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虽然滚滚江水向东流,毕竟还是共饮一江水。
南京发生了什么事,上海不会不知道,反过来,也是一样。何况这闹事的人也不屑藏着掖着,他干了什么事大家从来都是有目共睹。
在南京这边,恨张起灵的人不在少,且这恨中总是带着嫉妒眼红,大家坐在一起谈起上海这位时,气氛总是又酸又辣,不似金陵口味。
张启山与张起灵算是同宗远亲,真要细问中间的关系怕是得拿族谱出来查着说,不过外人面前他们算是叔侄。做叔叔的在南京朝堂上几乎问鼎,做侄子的也是握着虎符几乎把国家重镇变成了自己的后花园,这样的鼎盛荣耀他人见了都要说张家祖坟上肯定是冒着青烟。祖坟怎么样这两个人是不知道,不过张起灵所作所为倒真是气得张启山七窍生烟。要是外头的人知道这对叔侄桌子底下竟然恨不得掐死对方,估计惊地眼珠子都要掉了。
上次南京指派的参谋在上海被炸死的事,张启山一闻就知道张起灵肯定是在里头动了手脚。可是张起灵的高明之处总在于,他就是能大摇大摆的上来抽你,你还得夸他打的漂亮。爆炸这件事他全赖在地下党身上,且把案子打回南京要张启山出面摆平,这几乎是被一巴掌打出了血,还得含笑吞下去。
张启山虽恨得牙痒,明知张起灵这是拐着弯算计自己,可又不能不出头。死了的是他张启山的自家人,他张起灵半个外人都说一定要负责到底,自己要是说不管,这脸面和情面都没地方放了。
本来还想着若就是有意逃避剿杀地下党,不想让他张启山好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多年你来我往也过了无数招,彼此早都习惯了。可是,现在闹的满城风雨的张陈联合,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最不屑和这些下九流来往吗,怎么忽然亲近成这样?”张启山初闻张起灵在上海保驾陈家三小姐烟土买卖时,都有些不相信。张起灵其实高傲,陈家在他隔壁住了这么些年头也从没见他沾他们一下,如今怎么忽然就转性子了?这样的转变,总让人隐隐不安,透着股阴谋的味道。
旁边的人告诉张启山,听说是张起灵和这陈家三小姐私交很好,这才鼎力相助。
私交很好?什么叫私交,怎么个好法?他是和陈家那妮子看对眼了,还是他是缺了什么陈家能给,才一个转念好上了?
随后又有人回答张启山,张起灵图的是钱。自从和陈家三小姐联手,他从不多问任何事,只是要钱。
这个事实比图陈家的人,还要让张启山难以相信。他还要钱做什么,他的钱都够给自己盖一栋金屋子了,还要多少钱?再说他身为上海领军,怎么能伙同陈家做贩卖鸦片的生意呢?
可张起灵就是能堂而皇之的和陈家做烟土生意。一来,虽然后台是他撑着,场面上的事从不过他的手,全由另一个人打点;二来,这个出面打点一切的人据说是陈家三小姐的救命恩人,陈家仰仗他情理俱在;三来,陈家和南京方面有多深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他们和张起灵你情我愿南京如果贸然阻挠,得罪的都是些什么角色?!
南京这头得好好想清楚自己是该去助兴还是去败兴。张起灵这是面面俱到,别说留一点空子,连舌根都无处可嚼,所以他才大张旗鼓毫不客气。
“那个替张起灵出面的人是谁?”张启山料想着估计是张起灵身边那个胖子。可得到的却是个陌生的名字‘吴邪’。
这个人,他得好好查一下。
“那他从陈家得来的钱都怎么处理了呢?”张启山还有一个疑问。
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人能回答他,只有上海这几个当时人才明白其中的意义所在。
吃喝玩乐,花不了多少钱。更何况上海滩上声色场所也大都是陈家的产业,如今大家都知道张司令和陈家怎么回事,他就是天天包场玩,开流水席吃喝,也没人敢真找他要钱。事实上他公务繁忙,还没空终日耗在这些事上。
不过有个人,倒是可以帮他败家。
吴邪的名号,连同他的一切好恶习惯,在上海滩传的飞快。都说这位如日中天的吴少爷别的不爱,却非常喜欢金石古玩,偶尔为了件把心头好可以一掷千金不惜一切代价。城中古玩行内最近轰动的大买卖,得手的总是这位爷。不管价多高,不管谁来抢,只要是他看上的,他就是要得到。流水一般从他手里散出去的钱,可不就是他帮着张司令从陈家赚来的。
吴邪其实并不爱古董,那些从坟里刨出来的死人玩意儿他摆在屋子里都嫌晦气,只是钱一定要花在明处让大家都看着,这样才能重新转回暗处再偷偷挪到真需要用钱的地方去。表面上你卖我买热闹非凡,实际上都是一伙人。
钱和古董转一圈全回到了吴邪手中,然后他再将这些钱物聚集在一起用于支持黄河一带的几支军阀势力,帮他们吞并四方,清理门户。如此这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才是关键所在。张起灵虽然是很有钱,可自己用和拿来支持战争,差别还是很大的。只有倚仗陈家这个不会断的财源,才能实施他们在北方的计划。这也是为什么,张起灵最终愿意伸手去接那些他打从心里嫌脏的钱。
这些事,外头人自然是看不穿,他们只知道张司令和陈家三小姐对这个吴邪,那是有求必应,说一不二,别说钱命都任他来取一样。一时间,吴邪在上海那是风光无限,谁与争风。
过去吴邪总觉得胖子成日吃喝嫖赌还喊累,那是装腔作势,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嫌腻了。可真搁到自己身上,他才发现,原来胖子所言不虚。
趴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撕光不用去和不想去的请帖,再看一眼那一摞必须得去的,吴邪感觉有点想吐。张起灵被他唉声叹气絮絮簌簌撕纸的声音吵得不能集中精力看手头的文案,只好抬头皱眉对坐在窗边的人说:“累了就去休息。”
吴邪正是心里有火无处发,逮住这茬就反过头怨道:“你嫌我吵?!”
这样没事找事的争执,最近在两人之间越来越频繁了。
吴邪宣泄过后自己也立刻知错,叹了口气站起来对张起灵说:“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张起灵却撂下自己手上的事,直接走过来把吴邪那些乱七八糟的请帖一气全从窗子抛了出去。之后两个人也不知是窝火还是自责地这么相视站了一会儿,还是张起灵先示弱,最后拉着人离开了矛盾最易爆发的书房。
他自然不生吴邪的气,吴邪什么性格他很了解,他是气他自己。越是这样胶着不堪的气氛他就越恼火,自己当初为什么就拉着这个人跳进这烂摊子里呢。
吴邪心里很清楚张起灵发作的原因,他并不后悔面对眼前的一切,人前他能装能挺住,可是他也只是个凡人他会觉得厌烦会觉得累,想休息,偶尔想发脾气。
到卧室,张起灵把人一拉一带扔到床上然后自己也跟着上来,搂着吴邪说:“陪我躺一会儿。”其实是想让吴邪闭眼休息一阵子。
躺着平复了一下心情,吴邪想对身边的人说声对不起,可又觉得这么说反而容易引起更多争执,话又吞回肚子里去了。上次不就是因为张起灵的一句抱歉,自己气得摔坏了非常贵重的翡翠石,还差点砸伤了他。他们之间相处没有任何问题,全都是因为外头的事情感到压抑恼火,互相道歉反而牵扯出一股说不出的心疼难受,更觉得忍不下去想爆发。
沉默了几分钟,张起灵拍着吴邪的背安慰他说:“等北方局势稳定下来就好了。”
这家伙不是最会骗人吗,怎么说出如此拙劣的谎话来蒙自己。什么才叫稳定?他们现在的计划是将北方两股力量集结起来,尽力创造出制衡的局面争取不开打。可万一中途出了岔子或者到最后那些皇城里的人要拼个鱼死网破,又该如何?南京那边的反应又会怎样?难道这人到时候要全部扛下来?那等于要了他的命。而自己这边,同阿宁里里外外问题和矛盾也是处理不完。吴邪每每想起,都觉得头痛心累。
可是,姑且就当‘等局势稳定下来就好了’吧。
吴邪心里憋着一口又痛又悲的气,缩进张起灵怀里,应了一声‘也是’。
偷得片刻休憩,到头来该上的战场还是要上的。市长生辰办酒会,这种场面怎么少的了吴邪,他若不去,那就是张起灵和阿宁都不给市长面子。
市长迎着满堂宾客心里也忐忑,帖子他是叫人认认真真送到的,可这人来不来一点准信都没有,他要是最后就是不来,自己今天晚上可就丢脸丢到老家去了。
好在,吴邪来了,还来的挺早,带着厚礼和笑脸,款款出现在大堂,稳住了市长大人的心和满座客人的嘴。
要不是为了在其他客人面前维持自己的形象,市长真想好好拉着吴邪的手感谢一番他的及时出现。
这种和平的场合,吴邪早已学会如何应对,原则无非是给足对方面子罢了。
来到市长面前,吴邪先是低头一笑,才同他握手说:“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晚辈来迟了。”
吴邪的笑总是让人觉得诚恳,也很舒服。市长很是受用地客气道:“哪里会迟,不过上次一聚后再来看,你倒是瘦了许多,可得多顾着自己才是。”
他这话说的像是极亲厚的长辈,其实吴邪之前哪里和他有什么‘一聚’,这么说也是为了在人前显得自己和吴邪他们私下很有交情。
吴邪点头称是,不露痕迹。
寒暄后,市长还有些希冀,忍不住多问吴邪一句:“司令和陈小姐最近都还好吧?”
吴邪马上说:“陈家老爷子不如您如此康健最近身子有恙,阿宁为人女自然要侍候左右以尽孝道。至于司令,军部的事哪里忙的完您也是知道的。”
“知道,我自然知道。”市长附和道。
吴邪顿了一下却接着说:“可再忙,您老的寿辰司令还是顶重要的大喜事,司令自然要来陪您喝一杯,只怪公事太多,得迟些到了。晚辈先带他给您赔个不是。”说着低头拱手,给市长赔了个罪。
如此先抑再扬,比平铺直述更叫人喜出望外,市长顿时喜上眉梢,脸上跟贴了金花一样放光,连扶了吴邪好几下。
其实从一开始,关于聚会此类,张起灵就和吴邪约法三章,第一不能单刀赴会;第二不能随便回答在场报社记者问题;第三不能喝醉。平日里要么胖子,要么阿宁一定要和吴邪一起才行,今日的聚会市长选在阿宁二哥的夜总会举行阿宁自然不能来触这霉头,胖子刚巧有事,因此张起灵自然会出现。他迟些来,一来和吴邪保持在公众场合应有的距离,二来也不能让市长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过了市长这一关,吴邪独自穿过会场。中途被无数人拦下聊天喝酒招呼自不用说,一路应酬等走到旁边沙发坐下时人已经微醺,开始乏力了。
可没能躲在角落安歇多久,阿宁的二哥就带着一群男男女女找到了吴邪。
阿宁的姐姐和哥哥对于吴邪,态度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们都非常厌恶吴邪辅助自己的妹妹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黄了他们之前所有的计划;另一方面他们又非常想巴结吴邪,也想从他和张起灵这里得到些额外的好处。
见到这些人,吴邪只觉得头更疼了。阿宁的二哥带来的是一群他的狐朋狗友和他场子里漂亮的舞女,这些人围着吴邪坐下,闲聊几句话就说到吴邪头上了。
吴邪自站在阿宁和张起灵之间,于他二人的关系虽有解释,可还是挡不住下面一干闲人碎嘴。只听一位公子哥开始发难:“平日里总见陈家三妹与吴少爷您一道,今日怎么不见她?莫不是怕双双见了二哥,不好意思吧?”
才不怕这些陈词滥调,吴邪回答说:“当着阿宁二哥的面,你这么乱说可当心着人家怪你昧了自己妹妹的清白。我同阿宁什么关系,你不清楚她二哥还不清楚?”
这么一说,阿宁的二哥自然得站出来为自己的妹妹说几句话。
旁边舞女步步紧逼直问:“吴少爷与张司令亲厚大家有目共睹,不知张司令到底喜欢怎样的人,为何每次都对众人冷淡却只对吴少爷您这般好。”
吴邪一双大眼朝她看过去,确是带着几分调笑让人脸红,只听他说:“我看,你可不就是他喜欢的人么。只是这话也只有我同你悄悄说,若让你身边其他姐妹听去,嫉妒起来可就不好了。他若对你太好,岂不是等于害了你。”这话说的也是真假难辩,只让人暗想难道还真是如此,直想再多问一句是也不是。
这些人早就被人示意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为的就是套吴邪的话以后当把柄,灯红酒绿之下如此暗箭连连,才最叫吴邪身心疲倦。这也是张起灵不让他喝太多酒的缘由之一,喝多了自然爱说实话,可这实话有时候可是要人命的。
阿宁的二哥见吴邪对付这些人游刃有余,只有自己开腔,先指责了一番周围的人:“吴邪对我陈家恩同再造,又救了阿宁的命,这和一家人有什么区别,你们再逗他我可要和你们算账了!”
见吴邪侧头轻笑,阿宁的二哥才继续说:“倒是我这二哥有些体己话,不知说不说得。”
吴邪眉毛一挑,半真半假地睇了他一眼,说:“有什么说不得,你们的事,日后不都是阿宁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
这一句,把阿宁二哥的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心里挖出最恶毒的话咒骂吴邪。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暗示日后阿宁得把他们的产业也给吞并了么,接着这一句,其他人还有什么后话能说的?再说,岂不就是认同了他?
不过阿宁的二哥也算是个人物,眼睛一转马上摆手,对吴邪说:“阿宁的事我自没什么还同你说,你比我清楚百倍。我想说的,是吴邪你三叔的事。”
“哦?!”吴邪不料他还有话讲,露出意外的神色问道,“我只知他人还在上海,不知你所谓何事?”
阿宁的二哥呵呵一笑,略有些戏谑:“吴邪你三叔如今同楼里的一个j女打的火热我可是略有耳闻,据人说他还要赎她出来娶回家中作正房,真是坊间佳话呐。不知道你知是不知?!”言辞间颇有些鄙视的意味。
吴邪不知道自己三叔和青楼女子闹成这样,当下先是一愣,随后却拍着大腿笑出了声:“真是,这等好事你早该告诉我。我那三叔阎王都不愿收,我最怕他日后赖我。如今却得人垂爱,你说我这婶婶岂不是比那神仙还厉害?解了我的围困!”说着显出兴奋的神色,“我三叔娶我婶婶时,我这做后辈的自当去磕头拜谢。”一席话又把阿宁的二哥说的无言。
可吴邪这番话,却不带半点虚情假意。
张起灵来后,阿宁的二哥以及其他人便很快散去。吴邪眼看他来了,终于舒了口气,说:“你若再不来,我可要被他们吞了。”
在他身旁坐下,张起灵暗暗握吴邪的手,却无话可说。
被问起三叔和其他女人的事,张起灵比吴邪清楚。
“不想管不见就是了。”张起灵对吴邪说。
吴邪摇头:“哪有说不见?!”
与吴邪这一见,陈文锦心中早有数。
世人就爱刨根问底,为的不是求真求实锦上添花,而是总想奋力挖出点龌龊事来反踩低你两脚。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那升了天的鸡犬,又不知会变作何物呢?
自吴邪名动淞沪,他背后的事情也是一件件被人嚼烂连着口水吐在街上。他如何来的上海又是如何同张起灵结识,也许还不为太多人知,可他唯一的在世亲人是谁,知道的人可就多了。吴三省一手将吴邪带大,虽是叔实为父,如今侄子风光他的风头自然盛,可就是这风头把人推到了浪尖上,才最容易翻船。
吴三省和陈文锦的事,有点良心的只叹那玲珑剔透的吴少爷,这次要栽在自己亲叔手里了。心思恶毒的,会背地说这吴邪自己就同张起灵和陈家三小姐不清不楚,也不知道夜里是睡在谁的床上,连着他三叔也是看上了个滥货,这还真是一家人。
这些话,吴邪后来自然都是听到了。
只见这日头刚偏西,柳树巷子里就来了群人,被簇在中间的可不就是吴少爷么。
吴邪如今走在外头,形单影只那是不可能的,撇开场面上的讲究,他还真需要提防着有人要害他。张起灵军部的人,他自然不能带着招摇过市,所以陪着他在外头行走的多半是阿宁手底下的人。这些马仔跟班其实人有时候也不坏,家里也上有老下有小你让他拼命他还得想想,不过帮会里带出来的那股子匪性,糊弄一下旁人还是够了。
吴邪同这些人从来就不一样,他天生面善,更摆不出那股狠劲,被这么群人拥着他别提多别扭,外人看着却更怕他,觉得他是深藏不露,笑里藏刀,吴邪笑地越是温柔,人家退的越远。这倒也遂了某人的心愿,所以纵使吴邪抱怨连连,那人还是由着这些跟班成日跟在后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陈文锦所在的花楼前,吴邪抬头看这花红柳绿的场景,就想起胖子过去和他随意提了一次的张起灵在四马路所谓‘丰功伟绩’。这事自提时便没能说下去,后来等吴邪知道四马路是什么了后再去追问胖子,胖子则打死都不肯说,只叫吴邪自己去问。
可真要问,吴邪哪里开的了口去问张起灵这些破事。万一他也学胖子打死都不说,自己能如何?万一他坦然说了,吴邪更怕自己没听几句一个忍不住就要把这位人人敬重的张司令和石头一起捆扎实抛进黄浦江里了。
长嘘了一口气,吴邪心里真是纠结如麻。
提着心迎出来的花楼老板娘一走出来就对上吴邪愁云惨淡的叹息,差点没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吴邪一看面前这人说倒就要倒,忙伸手去扶她。老板娘被扶着又惊又喜,感觉估计自己这一时还死不了。不过这位吴少爷究竟是来砸场的还是赶人的,老板娘还真不知道,就算她早被境遇磨得圆滑如镜,此时此刻也不敢随意开腔,既不敢说欢迎,更不能说请进。她看吴少爷这脸色,却倒有些像那上门揪在外寻欢作乐男人回家的怨妇,真是奇怪。
“我来看文锦婶婶。”吴邪知道自己的来意还是得自己说,于是先开了口。
老板娘被他这客气的口吻说的一愣,回头忙说:“我这就去替您叫陈文锦下来。”说了才发觉这吴少爷叫的好像是‘婶婶’。
吴邪摆手让老板娘停下,不是把人带下来,而是领着他上去。
撇下身后那些人,吴邪单独随着老板娘上楼,来到陈文锦门前他有礼地叩门,里头的人声音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请进来。
单看吴三省,还真不知道吴邪该是个怎样的人。同陈家做的买卖以及同张起灵的关系,又把他隔绝在了新闻视线之外,人虽是名扬内外,可要是没见过的那就是真人走到跟前你也不认识。陈文锦知他来找自己,已经做好了下楼的准备,却不料人却上来叩门,心中有些讶异。等吴邪进来站在她面前了,她真觉得果然还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听着吴邪在外头和陈家做的事,会觉得这人言行定透着狠辣;想到吴邪和张起灵的暧昧,会觉得这人唇边定浮着妖娆;再看他从籍籍无名到一鸣惊人所用的时间和鼎力在他身后的势力,会觉得这人眼底一定很深很深。可吴邪,却就像那青青河岸边的柳树,坦荡轻逸,柔中带韧。
吴邪见眼前女子虽衣着朴素不施浓妆,帕子却已经塞在了旗袍一侧,看似已打算下楼来会自己,心里有些疼她。身在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在何处。他不希望自己三叔喜欢的女人,打从心底就觉得低人一等。
两两相视,陈文锦先笑起来,扬手请吴邪坐,只说:“不想你会上来,屋子乱了些。”
吴邪四下看了看,回答:“真要强说乱,那也乱的非常雅致。”
陈文锦乐了起来,给吴邪倒茶,随后陪着坐下,望了他一会儿道:“要不是你和你叔都是一副伶牙俐齿,我还真不信你们是叔侄。”
“他是油嘴滑舌,我说的都是实话。”吴邪说完,自己也笑了。
陈文锦看他笑只觉得美,这美无关声色,只像那月下素淡的昙花,闪念之间就有国色。这个人,能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
闲聊了几句,陈文锦也不和吴邪客套,很直接地问他:“不知吴少爷你今天来,为的是什么?”
吴邪看她一眼,低头喝了口茶,然后说:“我来给您赔不是。”
陈文锦丝毫没有想到。
吴邪说:“我生来愚钝无知,虽人在上海,直到最近才从他人处听说三叔能有如此良人陪伴,身为晚辈吴邪没能早来拜见婶婶,实在是该受责罚。”说完起身,面对陈文锦深深拜了一拜。
陈文锦不知道如今外面能让吴邪弯腰的都是什么人,可应该屈指可数,他却这样待自己。虽然她自不觉轻贱,可也知外人眼中自己的分量。眼下上海最有势的人竟对自己弯腰,尊自己为长辈,叫人怎么不感动。
她扶着吴邪重新坐下,脸上早不见有意端出来的那点傲气,女人柔软的性情真心流露,只是笑当作哭,有些说不出话来。
吴邪抬头再对着陈文锦,见她露了真情,自己便也不再生分,拉着她的手只说:“我只问婶婶一句,可真愿随我三叔一世?他这人您也是见了又见,有什么坏毛病我这做侄子的也不说了,反正就是个粗人,日后柴米油盐只顶风花雪月,您估计是要受气了。”
他这话说的陈文锦打从心底想笑,点头道:“本就是俗生俗世,柴米油盐最重。”
见她这是答应,吴邪高兴不已,站起来说了两声好,随后就告诉陈文锦,这喜酒他是喝定了。
陈文锦见他竟然如此不稳重,像个孩子似的说风就是雨,不由意外,笑着劝道:“三爷还没说话,你急什么?”
吴邪听着摇头:“他那是泼猴脱世,你不念紧箍咒他定不认观音,婶婶愿随他是他三生有幸没什么不愿的,我一定把他抓回来乖乖和您拜堂就是了。”吴邪对自己三叔那是有十足的把握,他若对这女子不是用了真情,又怎么能顶着闲言碎语一直同她相见呢。
说到要结婚,有件事更重要。吴邪对陈文锦说:“我三叔就是个糟人,今日由我这个侄子作主,定把您先接出去。”说着就要为陈文锦赎身。
陈文锦拦他,说:“是我不愿。”见吴邪奇怪她接着说,“若要人来出钱赎身,这身却还是同卖到他处一样,我不要人买我,我自己赎我自己的清白。如今我再把首饰全卖掉,也就凑够那一纸破文的钱了。”
她这么说,吴邪终于是放了心,要有这风骨,又哪怕出于污泥。他连声说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一转,月缺了又盈,烟花巷里响起爆竹声。风尘中女子最艳羡的怕不是那金妆宝饰千金只为美人笑,而是到繁华落尽后终有个人愿意娶她回家。
陈文锦不肯出这巷子外办这夜宴,只说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最好,吴邪自然都听她的。上海滩无人料到最后吴邪竟然站出来成了这桩事,还认了陈文锦作他的亲婶。直到吴邪高堂之上对着三叔和这新婶婶跪下来叩首,让外头那些人终是明白了什么才是风流,什么才是佳话。
更不要说,这一场婚宴还有张司令,王军长及陈家三小姐出席,这样的贵客上海滩还没人能一次都请到。风流于下流,若都托着上流,那就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胖子私下同吴三省说体己话:“娶了老婆,就好好回去过。那些‘国家大事’,也就莫再操劳了。如今你有了吴邪的婶婶,我们能都认你这个人尊你一声‘三爷’,他们能吗?我们知你,吴邪不知你,可他绝不会害你,这你是知道的。既然有机会得吴邪一救脱出去,就别再冒死回来了。”
阿宁在酒桌上佯装愁嫁,赖着吴邪娶了她算了,把吴邪吓得够呛又笑了个半死,直说母虎要过江巡山了。喝到半醉就开始扯着张起灵胡闹,让他也给自己找个好老婆,否则就这么被迫娶了阿宁岂不是要苦一辈子。
张起灵看着陪在吴三省身边的人,难得脸上有些笑意,只举杯敬她:“乱世美人如英雄,不允巾帼让须眉。”
望着他,陈文锦却也只有笑了。
陈文锦被吴邪一口一个‘婶’叫得不好意思,只说:“你虽认我这个婶婶,我若称你是侄儿那是折杀我了。你对三爷与我的恩情,文锦来生自要报。且就称你一声‘小三爷’,切不要多推辞。”
吴邪说,以后要劳你照顾我三叔了。
闹尽兴后随着一干人出来,吴邪走到外面才忽然想起该揶揄张起灵一句:“故地重游,感觉不错吧。”
“是不错。”张起灵回答。
吴邪哼了一声,酸道:“那干脆就留下别走了。”
张起灵就知道这人一喝酒就爱揪着这些事不放,拉他过来握住他的手说:“这是现在,以及将来。”
吴邪想着便笑,侧目看他说:“那你可抓牢了。”
满耳笙歌满眼花,满楼珠翠胜吴娃。却愁宴罢青娥散,扬子江头月半斜。
第二十六章
在吴三省带着陈文锦离开上海后不久,张启山的队伍开始进驻上海全力打击地下党势力,城中一时有些动荡,学生闹事,群众激愤,一干旁人也都多少受了些连累。
张起灵自不去理会张启山如何如何,南京让他配合张启山,他自认为不去拆台就是最好的配合,其他事免提。正好北方一切也井然有序地进行,上海的事谁有本事就随他闹吧。外头热,正好就在家里待着。
吴邪可不这么想,如今隔不久就有人到阿宁的场子闹事,他不能不管,张起灵自然不许他出去找事。就为了这事两个人又屡屡在家里吵架,直闹得来喝茶吃饭的胖子大呼,这日子过不下去啦!!
伸手把吴邪从张起灵处扯开,胖子说你骂就骂别还动手啊,小哥那张脸被你打坏了得有多少人伤心,以后还怎么在外面混啊?!
他其实是怕吴邪闹的太凶胡搅蛮缠真把张起灵惹急了,这个人要真的动气不是小事,那时他可就不知道该怎么救这场司令府后院里的火了。
张起灵的风流一直如骨鲠在喉,谁提吴邪都来气。胖子随口说,吴邪一听这茬几乎要疯。他沉沉吸了口气,甩开胖子的胳膊,直截了当地指着张起灵的鼻子说:“今天这个门老子还出定了,我看你臭姓张的怎么拦我!”
张起灵向来不屑喊什么话,要打就打,一把抓起吴邪就狠心把他反关进了房里,任他在里头怎么闹就是不开门。
胖子看他们这么闹总有一天要把屋闹塌,垂首长叹。外头人只当吴邪温文尔雅又好相处,张司令性子冷淡对吴邪也是忍让有加,要是带那些人过来看一眼这两个人最近是怎么个过法,估计张起灵和吴邪的形象得瞬间塌到地底下去。
张起灵回头就给阿宁打电话,阿宁一听张起灵口气不善地问自己‘你怎么样’,就知道肯定是吴邪又在家跟他抬杠了。
想着也是命数,他张起灵在外头统领千军谁敢放大声了跟他讲一句话,怎么在家里就总是抬不起头做人呢。
“叫他在家好好待着,外头的事他暂时还管不了。”阿宁口气轻松地对张起灵说。
胖子看了眼时间,临走只跟张起灵说晚上的活动你可一定要把小天真叫上,租界那边的人好多都和他有生意往来,他不出现可怎么办。
等胖子走后,张起灵一个人闷在书房待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吴邪闹腾的声音消失了,心里才又立刻担心起来。
他跑到吴邪房间把门打开,看到反扑在床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样的人,这才舒了口气。吴邪一听到开门声就知道是谁来了,迅速翻身跳起来,就想从张起灵胳膊底下窜出去,结果当然是被毫不客气地抓了回来。
张起灵真搞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就那么爱给自己找各种闲事做。
拉回吴邪,张起灵说:“我打电话问过,阿宁没事。”
吴邪一听他亲自打电话过问,早消一半的气顿时又消了不少。刚才折腾地太使劲,他正好也累,想想便不挣扎了。张起灵一看他这么快就妥协了,反倒有些意外。
吴邪同阿宁合作,张起灵只许他管生意上的往来,不怎么支持吴邪扯进陈家那些帮会里。不过事情也总就怪,吴邪不招惹,那些帮会里的人还就都挺待见他,总想拉他入伙。如今因由张启山在城中活动,飞灰扬的老高,就是想让张起灵这边也不舒服一下,所以才不断有人找到阿宁的烟馆闹事,虽说也确实有民怨,可里头难免参杂着其他势力的挑唆,例如她那好哥哥好姐姐。
吴邪不知底下究竟是谁在和谁较劲,只觉得那些人这么闹是欺负人,总想帮阿宁。可这一帮弄不好就收不了场,不管他是去捅个大窟窿还是去建功立业,接着来的都是填不完的坑。
“我不是真想跟你闹惹你生气。”吴邪见张起灵不说话,当他是生气,自己给自己开脱起来,“只是那些人话说的太难听,你跟他讲理谈条件他还动手,成天跟苍蝇似的……”
“她做什么生意自然受什么气。”张起灵打断吴邪的话。
吴邪被他梗地没话讲。他自然也知道阿宁和自己贩卖烟土是害人,可是他们这么做,也不是心甘情愿或贪慕钱财。阿宁为的是在家族里安生立命,我吴邪为的是张起灵和自己,而他张起灵为的是国。这些事,他们不能说,旁人也不能解。
见吴邪一不吭声,张起灵知道自己话又说重了。吴邪这个人凡事总爱搁在心里颠来倒去地往深处琢磨,想完自己的事还老想别人,爱管闲事至极最后还总想不明白。不过他能走到现在立于不败,还是有自己的许多优点的,例如说,还算挺好骗。
“吴邪,”张起灵露出一丝疲态,“如今局势动荡,也许有很多人暗中使绊,你要是任性会惹出麻烦。”
惹麻烦?吴邪仔细想了想张起灵的话,点头。说的也是,陈家势大,又有自己这边协助,如今那些闹事的人却屡除不尽,要不是有其他人使手段在背后支持,又怎么能闹到现在呢。如果是这样,背后操纵这些人的是谁呢?
见吴邪似乎有点明白了,张起灵更进一步:“我们做事一定稳中求胜,你不要多生事端让我为难。”
可不是,还没弄清楚是谁在暗处,如果乱来暴露了北方的事,那才是大麻烦,自己怎么就被任性冲昏头,那么傻呢。
“小哥,是我不对。”吴邪想清楚后很诚恳地向张起灵道歉,“我以后一定三思而行。”
三不三思张起灵不是真的那么在意,不过有些事还是先行为好。
吴邪本来还沉浸在严肃的思绪中,不知怎么就被突然拐到张起灵怀里被强吻外带上下其手了。把便宜占光,人亲得七昏八素后,张起灵的心情算是彻底好了起来,而吴邪也已经没心思再去想为阿宁出头的事了。
晚上在宴会厅一看这两人,胖子就知道早上自己费力又白瞎了。之前还在家闹得鸡飞狗跳的人,晚上又在人前有模有样谈笑风生,他忽然觉得好累。今晚的聚会是租界内几国公董领起的,一来和上海大人物们拉拢关系,二来就是想和吴邪继续把生意谈下去。这么来看,张起灵今天倒是作陪的人,不过他也无所谓这些。
陪着吴邪坐在沙发里听他和周围人说着话,忽然有个侍从过来小声对张起灵说:“司令,有位先生想单独和您说几句话。”
吴邪坐在旁边也听到了这个邀请,随着张起灵的目光看了一眼侍从口中的‘先生’,入眼却是个纤瘦的长衫背影。这算什么,想请人说话还不露正脸?
这样想在宴会上请张起灵私下聊天的人很多,至于聊什么就千差万别了。对于这类请求张起灵平日多半不会理,可不知怎么的今天却对着那个背影站了起来,招呼了吴邪一声就随着那个侍从过去了。
如此反常,吴邪说不介意,那是在骗自己。目光跟随,只见那个背影微微侧转过来面朝张起灵,竟然是个非常之好看的男人,而且吴邪还从没见过。张起灵见那人,却似乎一点也不生分,接着两人就说起话来。
“哟,那不是李老板吗,什么时候回的上海?!”旁边却有看热闹的人认得那个和张起灵说话的人。见吴邪看过来,便接着说,“那是过去上海滩大戏院子里的挂牌名伶,姓李,艺名我忘了,戏唱的好人更美。他可是司令的老相识了,过去司令经常去捧他的场。”
是老相识还是老相好?吴邪只觉得肚子里冒火,不住就笑了起来:“我倒没听说过张司令爱看戏。”
“可不是么。”听话的人却这么接过吴邪的话,再看了他一眼。
吴邪一愣,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混账!压住火气吴邪暗暗掐自己。不爱看戏还去戏园子,那是去做什么自然再清楚不过,自己竟然还挑出来找话给别人讲,真是被气糊涂了?!
“不过这李老板很久之前就去了北方,这会儿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也听不出抱着个什么心思,旁边的人就继续给吴邪说了下去。
吴邪摆手不屑道:“说这些做什么,司令爱同什么人结交是他的自由。”心里却是再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那边厢,张起灵还不知道吴邪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在想什么,他只是有些意外这个应该在北方的人怎么会忽然回来还来找自己?
对面人一见张起灵却有些急切,只说:“张司令,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信息,觉得必须也只能告诉您。”
张起灵微微一愣,问:“你想要什么?”
李老板知道张起灵为人,自然明人不说暗话,直接说:“我需要尽快离开中国。”
张起灵眯起眼想了想,说:“好。”
得到他的承诺,李老板放下了一颗心,告诉张起灵:“我在北方唱戏时得到消息,日本人正在联合几股北方势力准备复辟清国。”
他说的很快,声音也很清,可是张起灵听的一字不差。他立刻告诉眼前的人:“不可能。”
见张起灵似乎不信,李老板也明白是这消息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他只说:“他们有这样的底气,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清国后裔。”
张起灵心里咯噔一跳,眼神沉下来,目光凌厉直逼眼前人上下看了他一遍。
这才是最有价值的消息,李老板因为担心压低了声音,张起灵心里此时翻腾起浓浓的不安也走近半步听他说。等他交代完,张起灵大概已经能确定事情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发觉我了解到这些,所以先逃了出来。”李老板看着张起灵神色慌张,“国内估计我已经待不了了。就算是拿这消息,赔上往日交情,希望您能救我。”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随即找人叫来胖子,送眼前这个人去他任何想去的地方。临别李老板拉住张起灵的衣袖,迟疑了一下子还是说:“您多保重。”
张起灵点了点头,让他们快走便是。
吴邪不知道他们这番话说的是什么,可他们的动作还是都看在了眼里,全都扎眼地很。只见那边胖子匆匆带人离开,张起灵则凝神回到自己身边坐下,不说话。
“朋友?”吴邪作势问道。
张起灵只点头,还是没话。吴邪看他一眼,转头开始和别人喝酒不再同他言语。
这一顿酒喝到深夜,吴邪硬是不醉不归。可醉到深处人反而清醒,心里的难受也还是在那儿。他怎么也想不到,嫉妒的情绪真的会像火一样在心里烧燎,煮水般直熬得人又痛又怒。
他张起灵的过去,吴邪心中虽介意,但总还有个安慰毕竟那都是过去了。可今天这算怎么回事?人家都逼要眼前了,难道自己还该视而不见?
回家一路,吴邪不言,张起灵不语,到了地方张起灵也只是嘱咐佣人给吴邪煮醒酒汤,然后把人送到屋里就走了,吴邪扑在床上越想越不是滋味,把枕头当作某人打了又掐,发了通脾气才觉得这根本就是在作践自己。坐起身吴邪决定不再想,继续想只是自找难受。
乖乖喝了两口醒酒汤,吴邪自顾自去洗澡睡觉,可磨蹭了半天洗了澡,一经过浴室里的大镜子前,人最终还是站住了。
那个人,同自己真是很不一样。
吴邪对着镜子扯扯自己的眼角,回想不久前在宴会上看到的那个男人的眼睛,秀丽而上挑,不像自己就是个傻乎乎的大圆眼。抬头想了想同是唱戏出身的小花,笑起来勾魂摄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吴邪低头长叹。
还有脸型,身段,感觉,那个人和自己完全不一样,难道那种才是张起灵最喜欢的?要真像那些人说的,过去这个人和张起灵有交往,那他们现在忽然见面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还要再续前缘不成?那自己算什么?
险险打住思绪,再想下去吴邪觉得自己就要成怨妇了。
他娘的张起灵有什么好的,成天屁事不会做就会惹自己生气,连吵架都闷声不吭的一点不过瘾,动起手自己还打不过他,更别说他还老骗人耍自己!?吴邪晃着脑袋倒回床上,可一翻身,却又想起张起灵吻自己时的场景,然后再把自己的位置交给今天看到的那个人……
混账王八蛋!腾一下坐起来,吴邪眼朝床尾静了片刻,然后果断冲出门外。
本着‘小爷睡不着你也别想好过’的思维,吴邪一间间翻过家里的房间,在吓坏了两个佣人打翻了一套瓷器后终于来到了张起灵门前。这混蛋关起门躲在里面做什么?想老情人么?自己醉得昏天黑地也不见他来看一眼,估计是根本就是没把小爷放在心上吧!
吴邪一压门把手,没锁。
冷笑两声吴邪一把推开门,怒目圆睁就在屋里头扫了一遍,竟然没人。再仔细一看,人在阳台上抽烟。*的,成天就知道抽烟,怎么没抽死你?!
听到推门的声音后,张起灵就看到吴邪进来。他心里一直想着今天得到的消息,见吴邪醉的厉害本想明天在同他说,眼下人竟然挺精神地来找自己,那正好和他说说也好。
“吴邪,”走进屋张起灵迎上吴邪慢慢说,“我有事想和你说。”
这句话无疑再一次刺激了吴邪本来已经在崩溃边缘的神经,他直觉得自己已经要气疯了,不自觉就溢出冷笑,问:“什么事?是和酒会上那个人有关吗?”
张起灵点了点头,同时立刻就察觉到吴邪整个人的气息和平常有点不一样,好像非常气愤。
“怎么了?”托起吴邪的脸,张起灵细细看了遍这双不怎么藏的住事的眼睛,啧,真的是在生气。一生气就只知道这么瞪人,殊不知就凭这种瞪法,不狠不说,还会让人觉得是在卖乖。
吴邪发了狠,脸虽被张起灵制住,手却能动,一拳就朝眼前这个人肚子上招呼过去。张起灵是什么人,哪里能被他这么轻易击中,吴邪一出拳他就捏住胳膊,借势一拉将人搂进怀里制住,问他:“又在发什么脾气?”语气里全是宠腻。
这话语中的情感于面临城池失守问题的吴邪而言,自然是有等于没有的。他边挣扎边说:“你个混蛋放开小爷,去抱你的老相好去!”
老相好?!敢情这人从一开始就是在吃醋?
张起灵哑然失笑。同时觉得吴邪这是自投罗网自己不能再放过他了。成日闹来闹去虽不觉腻烦,可也难免憋气。有些事,到了时候就该理清。不弄清楚架自然是吵不完的。
一看张起灵竟然还隐约有些揶揄,吴邪别提多气,自己肺都要炸开了,这个人竟然没一句解释还想笑?
谁知他刚张嘴,张起灵的吻就缠了上来。这个吻和平时有什么不同,饶是吴邪也感觉到了。霸道的气息逼得人仰起脖子容不得有半点违抗,热的惊人。牙关被外力狠狠撬开,与其说是吻吮还不如说就是在侵#犯,吴邪被那双手臂圈地死死的只觉得连呼吸都没有缝隙,又热又窒息几乎要昏过去。
一场唇齿间的混战,由目瞪口呆的吴邪被用力掀翻在柔软的床上宣告结束。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吴邪无从描述,只觉得不敢相信,那个刚才吻自己,现在还一脸意犹未尽的人是张起灵吗?
笼在吴邪上方的人好心地给了些喘气的时间,自己也好再欣赏一番身下人的表情。该怎么说呢,这双瞪地比猫眼还圆的眼睛,单纯中总带着蛊惑,好像附着灵犀,只让人觉得悸动。恨不得……下一秒就看到它们溢满泪水的模样。
修长的手指,受到细致肌肤的引诱滑过衣摆,一触之下立刻化作肆无忌惮的摩挲。吴邪压根没经历过这些,全身一震,凭直觉不安地返身扭着想躲避。
锢住这个人,张起灵只想叹息,该怎么告诉他这根本就是种诱惑呢?
“别动。”张起灵自己都察觉到声音里的喑哑。这语调带着气息吹到吴邪耳朵里,纵使不知事,他也终于明白事情似乎是要朝着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他虽然也偶尔想过,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吴邪忽然的安静,让头顶上的人重新低头审视,在发现吴邪俯在床上是怕了后,张起灵慢慢地,轻轻地,凑近那早红透了的耳朵,低声揶揄:“怕了?”
果然,换来的是狠狠地扭头瞪视。自己要比吴邪更懂该如何调动起这个身体的所有神经和情绪。
低头仔细吻过吴邪后颈每一寸后,张起灵才贴着吴邪‘好心’告诉他:“怕就算了。”然后就抽身准备离开。
后颈是吴邪非常敏感的位置,被如此细吻,吴邪早就全身麻软,喉咙里全是低吟,然后这个人点完火竟然说‘算了’?!吴邪也不知是气是急,一个翻身扯住张起灵的衣服,拉住后气氛却是一窒,碰上张起灵这张虽然欠揍但真的很俊的脸,该说什么吴邪不知道。
不过给吴邪思考的时间同样短暂,唇迅速又被抓住。不若之前疯狂的激吻,这一次张起灵要慢慢逗逗这个平日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细致的挑逗让吴邪几乎丧失了所有反抗能力,只觉得全身都热,心里唯一的感觉就是,张起灵是天下头号大混蛋,下流坯子!
良久,分开吴邪的腿拢到身体两侧,张起灵松开早被吻得失去抵抗力的人,有一搭没一搭隔着衣服轻轻摸着吴邪大腿的内侧,居高临下就这么看着他其余事情全不做。吴邪心底的欲望早被挑了起来,苦于另一个人总是屡屡叫停,要不是全身没力气他真想踢这个王八蛋两脚。
又羞又急的窘态全让人看去了,吴邪当即脸皮也厚了,剜了张起灵一下,哼道:“你要不行,就放我回房。”
张起灵真想笑,这种事要是也讲天分,吴邪算是难得的人才了。激将法这么快就现学现卖,自己真得想想下一次用什么招?
“行不行?!”张起灵眼神深邃地逼近吴邪,“衣服都自己脱。”
吴邪想了想,张起灵意思是‘自己脱衣服’。脱衣服?吴邪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早被揉皱的睡衣,心想这算什么要求?!老子为了你鸦片都卖了,人都在这里了,还怕脱件衣服?!
可真解扣子,吴邪才发现不是易事。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之下自己脱衣服,解开的更像是自己的自尊心。这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委屈和情##色,更好像自己是求着要他来碰一样。
解了一颗,两颗,三颗,吴邪觉得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张起灵见他眼底有泪,终于掰开那双搭在衣扣上的手,深深吻住这个人,同时对自己发誓从此以后,绝不放手。
他不是个在这种事上很有耐心的人,更不是想羞辱吴邪看他哭,只是有些事在开始时一定要有点痛,这种记忆会抵消日后很多摩擦和问题,也算是种私心的一劳永逸。这些他同吴邪解释不清,只能用行动证明,若只论这方寸床帐,哪怕日后有泪也决不是因为屈辱。
吴邪哪知道旁边这狐狸心里那些百转千回到了床上还要较个输赢高下。他是恨张起灵让自己受委屈,受煎熬,吃醋,生气,丢人。可是,这些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被飞快地抛在了九霄云外,所有的感知都被拖陷进柔情的流沙里去了。
虽不愿亲口承认,但是也只能说,是不是宝,看有多少人争也能知道。
第二十七章
吴邪醒来时,一动不动许久不敢睁眼。可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睁开眼看窗外那天光大亮,这才发现原来偌大的床榻上也只有自己,那个人早就不在身边了。
这心里既是释怀又是失落的情绪该怎么解释?只有叹息。
有什么好失落的呢,又不真是红烛暖帐,难道还要嗔问上一句‘画眉浅深入时无’,再让他伺候着穿衣服不成。再说,都是自己心甘情愿,埋怨什么。
缓缓活动了一下,吴邪感觉全身都乏力,那里也有些痛,不过还算好,至少还起的了床。躺着发了会儿呆,这才挪起身下床给自己找了身干净的睡衣套上,然后踱去洗脸。昨晚事后那个始作俑者竟然自己嫌房间乱,带人洗过澡就来旁边吴邪的房间睡。幸好天晚没人,被张起灵那么抱着从走廊过来要是碰到个什么人吴邪估计想直想去死了算了。
清醒后,吴邪离开房间想到楼下去吃点东西,快走到楼梯口却听见书房旁边一间用来会客的房间有说话声。平日里若有人来,一般都是直接在书房说话,吴邪看着那会客室半敞的房门,感觉有些异样。
想着他便悄悄靠过去,接着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说来最近北方局势倒是有些奇怪,黄河一带的军阀动作频频,有两支势力崛起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后头支持,为的又是什么……”
这寥寥数语把吴邪吓得腿一软几乎要坐倒在地,恰巧给会客室送茶的佣人出来,刚要带上门就被躲在旁边的吴邪一把拦住,拉到角落问,里头是什么人?
佣人告诉吴邪,是南京张大佛爷的副官来找司令,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
“他有没有带其他人手?”吴邪怕张启山的副官来者不善。
幸好佣人马上摇头说他是一个人来的。
为什么他的人会突然找上张起灵问黄河一带的事,难道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还是已经抓到了什么把柄,这是来套话拿人的?!
吴邪思考了片刻,交代了那个佣人几句,随后重新回到会客室门旁。他定住神,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朝前迈了两步一个转弯轻巧地靠在了门框上。同时眼睛迅速在会客室里转了一圈,停在了张起灵身上,露出个浅浅笑容后,吴邪叫了声:“小哥。”
对吴邪的出现,张起灵也觉得有些意外。一听吴邪叫自己‘小哥’,张起灵更是马上就知道吴邪这是有打算才现身,否则不会这身打扮在如此陌生的人面前这样叫自己。
也不用谁请,吴邪就自己走进了会客室在张起灵坐的长沙发坐下。他穿着睡衣光着脚出来,坐下后直接就把腿抬上了沙发,斜倚着靠垫,面朝张起灵笑得旁若无人。他这一靠虽没挨在张起灵身上却也亲近放肆至极,再看这一副刚起床的打扮,还有衣服领缝里透出的痕迹,两人有什么事就是傻子都知道。坐在对面的人心里随即略有了些数,看来那些流言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起灵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吴邪这是想干什么,可看他行为举止如此反常,也便先顺着意思来,问吴邪道:“什么时候起的?”
“有一会儿了,没见你,就出来找找。”吴邪回答的非常直接。
张起灵见此,便继续说:“我在同李参事说话。”
邪闻言这才把视线从张起灵脸上转开朝对面看过去,似乎是坐了这么会儿现在才发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张启山的副官虽然官职不是极高,但跟在大人物身边平时无论走到哪里那也是被待为上宾。现在一见面就被吴邪这么怠慢,脸上不说心里可气了。
见吴邪就这么睁眼看着既不问候也不说话,倒像是等着对方先开口,更是在李参事心里浇油,可碍于面子他还是先开了口,对吴邪笑道:“在下是张大佛爷的参事,姓李,早闻吴邪你大名,如今能得一见,确实少年出英雄啊。”
他话虽说的不是极恭敬,但也算是开口夸了人。谁知吴邪却是古怪地笑了笑,转脸对张起灵颦眉道:“也不知是不是外头人见面就算不尊个少爷公子,至少也称一声‘小三爷’,今日突然听人这么叫我名字,感觉竟有些奇怪。”
如此这般嚣张跋扈,只叫人咬牙。李参事算是能忍,压住火气真给吴邪赔不是:“我常在南京,不知上海的规矩,对不住小三爷您了。”
可吴邪口气一变再变,回头一笑,又说:“其实那些称呼我总觉得生分,叫吴邪挺好的。”
颠三倒四说白了,就是不给你面子。
李参事这下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张起灵适时出来发话,轻轻喝止吴邪:“别胡闹。”
这话意思是,平时就是这么由着吴邪胡闹了!?
吴邪压根不听他的话,看着对面的人发问:“我看张大佛爷最近在城中可是忙的很,没想百忙中还能抽空来这里一看,看来是真心体恤后辈。”
李参事正愁没机会扳回一局,一听吴邪这话,马上就说:“做长辈的心思都是一样,张大佛爷这还不是想早些喝司令同霍家小姐的喜酒,这才派我来两边催问。”
“霍家小姐同我,私下倒常来往。近来事多总没法去看望她,正巧今天遇着你,劳烦帮我捎个话给她。”说着吴邪冲那李参事弯起唇笑笑,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讽刺但确实十分勾人,“上海于她毕竟不是亲乡,一个女儿家独自在外这么久了就算是我这个外人看着也觉得心疼。虽有旁人顾着也总有顾不周全的时候,万一在上海病了伤了周围连个人都没有,我们这里也不好和别人交代。不如还是早些回家为好,你说是不是。”说到最后那一问看着的是身边的张起灵。
这话是轻视里带着威胁,定要把霍玲赶回去才安身了。
张起灵的回答,是没有回答。他既没有肯定,更没有说吴邪说的不对,只是放任。
李参事被这气氛压得无言,只好在霍玲的问题上先退后一步。看吴邪这样恃宠而骄张起灵又纵容,话要再说下去,万一张起灵还真点头了那可如何是好。他们之前也打听过吴邪的事,眼下他同张起灵的关系算是有证,可外头人说吴邪为人处事有理有节非常懂韬光养晦之道,看来却只是装装样子罢了,骄纵如此哪有什么城府。
正聊着,佣人敲门进屋,送来一个手掌大的黑绒盒子摆在了三人中间的茶几上。张起灵没叫过任何东西,眼前这东西自然是吴邪叫人送来的。
面朝着来人吴邪先斥了两声,嫌他手脚慢。佣人什么也不敢说低头出去了,想来平日估计是经常被吴邪这么责备。等人出去后,吴邪伸手打开盒盖,里头躺着的是颗核桃大小的彩色宝石。精细的切工让宝石里不同的色泽交替重叠,流光异彩,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张大佛爷忙,平日怕是也没功夫同旁人闲话,我也就一直没去府上拜见。这小小礼物虽不值什么,也是我吴邪一点心意,还请你带给张大佛爷。等他老人家有时间,我定另备厚礼上门。”吴邪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推到对面,他一低头,锁骨上的吻痕看的更清楚。
这宝石的价值定然极高,到了吴邪手中却像是杯茶一样随手就转给了别人,李参事不由想到他同陈家的鸦片生意,讪笑道:“小三爷如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这般厚礼您拿来送我还真有些不敢替佛爷接。”
吴邪不以为然:“生意那是大家赏脸,没什么声色不声色的。这东西是前阵子英国公使送我的物件,听说是由很有名的工匠打磨制作,我不懂珠宝首饰,看着好看也就留下了。小小物件,你拿着方便些。”
拿着方便,就是将这样极品的宝石送出去的原因?李参事本以为吴邪多半是为了场面选了个最贵的拿出来,他却说是小物件,图个拿着方便。看着眼前的东西,再想想外头人说吴邪在古玩行里那些大手笔,李参事觉得外人所言不虚,这人出手确实是阔绰又随意。
说了会儿闲话,吴邪就露出些许倦意,张起灵看他这样就让他回去休息。吴邪却不干,拉着张起灵袖子不由分说就耍起性子,直说出来就是为了找你,你不来我才不走。
有吴邪在场,很多话自然不能同张起灵说的太深太直,眼见他现在开始同张起灵使脾气,话又说的非常暧昧,李参事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他要走自然也没人要留。直看着人终于走了,吴邪这才深深松了口气,人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
张起灵回来便把躺在沙发上的人捞进怀里亲了又亲。
吴邪横他一眼,却也随他去了。自己心里最担心的就是张启山那边有所察觉,要是让他知道张起灵暗中协助北方,事情可就麻烦了。自己站出来,也是想混淆视听,让那人不能再往深处盘问,多生事端。
“你说张启山叫人来问北方的情况,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吴邪把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不会。”张起灵果断的说。如果张启山知道,绝不会傻到来打草惊蛇。
尽管得到如此肯定的答复,吴邪还是非常在意:“我看我们还是更小心些为好,毕竟他人就在这里……”
张起灵心思全不在那些事上,难得觉得吴邪话多。今天他出来做这场戏为自己解围虽然令人感动,可穿成这样出现在外人面前这件事自己还是要另算,更别说这个人竟然没有一点自觉。
想着张起灵就搂紧怀里的人低声问:“身上痛不痛?”话间手忍不住探到吴邪背后顺着腰线摸了下去。
吴邪跟着脸就涨得通红,扭身要逃,却哪里逃的出他的手掌心。
倒在沙发里两人温存了一阵,吴邪渐渐发觉对方的得寸进尺,不由大窘,连忙抓住在身上游走的大手瞪眼斥道:“光天化日的,你这混蛋做什么?!”
殊不知他这风情万种的一瞪,几乎诱得张起灵一瞬间就说服了自己。问做什么?当然是做风流事。昨晚因为估计吴邪,担心头一次伤了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放开来做什么。现在看来,人应该是没什么事。
湿热温柔的吻把吴邪的力气全都抽去,仰靠在厚实的靠垫上任人细尝。昨夜狂乱的情景渐渐涌回心头,竟是既羞又怕,却又有些难舍。
自己这一定是被眼前人给带坏了。
“吴邪……”张起灵紧贴耳际的呼唤更像甜苦参半的叹息,惹得吴邪一阵失神。
两人本贴的极紧,任谁一动便立即引起另一个人的反应,吴邪被抵在身下的东西激得满脸飞红,经过昨夜,他自然再清楚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更明白眼前人的厉害。
“你……你别胡来!”被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吴邪嚷道,“小爷我昨天刚受了伤……”声音到最后却是蚊吟一般。
有没有受伤,我可比你更清楚。张起灵不等话说完就把对方所有的抗议卷进交缠的热吻中,手也悄悄探进衣襟缓缓揉着吴邪敏感处。
“呜……”身躯再落入魔掌,吴邪立即忍不住呜咽一声,全身都红了起来。带着昨夜余韵的身体别提多敏感,如今被一撩拨,只觉得敏感处如过电一般,心脏砰然狂跳。
少了有意而为之的克制隐忍,吴邪身上的衣服几乎是被粗暴地剥去。他是想反抗,可被张起灵这等人挑逗,什么戒备也都只有宣告失守的份,不消片刻,吴邪就已经浑然忘记自己‘昨天受了伤’这件事,全全投入到应付加之身上的热情里。
冰清玉洁不知人事固然是美,可眼前这具布满欢痕的躯体又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只诱得人想再进一步宣告主权。张起灵随着自己的欲念在其附上更多痕迹,吻吮和啃噬让吴邪觉得胸口热得要炸开,只想推开禁锢自己的力量好好呼一口气,可是无论他怎么挣都挣不开,两人体力强弱,立见分晓。
“小哥……”丝毫得不到主动,意乱情迷间,吴邪说不清是邀约还是嗔怨地唤了一声,彻底崩断了某人最后一丝理智。
翻过身下的人,张起灵扯来一个软垫加在吴邪腰下托起他的臀部,俯身上去。几钟头前才经事的身体还带着应有的记忆,根本就用不着太多的犹豫和准备,抚着暖玉一样的肌肤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全部欲望末入吴邪的身体。
如此不温柔的侵入引来身下人一阵震颤,早溢在眼里的泪差点流了出来。可是,身体总是比心诚实的,附加在前一次交##合上的压力少了疼痛和不适,肆无忌惮的碰撞只带来说不清的快意,夹杂着少许羞耻和不甘,溶为唇间的低吟声和蔓延全身的灼热绯红。
张起灵则无论怎么侵占都觉得不够不满足,只恨不能把眼前这个人揉进骨血里。明明是不懂事,这身体却好似本能一样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求索,叫人反被欲##望掌控变得欲罢不能。一想到他在别人面前抛出的眼神,流出的笑容,不论真假几分都直令张起灵心生妒忌,胸口火一样灼烧,加在身下躯体上的力量也不由恶意地增加了几分,他一定要让这个人知道自己是属于谁的。
撇开这身体本身的诱惑不说,能咬住那总是昂着的项颈,能看那双灵动的眼里满是泪水,能叫那妙语连珠的唇只发出短促的讨饶声和诱人的浅吟……这等情境,几乎是一次性满足了男人所有的征服欲,又叫人怎么能轻易罢手?!
抵死般的纠缠,窒息而火热,几乎要烧光一切,让吴邪几近晕阙过去。他根本无法分辨后来的事,只感觉欲海浮沉自己无处可依,惟有死死搂住眼前人,可换来的却是几乎贯顶的冲击和焚身的热度,他早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上海的清剿行动结束,天也差不多真正热了起来。得到张启山回南京的消息时正是下午,吴邪坐在窗边打着算盘算账,拨上一颗算盘珠后,他抬头看向坐在旁边闲闲翻着报纸的人,由衷笑道:“他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我倒有些舍不得。”
窗外的风被浮动的树叶送进屋内,带着点这个时节的温热,让人微醺。断断续续拨算盘的声音让张起灵早就昏然欲睡,吴邪忽然说话,他好一会儿才真正听进心里,想了想,然后轻轻对看着自己的人摇头。
吴邪舍不得的自然不是张启山,而是因他而得来的这段能偷闲的时光。过去张起灵哪怕是半天无所事事的时间都难有,最近却因为那人干涉军部反倒让他清闲了不少,常常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家里喝茶看报。眼看着张启山走了,眼前这个人又该要忙了吧。
张起灵侧头看了眼吴邪手里的帐,问他:“做完了?”
“又不是你那些签名交差的文案,哪有那么容易做。”吴邪苦笑。阿宁的生意越做越大,自己这里的账目也越来越多,一时半会儿还真算不完。过去总觉得钱好,现在钱多的数不清,也成了件麻烦事。做买卖,尤其是做阿宁这样的买卖,收放全不由自己,到最后能做的也只有看这那个雪球越滚越大,拦都拦不住。
吴邪偶尔会担心,金钱如猛兽,虽能为人打开局面解决问题,但控制不住它定有一天会反扑主人,自己该如何善加利用这些财富才好呢?尤其是现在,一方面北方的力量逐渐聚拢,非常好把握,也不用像过去那样投入太多的财力物力;另一方面,自己手中的钱却是该怎么收怎么收只见多不见少。如此只进不出,与暗暗聚集的危险没有什么不同。这些担忧,他自然没同身边人说过,怕给他再添麻烦。
张起灵那边的问题同样也很多。之前打算扶植起北方军阀和皇城内的势力相互制衡的期许已经被那个日本人找到前朝血脉的事实打破了。如果没有真的目标空谈复辟策反南方政权,情理都站不稳,自然也容易撼动。
可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那个标志性的人,再来谈复国,绝对会有一大群人怀揣各种目的投身其中助其一臂之力,想单靠威慑把问题压下来,看来已经是太天真的梦想了。可要打,又没有突破口。何况真打起来,又会造成怎样的结果呢?
胖子拿回北方探亲为借口北上,一来继续联合整理军阀力量,二来是想找到那个清国的皇室后裔先和他好好谈判,希望能劝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同日本人合作。可是,这来自令其王朝覆灭凶手的劝降,叫人如何能轻易点头呢?若换了自己,怕是也宁可拼个鱼死网破山河破碎也不愿再低头受辱吧。
这个后裔的出现,几乎是把张起灵一下子逼到了被动的位置上,被周围他自己培养起来的力量威慑着孤立无援,下一步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迈。
想来也好笑,自己同他二人,被钱权二字捆的死死的寸步难行,竟是同病相怜的命运。该如何脱出,路他们还在找。眼下谁也不提自己肩上的事,只因怕再给彼此负担。更不要说,这中间还参杂着和其他人的博弈,说都说不完。最好的办法,也只有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这是忙不完的样子,张起灵坐着陪了会儿就自己去睡觉了。吴邪埋头看帐也不知看了多久,抬头时外面太阳都已经朝西,再看看时间,确实差不多该出门了。
叫佣人备车,吴邪临走去张起灵睡觉的屋里看他一眼,却发现这本该睡着的人原来已经醒了,靠在枕头上面无表情望着天花板发呆,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床的另一侧上来,吴邪挪到这人身边,上下望了他两眼,笑着告诉他说自己帐算完,现在这是要出去。
今天是给阿宁手底下帮会弟兄发红利,分钱的日子。这些事吴邪过去是从不管的,可是张启山不久前在公共场合表明要支持阿宁的大姐和二哥,自己这边自然也不能毫无作为啊。陈家老爷子每况愈下也不知什么时候咽气,到死的那天陈家这家业如何个分法,估计还得先比比谁的拳头更硬。他和张起灵就算不为阿宁,也得和张启山在这事上分个高下。
张起灵侧头看吴邪,也没说什么,只问他需不需要自己派人跟着一道去。
吴邪摆手,又不是龙潭虎穴,都是自家兄弟,带着群军部的人去反倒让人觉得这是没把他们当自己人,多没面子。
自家兄弟么。张起灵也说不上来吴邪这话是对是错。那些黑道上的人虽做的不是什么正事,有时候倒也确实反比其他人多出点两肋插刀的义气来,如今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就暂时当他们是所谓‘自己人’吧。
“狼都养不熟。”张起灵只有这样提醒吴邪,不要同那些人和事走的太近。
吴邪听他这么说没做声。他并不觉得那些事物是猛兽。
他有一种感觉,虽然深陷在这围城中,自己和眼前人却也都不胆怯,反倒有些期待。期待那个临界能来,从外部打破这个僵局给他们一个突破的机会。而自己,则比眼前人更加无畏一些,反正让自己为之奋斗的原因就在眼前,他没什么好怕的。
那些自己手中即将握住的一切,都是未来能为他开路的利器,他需要的只是再坚强一点。
单独带着账本和钱来到城中茶楼,车还没开到吴邪就看到了阿宁手下几个帮派头头领着跟班站在茶楼门口等他。这些人遵循的所谓江湖规矩以及等级分化,吴邪总觉得有些好笑。当然他也并不是那种笑笑就作罢的人。
要是说张起灵的厉害之处在于无论环境多恶劣艰险,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最明智的判断取舍;那他吴邪的高明就体现在,他最能明白别人真正需要什么,害怕什么。这点几乎是天分的优势,自己一定要好好利用。人心最诡诈,人心也最坚韧,作为武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合适呢。
车子一到,马上有人来给吴邪开门。他一下车站住了,周围几位马上都上前问候着说小三爷好。
吴邪点头冲周围微笑起来,眼瞧着所有人头上都多少热出了汗,知道他们大概是等了小一阵子,于是温言劝道:“以后若天气不好,大家都自行先进去坐吧,不用在外头这样等着。都是自己人,还讲这些无用的排场做什么。我与阿宁说到底也都是仰仗着各位,若不是大家平日齐心,也没有今天这样的局面。”说着让人从自己车上抬出几只大箱子率先进了茶楼。
等人都坐定了,吴邪居于首位先把账本搁在旁边不谈,而是打开摆在眼前的箱子,满满当当全都是钱。
“阿宁自家有什么难处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有些事她虽难以作主,我吴邪却没什么顾虑。从今往后,各位的红利无论大小都再涨两成,均由我一人承担,虽不多,可也算是聊表我对各位的谢意。”吴邪环视堂中四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告诉所有人,以后所有人多得两成利,钱全从他吴邪的腰包中拿出来,算是给阿宁个面子,可跟她陈家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十八章
自吴邪涉足陈家帮会事务后,偶尔会进出阿宁在城中的烟馆。以往他虽自觉做的是这档生意,可不曾真正走近来看,只知鸦片害人害国,却不知具体是如何。现在真亲眼看了,尽管有所准备,还是被所见的事实震得有些胆寒。
烟馆外总不太平,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人间惨剧几乎随时都在大门口上演。可在烟塌上躺着的那些人,却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凡尘俗世间的一切连同他们自己的性命,似乎都能在那一明一暗的火光中化为轻飘飘的云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
阿宁穿梭在这环境中总能带着四平八稳的笑容,哪怕是看着有人死在烟塌上,她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就和周围所有麻木默然的眼神一样。吴邪随着她,总在想这个女人在看到这样的景象时,内心就真和外表一样平静如此吗?
吴邪在熟人面前总还是自己本来的性情,阿宁被他这样的眼神追问一路,走出烟馆大门终于忍不住朝他看过来,略无奈地对吴邪说道:“吵着要来的是你自己,如今心里难受了,怪谁?!”
“我是难受,那你呢?”吴邪同阿宁没什么好客气的。
阿宁笑笑说:“舒服还是难受,有什么区别?!”再难受事情也得做下去,“我一回头,后面可是明晃晃的刀子。”她要是一停手,立刻会被周围的一切撕个粉碎。
看她笑地无所谓,吴邪也只有叹气。
烟馆外石阶一侧坐卧着个衣衫邋遢的人,同吴邪说话时阿宁看到那个人便朝他走过去。那人一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有人要来赶他,吓得一缩。
阿宁却称了他声‘王先生’。
那人一见是阿宁,几乎是两眼立刻放出光彩。
阿宁似乎是很熟悉这人,微笑道:“今日又没有带钱?!”
这王先生一听阿宁这么说,连连点头,脸上却同时露出两种不同的情绪,一种是‘救救我’,一种是‘别管我’,本性和理性似乎是在这个人身上抗衡着。
阿宁什么也没说,从手里拿着的文件包里掏出些钱拿在手上,却没有真的塞给他,只是隔着点距离递到他眼睛看的到的位置。一瞬间那个人脸上的挣扎几乎是到达一个顶点,然后他带着绝望的表情迅速从阿宁手里接过钱起身走进了他们身后的烟馆。吴邪难以置信,阿宁这是在给钱让人到她的烟馆吸鸦片。
面对吴邪吃惊的表情,阿宁告诉他:“我初见他时,他还是位教书先生,就因为女朋友和他分手跑来尝试抽鸦片排遣一时的苦闷。我本劝过他,可他总觉得就试一次,以他的意志一定能克制不再抽第二次。”
接下来的事不言自知,连感情的波折都难以承受的人,怎么可能克服鸦片的诱惑。这个人也许最后真的是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的苦闷,可也永远忘了抽鸦片前生活本来的样子。吴邪问阿宁为什么不送这个人上医院,他并非本意要抽,也许到医院还有的救。阿宁对他这样的反应无可奈何,只能说送他去医院才是真的要了他的命。
“我总给他钱抽烟。”阿宁盯着刚才那个男人卧着的墙角,“看着他,我就觉得痛也是好的,至少证明我还在这里。要是像他那样为了片刻舒服选择逃避,你说我是不是随后也得和这些害人的鸦片一起被烧个干净呢。”
她的问题吴邪难以回答,只是想起非常久以前,似乎有人告诫过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总要人付出更高的代价。有时候是生命,有时候是灵魂,明码标价,愿者上钩。
回头拉吴邪到大门口站好,阿宁看着准时开过来的车对他说:“你是有人顾着,才觉得难受和不难受有那么大的区别。”
张起灵来阿宁处接吴邪赴晚上的酒会,等人上了车他才发现本来高高兴兴出门的人眼下消沉得无以复加,知道这脑袋里无论装着什么事,怕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吴邪听到轻轻的叹息声连忙抬头看了看张起灵,随后也便释然了些。阿宁给那个人钱让他抽鸦片也没有做错。如果真的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无法避免的牺牲,那就应该让这些事实和牺牲存在的更有价值些。
话虽是这么说,吴邪脑子里还是整晚都盘踞着和阿宁在一起所见所闻。他似乎有些事情还是想的不是很清楚,阿宁的一些情绪他还是不能体会,却又难以视而不见。张起灵自己还有人要应付,见吴邪提不起精神便让他坐着别乱走好好休息,什么事等回去再说。
吴邪避开人群自己待了一会儿,坐着心里越发是乱糟糟的,便走到场中想找点东西吃喝,不想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霍玲。
这样的酒会大家都是客人,彼此有时根本不知道同时被请来的是什么人。吴邪在这里看到霍玲倒也不奇怪,不过他有点在意和她站在一起的人。
同霍玲站在一起的是个年轻男人,正絮絮叨叨不断同她说着什么。本来要是普通的闲聊也就罢了,可霍玲的脸色怎么看都是愠怒,可又不能发作。吴邪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霍玲正巧也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人一下子发现对方,吴邪只有认命,迈开腿朝他们过去。他和霍玲真要说有多讨厌彼此那还真没有,反过来自己其实还非常同情这个女人,一看她似乎是在求自己来解围,吴邪哪有转身不管的道理呢。
“霍小姐,好久不见。”吴邪啊来到霍玲和那个男人之间,扯出个笑脸同霍玲问好。
霍玲见吴邪真的来帮自己,心里确有些感激,马上也笑着点头:“真是好久没见吴邪你了。”
两人客套了两句,吴邪把视线投到霍玲对面的人身上,霍玲马上介绍:“这位是光裕银行解董事家的公子。”然后又给那人介绍吴邪。
银行董事的儿子,倒有点意思。
吴邪这边还准备客气客气,怎料那位解公子一抬头就满脸戏谑地冲霍玲道:“你难道,没听说这吴,吴邪和你未婚夫,什么个关系,系么。”
他话一出口,吴邪和霍玲脸色都难看起来。相比吴邪霍玲更尴尬,想是这人一直都在同她将着这些事,没想到当着吴邪的面他还敢说,霍玲赔笑对他道:“解公子怕是喝多了,那些个传言怎么能作真。”
这位解少爷的确是喝了些酒,很是固执,一见霍玲不信他都急了,手一指吴邪就问霍玲:“你怕他?”这是当吴邪威胁霍玲让她有怒不敢言。
“你不就是,卖鸦片烟么。”这人轻蔑的口气正好戳中了吴邪今天心中的隐痛,当下也有点恼火了。
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吴邪面对这个半醉的骄横少爷也没什么好话:“我看解少爷你这是该回去歇着了,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还要出来管别人做什么生意,是该说你不胜酒力还是自不量力呢?!”
这少爷也是个不能吃亏的主,吴邪一开腔他也来气,揪着前头的话不放:“老子,平生最恨,恨你们这些发国难财的混账!卖鸦片,那钱你花了,晚上睡的安稳吗?!”
虽然有些事吴邪想的清楚,可想的清楚和被人指着鼻子骂那是两回事。更不要说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说完前面的事还像不过瘾,斜眼瞟了吴邪两眼说:“我还当你多美。”蔑视的意味浓得叫吴邪有点忍无可忍。他真是想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生气的时候就总有这样的白痴来讨打。
霍玲没想到叫来吴邪后果竟然是这样,这个姓解的竟然一点也不估计吴邪,想什么说什么。眼看吴邪似乎也开始生气了,霍玲想把这两个人拉开。可她刚一伸手去拉身边这位不知死活的少爷,人家根本不领情,反倒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着霍玲说:“他这般,这般不堪你怕他做什么?!他和张起灵……”
“姓解的!”吴邪就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他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何况他脾气也不是那么好今天又本身带着气。他喉完随即就抄起旁边桌上的一杯不知什么东西兜头浇在了这个姓解的脸上。
“我看你是要醒醒酒……”吴邪狠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冲过来的人砸了一拳在脸上,打地他一个踉跄。
这一举终于把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妈的,竟然敢打小爷!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谁这样揍过我!
吴邪火气腾就上来了,什么废话也不说了,斯文样子也不装了,袖子一撸扭头就朝对方冲了过去,两拳狠狠就招呼到那人脸上,瞬间打回了本。
这两人一个不懂怎么打架,一个喝得有点迷糊,扯起来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坏就坏在吴邪身份特别,周围竟然没一个人敢伸手去拉开他们。
张起灵人本来在楼上,正听人说着正事,忽然有人跑来说小三爷在下面为了霍小姐和别人打起来了,张起灵一愣,压根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结果等他下楼一看,还真是打起来了,霍玲还真在场。旁人一看张起灵来了,都暗自惋惜这下好戏也该看完了。
上前两下子把人拉开,张起灵先看了眼被自己拧在身边的吴邪,啧,嘴角都打破了。再看和吴邪打架的人,好像也没讨到好,眼睛被打青了。
吴邪被抓回来一百个不甘心,边想从张起灵手里挣脱边骂骂咧咧要继续打下去。对面的人也不服软扬言要回来揍吴邪,幸好被旁边的人拉住。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样的事本来应该是非常丢人的事,可也不知是这两个人打的太孩子气还是场中拽着吴邪的张司令难得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大家都只觉得有些好笑。谁想的到呢,平日斯斯文文的小三爷竟然还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被制住的吴邪喘了几口粗气后冷静了下来,转头看对面那个混蛋,发现他被自己揍成了熊猫,忍不住就得意地咧嘴要笑,可一弯嘴角就疼得龇牙。那边的人见吴邪疼得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想笑话他,可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也算不打不相识,吴邪能站出来干这一仗,反倒让人对他本来的印象改观不少。这位银行董事的公子颇有些江湖义气,黑白分明,当下开口给吴邪慢慢赔礼:“今天,是我解子扬不对,酒后失言,得罪你了。”
吴邪则哼哼两声,笑道:“哼,老子这辈子最恨姓解的了!”
解子扬的父亲是上海非常有名的银行家。民国时上海东西交融的环境得天独厚,不仅激发了为数众多的民族企业家,也孕育了思想先进的资本家和银行家,为市场融资筹资和资本借贷提供了相对先进健全的平台。老百姓若有余财也会想到存入银行或买些债券,既保险又能滚出些利息;而更有钱的人,则会通过银行涉足股票等风险与收益都更为诱人的部分。民间谈笑说,首府虽在南京,金库却在上海。
为了酒会上打架的事,这位叱咤商场的银行家领着自己的儿子亲自来给张起灵赔罪。摸爬滚打多年他最明白,钱和权搁在一起,那还是后者更有分量。想在上海安身最不该招惹的几个人除了陈家那些之外,自己这个有能耐的儿子算是一口气都得罪到位,想想都觉得自己这晚节怕是保不住了。
对于这件事从头到尾张起灵都没什么看法,反正自己这边已经关起房门好好‘教育’过了,其他的全看吴邪的意思。吴邪对着面前这位顶着乌青眼圈,脸上基本没有悔意和自己看来是一丘之貉的大少爷,再想想旁边那个‘真恶人’事后会怎么折腾自己,最终作出了英明无比的选择,大家做朋友。
解子扬人其实不坏,甚至可以说有点过于耿直,当日也是看着外头烟馆林立本就有气,一回头又发觉霍玲这‘真凰’反被冷落,一下子涌起打抱不平的气概,什么也不顾抓着吴邪就开打了。
其实这两个人既然都能撕破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小孩似的武斗,内心多少有些共通之处。后来相处起来果然如此,两人脾气秉性确实挺相投,最后竟然成了很好的朋友。吴邪事后投入了一笔可观的资金进入光裕银行,中间也大多是因为他同自己私下的交情。
不过,撇开交情不谈,打不赢解子扬这件事吴邪还是记在了心里。他琢磨了几天,最后还是软语开口求张起灵,小哥你教我点拳脚功夫吧。
吴邪说这话时,张起灵刚从军部回来准备抱着他睡会儿午觉。一听这话,大概就猜到这人打的什么主意,于是扬了扬眉把吴邪拉进怀里靠在床上问:“原因?”
原因当然就是,下次再碰上解子扬那样的混蛋小爷一定要把他揍得连他爹妈都不认识。吴邪心里虽这么想可也不傻,要跟张起灵讲实话他肯定不会教自己。眼珠子一转他说,我要防身。
想防身还是想打架,张起灵自然明白。
见这人只顾搂着自己半天不吭声,吴邪担心他是不是说着就睡过去了,于是用胳膊肘捅了张起灵一下,问:“你教是不教?不教早说,小爷出去拜师学艺去。”
“教你用枪。”吴邪身子单薄,手脚再怎么练也没有力,真要防身还是枪合适。
一听张起灵要教自己使枪吴邪当然高兴,可转念一想,枪要学,打人也要学。开枪太危险,有时候就是想胖揍别人一顿以振声威,没点功夫怎么行,想着话又兜回到学打人上去了。
“你过去不是军校教官吗,难道就不教搏击?”吴邪不肯善罢。
“太难。”军校里的训练强度之大,吴邪估计根本想不到,更别说照着学。
竟然瞧不起人?!吴邪不满的哼了两声,有些怄气。
见状张起灵只好把怀抱收紧,抱住这个不依不饶的人哄一句:“那先教你一招。”
吴邪大喜,连忙翻身面对面追问是什么。
“养精蓄锐。”抛出这四个字,张起灵直接忽视所有抗议,圈着人会周公了。
夏季炎热,人在相对凉爽的屋内容易困乏。醒时已经是傍晚,吴邪发现身边人也跟着自己睡到现在,想来今天军部应该是真没什么事。正巧早前城中古玩行送来帖子请吴邪今天去看货,他本约了阿宁,如今便问张起灵要不要也一起去。
张起灵自然不去,也不想吴邪去,自己难得悠闲半天,家里有的是事可做为什么要去外面瞎凑热闹。夏日衣衫本单薄,在家穿的更随便,手贴着衣服就几乎是摸到肉。吴邪一见他这样立刻挣扎,眼见挣脱不成马上改为威逼,信誓旦旦告诉这个不正经的家伙,自己今天可是冲着两件东西去的,要是没得手回头拿你是问。见他如此有兴致,张起灵自然说不了‘不’字,只得放手让他去了。
吴有邪如今可是各大小古玩拍卖行炙手可热的客人,各家有什么新货都会先知会他。凡有他吴邪在,场中必有厮杀,不少高官豪客都喜欢拿从小三爷手里争到件古玩当作谈资,自觉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事。虽不是真爱古董,且之前买卖也大都是作个样子。可俗话说久病自成良医,如今要看到好东西吴邪还真是忍不住想收进囊中。
南方豪客好赌,赌场之外这古玩唱卖,赌石赌玉,炒股买金,行行都有自己的拥趸,输赢往往是一局富,一局穷,一局穿麻布,既刺激又残酷。吴邪自不于那些搏命人为伍,钱他还赌的起。他今天看上的两件东西,一是雍正年的珐琅瓷镏金盘,一是唐代短刀,其中吴邪尤其感兴趣的是那柄短刀。
与阿宁提前到了唱卖行,伙计熟门熟路领着他们到二楼视线最好的雅间坐。这古玩唱卖行的格局同戏楼有些相似,分两层,楼下多是散座楼上则是隔间,堂中一个高台,用来陈列货品进行竞价。楼上对坐闲聊,吴邪说着就问起阿宁手下有没有会功夫的伙计能教他两招。阿宁一听就笑,反问吴邪身边不就有个高手何必来问旁人。
吴邪想起那人之前的态度,踅摸着这事指望张起灵估计是没戏,扬名立万还是得靠自己。
阿宁听吴邪说张起灵愿意教他如何用枪,羡慕道:“他枪法可是好出了名,肯指点你你还不赶快拜师学艺。”
吴邪心中讪笑,小爷到现在亲手杀的鸡都能用一只手数清楚,别说是枪,菜刀都嫌硌手。
阿宁正说着自己那里还真有人能教吴邪,楼下忽然有些骚动。二人临窗看下去,下面来了群人。这些人全是外套黑短衫里衬着白衬褂,下穿黑长裤的打扮,阿宁一看就识,告诉吴邪这是上海粮船帮的人。
粮船帮既是漕帮,延自前朝,执掌江河一系漕运已经多代,五湖四海,帮者颇众,多以漕运为业。上海大小码头港口都有这些人的势力渗入,陈家贩运烟土与这些人平日偶有交集,可是也并不深入。
毕竟陈家仰着的是正宫实权掌手握烟赌娼三大行财大气粗,粮船帮虽实力雄厚却只集中在漕运一业,且帮会头目多是草莽英雄,两者一比云泥有别,陈家自然不把他们太当回事。张起灵过去连陈家都不屑多理会,这些人又哪里曾放在眼里过,吴邪自然也没机会接触他们,今日遇见觉得这些人江湖匪气较陈家更重。
楼下被簇拥着进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着身墨蓝色的长衫手拿着折扇,高且瘦,面不蓄须,看似随心所欲,其实目蕴精光,给人蓄势待发的感觉。他一进门,首先微扬起脑袋朝楼上望了一遍,吴邪和阿宁在窗边不躲不藏自然被他看见,可他就像没见一样眼神一滑而过,然后低头自己走自己的路,由伙计领着上了吴邪他们对面的二楼。
阿宁见这人有些厌烦,对吴邪说,粮船帮帮内辈分等级非常严格,入帮要拜师,平时都是以师徒称呼。上海有两位位份很高的爷叔,这就是其中一个,叫琉璃孙。
今天这拍卖吴邪本带着十全的把握,可不知是不是对面那个琉璃孙气势逼人,还没开始他心里就有点打鼓。开场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到珐琅瓷盘就扛上了。眼看着自己这边阿宁一摇铃对面那位势必紧随其后,吴邪诧异多过烦闷,这人是成心跟自己作对,还是英雄所见略同真心想要那东西?
阿宁看这场景,冷笑着告诉吴邪,这琉璃孙估计是来找事的。自从她站稳脚跟生意顺遂,她的大姐和二哥都开始寻找更多助力。张启山之前虽然声称会帮他们,可他人在南京且行事有诸多顾虑,话说出口也作不得真。除开其余各种,最后手自然伸到了粮船帮那里。两边一个有钱一个有力,又都有些野心难以声张,自然一拍即合。
盟友的敌人,自然就是自己的敌人,这个琉璃孙估计就是特地来给吴邪和阿宁不痛快的。
吴邪向来不羁钱财,可眼看着场上一个盘子的价格已经被自己和琉璃孙抬到了个高过头的位置,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旁边早放弃竞争的看客也逐渐发现,这大约是在较劲吧。
既然对方如此紧咬不放,吴邪也不强拗,到了个高点他直接收手不再挣,你琉璃孙不是有钱花不出去,不是要这风骨吗,小爷成全你。吴邪这样打算,便告诉阿宁,再摇一次铃就停,盘子咱们不要了。
如此撕扯到巅峰处吴邪突然退后的行为,其实出招非常险恶,对方有时候根本就没想到最后会是自己得手,胜这一局也是尽了气数无力再争,以退为进,吴邪要赢的是最后那一口气。
下头人见琉璃孙得了胜,虽大都也觉得他估计再不能争下一局,但是喝彩声还是毫不吝惜地送了上去。吴邪淡淡一笑也给他鼓掌,心想你也就笑到这里了。谁料那琉璃孙面对这些喝彩,却是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朝外淡定地给大家拱了个手,然后面朝吴邪和阿宁隔着下面所有人作了个‘请’的手势,这似是要再继续战下去。他这样当着全场人几乎请战的行为,引来一片哗然,随即所有目光都看向吴邪这边想知道他的反应。
吴邪本想把人捧起来狠狠摔下去,没想到这个琉璃孙是有备而来,反把他一举推到了风尖上。这会儿要是自己什么都不做,那就是输了东西又输了人,这事可大可小,到了明天还不知道外头人话要怎么说。
吴邪对外笑脸不变,咬咬牙,手一招,吩咐候在边上的伙计:“点灯。”
点灯,就是包场的意思。我吴邪这次就包这下一局,任你琉璃孙怎样东西我要定了。
小小的灯笼一挂,一下子堵住所有腹诽。古玩行虽早有此规矩,真正敢做这事的人却很少,因为到最后东西究竟能叫出个什么价,谁都不知道。这要是一盏灯烧掉半壁江山,那还得了。
阿宁认为,琉璃孙有这等财气,自己的哥哥姐姐应该背地里塞了不少钱给他。吴邪心里烦乱,不想同阿宁议论这些。事情似乎有点不对,有点让人掌控不住,可原因却又找不到。这个琉璃孙,怎么来的如此巧?
不过有再多问题,也得先把眼前的局面稳住。既然吴邪点灯,下头人叫起价来自然毫不顾及,谁都想看看,这小三爷到底割的下多大一块肉。那边厢琉璃孙也不留情,每当下面铃铛声渐歇,大家觉得是不是差不多了的时候,他就会摇铃,把竞价推向另一个高处。这样来回几次,到最后吴邪看中的那柄唐代短刀,贵得让人瞠目结舌。
吴邪肉痛至极,虽然这钱他出的起,可出的别提多难受。如此,还没和琉璃孙说话,吴邪心里已经和这人结了梁子。
东西到手以后,吴邪也不再多留,可他一起身,对面的人也走。两路人在大门口堵了个正着,吴邪眯眼看过去,心说这是场上斗过了下来还要再斗不成。不过他也不怕,琉璃孙带着人,自己这里也带着人,真打倒顺了吴邪的气。
琉璃孙不像吴邪那般戒备,走上来手握折扇给吴邪和阿宁拱手,笑道:“早耳闻小三爷是古玩行内翘楚,真是名不虚传。”
得了便宜还来乘口舌之快,吴邪皮笑肉不笑对他说:“您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今日也是开眼了。”
琉璃孙呵呵笑着摇头,直说误会。随后便叫人取来他从吴邪手中赢来的珐琅瓷器推到吴邪面前说:“在下粗人一个哪里懂什么古玩,只是听说小三爷相中这物件,才想出先买下,然后转送于您,好借机攀谈交个朋友这样的昏招。不想反给您添了麻烦,真是对不住。”
敢情还是我小人之心了。吴邪几乎要冷笑,摆手道:“哪里话。场内厮杀,常有的事。”
琉璃孙要把珐琅瓷送给吴邪,吴邪自然不要。这要是接过来,岂不同于自己扇脸。见礼送不成,琉璃孙就说那改日请小三爷喝茶,您可千万要给面子。
吴邪只有点头客气。
回去一路,吴邪心里都是又气又奇怪。琉璃孙这人举止反常,到底想干什么呢。
阿宁却很喜欢吴邪拍下的唐刀,把玩着就问:“他若真请,你去赴宴么。”
“怎么不去,”吴邪弯起嘴角看阿宁,“就是鸿门宴,小爷我也要死个明白,这老东西到底是在盘算着什么。”
阿宁说吴邪太过言重:“他哪敢真动你。顶多也就是小打小闹。”
吴邪看着阿宁手里的刀,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小打小闹。
“我到时一定帮你。”阿宁说。
吴邪听着笑起来,人家可是你长姊大哥的同党,到时是你帮我还是我帮你,现在真说不好。见阿宁非常喜欢这唐刀,吴邪就把它让给她拿去玩了。
不出几日光景,琉璃孙的请帖真的送到了吴邪面前。
瞧着帖子吴邪连说琉璃孙有胆,张起灵却是起疑。他虽有听闻漕帮和陈家进来交集密切,可似乎内情不像吴邪说的这般简单。
琉璃孙的‘鸿门宴’,设在临江古色古香的茶楼里,今日楼中清场,只招待这一桌客人。吴邪和阿宁带着一干手下赴会,琉璃孙反倒很是客气,锋芒收得干净稳妥,一点没有造次的意思。
阿宁不露声色,吴邪自更不信琉璃孙鬼话,唱卖行咄咄逼人的举动,同陈家纠缠不清的事实,任何一件都能拿出来作证。难道这漕帮其实是根墙头草,想两头都拉拢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请二人上楼坐下后,好酒好菜招待,楼外船灯映着水波粼粼,楼内酒香衬着清谈浅笑,江风徐徐,楼台望水,倒像是亲友相聚,共话巴山一般。琉璃孙说,必须谨守帮规,茶楼酒肆澡堂这三处均不议正事,所以今天大家只谈风月。他话这么说,事也确实是这么做,开口闭口一点不谈正事,说的都是闲话。
吴邪很少有机会晚上看这江景,出门往往也是到各处赴宴,今晚偶然看到夜半船行江上,影朦胧,灯明灭,觉得又是另一种繁华。
琉璃孙见他出神,便对吴邪说:“小三爷常在城中往来,怕是不多见这夜里的水景吧。”
吴邪对他笑笑说,确实没见过。
琉璃孙指那上口角灯火最胜的一处告诉吴邪那是公租界所在:“我们靠江常行船,夜里顺流而下,看着那里的灯才知道已经到了上海。”
一座城,最光辉夺目的灯火,竟从开始就不属于中国人。看那如炬的光明,只觉得衬着四周更暗了些。
琉璃孙是无心闲话还是有心暗示吴邪不知道,可他却被是被那江畔游离的光刺得眼睛疼。
“我等已经是江中枯木只能随波逐流,小三爷同陈小姐却是金鳞,如今又得张司令器重,这一江灯火该如何变幻,还望小三爷您提点一二。”琉璃孙带着点失落和艳羡叹了口气。
恩怨情愁都是小,有谁不希望国富民强呢。只愿能有一日凭栏远眺,看着那两岸辉煌不觉得有什么刺眼,只是满心自豪。
此情此景,吴邪低头想说些肺腑之言,桌子下腿却被阿宁踢了踢。他心里随即一紧,惊觉琉璃孙这是想套话。自己和阿宁是什么身份,张起灵又是什么身份,要是在这里说出什么逆反哀叹的话来,几乎就是自掘坟墓。
阿宁呵呵一笑,美目一扬对琉璃孙说:“也许是在国外待了许多年,我回来后倒觉得上海这样挺好,大家有的吃有的玩,何必管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吴邪接着说:“金鳞实是不敢当,枯木也是您过谦。再说无论是什么,也都同生在这江中,看那岸边灯火谁不都是想来沾沾光,哪有什么区别。”
琉璃孙点头:“小三爷言之有理,与我心中所想更是不谋而合。过去我漕帮自轻自贱,总觉得大雅之堂登不得,可如今世道变了,天下大统已不再有什么内外中西。我是不在乎自己这张老脸,而且对着您二位怎么也不丢人,只是有生之年我实在想和二位交成朋友,也算是今生最后夙愿,希望您们能成全。”
他这话,彻底让吴邪搞不清楚了。漕帮不是和阿宁另两位兄长交好吗,为什么现在却反过来要和阿宁这边攀关系?难道是往外头一张望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该站在谁那一边,现在要弃暗投明?可是,这可能吗。
阿宁似不把这些场面话当真,喝了杯酒,说:“我们陈家从开始就和漕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朋友早该交,只是一直苦于没个机会。”说着就看吴邪。
吴邪听她这话,也只能开口:“若二位不弃,我吴邪今天倒愿做这中间人牵线搭桥,成了这番高情厚意。”他这是被赶鸭子上架,实在没有办法。
既然说好,三人站起身就要祝酒,谁料却忽然闯上来一群人。
上楼的都是漕帮自己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为首是个和琉璃孙年龄相仿的胖子,他瞪眼朝桌上一望,冷哼道:“你还真有胆请客。”话是对琉璃孙说的。
随着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吴邪渐渐发现身量体态相当的人其实差别可以非常大。例如自己和张起灵,真上秤过重可能差别也不太大,可是气势和感觉那可就太不一样了;霍玲和阿宁都是女人,感觉也是一个是花一个是刺;眼前这个人也胖,可自己熟悉的那个胖子胖的和气正中,这个却满脸横肉非常凶悍,让人一看就想退两步,就怕他会从腰后抽出把杀猪刀。
琉璃孙见他不吭声,也不知是怕还是恶。那个人搁下那句话后倒也不再理会琉璃孙,而是直视吴邪,口气不善地说:“小三爷如今势大了,倒真是什么事都想横插一脚,生怕安身了旁人啊。”
吴邪被他说的莫名其妙,自己连见都没见过这人,横插一脚从何谈起。
这种不知所谓的沉默对峙在对方看来,感觉是吴邪压根没放他在眼里。那人不知为什么似乎是气急败坏,看吴邪发愣不接自己的话,抖着满脸肉就朝这边走过来,他一动吴邪觉得脚下地板都在颤。
阿宁挺身站在吴邪身前拦住那人,警告他:“你不要乱来。”
结果被那人毫不客气地推到一边:“在老子的地盘上,究竟是谁在乱来?!”
他说话至始至终视线都紧逼着吴邪不曾转开,吴邪脑子里飞转,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和这个人打过一星半点的交道,只好先笑:“不知阁下是?”眼看这人能带人冲上来,楼下自己和阿宁的人估计已经被他制住。这人的手下又都是漕帮打扮,同琉璃孙绝对是认识的。难道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琉璃孙是和这个人约好做戏的?可是看这人眼里是真动气,又不像是在装。
吴邪悄悄把目光转向了琉璃孙,相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眼珠子刚一转,下颚连同脖子就被人拧住,硬生生把视线逼回了原处。
“小三爷该不会是觉得有人可着,上海这里里外外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吧。我奉劝你一句,断他人活路,最后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吴邪被他掐得又急又气还不知道怎么回嘴,他连这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边人逼着吴邪拿眼上下看了他一番,然后不咸不淡地说:“外头盛传小三爷生着副好皮相,才得张起灵独宠,看来倒不是假话。你若真想要我手底下的东西,何不好好来求。想到能和张司令当同靴兄弟,其他东西我也许真的会拱手相送呢。”他话说的不堪入耳,说着又动手来摸吴邪的脸颊,差点没把吴邪气昏过去,顿时使出全力挣扎。
吴邪只想挣脱出来给这人两耳光,阿宁却更狠,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的从侧面冲过来直朝那人腰侧撞过去。她忽然发难,那胖子注意力又都在吴邪这里没防备,一下子被阿宁撞翻在桌上,吴邪则被甩到了一旁,摔倒在地。他刚坐起来,就见阿宁举着刀压住那人刚才摸自己脸的手,二话不说狠狠扎了下去。
利器刺进木头的闷响声随着凄厉的叫声闯进吴邪的耳朵,眼看那人的手被刀子死死钉在了桌板上,吴邪心里一片空白。
时间几乎是一下子停了,吴邪只发现阿宁用的武器,不就是自己前不久给她玩的唐刀吗。这把刀非常精美,刀柄镏金错着织出繁花的图案,两侧各镶有两小一大三颗血珠子一样的红宝石,分别作为花朵的蕊心,沉稳贵气,刀锋略弯虽历数百年依旧寒气逼人锋利无比。
当初有人称拿它切肉断骨就和削豆腐破竹子一样,看来不是凭空笑谈。潺潺的鲜血比任何反应都迅速,顺着桌沿滴答落下,色泽比刀身上的宝石更艳,落在地上织出的图案比花更妖。
看着红蜡一样的血水,吴邪似乎听到阿宁说:“你好到的狗胆,本小姐不杀你也自有人来取你的命!”
随后角落许久不言的琉璃孙也不阴不阳地笑了句:“开罪少三爷,哼。”不知道是在‘哼’些什么。
挨了阿宁一击的人也不是善类,哀叫后立刻命令跟着自己上来的手下对付眼前的人。吴邪没有害怕,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些,他只是集中精神在想,似乎是就要抓住长久以来游离在心里的一根线,接近了一个让人无奈的事实。
可一个人的到来,让那些本想上来教训吴邪和阿宁的人终究是没了勇气。
张起灵赶来后,发现自己还是来迟了。坐在地上愣神的吴邪虽然让他担心,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由不得人不接受。自己想用言语讲述的一些道理,看来总是用事实证明更有效果。
吴邪被从地上拉起来后,才发现是谁来了。他本有很多话很多疑问,可看张起灵一眼他就发现,这个人,其实都是明白的。
“怕了没?”毫不在意其他人如何,张起灵将这个难得满眼都是委屈难受的人紧紧圈在怀里,慢慢问道。但凡吴邪能说一声怕,能对一切示弱,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一定再不让这个人沾染半点外面那些肮脏事,还回以前那般天真无邪。
可惜,这个人远比自己更固执。
吴邪摇头,他不怕,他也不会回头,他只是暂时觉得倦,好想能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只可惜,越是现在这种情形,他越要把眼睛睁开好好看清楚,自己四周都有些什么人。
张起灵的突然出现让阿宁和琉璃孙都有些意外,但他们都选择了保持沉默。旁边那个被阿宁所伤的人当着张起灵的面声势也弱了些,可人毕竟都带着脾气,他用能动的手握住刀柄将刀从手掌心拔出来抛到一边,忍着疼望向张起灵咒骂:“不知你这般助纣为虐能到几时。”
能到几时,也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张起灵从不同这样的人废话,只在最后举枪时有意压了压吴邪的头,可是吴邪却非要把头抬起来。他要看明白,要让自己明白什么是代价,以后才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有件事阿宁说的倒没错,张起灵的枪法非常好,他几乎没有花任何时间瞄准,毫不迟疑的举枪,一击打在那个人眉心上不偏不倚,吴邪却连死去的人叫什么都还不知道。
这个人与自己还有张起灵,都是今天的输家。赢家,则是阿宁。
被张起灵带下楼,坐上车,吴邪才发现外头聚集了好多人,有漕帮的,有阿宁的,还有军部的,看来情况比自己想的还要险恶的多。
两人在车上相视,张起灵先开了口:“漕帮确实同陈家有联系。”
可是真正同他们结党的不是琉璃孙,而是今天死的那个人。阿宁曾轻描淡写地说漕帮在上海有两个位份很高的人,琉璃孙是一个,死了的应该就是另一个。吴邪不用面前的人继续说,就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阿宁和琉璃孙设的圈套。他们的目的,就是借吴邪或张起灵的手除掉异己。
若把事情从古玩行遇到琉璃孙到现在拿出来重想一遍,只叫人越想越胆寒。
琉璃孙之所以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古玩行又为了什么东西去,自然是阿宁提前告诉他。他那边全场都是做戏,阿宁这边虽话里没有一句是骗自己可是却潜意识里影响了判断,让自己误以为琉璃孙就是她哥哥姐姐的同党。尽管即使自己发现了琉璃孙不是那个和陈家联手的人,阿宁也有很多借口为自己开脱。可事实是自己全全相信了她的话没有半点怀疑。琉璃孙今天请客,吴邪自觉自己是他的目标,不想他们项庄舞剑,意却在别处。
张起灵自看见琉璃孙递来的请帖,就觉得事情不对,因为他之前了解到的消息是漕帮内部有分化,同陈家联手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后来他叫人去查,一听同陈家姐弟联手的不是琉璃孙,就知道吴邪肯定是中了圈套。
帮派同辈暗斗,先动了手的绝对是输,阿宁也不能明目张胆站出来和自己的哥哥姐姐作对,这两个人一个想除掉帮内平辈一人独大,一个想切断自己长姊二哥寻来的帮手,又都不能直接动手,最后利用吴邪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今天这顿饭,请帖绝对也送给了那第三个人。当那个人知道有这一局,自然最恨吴邪,因为吴邪不自知却已站在了中间,既帮着琉璃孙又护着阿宁,这不就是处处和他人过不去吗。
其实在知道这些事后,张起灵马上开始寻找这个人想把他在半路拦住,可还是没赶上。这人带着手下寻到茶楼多半也是为了恫吓吴邪让他收手,没想阿宁却刻意去伤他,为的就是火上浇油把事情闹大,要是自己不来最后这些人势必要打起来,吴邪要是在殴斗中受伤更是称了阿宁和琉璃孙的意,如此一来他们以后想闹多大事都有了借口。如此居心叵测,却是把吴邪一人推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我只当阿宁不会这样骗我。”吴邪说起来有些自嘲。他早该注意到了,阿宁做所有的事情,都只考虑自己没有别人。她贩烟卖烟,看着别人抽鸦片,全是为了达成自己的一些目的。她不在乎对错,不介意去伤害或自伤,不管欺骗或自欺,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站在最高的地方,不再受任何威胁和控制,这样一个人从一开始就只论成败毋论对错,真是丧心病狂,而她用来挑战周围一切的利器,却还是自己亲手送上的。
张起灵轻轻叹息,把吴邪拉到自己身边环进臂弯,再一次告诉他:“狼都养不熟。”对这些人,只能用更强硬的手段钳制,一旦动了恻隐之心,他们只会吃了你。
“既是这样,杀了那个人岂不是更遂了阿宁和琉璃孙的意思。”吴邪有些不明白。
他要是不死,阿宁和琉璃孙日后还不知道要围着吴邪想出什么更恶毒的招数,死了反倒让人省心。好在对付阿宁和琉璃孙这种人,张起灵有的是办法。这次也怪自己大意,最开始明明许诺要替吴邪摆平这些小事,最后竟然轻看了阿宁。这个女人,一定要尽快压制住,否则他日必成大患。
关于漕帮这位大哥的死因,对外称是暴毙。可小道消息却层出不穷,传的最神乎其神的一则,说这位帮派头面人物是被张司令一枪打死在望江楼上。至于原因嘛,自然是为了小三爷。
没过多久,就传闻张司令要亲自设宴,款待的是执掌漕帮的老太爷和一众元老。要说这可是漕帮的荣幸,众所周知张起灵从不爱与帮派来往,就连陈家老爷子都没从他那里讨到口茶水,更毋论是请客了。连着这份殊荣一起送来的还有几份厚礼,光是其中英国领事签字认可的允许漕帮船只无条件进出外江各口岸的通文,就已经让人垂涎了。
相对这一切,张起灵要的不多,他只要漕帮的元老们喝吴邪一杯茶,让吴邪称声叔公,日后虽不管帮派内务,但随时受漕帮直接庇佑。另外,从过世那人手下分出的一切,都不假他人之手直接过度到吴邪手下,为他一人所用。
不用谁提,漕帮都想和张起灵这边攀点关系。如今他肯开金口来要,又哪有不给的道理,一伙人自然喜滋滋地连连说好。
张起灵这一举,一来没让琉璃孙在上海漕帮一手遮天的如意算盘落空,二来让阿宁日后更多几分顾及,三来也为吴邪再加一层保护。漕帮讲信义重承诺,危难中反倒可靠。
经这一事吴邪倒也学乖了不少,凡事多和张起灵商量着来,再不独断蛮横了。这天宴请漕帮众人,吴邪坐在车上玩着手里的短刀觉得可笑,忍不住就对旁边的人道:“这下子,旁人该又有话题可议论了。”张起灵如此大刀阔斧全为自己,外面流言只怕是更多了吧。
“他们哪敢。”张起灵望着吴邪手里那把刀,口气里全是不屑一顾。你越是强,周围的话也只会说的越好听,哪敢有什么议论。
到了地方,吴邪随着张起灵下车,看前方等着自己的无数笑脸,只觉得泰然。过去是怕错过了这里头半点真心所以迷茫,现在更懂人心叵测爱恨难分真假,反倒能少问些为什么走出个步步为营。
道旁有记者拍照,吴邪穿身而过时,却被一个记忆中才有的声音叫住。这声音他自觉一生都忘不掉,如今听这一句‘小三爷’,果然一下子就让人驻足。对这个人让吴邪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笑了,他寻声找过去,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记忆中的那张脸。吴邪又惊又喜,几乎是脱口而出叫了那个名字:“王盟?!”
人群中这个记者打扮的青年不就是当初假扮和尚痛骂张起灵的那个臭小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