趟到巴乃找人会演变成这么一个结果。当初他也是觉得没有什么风险,两个人的目标又比较小,才安排了胖子过两天再去接应他们,可谁知道接应回来的,一个濒死,一个索性又失踪了。

他是放心才把吴邪交给了张起灵,但结果呢?好端端一个人出去,结果变成了一块破布回来。

“张、起、灵。”解雨臣半眯起眼,咬着牙念叨了两句,好像如果这个人现在真的出现在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连皮带骨嚼碎了咽下去。

……他还真是高估了张起灵。哼,都怪那死瞎子,整天在耳边叨叨叨,害他放松了警惕。解雨臣狠狠剜了黑眼镜一眼,黑眼镜被瞪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花儿爷,你、你可千万别冲动啊。这事儿吧,这事儿……”胖子直觉要糟,胖胖的脑袋上一脑门子冷汗。别看解雨臣表面看着柔柔弱弱,带着股妩媚的伪娘气息,那可都是外表!他可是见过的,这解语花要是发起狠来,绝不在哑巴张之下。如果说哑巴张是砍粽子绝不手软,那他绝对是连砍活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就是九门之后,再漂亮的皮囊底下,心都是黑的,藏着的满是狠戾。

尤其,当这件事涉及到吴邪。

小时候,解语花说要嫁给吴邪,只怕到现在都还是真心的。就像是吴邪只有在他们面前才显出他的天真无邪,九门堂堂解家九爷也只有在吴邪面前还保留着一颗赤诚之心。

他是真的关心吴邪,所以他不能忍受他受到任何的伤害。有太多的人,空有一腔保护欲却缺乏保护人的能力。而解雨臣,他背后的势力和权力,正好可以成为他的推动力。

四年前吴邪有张起灵,所以不需要他的保护;这四年里吴邪依靠自己,拒绝他的保护。而现在,张起灵走了,连带着吴邪的支柱也垮塌了。

“瞎子。”解雨臣并没有去理会胖子,他知道胖子想说什么,但这一次不管什么理由他都不会再接受。当初他们把张起灵从青铜门里提溜出来的时候,他明明答应过小邪不会再走。

难道,誓言全都可以当放屁吗?!

这一回,不管张起灵愿不愿意,就算打断他的腿也要把他绑回吴邪的身边!

“在道儿上放出消息,找到张起灵。”解雨臣轻哼了一声:“知而不报者,就是和我解家作对。别怪我不客气。”

“得令,花儿爷。”黑眼镜立刻站直做了个敬礼的动作,随后又嬉皮笑脸地凑上去:“死的也行吗?”

解雨臣瞟了他一眼:“……当然不行。”活的,残的,瘫的都行,唯独死的不行。他敢肯定就算张起灵瘫了,吴邪也绝对不会嫌弃,但张起灵要是死了,吴邪八九成得跟着他去了。

“唉唉,花儿爷,这可真的不行!”胖子立马急了,手忙脚乱地把正准备往门外走的黑眼镜给拖住,一边转过脸去冲着解语花讪讪地笑:“我们再商量商量、再商量商量。”

开玩笑的吧。张起灵现在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去向不明,这解家要是真在这当口放出“通缉令”,小哥可真是要山穷水尽了。虽然他不否认小哥这回是真的做的不地道,但……退一万步想,如果这事儿小天真将来知道了,肯定得……

“小花。”胖子脑内的火车还没跑完全程,就听见原本应该背对着他们熟睡的人低低地唤了一声。

胖子小眼睛蹭蹭地亮了好几度,救星来了!

“小邪,抱歉吵醒你了。”解语花显然没有料到竟会被吴邪听见,呆愣了一秒,才挤出一个笑,走到吴邪的床边:“是伤口疼吗?”

“没有。”吴邪摇摇头,因为伤势的缘故,不打止痛针的时候,他疼得几乎无法平躺,连想翻个身也无比艰难,现在更是只好强拗着脖子。

“小祖宗唉你!”胖子连忙跑过去,抱着吴邪的后背,避开他的肩伤小心翼翼地让他转过身,黑眼镜也配合地调节床尾的按钮,让他能够坐起来。

吴邪这次伤得太重,想要愈合也不是一两个星期的事,胖子他们就差把他当菩萨供着了。请的护工都是医院里最好的,但即便是这样,还都不放心,不少经常进出给吴邪换药的护士都调侃他都快成奶爸。他们轻手轻脚,战战兢兢,恐怕就连对自己都没那么用心。

“小花。”吴邪看着他,动了动手指,小花心领神会地把手叠了上去。可能是经脉断了刚刚才接好,吴邪的整条手臂还不能怎么大动弹,他现在很习惯于通过这种触摸来确定自己的手臂的恢复情况。

“别这样。”吴邪小幅度地摇摇头,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解雨臣这么大费周章都是为了他,但他不想用这种方式逼迫张起灵回到自己的身边。就算他这一次真的回来了,不知道哪天又会再度失踪。他不可能一次又一次把他找回来然后绑在自己的身边,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根本留不住张起灵。

他不想强迫他。

“小邪,你到现在还在帮着他说话。”解雨臣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紧紧地握住吴邪的手。他就是想不通这张起灵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小邪这么死心塌地。就拿那黑瞎子来说,他虽然不靠谱,看着也不太可靠,但他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吴邪沉默了一会儿。其实自从他醒了之后,除了当天解雨臣问过张起灵的去向,而在他回答“他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提及过这件事。他们的小心翼翼吴邪都明白,他也很感激,但,已经不需要了。

“小花。”吴邪反握住他的手,虽然力道不是很强,却是他现在所能够使出的全部力量:“等伤好了,我决定回长沙。”

如果张起灵不停留,那就只好由他追上去。

第六十九章

“……什么?”解雨臣愣了愣,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听到了什么?吴邪要回长沙?

“回长沙?”胖子诧异地反问了一句:“小天真,你不帮小哥解长生局啦?”

吴邪笑了笑,脸色难看的跟金纸一样:“我当然想帮,但要怎么帮?那四十九字的古语帛书被拿走了,连李教授都被对方带走了,我就算想帮,又该从何帮起?”

听到这个回答,胖子不由瞪大了双眼,吴邪的决定显然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他看来,吴邪为了小哥的事一路摸打滚爬、刀山火海地走到今天,虽然张起灵这个职业失踪人士再度失踪,但就以吴邪的性子,他势必还会像以前一样,继续不断地追逐下去,直到再把张起灵找回来。

可……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去形容,他只是觉得这份苍白与无力本不该属于面前的这个人。

“小天真,那你回长沙做什么?吴家的大部分产业不都已经转到杭州了吗?”黑眼镜推了推墨镜的镜架,“嘿嘿”笑了两声,他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倒是意外的很期待这样的发展。

“吴家的根基在长沙,况且,现在让我留在杭州的理由,也已经不存在了。”吴邪靠着床头,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戾气。纵然是病榻之上,他也终究不再是这四年间的吴家小三爷了。

他曾一度以为他捡回了所丢失的东西,但事实却是,上帝甩了他一个大大的巴掌,逼着他看清事实。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丢弃。

胖子看看解雨臣,又瞅瞅吴邪,欲言又止。

这样的吴邪对他而言是极其陌生的,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他的话茬。他很难去形容这样的一种感觉,只能用词穷来解释,就好像、就好像是幼虫蜕变的过程,褪去天真、褪去稚嫩,但孵化出来的却不一定是斑斓耀眼的蝴蝶。

如果说他当初从巴乃农村返回都市,他还能够从吴邪的身上看到他过去的影子,那这一次,他真的重新认识了一个不再天真的吴邪。

一个星期后,王盟被来自巴乃的一通电话给叫到了医院。

他走进病房的一瞬间,简直认不出病床上那个羸弱的人是自家老板。当初老板从长白山回来的时候,也瘦的不可思议,此后他更是在古董店里颓废了整整两个月,但这一次他隐约觉得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与之前截然不同。

“不准提到张起灵,张爷、小哥、麒麟,统统不准提!”进医院之前,解雨臣特地打了一通电话跟连珠带炮似的交代了一连串的注意事项,王盟默念了半天,才恍然,张小哥,又不见了。

“老板。”王盟恭敬地敲了敲病房的门,成功地吸引了里面的人的注意。

吴邪收回遥望着窗外的目光,慢慢转头看他。

王盟下意识一惊,阳光很盛从玻璃处照射进来,自家老板的整个人都被笼在耀眼的阳光里,更显得他面色阴沉,好像特地选择藏在了阴影之中。他的双眼亮的可怕,这种亮和张小哥在时的那种亮截然不同。

若说张小哥在时,自家老板就好像春回大地,连眼神里都藏着勃勃生机,那现在,就是寒冬腊月被光线所折射出的冰棱子的反光。

这种光亮能够反射出阳光的七彩,远看美得不可思议,走近了才觉得寒冷彻骨。

“进来坐。”吴邪歪了歪脑袋,示意他坐过来。

“……哦。”王盟愣了下,随后立刻点点头,抱着包坐到吴邪病床边的看护椅上:“皮包还在处理盘口的事,要下午才能过来……”

“盘口怎么样?”吴邪打断了他的话。

王盟抿了抿嘴唇:“花儿爷已经竭力封锁了消息,但还是……有不少掌柜的已经知道了,现在皮包和陆川在压,但是……”靠山倒了,蛇虫鼠蚁都熬不住了,要跑出来撒野。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算法则。

当初吴家三爷道儿上风光无限,可等到他失踪了,就算是潘子,也落得虎落平阳被犬欺。

吴邪心里清楚王盟所说的,恐怕只是九牛一毛,只怕盘口此时已经反水。他甚至连“吴家小三爷病重”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都心里有数。

除了那个破相的男人,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整件事其实已经非常明朗,当初让人将战国帛书送到他铺子里,引发接下来一连串事件的人和这个破相男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是张家人。他的目的,或者说他要的人是,张起灵。而他现在已经成功大半,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吴邪绝不会再让他顺利的进行下去。能在张起灵身边,陪他走下去的人,只有我吴邪。

“我知道了。”吴邪点点头:“告诉皮包和陆川,不用留任何情面,反我的人统统按规矩处置。王盟,你接着再替我跑一趟长沙,我会让二叔带人陪你去,就说吴家三爷要回来了,让他们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

“这……老板。”王盟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您要回长沙?”吴邪自从接收了三爷的烂摊子,便舍弃了长沙的一些盘口,将吴家总部搬到了杭州,这一次他又要回长沙,莫非是……

“对,该是我的,我要一件一件拿回来。”

王盟呆呆愣愣地看着他,果然如黑眼镜给他起的绰号“王萌萌”,这么多年磨砺下来,依旧可以用“呆萌呆萌”来形容。

“怎么?傻了?”吴邪笑着勉强抬手去揉揉他的脑袋,他的胳膊还没好,但已经能勉强动作。

就算不能,他也要强迫它能。

王盟很快就走了,吴邪给他派了一大堆的任务,他近段时间看来得天南海北到处跑,加班费什么的更是得蹭蹭蹭翻几何倍往上涨。

“抱歉啊……王盟。”吴邪仰起头,盯着布满龟裂纹的天花板惨淡地笑了笑。他一直不想让王盟涉及道儿上的事,但这一次,他只能借助他的力量。

“小邪……”解雨臣推门进来,就见吴邪摆出了一个和张起灵极其相似的动作,他愣了愣,话语卡在喉咙里,半晌没有说出口。

“嗯?小花,你来了?”吴邪低下头看他,面上已经云淡风轻,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哦。”解雨臣不知怎么的,对上那张脸,他竟觉得有些局促,下意识摸了摸门把手,才将门推开,又犹豫了一会儿:“……秀秀来了。”

下一秒,秀秀蹬着一双细跟的黑色高跟鞋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携着一股香风。她穿着一件青花瓷的短款现代旗袍,更显得身材更是玲珑有致,原本作为标志的两个中国风浓郁的“小丸子”已经被一头乌黑柔亮的披肩发所代替。她画着粉色系的淡妆,乍一看根本不像是堂堂九门的霍家当家。

但只要去注意她的那双眼睛,被彩片藏在后面的黑眸深沉得厉害,根本不像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会拥有的眼神。

“吴邪哥哥,好久不见了。”她柔柔地笑了笑,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吴邪有一刹那的晃神,继而回以一笑。

她已不再是四年前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她甚至已经懂得应该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

吴邪很早就听到道儿上的传言,霍仙姑死后,她力排众议,以一肩之力挑起了整个霍家——踩着她的两个哥哥的尸体。

“秀秀。”吴邪敛去眼里所有的神情,这一刻,在他面前站着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会揪着他的衣袖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了。他面对的是九门曾经下三门,如今却已是支柱之一霍家当家。

“吴邪哥哥,没想到我们会在这个境况下见面。”霍秀秀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吴邪,和当初的霍仙姑同样的咄咄逼人。

“我也不拐弯抹角。”吴邪斜斜地靠在床头:“我要和霍家做一笔交易。”

秀秀没有立刻做声,反而是勾起了一抹浅笑,纤长的手指缠绕发尾,美目自上而下打量着吴邪。

吴邪也不避开,反而坦坦然地让她看。

“吴邪哥哥。”沉默了很久,霍秀秀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你该知道,我不是小花哥哥,没有利益的事我可不做……”

“我一分也不要,全归霍家。”吴邪打断了她的话,眼角微抬,一字一顿:“但我要霍家,归于我吴家麾下。”

第七十章

这日正是初一,月亮被太阳完全遮住,只在天际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弯弧,黯淡的月光毫无穿透力,在还没到达地面之前就涣散开来,只留下了一片白雾茫茫。月黑风高,深沉的夜幕作为帮凶,掩盖这尘世间所有的丑陋和污秽。

黑漆漆的道路边只有一盏路灯,此时正“吱吱吱”闪烁着点点火光,一枚金色的弹壳不偏不倚地卡在灯泡上,在火星下时隐时现。白日里古典的优雅与现代时尚并存的别墅此时却被黑暗所笼罩,树影丛丛,枝桠烂漫,现今却高楼耸立、藤枝密布地宛若是吸血鬼影片中的古堡。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突然,一声暴喝自别墅中传出,惊起一片正躲在枝条中休憩的鸟雀。声音的主人极度惊恐,音色颤抖的厉害,一点也没有继承九门曾经上三门之一李家当家半截李的沉稳与谨慎。

富不过三代,再厚的家底只要碰上一个败家子,就算是金山银山也终究免不了面临坐吃山空的结局。如今的李家基本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若非半截李往年旧友的支持,恐怕他连现有的资源都握不住。

“李爷,我还敬称你一声李爷。”只听得一个年轻人慢条斯理的开口,他的上半身被隐在阴影里,只露出穿着卡其色工装裤和黑色登山靴的下半身:“李家如今已经败落,你强撑着也于事无补,不如割让给我。当然,李家既然归于吴家,自然也会给你相应的好处。”

“你……你…….”被逼着紧挨墙角,正强忍瑟瑟发抖的人竟勉力挺了挺胸膛:“你既然知道、李家已经败落,为何、为何还要……”

“那么就是说你同意了?很好。”紧逼战场中对峙的双方,只要有一方松口便是败局已定。年轻人笑了笑,招了招手:“皮包,由你来处理接下来的事。”

“是,三爷。”皮包恭恭敬敬地点了一下头。

“李爷,回见。”年轻人鞠了半躬,正巧把他的脸暴露在昏暗的月光之下,他的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嘴角勾着半抹笑,猫儿眼里闪过一丝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正是吴家如今的当家人吴邪。

“三爷。”皮包走上前在他的耳边嘟哝了两句。

“统统交给你去办。”吴邪用余光扫了一眼,忽然又对着面前脸色依旧难看的人微微一笑:

“李爷,交接工作还得麻烦你。要将李家以下的盘口全都转到吴家名下,还得费一番功夫,有李爷担待会更加容易一些。”

对面的人面色铁青,拳头握紧又放松,显然心里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但终于他颓然地垂下了脑袋。

“轰隆!——”几乎是同一时间,在中国的另一个角落里,一捧火花冲天而起,在空中炸裂一片,下一瞬间就燃成了熊熊火光,艳红色的花火越扬越高,短短几秒钟就映红了半边天空,只衬得漆黑如墨化成了血色一片。

解雨臣背对着火海不疾不徐地向外走,黑色的西装和粉色的衬衫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脸上隐隐挂着一丝笑意。自陈皮阿四在云顶天空咽气了之后,陈家早就名不符其实,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居然也让它苟延残喘地拖到了现在。但自现在开始,九门陈家将在这条道儿上彻底消失。

“花儿爷。”处理完尾事,黑眼镜快跑两步赶上他的步伐,与他比肩。他弯着嘴角,一边笑一边说:“没想到花儿爷你竟会同意小三爷的这个计划,就是瞎子我也觉得疯狂得很。”

“疯狂吗?”解雨臣挑高了细致的眉眼,他现在的心情显然很好,话语中带了几分戏谑的味道:“我倒是觉得恰到好处。莫非黑爷独行侠做久了,都快忘了这道儿上的规矩了。”他飞扬的眉目好看得紧,黑眼镜不禁有些发愣。

其实,要说不疯狂,那是不可能的。吴邪当初说出那个计划的时候,解雨臣都不禁呆了呆。要知道,就算是当初处于鼎盛时期的张家,也不敢说能够一口气吞并其余的八家,这才成立了九门,以最强的张家为首,其余八家为辅。

而吴邪这一次却是狮子大开口,他居然想归拢除张家以外的其余六家。

这个计划在以往任何时候说出来,肯定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九门向来各管一方,鲜有交往。可由于“它”的存在,九门一时间折损了不少人,元气大伤。如今张家已尽,解语花的师傅二月红也早已推出了历史舞台,上三门李家,中三门陈家、黑背老六,下三门的齐家空有过往辉煌,现风头正劲的只剩下了吴、解、霍三家。

而这一次,吴邪正是要和解、霍两家合作,垄断整个市场!这个计划当然疯狂,但若不疯狂这一把,吴邪只能固步自封。

“哼。”解雨臣停下步伐,哼笑了一声。

弱肉强食,原本就是动物的本性。他解雨臣一直想要做的事,由于各种理由而未能成行,但现在,吴邪挑起了这个头,又有如此丰厚的好处,他自然毫无异议。只是他担心就算吴邪为了张起灵做到这个地步,只怕到最后也难以拿回等值的回报,但愿到时候,张起灵能理解吴邪的一片苦心孤诣才是。

“滋滋滋——滋滋滋——”

解语花拿出裤兜里一直震动不停的粉色手机,连看都没看就按下了接听键。

“小花哥哥。”电波那头传来的声音很柔美,可谁又能想到它的主人竟是个蛇蝎美人。

“秀秀。”解雨臣微微一笑,没想到她的动作竟这么快:“搞定了?”

“齐家人丁凋零,虽然握着那一块的资源,但心有余力不足,我只费了些口水而已。”秀秀的笑声从那头传过来:“没想到反而我这里是最好搞定的。吴邪哥哥那里也已经在收尾,小花哥哥你呢?”

“嗯,稍微费了点功夫。”解语花回头去看那片火海,暖风吹起他的发,盖住了他英俊到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半张脸。

“嘿嘿,原来最暴力的是小花哥哥。”秀秀笑得天真烂漫:“啊,李、齐、陈三家已经完事,那黑背老六那儿……”

“他……隐世很久了……”解雨臣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瞟了身边的黑眼镜一眼,黑眼镜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满不在乎地冲他笑得露出八颗大白牙,解雨臣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知怎的突然脸一红,匆忙收回了视线。

深色的夜空中火光泛滥,如同一场盛大焰火正徐徐拉开了吴邪的局。

而现在,才刚刚开始。

两年后,长沙吴家。

古色古香的老宅自从换了一任新的主人,便被重新整修一新,只是经过时间的洗礼,依旧能看出岁月和历史遗留在上面的痕迹,重新构建的门槛如今也已经被磨出了一道浅浅的凹弧。

此时正是炎炎盛夏,木屋里早就垂挂起棕黄色的竹帘,挡住烈日的同时也给屋里带去些许凉爽和老竹特有的清爽气味。

“这账目有问题。”凉爽但阴暗的小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音色中听上去年纪应当不大,但言语中却带着一股老成的味道,好像是一缕历经沧桑的灵魂正躲在一具年轻的身体里。

“啊?”回应他的人显然是有些惊讶,随即屋子里就传出了书页翻动的“哗哗——”声。

“你看这里。”书页的翻动声停了,紧接着“哆哆”两声,年轻男人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去年第一季度的账目里就有这条。会出这东西的那个清斗,并不是他们去倒的。”

“尤老七他们居然还在做假账?”另一人显然是有些恼火,连语气也变得气急败坏起来:“敢用这种手段诳我!看来这次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才是……”

“皮包。”男人打断他的话,语气波澜不惊:“我记得尤七的盘口里有个伙计,戴眼镜上次跟着一起来开会的那个,是叫……”

“哦,那小子啊,听说也是个大学生,还是学会计的!”皮包“嘿嘿”笑了两声,堂堂一个大学生到这种地方来做会计,真不知道该说是屈才还是其他什么。

“把他调到长沙来,尤老七那里由你去处理。”

“好嘞。”皮包立刻答应了一声,一阵“嗦嗦嗦”的声音过后,他拿着包掀开竹帘从屋里走出来。

还没等皮包走出院子,迎面正撞上一名身着短款嫩黄色现代旗袍,盘着发髻的女子,年纪不大,身材窈窕得很。

“琳姐。”皮包连忙站直了身子打招呼。自哑姐金盆洗手之后,她的位置便落到了这个女人的头上,这女人看着温和、人畜无害,却在短短一年时间内,深得吴邪青睐,从地方盘口直接提到了长沙。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小佛爷。”女子在竹帘外停下步伐,合拢双腿,微微欠身,低声提醒屋里的人:“花儿爷和黑爷来了。”

“我知道了。”竹帘“哗——”地一声自下而上被掀起,刚刚说话的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合体的白色唐装,腕上系着着一串蜜蜡做成的佛珠,看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一头深栗色的短发配上黑框眼镜,倒是显得他比真实年纪还要小一点。但他的眼睛很深,这种深却并不指其色泽,而是一层一层重叠之后所呈现的黑,那双眸子里蕴藏着许许多多与他的年纪全然不符的东西。

第七十一章

百十平米大的大厅完全不同于普通人家摆放沙发、电视和展示柜,由于庭院深深的缘故,能够照射进来的阳光很少,一日之内只有正午时分大厅靠近门口的部分阳光灿烂,过了这时刻,房屋便暗了下来,只剩下些许余晖笼罩着屋子里陈旧的红木家具。

大厅呈矩形,一进门就能瞧见正对面摆放着的红木太师椅,已经不知道是哪一个年代留下来的老古董,扶手上的棱角早已经被摩挲地圆润并且光滑,隐隐反光,椅背上用极其复杂的工艺雕刻了诸多的图形,密密麻麻布满了祥云、麒麟、蛟龙等图案。要说有多么的好看,那还真是不觉得,但要说奢华,恐怕一时间也再难找出事物能出其右。

大厅的两侧各摆放着四把鸡翅木椅和几案,座椅上铺着盘龙丝绸靠垫。坚硬的木材和如薄纸一般的坐垫自然不能和塞满高弹力海绵的电脑椅相比,坐着极其不舒服。椅背更是没有考虑人类的坐姿而作出相应的调整,只消坐上个一两小时就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挤破了脑袋也想要坐上这个位子。

此时,小花正坐在最靠近正中太师椅的一把鸡翅木椅上,翘着二郎腿,懒懒地卧在椅子里。吴家伙计一早就上了茶,据说是今年新摘的杭州雨前龙井,解雨臣本不是爱喝茶的人,但对于吴邪推崇备至的事物他也免不了尝上几口。

“小邪的动作好慢啊……”解雨臣不舒服地在椅子里扭动了几下,他一直都很瘦,所以不管怎么调整总会搁到骨头,没坐上一会儿他就忍不住蹙眉抱怨。

“小三爷现在都已经是道儿上的吴小佛爷了,自然是事务繁忙。”黑眼镜“嘿嘿”笑了连声,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如坐到瞎子这儿来,人肉靠枕加坐垫,保证安全无公害。”

解雨臣脸一红,不由分说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伸长了手臂把他背后的盘龙丝绸靠垫抽出来垫在自己的后背。这椅背上的镂空雕花看着很有意境,但只有真正背靠在上面才知道有多难受,真是自找罪受。

中国人就这样,面子比身子重要。

撩开布帘,吴邪就看到小花抢黑眼镜靠垫的这一幕,不由会心一笑。解雨臣以前年纪小,上头还有霍仙姑压着,他此前作为解家当家,虽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牵制着他,想要看他笑话的人也不算少,他多少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可自从吴家收回九门,大概是天塌了也有吴邪顶着的缘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少。

“小花,黑眼镜。”打着招呼,吴邪很自然地坐到厅内唯一的一把太师椅上。

“小邪,见你一面好难啊。”解雨臣装模作样地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腕:“我都等了快有小半个小时了,根据比尔盖茨一秒钟可以赚1000美元的理论,我已经赚回来一辆雪铁龙了。”

“堂堂九门二把手的花儿爷还在乎区区一辆雪铁龙?”吴邪半真半假地和他开玩笑,他才坐下没多久,阿琳已经将茶端了上来,王盟这两天被吴邪派去了杭州,端茶倒水的事情便落到阿琳的头上。

“你忙你的去吧。”吴邪挥挥手:“小花,黑眼镜,我们去书房谈。”小花和黑眼镜自己的盘口都是忙得不可开交,这一次特地为了他吴邪而来,自然是以朋友和发小的身份,和道儿上的生意无关。

两人自然没有异议。这吴家老宅他们来得不算多,除了该到场的时候必须到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让伙计过来,平时和吴邪私下见面,一般也都是在杭州的小古董店。此次要不是情况特殊,他们也不愿踏进这老宅子。

老人常说,万物有灵。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皆有灵性,谁又能说,这见证了兴盛衰败,诞生与灭亡的老屋就没有灵性呢?

“吱——咔!”关上门,书房内立刻暗了下来,外头酷热难当,屋子里倒是十分凉爽。

“小邪,我听说小刘头的盘口,你端掉了?”小花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贵妃榻上,慵懒地开口。

“嗯,他的盘口已经死掉了。”

“死掉了”是道儿上的一句行话,他手头没有资源,也没有人脉,已经无法创造经济效益。如果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吴邪还会给他点小斗赚些钱,但小刘头却不安分,吴邪也懒得和他多嚼舌头,陆川直接接收了他的盘口,如今已经重新整合,可谓是焕然一新。

吴邪不是和吴三省一样的枭雄型人物,虽然他也有狠劲,但事后他总免不了后悔。在解雨臣和霍秀秀的帮助下,他在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统整了九门,将资源全部一手垄断。但他并非一家独大,而是给每个盘口又增加了一成的利益。

吴邪平时为人随和,温润如水,但一触及底线,也会发狠暴怒。不少和他合作过的人对他畏之如虎——明明面上是笑着的,却总冷不防插上一记冷刀;但与他共同下过斗的伙计却对他敬重有加——一个仅仅割开手掌,放几滴血就能让虫鳖抱头鼠窜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说让人很有安全感。而且吴邪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对于这些时常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伙计来说,在乎他们性命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兄弟。

不知第一个是由谁先喊出来的,等到吴邪恍然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道儿上的吴小佛爷。

“北京的生意怎么样?”吴邪俯身在陈列柜里扒拉了两下,翻出几包薯片和Pocky扔给小花和黑眼镜。他们又不是谈正事儿,没必要搞得太严肃。

“就这样呗。反正现在在道儿上唱主角的也不是我解雨臣,他们真找麻烦也该找你才是。”小花伸着懒腰,拖长了尾音,精致的眉眼幽幽地一瞥,半真不假地抱怨。

吴邪只好讪讪地笑,小花最近是越来越厉害了。他一抬头就见黑眼镜坐在小花的对面,隔着墨镜都能感受到他热切的视线,吴邪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小花也真厉害,在这种眼光的注视下,还能泰然自若。

黑眼镜对小花的好就算是个真瞎子也能感受得到,更不用说他们这些明眼人了。但小花也就是有这个本事,视若无睹,但也许他并不是真的视若无睹,只是他还需要时间去考虑。黑眼镜倒也不急,总是攥着笑默默地看着小花,陪在他的身边,想来就是再硬的石头也终会有融化的一天。这两年里,小花和黑眼镜的相处模式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统统看在吴邪的眼睛里,他想来那一天大概也不会远了。

只是……张起灵,你现在,又在哪儿呢?

这一年里,吴邪总是强忍着自己不去打听他的消息,但有关于他下斗的讯息总是在不经意间钻入他的耳朵。

他又下了哪个斗,又受了多少伤……他越不想去注意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注意力。

碰到张起灵该人,吴邪算是彻底败了。

似乎是注意到吴邪脸上的表情,解语花敛了之前开玩笑的神色,下意识和黑眼镜对视了一眼。

“小邪。”他唤回吴邪的思绪。

“嗯?”吴邪下意识应了一声。

“你今天特地叫我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终于提及正事,吴邪却是意外地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走到书桌旁,掀开笔记本,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随即将屏幕调转,面向小花和黑眼镜。

“这是什么?”黑眼镜动也不动,只是翘着二郎腿,隔着老远视线不知是在看吴邪还是在看微亮的屏幕。

“……那份古语帛书,我让人解开了。”吴邪俯下身点了几下鼠标,原本屏幕上的图片慢慢消失,显现出了一段文字:“这四十九字,是黄帝轩辕大战蚩尤的神话故事。”

“嗯?”解雨臣挑了挑眉眼。

“不错,和那份战国帛书的内容息息相关。”吴邪继续在计算机上操作,将此前在赵雍墓里发现的战国帛书和这份古语帛书拼起来:“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战国帛书上所记载的是轩辕黄帝向西王母寻求战胜之法,古语帛书上记载的是他战胜蚩尤部落的过程。

“那又怎么样?”解雨臣换了个姿势:“就算你知道了这古语帛书的白话文版,又如何?”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神话故事,既没有标注方位也没有标注方法,即使解读出来也不过只是考古学界的一大发现罢了——间接佐证了夏朝存在的证据。

吴邪摇摇头,将画面退回去几格:“还记得吗?那副战国帛书上是长生局的地图,而这份古语帛书也同样的是一副地图。”随着他手部的动作,屏幕上的字体开始发生变化,有规律地向着不同的方向旋转和变形,最终定格为一张黑白图。图上标注了十六个方位。

第七十二章

“这是……”黑眼镜诧异地“咦”了一声:“伏羲的十六卦?!”周文王时期,伏羲自龟背得到启示后所创造出的十六卦失传,这个向来只存在于理论和历史当中的东西陡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即使是黑眼镜也难耐兴奋。

吴邪点头:“这恐怕就是赵雍始终无法解读,以至于无法完成长生局的原因。”十六卦象早已失传,当时又没有如今极其发达的计算机技术,解读不出这份古语帛书情有可原。

“那小邪,解读出这副地图之后,你想要做什么?”解雨臣意外的冷静,像是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半点也不震惊:“去找张起灵?”

确实,现在“吴家小佛爷”的名号在道儿上已经众所周知,比起当时的张大佛爷也已不遑多让。

解雨臣知道吴邪的隐忍,也知道他的痛,更知道他这两年间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吴邪是个男人,所以他不能接受永远躲藏在另一个男人的背后,让张起灵替他遮风挡雨、替他承受刀山火海。他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张起灵离开的原因,或许所有人都会怨张起灵的不告而别、不负责任,唯有吴邪不会,因为他太清楚,张起灵此举并不是丢下他,更不是嫌弃他,只是他觉得他已无法再护他吴邪周全。

所以他做出了选择——回头。与其拖累张起灵,不如倚靠自己的双脚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

而现在,吴邪,你已经做到了,你已经有这个能力和资格去找他了。

可出乎解雨臣意料的,吴邪迟迟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好像在沉思什么似的,抿着唇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长时间的沉默后,解雨臣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不去找张起灵。”吴邪垂着眼帘,淡淡吐出一句。

此话一出,不单是解雨臣,连黑眼镜都愣了一下,原本微微上扬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滞在原地勾成一个并不自然的角度。

“小花、黑眼镜。”吴邪并没有回应他们的疑惑,而是突然开口:“我要夹一趟喇嘛。”毫无回绝余地的口气,他抬着头,原本下垂的眼帘高高挑起,没有半点犹豫。

他早已不是两年前的小三爷,更不是五年前的天真无邪,现在的吴邪,只要他站在这里,他代表的就是整个九门的最高权力。

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单纯的只跟在张起灵的背后,只为了他一个人横冲直撞、枪林弹雨。他有自己的路,并且要持续不断地往前走,一步也不能停。

人是只要有一丝退路,就会变得懦弱无能的动物。所以,吴邪的背后,是他亲手截断的退路,只剩万丈高崖。

“花儿爷。”走出吴家老宅,黑眼镜快行几步走到解雨臣旁边与他并肩。

“嗯?”解雨臣应了一声。

“那个怎么办?不告诉小三爷吗?”黑眼镜“嘿嘿”轻笑了两声,这一趟来吴家老宅倒是让他有了不少的收获。

“这个吗?”解雨臣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白纸,他手背上的皮肤很细腻,食指拇指和虎口处却覆了一层薄茧,他的手指又很长,夹着那张纸的动作也很好看。

“没想到小三爷居然自己想办法破解了那份古语帛书。”黑眼镜将薄薄的纸片接过来,迎着光线展开,纸片的正面写满了字:“李教授的心思倒是白费了。”

古语帛书上的文字不单单是夏商两朝的产物,而且还是当时的朝廷所用的密语。中国的大部分王朝均是如此,秦朝时期,秦始皇嬴政虽然统一了中国文字,但当时流传于民间和用于记载宫廷秘闻的文字截然不同。

如此做法,可以尽可能的保护皇宫内的秘密难以外传,后人想要破解更是难上加难。秦朝时期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更早先的王朝了。由于时代变迁,不少种族没落,后继无人,那时所记载的资料最终都变成了一个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李教授是现在中国对夏朝文字最为熟悉并常年研究的学者,由于他之前是解雨臣派伙计去联系的,彼此之间还保留着联系方式,这次李教授便通过这个邮件地址,将译本发到了解雨臣的手中。

解雨臣此次来,原本是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吴邪的,没想到他居然倚靠自己破解了那份古语帛书。

“这也是好事。我虽然已经让人审核了一遍,内容确实是正确的……”就好像做数学题,在完全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情况下让你做,你可能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连个门道都找不到,但若是摆了一份答案在你的面前,难度立刻可以下降一大半。

“但是……”解雨臣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粉色手机,拿在指间把玩:“我听小邪说,那个张海客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谁知道他背后又有什么阴谋。”

说起张海客。自他们从巴乃回来之后,吴邪用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才统整了九门,从各个不同渠道所收回的资料一下子就跟信息爆炸似的,多的铺天盖地。他又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耗费了不少人力以及精力,才推出了那个破相脸的身份。

张海客,张家外族后裔一名。

张家正统的血统到了张起灵这一代可谓是绝种了,但自张家内乱后分出去的外族却是兴旺发达,繁衍的相当茂盛,他们中有的人固守自己的一片领地,自给自足,也有一部分人再度走上了上一代祖先的老路,而张海客,就是其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人。

吴邪手头上拿到的有关于张海客最后的消息,便是他曾经效力于裘德考的公司,他和阿宁分管两个不同的项目,所以吴邪虽然和裘德考公司的人关系密切,却从未知晓有张海客这个人。

裘德考死后,他的公司分崩离析,被一些相同性质的企业所并购,张海客自然而然地脱离了原来的公司,而其之后的情况却是再也查不到了。

而根据吴邪对之前他们在巴乃碰头那一次的情况来推测,他有可能依旧供职于相关的企业或者已经自立山头。若要说起他的目的,屈指算来大概也只有两个,要么就是重构长生局——现在想着长生不老的人实在太多,不管是谁,尤其是有权有势有地位的大人物个个都有欲望,在不知道这背后水有多深的情况下妄想跑进来掺和一脚的人绝不在少数,而第二个,便是和吴邪他们目的相同,破坏整个长生局,如果是这样,恐怕张家,不管是内族还是外族同样被失魂症或者尸化的情况所困扰。

但迄今为止,张海客并没有来盗取已经被吴邪所取走的压阵仙物,他的目的反而变得模棱两可起来,吴邪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便一直都没有轻举妄动。

“我估计那份古语帛书并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李教授用了整两年的时间才破译完整,小三爷,其实并没有落后那小子多少。”黑眼镜勾着嘴角笑了笑,随手将那张薄薄的纸片揉成纸团抛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但是……通过IP追踪到的地址,不用和小三爷说吗?”

解雨臣停下了脚步。

确实,在得到李教授发来的邮件之后,解雨臣迅速做出应激反应,据他们估计,李教授应该是瞒着张海客偷偷摸摸发的邮件,防范措施一定难以做到位,除了以正常渠道追踪对方IP地址以外,他还问吴邪要来了一名网络黑客高手,从暗地里搜索对方信号的发出位置。昨天他们离开北京的时候,伙计来汇报,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估计再不需要多少时候,就能定位张海客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也就是说,吴邪完全可以不必要再走弯路,就能够直接找到张起灵。但是……

“……不需要。”解雨臣冷冷地回答。

送走解雨臣和黑眼镜,吴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处理账目,而是一个人回了书房。人们常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相对于张海客知晓吴邪此人而言,他对于张海客可谓知之甚微。

他现在唯一敢说心里有点数的,不过是双方实力之差。

张海客极有可能依旧供职于类似此前裘德考公司性质的企业。用比较好理解的话来说,他或许是一个项目的经理,他只能在有限范围之内调动人力和物力,还必须受迫于上头领导。

而吴邪,作为新九门之首,这条道儿上已无人能出其右,更何况背后还有解家和霍家两大得力助手。

在调动人力和获取信息方面,张海客根本无法与吴邪相比。

但张海客却比吴邪更早地破解了那份四十九字古语帛书,而且他的身边有张教授,可谓是如虎添翼。

如今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张起灵了。

张起灵虽然因为张海客的原因而离开他的身边,但并不表示吴邪会把他看作是张海客目前所拥有的筹码之一,绝对不会。

他无比相信张起灵。

因为他曾经说过:“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这种信任,早已超过了誓言与其他的任何能够用语言所形容出来的东西。

若非要去形容,不由得要提及以前曾经看过的一个笑话。烟鬼在一本医学类的书籍上看到吸烟会带给人体的种种危害,他恍然大悟之后,将该书丢出了窗外。

简直烂俗到爆,吴邪忍不住笑了笑摇摇头。

但张起灵,不管多少次,我还是要说:即使你是毒,喝下去肠穿肚烂,我也甘之如饴。

第七十三章

吴邪自从两年前在霍家和解家的协助下登上九门掌舵的位置,便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除了将其余各门中有能力的人调遣到自己的身边供己所用,还在各个盘口里插入了自己的眼线。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织一张大网,而现在,这张大网已经基本成形,横七竖八的笼罩住了整片大地。

“小佛爷,你上次找的人来了。”皮包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里面的答应之后便推开门悄声步入。

吴邪刚接手吴家时,便十分倚重皮包。皮包以前在吴三省的手下做事时,就是个头脑机灵、身手敏捷的伙计,潘子死在了张家古楼,吴三省失踪生死不明,盘口里的水翻来覆去捣腾过好几回,老伙计该死的死该走的走,可以说经历过当年那些事情,并且现在还留在吴邪身边的值得信任的人也就只剩下了皮包。

吴邪早年就说过,如果说刚入行的皮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他会变成这条道儿上能力最强却胆子最小的人。他当初也是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皮包留了下来,经过这几年的磨练,皮包和多年前的那个皮伙计已判若两人。这几年跟着吴邪,皮包的能力有目共睹,两年前吴家迁回长沙,他更是在中间出了不少力,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让他进来。”吴邪慢慢合上面前的笔记本,向椅子背上靠了靠。

皮包退出门去,很快便领进来一个年逾七旬的老先生。他头发花白,后背微驼,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穿得虽然朴素却异常整洁,白衬衫因为经常穿着和洗涤而有些发黄,领子处已翻起毛边,袖口卷到手肘处,手腕上戴着款式极老的欧米茄手表。可能是老年人比较畏冷的缘故,这大夏天的外头还罩着一件灰卡其色的背心,右胸口的口袋边上别着一支外壳斑驳的钢笔。

“李老先生您好,麻烦您走这一趟了。”吴邪微笑着从电脑椅上站起来:“请坐。”

这位李老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很有名气的历史学家,但年数已大,他自认精力和学习新知识的能力远不如以前,早早的便退居二线。他身上满是知识分子的儒雅,却没有一般学者的酸腐气。

“听说……吴先生想了解夏朝的事?”

“李教授太客气了,您可以叫我小吴。”吴邪示意皮包上茶。这位李先生是吴家长沙盘口下一名掌柜认识的人,可能是来之前就特地嘱咐了,他显得有些拘谨。

“正是,您也知道,夏朝是否真正存在于中国的历史当中,至今尚是个谜团,毕竟至今都没有出土的文物。我倒是对此很感兴趣,最近手上也得到了一些关于夏朝时期的消息,想问问看您,您对夏朝了解多少?”

“关于夏朝,你想了解什么?”

说到夏朝,虽然是一个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真正存在过的国家,但在中国人眼中,它所代表,是一个绝对绝对无法令人遗忘和忽略的时代。

要说起夏朝的历史,不由地要提及那个人神共生的年代。

三皇五帝,盘古、伏羲、女娲、皇帝、炎帝……任何一个名字说出来,都能够带出一连串令人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黄土造人、神农尝百草,黄帝轩辕大败蚩尤。

而所谓的夏朝,根据文献推测,应当是黄帝之孙颛顼所带领的部落中的一支后裔。最早有文献记载的夏氏成员是鲧。《国语·周语》中说鲧作为夏族首领被封在崇,故称“崇伯鲧”。

公元前2037年至公元前2029年,鲧是雄踞大河南岸中岳嵩山中的有崇氏部落首领。尧舜时期,为了争夺王权,鲧与共工先后对尧舜张开了激烈的争斗,但都失败了。

当时河水泛滥,为了抵抗洪水不少部落形成了部落联盟,鲧被四岳推选为领导治水,历时九年而最终失败。此后禹作为鲧的儿子,又受命联合共工氏以及其他众多的部落,在伊、洛、河、济一带,逐步展开治水的工作。此后便留下了“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美谈。

由于禹的治水成功,使得当时的社会生产力有了显著的提高,夏部族的势力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长。

此后禹又被舜派去讨伐三苗。禹屡败三苗,将三苗驱赶到丹江与汗水流域,巩固了君权。《墨子·非攻》中说到禹克三苗后,“别物上下,卿制大极,而神民不违,天下乃静。”这说明禹在治水与讨伐三苗审理后,夏部族已成为部族联盟的首领。

舜年老后,将帝位禅让给了禹,禹在涂山召集部落会盟,再次征讨三苗。据《左传》记载,

“执玉帛者万国”参加了涂山会盟,可见夏部落的号召力。又一次在会稽部落会盟时,防风氏首领因迟到而被禹处死。古文献中亦记载禹以诸侯部落路途的远近来分别纳贡约多少,可见夏氏族对其周边部落经济上的控制。

禹死后,他所认定的继承者益按照部落联盟的传统,为禹举行丧礼,挂孝、守丧三年。但三年的丧礼完毕后,益却没有得到权位,而是禹的儿子启在民众的拥护下,得到了权位。

而关于这一段历史的记载,说法却不一:古本《竹书纪年》中记载“益即位后,启杀益而夺得君位”;另一说,益即位后,有些部落并没有臣服益,而拥护启,并对益的部落展开战争,最后启胜而多的权位。之后益率领着东夷联盟讨伐启,经过几年的斗争后,启确立了他在部族联盟中的首领地位。而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世袭王朝,夏朝正式成立。

夏朝是部落城邦联盟到封建国家的过渡期,因此没有明确的疆域。夏族的十一支姒姓部落与夏后氏(启)中央王室在血脉上有宗法关系,政治上有分封关系,经济上有贡赋关系,大致构成夏王朝的核心领土范围。夏西起河南省北部、山西省南部,东至河南省、山东省和河北省三省交界处,南达湖北省北部,北及河北省南部。

这个区域的地理中心是今偃师、登封、新密、禹州一带,当时夏的势力延伸到黄河南北,甚至长江流域。夏朝早期,夏族主要在山西中南部的河内地区活动,沿汾水、河水向东南方向迁移,晚期至河南中部伊、洛河流域。

所以在这长达五个世纪的统治时间里,一般世传的夏朝行政区为“九州”。

所谓九州,有两种说法,一种代表了中国整片土地,还有一种,便是出自于《尚书·禹贡》之中,“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这九州便包括了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和雍州,也就是世传古时夏朝的行政区。

第二种解释里的九州,覆盖了中国七大地理分区中的华中和华北两区。

摸了摸下巴,吴邪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此前曾经阅读过一些有关于夏朝的资料。除了李教授所说的这些之外,他记得《国语·周语上》曾说:“昔伊洛竭而夏亡。”足见伊洛河水对夏朝的重要性。而墓穴风水中,水正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关键因素。这条伊洛河所流经的区域恐怕就是关键。

吴邪想了想,打开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输入了一长串数字之后,翻出一张图片。

正是他让那黑客攻入文化总局后台系统,拷贝来的一张目前尚未流入互联网的夏朝行政区划图——这是一副被刻在石碑上的地图,然后用单反近距离拍摄下来。

但就算是石头,经过了上千年的风吹雨打,如今也已经风化破损的非常严重,虽然经过机器处理,但上面能够用以辨认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更何况所谓的“夏篆”从未被官方所承认,也一直没有相关的实体出土,所以夏朝文字存在目前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文革期间,某些历史学家、文人,像是胡适,顾颉刚、郭沫若等都否认夏朝的存在,更不用说夏朝文字了,他们的一致否认致使对夏朝的研究进入了前退两难的就僵局,以致于现在根本找不到有关于夏朝大量的明确记载和研究内容。

既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吴邪只好退而求其次,从其他方面去推想。

中国风水学说越早期越完善,也越为复杂,流传至今的真只能算是皮毛,就算是所谓的风水大师能说得清楚的恐怕也不过九牛一毛,大而化之地阐述他们绝对可以口若悬河地叨上三天三夜,但正问的细问的远了,保证立马卡壳。

这自然不能怪他们学术不精,只是经过了沧海桑田,连语言和文字都难以保存下来,更何况是这些东西。现在还能说算是自成一套系统的,大概也就只有周易了。

不过周易这玩意儿,晦涩难懂,还没翻上两页吴邪的眼皮就直往下耷拉。

还不如去繁从简。古代以右为尊,以上为尊,部落相争,往往争的就是靠近水源上游的区域,中国地势西高东低、北高南低,这么一推算倒是能够找到当初那条名为伊洛河水的上游,虽然因为时间流逝河流发生了比较大的改变,但凭着这张图上的水流、古语帛书上的十六个方位和现在的科学还原技术,他就不信找不出目的地。

张起灵,别以为小爷没了你,就一事无成。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次,我不再等你了。

第七十四章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透进竹帘里只剩下白森森的月光,但毕竟正是炎夏,仿佛连这月光里也带上了灼热的温度。

书房内没有开灯,被黑暗笼罩着,唯独屋内的一角亮着一片冷光,淡淡泛着荧光的屏幕上正照出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满是倦容的脸上唯独一双眼睛正冒着精光——屏幕的白光打在他的眼镜上,酝出几个白点。

“噼哩啪啦”键盘敲击声迟迟不停,那人凑在电脑屏幕前的脑袋始终不曾动。

不知又过去多久,“咚咚”空空寂寂的除了键盘声再无其他声响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几下叩门声:“小佛爷。”出声的是个女人。

吴邪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微微抬了抬眼,能够看见门口的人站在竹帘前,被月光投射在地板上的斑驳剪影。高挑并且窈窕的身姿,长发零落,高开叉的旗袍裙摆在风中微动。

“什么事?”吴邪将视线收回了电脑屏幕上,却没有再继续刚才的动作。

“小佛爷,已经很晚了,您还不睡吗?”

面对阿琳的关心,吴邪却一点也没有回应的欲望,但他清楚,如果他不回答,阿琳是不会回去的,在这点上她和当年的哑姐如出一辙。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吴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您需要彻夜工作,需要我为您准备宵夜吗?”阿琳显然对吴邪这种敷衍的态度有了免疫能力,没有接吴邪的话茬,又紧接着问了一句。

“不需要。”吴邪这次没有半点犹豫,生生堵了回去。阿琳是好意,但他吴邪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好意。

“我明白了,那小佛爷我先下去了。”阿琳微微欠身,不再二话便起步离开。她是个很识趣也很有能力的女人,吴邪当初将她留在吴家老宅,便是看中了她的这两点。阿琳很识分寸,进退得到,不愧是哑姐极力推荐的人。

直等到“空空空”的高跟鞋触地声完全消失,吴邪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的屏幕,取下黑框眼镜,后仰身体,将全身的力气全部落在椅背上。

保持高强度的集中力一整个下午,吴邪累得几乎瘫在椅子里。

去与不去,这已经不是一个选择题,但问题是,应该带谁去?

黑暗中,吴邪慢慢睁开了双眼,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月光很暗,不像白天能够看得清横梁上所雕刻着的细细的纹路,现在他视线中仅仅只是一块灰蓝色的平面而已。

张起灵,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天呢?在房间里看不见天,你就看天花板,好像能看出一朵花儿似的……

多少次,吴邪都在心里这么偷偷发问,但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一开始是不敢问,后来是没人可以问。

但他想,他也许现在正慢慢的找出了这个答案。自张起灵两年前在眼前消失之后,吴邪总是习惯性以这个方式来想念张起灵其人,相机里的照片早就被储存进了电脑的硬盘之中,原本说好要拿出来放大、装裱的那张照片却随同其他一起,被深深地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何必挂出来呢?挂出来给谁看?

毕竟,想要给他看的那个人,现在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越看,便越想,越想,便越痛,越痛,便越恨。

不如以他的习惯来想念,好像这么做,便能够欺骗自己,疼的轻一点。

吴邪仰着头,无意识地笑了笑。

小哥,你平时一直低着头睡觉,颈椎肯定不好,所以才用这种方式,缓解对颈椎造成的伤害,对吗?我看一定是这样。

你知道吗?我现在也很喜欢这种方式。因为长时间对着电脑屏幕,脖子、肩膀都酸痛的厉害,学着你的样子,这样仰躺一会儿,真的会缓解不少。

而且……他抬起手臂,压在自己的眼睛上,某些亮晶晶的液体从被遮掩的地方迅速滚落,落进栗色的发里。看不见眼泪。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昨晚本就很晚才睡的吴邪被一阵堪称“狂轰乱炸”的敲门声从黑沉的梦魇中砸醒。

“天真!天真!你胖爷我来了!还不快来接驾!”胖子的大嗓门一嚎,怕能把整个吴家老宅的人全都给吵醒了,更不用说正作为他目标的吴邪,吴邪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被吼得嗡嗡作响。

吴邪揉揉脑袋,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胖子?

他站起身,脚一软差点又坐回椅子上——昨晚,他就着仰躺的姿势睡了过去,到了后半夜,后脖颈痛得不行,才又换了个动作,所谓的换个动作也不过就是从仰躺变成了趴在书桌上。一晚上趴下来,整半边身体都是麻的。

“咔。”一把拉开书房的门扉,刺目的阳光毫不顾忌地直射进来,原本阴郁的书房由于投入了暖色的阳光,而一扫之前的颓唐。

“……胖子?”吴邪眯着眼去看挡在自己面前的圆滚滚的身影。

果然是王胖子,大概最近在北京吃香喝辣,原本就滚圆滚圆的身体又往横刺里扩大了半圈。

“哎哟,天真!”王胖子咧了张大嘴,张开胳膊就给吴邪一个大熊抱:“咋了,一副欲求不满的小媳妇儿样!”

“……滚!”冷不防给胖子抱了个正着,吴邪一下子也挣脱不开,只好在他的熊爪下面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眼。

“小佛爷!”被吵闹声吸引过来的阿琳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形庞大的胖子死搂着自家小佛爷,立马柳眉倒竖,手掌一翻,只见银色的寒光一闪,冲着胖子挥过去。

“我操操操!”胖子依旧是当年的好身手,小眼睛比谁都灵光,眼角一扫到背后冲过来的旗袍美女手里的凶器,嘴巴里大叫着胖躯一扭,敏捷地拖着吴邪往旁边窜出去两步。

“小天真,你丫就算金屋藏娇,也不该藏一个阿宁啊!女王还不玩死你!”胖子边躲,嘴巴里还不忘满地跑火车。

“去!……你妈的金屋藏娇。”吴邪才说了一个字,就忙不迭把后面的话语吞下,降低了音量重新再给补上。

吴小佛爷,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吴家小三爷,很多情绪、习惯都不能再表露人前。

“阿琳,住手。”吴邪手一翻,扣着胖子的腕,轻轻一捏。

“哎哟!哎哟!”毫无防备的胖子就跟杀猪似的大叫了起来,整条手腕像是被卸去了筋骨一样立刻就软了一半,被吴邪一带,顺势就给扔到了后面。

“小佛爷!”阿琳连忙收力,藏在袖口的银色小刀也立刻逆着收缩了回去。

“他是我朋友。”吴邪微微一笑:“难得从北京来看我,所以才比较激动,没什么事。”

“可是……”阿琳皱着眉头才想说两句,就被吴邪给堵了回去。

“让皮包去杨裕兴订包厢。”吴邪冲着她挥挥手,还没等他说第二句,胖子就贱兮兮地凑了上来,小眼睛一直在阿琳和吴邪两个人身上转。

“小天真,行啊!阿宁那个段数啊!”胖子就算刻意压低了嗓音还跟装着个大喇叭似的。

吴邪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冲他,只能暗地里捅他肥圆的肚子。

“那小佛爷,我先下去了。”阿琳盯着胖子看了好半天,确定这人和自家小佛爷确实是旧识,这才放心,得到吴邪的首肯之后默默地退了下去。

“吴!小!佛!爷!!好牛逼啊!”胖子眨着小眼睛挤兑吴邪。他何曾料得到,当初与他同生共死,上天入地的倒斗小菜鸟会变成如今道儿上人人敬畏,与当初张大佛爷几近齐名的吴小佛爷。

“够了啊,胖子。”吴邪下意识抿了抿唇,明明该是开玩笑的口吻可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些讽刺的味道。

“咔嚓。”将胖子让进书房,他正准备关门,却被一只胖手挡了挡。

“关什么门啊?这屋子再不晒晒得出霉。”胖子把吴邪往屋子里面推,一甩手将两扇门扉全都打开,好让阳光肆无忌惮地铺满整个房间:“你也想跟小哥似的,在门里种蘑菇?”

吴邪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胖子。

他还是以前那副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模样,仿佛完全没有留意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呵呵,是啊。”吴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握紧双手,掩饰似的低笑了几声,只是这实在称不上是笑声。

胖子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不知在端详点什么,吴邪还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怪东西,值得他跟研究明器似的眼睛眨也不眨。过了好一会儿,胖子才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天真啊……”他一改之前的不正经,语气突变,竟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你和小哥……”顿了顿:“你知道胖爷我也老了,再也折腾不动了。你和小哥也别折腾了,你们之间的事吧,谁也没胖爷我看得明白,你情我愿的就差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你们听胖爷的,这次把这破烂局搞定,就把小哥找回来好好过日子,别再闹了。”

“……谁在闹啊……”吴邪苦笑着摇摇头,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只要他回来。”

张起灵,我说真的,只要你回来,我真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不要。

“成!”胖子突然狠狠给了吴邪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有你这句话,胖爷我这回就算是把这身肥膘全削了,也陪着小天真你把这该死的长生局给破了!”

吴邪愣愣地抬头看他。

“嘿嘿。”胖子狡黠地大笑了两声,冲着吴邪眨眼睛:“我这次来就是等着跟吴小佛爷你下斗捞明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