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25日

青玉案 by 合则为梦(47 – 48+番外4篇.End)

第四十七章

军帐内会议气氛紧张,透过香烟缭绕的烟雾张起灵仔细审视面前桌上铺平的地图,与其说忧虑,还不如说是诧异。

由于援军的支持以及河北同盟里应外合的协助,国民军打通了南北战线里应外合几乎是把北方军包围在了中路。轮番猛攻之下,北方军因为补给增援被截断,紧凑的防御屏障终于被冲散,接下来国民军只要将分散开来的敌军逐个击破,就能探入北方大营。

可就在战况最紧急的关头,日本军竟然悄无声息地突然从东端出击,刀一样把国民军的队伍拦腰斩成了两段。后方的部队虽然及时退出敌人包围圈,但前方队伍却因为孤立无援被北方军扑杀。

在此之后日本军频频出兵,屡次在南北两军战况进入白热化的时候从侧面放冷箭干扰张起灵的队伍作战。南京方面因为政治上的牵涉对日本态度暧昧,要求国民军主攻北方军,不得向日军的进犯作过激回应。而北方军则在每次作战之后矢口否认自己与日本军勾搭成奸的事实。这样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的局面让张起灵吃了许多闷亏,虽然占了上风但赢得憋屈。

不能坐以待毙,张起灵自觉不是个吃得起这么大亏的人。既然日本人这么爱在暗处动刀子,那就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他悄悄从后方抽调出人马列为独立团,脱离国民军主力控制独立作战,主要打击日本军。这批人他交给黑眼镜带领,以证明和国民军没有关系,使他们可以在主战场之外同日本人‘名正言顺’地撕扯。

这些战略让正面战事暂时恢复秩序,可最新截获的电报表明日军高层正在考虑出动部分空军扼制国民军北上。如果日军使用飞机,陆军毫无胜算可言。眼下大家在会议上讨论的问题是,要么向南京方面寻求空军支持;要么将后方军迅速向前调集展开最大火力猛攻,争取在日军行动前取得决定性的优势。这两种提案都有风险,张起灵觉得既然两头都不能完全依靠,双管齐下或许胜算更大。

在向南京请求支援的同时,他们必须将手头现有的部队转移到一个相对优势的据点,以期和后续部队会合后能一起发力猛攻北方军。张起灵看准了一个据点,可是他很犹豫。这个位置何其重要,几乎就是一个突破口,国民军要是占据了这个有利位置,能给将来作战带来很大的优势。

想到打那个位置需要渡河,这条宽阔的河流本应被视作北方军的屏障,可那些人却始终没有炸毁唯一跨河而建的桥阻断通路。如此不合理的举动让张起灵和在座所有人都感觉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但调查后得出的结果却是,之所以不炸桥是因为时至粮食收获的秋季,那座桥对两岸百姓务农至关重要,仅此而已。

这也是最让张起灵不解的地方。如果北方军统帅宁可以身犯险也不愿见北方百姓遭难,怎么会有胆量和日本人合作。

他与他之间的不同,张起灵很明白。如今站在对面相扛的人虽然和自己一样都是在沙场摸爬滚打至今,可那个人在开始时一切靠的都是爹,因此外表坚毅内心却未经挫折;自己却是亲手杀出来的一片天地,里外都是伤痕。

“妇人之仁。”冷冷抛出这句评价,张起灵下达命令,三天之内必须不惜代价拿下河岸据点,同时敦促后备军北进。

胖子将后方战区部队已经转移到前线的消息告诉吴邪时,吴邪正蹲在院子里拿着狗尾巴草逗他的猫友。

“为什么突然往前线调兵?”吴邪对于太直接的军事调度不甚了解,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含义。

胖子盘腿坐在竹床上仰头看着树荫里透过的阳光说:“也许是看打得差不多了,要发起最后的猛攻。”

这是好事吧,吴邪手里的狗尾草转了个圈,花猫差点翻身跳起来。将猫从地上抱起来搂着摸了几下,吴邪踱到胖子身边坐下问他:“这么一来就是要胜了?”

“唔……”胖子算了算从出征到现在过了多久,才二十多天就取得胜利,似乎有些不可能,“也许……是要打赢了吧。”本想说也许是出了其他什么情况,但又怕说了吴邪担心,胖子也只能点头。

“这些事小哥同我聊的很少。”吴邪叹道,“也不知胜了之后他下一步打算是什么。”

胖子隐约似乎是窥探到一点张起灵想做的事,但是他不能贸然去说:“不管他干什么,总归也是为了你好。”

正聊着,云彩抱着些布匹从外头进来,一脸高兴。

她这样的女孩子,什么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张起灵走了她难过,可难过了几天不见着那个人也就慢慢淡了。吴邪住在这里什么事不干过意不去,就以想让云彩帮自己和胖子做些衣服为借口给了她些钱,然后送了些当盘缠从上海带来的首饰给她戴。

这里人只认得金银,玛瑙翡翠小女孩更是识不出价值,觉得好看就收下戴着玩,吴邪觉得这样也相得益彰。

胖子见她自然起身帮着去拿东西,云彩顺势就说:“你跟我来正好,我来给你量量身,免得到时候衣服做出来勒肚皮。”

吴邪道:“衣服你放开手做就是了,小了他饿几顿,大了他多喝水,总是能穿上的。”说完对胖子挥手让他只管跟云彩去,不用在意自己。

独坐着发了会儿呆,想着前线该是怎么回事,吴邪拿起草磨蹭腻在身边花猫的额头对它说:“你要是胜了,咱们以后去哪儿好呢?”

花猫抬头望天神似某人,惹得吴邪大笑。

胡思乱想着又过了几天,某日夜里吴邪睡得正迷糊突然被‘轰’的闷响声吵醒,好像打雷了。正想着晴了这么多天也确实是该下场雨,房门猛被从外面撞开。冲进来的是胖子,吴邪还没睁眼就被从床上拖起来,只听胖子叫道:“快起来!空袭!”

似乎是为了证明胖子不是睡蒙了梦游,他话音刚落离阿贵家不远的位置就传来巨响声。吴邪瞬间就醒了过来。空袭!怎么会有这种事?穿上鞋跟着胖子跑出房间,吴邪看到云彩和阿贵已经起来,正扶着彼此站在堂屋里。

“哪里有地窖?”胖子厉声问早就吓懵的阿贵,一旦发生空袭只有朝地下躲才最安全。

云彩马上告诉他出门朝南第三家有个菜窖。胖子二话不说催着他们就朝外跑。

出了门吴邪才发现情况十分危急,夜太黑他只能看到天上飞机的影子。周围不时传来爆炸声,分辨不清远近,但是朝村口的方向有橘红色的光泛起,应该是已经起火了,那边是军营驻地。

“发什么愣?!”胖子一见吴邪出了门东张西望就发急。

“其他人怎么办?”吴邪边跑边问。

“你甭操这些心!快走!”

跑到云彩说的那户人家一看,户主人一家四口全都站在院子里不知该往哪里跑。胖子直奔菜窖,掀开门板就冲后面所有人喊:“快躲到下面去!”然后立刻把云彩和阿贵朝里推。

吴邪扯起不知发生什么事还在院子里闹腾的小孩抱在怀里,催促周围的人快到地下避难。

安顿好这些人后,胖子就朝外奔,他得去外面营地。

“王大哥!”云彩一把拉住胖子,既是害怕又是担心,怕他出去会有危险。

“行啦!”胖子推开她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胖爷我还指着有一天能娶你,哪能倒在这个坎儿上!”

“我和你一起去!”吴邪也不放心胖子一个人在外面,万一遇到什么事连个帮忙喊救命的人都没有。

胖子见吴邪牙咬得死紧,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带着他一起重新返回地面。

到了地面上胖子一直很机警,不断抬头看飞机的动向以便躲避。吴邪根本不敢抬头,只机械地朝四周看有没有能帮得了的人。空袭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们一边避开炮火朝村口前进一边把遇到的村民带到地窖,水井,或者低洼处安置。可还有太多顾不了的人,全都被埋在了瓦砾之中。

村子里遭到的炮火袭击远没有村庄外围猛烈,敌人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外围的驻军。村外营地几乎全毁,死伤一时间难以估算。不仅是马庄,战区内部各个区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攻击。待空袭结束,胖子赶到马庄外的驻地在第一时间同各区取得联系,要求他们即刻汇报伤亡情况。然后转而开始同前线联系。

这一次偷袭发生在晚上,正是所有人睡觉的时候,敌人显然是有预谋,想将伤害最大化。吴邪在胖子发电报打电话的时候坐在一根倒地的木梁上休息,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一丝知觉。熹微一点的晨光被烟熏成清冷的蓝色,夹杂着火药和草木燃烧后的焦味,吸入肺里带来灼痛。

战争也就该是这种味道吧,灼热又冷酷。

胖子联系上前方后马上叫吴邪过来听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只沉声问了一句:“没事吧?”

吴邪麻木地点头,而后才发觉这样根本就传达不了自己的意思。他张开嘴想告诉那边的人自己没事,可脸颊因为长时间要紧牙关而僵硬麻木,最后只能‘嗯’了一声,全当是回答。

胖子很快又把电话接过去,开始询问下一步该怎么部署。

经查实这次空袭是日军主导,但张起灵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直接选择打击后方。这是一个凝聚人心的机会。

张起灵马上召开会议,主战。

在此之前,随着后备军抵达前方准备就绪,他几番提议出兵进攻,却都遭到了反对。毕竟手中队伍成分不纯,表面上都属于国民军但是内部分庭抗礼,各自都有自己的考虑。大多数人还是希望能避开和北方军大规模的正面冲突保存实力,依靠南京解决问题。

可如今,一来敌军釜底抽薪断了后路,二来后方战区军民杂居敌人却一视同仁地攻击实在是令人发指。再不打,敌人越发有机可乘,万一接连施以打击,不仅后方失守,前线也会受到影响。更何况,此仇不报,无颜见江东父老。

他的提议果然很快得到响应,谁都不希望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功亏一篑,更不愿向日本人低头。

经过商议,后方战区剩余部队即刻开始北进备战,胖子带领伤员和村民向南转移至山西境内避难,吴邪本人则由黑眼镜陪同从山东边境绕行直接去往北平城。

如今北平仍旧由北方军控制,吴邪明白张起灵若是叫自己去那里,也就表示这座城他是要定了。

北方局势有多复杂,站在北平城的大街上就能看得出。这里不仅有东北军,河北军,和其他各路军阀;还有日军和外国人;以及黑眼镜这类。龙蛇混杂,从内而外都非常混乱。

进入北平府后,黑眼镜的人手迅速散开。他没有多见任何人,直接穿街而过将吴邪带到胡同里。看着这四平八稳的胡同,吴邪想到上海深深几许的里弄。不若上海十里洋场完全西式的繁华,北平整体比较萧条。可它杂糅着自己根深蒂固的气韵,就像这些方正的胡同,虽衰而不败。

黑眼镜寻着路,找到一户门前,敲开门,迎出来的却是个吴邪没有想到的人。

“小三爷单枪匹马出的门,怎么如今却多了个伴儿?”开门的是小一阵子不见的桐老板。她定是早就知道谁会来,见面也不慌着打招呼,倒是看着吴邪抱在怀里的猫发笑。

这只猫是吴邪从马庄带出来的唯一东西。那日空袭过后他们回来时发现阿贵家的屋子毁了半边,隔壁则全毁。猫当时就蹲在阿贵家的院子里哀叫,一见吴邪就朝他身上蹿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它叫得太凄凉,吴邪看着周围颓垣也是神伤,想着其实他们也算是朋友,就带它一起上路来北平。

“你怎知我要来这里?”吴邪进屋坐定后才发问,他不信张起灵能把这些事同桐老板说。

“我是从解老板那里听说的,”桐老板叫人给吴邪和黑眼镜倒茶,“北平我比较熟悉,多少能帮得上忙,所以就过来了。”这里是她在北平的住处,吴邪得知要来这里时她也得到了消息,于是就动身来北平,想来吴邪人生地不熟或许她能照顾。

一听是解雨臣,吴邪就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他睇了坐在旁边翘腿喝茶的黑眼镜,对方全当没看见。

这家伙,明明和小花有联系还在他面前装不熟。

“如今张司令的队伍还没进城,你暂且得在我这小院委屈些日子。”桐老板对吴邪说。

黑眼镜解释道:“北平太乱,你在这里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不能冒险带你去其他地方,桐老板这里清静得很,正合适。”

吴邪想想也是,自己现在算是深入敌后了,凡事必须加倍小心。

让这么个女子为自己奔波,吴邪过意不去:“你本就是不想待在北平才去的上海,如今却因为我的事重新回来。我实在是……”

桐老板推回吴邪的歉意,对他说:“当初在上海若不是小三爷你,我在北平或在上海又有什么区别。我唯恐自己无用,小三爷如今若是推却那就是看不上这点绵薄。”

吴邪连忙收声,把谢意埋在心里。

从桐老板口中,吴邪了解了些他离开后上海的情况。大体都还算平顺,毕竟战况紧急,南京的视线目前都集中在前方。解雨臣挺好,王盟也把自己那些事理得很顺,就是阿宁的身体变得虚弱了。桐老板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说之前还能一起打牌聊天,后来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她还道是自己哪里说的做的不对得罪了阿宁,后来一去探望发现人确实是满脸病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吴邪知道,一定是吗啡针的缘故。

就这样在北平小住了些日子,外面的战事吴邪不想过问。他只知接下来这每一仗张起灵都是自己挂帅去攻,北方军也是不遗余力在守。某一日黑眼镜和寻常时一样来寻他闲聊,说着却突然问起,问吴邪觉得六爷是个怎样的人。

“他?”吴邪其实经常会想起那个人,原因很多,“他是个好人。”

吴邪很少会用好坏去界定一个人。这是人身上是最难以区分的性质。谁没做过错事坏事,谁又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可吴邪觉得那个人当得起‘好人’这两个字。评判事物是好是坏,除了看结果还要看初衷。六爷这个人或许轻率狂妄,或许优柔寡断,或许也是满手鲜血,但无论做什么他心里最先想着的总不是自己。这种仁义是很难得的品质,虽然它带不来胜利。

“他和张起灵如今几番对垒僵持不下,撇开个人情感你觉得谁比较厉害?”黑眼镜问。

“换作是别人我或许还有些担心,但如果站在对面的是六爷,小哥稳赢。”吴邪很肯定自己的判断,“一个好人在战场上是赢得不了胜利的。”

想了一会儿,吴邪又加了一句:“可他即使败了,也是个英雄。”只是英雄大多气短,对人对事更难免执拗。

黑眼镜没有发表意见,转而告诉吴邪一件事:“东北军的老帅被炸死了,就在昨天。”然后拍拍他的肩感叹,“看来张起灵也要拿下北平了。”

他把两件事连在一起说出来,吴邪觉得这是在暗示:“你是想说,是小哥蓄谋害死了他?”

黑眼镜摇头反问道:“我们一直在说的,难道不是成败吗?”

谋杀东北军老帅的是日本人,实施者是个他们都认识的人。将这一切联系起来似乎是能叫人明白些事,吴邪心里有点难过,可也不能说什么。

东北军在老帅逝世后军心果然大乱,吴邪甚至可以想象六爷的纠结。他之所以和国民军拼到今天,一定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父命。如今鞭策他的人突然没了,路在脚下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自己都彷徨,更是毋论其他。

而在东北军上下一片哀痛的时候,国民军却抓住机会急追猛进。终于攻下了这座北方重镇,将北方军逼到山海关。

张起灵的队伍入城时,吴邪没去接。摆在眼前的不是一场胜利,而是北平的沦陷。

攻取北平后,南京政府马上发表了统一宣言,力证南北统一,可事实并不是这样顺遂。南京后来意识到这么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有些人想干什么他们其实并不能完全控制。到达北平后张起灵只做了三件事,他首先把城门反锁,然后撕掉南京招他回去复命的文书,最后对北平以北所有的人说‘我们来谈谈’。

北方势力混杂,张起灵麾下国民军除了正牌军外还有河北盟军以及直鲁联军,几乎所有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对这个提议投了赞成票。结果南京气急败坏地要求将张起灵以‘破坏统一’的罪名押回来,却没有得到任何人响应。

这是南京没有想到的,他们一直在防张起灵倒戈叛变或者拥兵自重,但不曾想他大摇大摆关上北平的大门竟然会得到所有势力的一致支持。随后南京就开始转而打起上海的主意想把吴邪抓起来作筹码,结果当然又扑了个空。

眼前才是张起灵最终想要制造出的局面,那就是僵局。南京骑虎难下,北方犹如困兽,各方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希望南京能好好想清楚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桐老板的四合院里有两棵非常高大的合欢花树,现在正值花期,满树如火如荼,犹如粉色云霞。张起灵来时,吴邪正巧在院子里搭着梯子捞爬上了树却不敢下来吓得嗷嗷叫的猫。

虽然不待见那只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野猫,眼前的场景却是美的。张起灵没有走近,只靠在门边静静看着院子里的一切。自部队进城算起已经过了三天,他不来寻,这个人也就铁了心不闻不问只当没他这码事。这又是赌的哪门子气张起灵还不清楚,不过反正最近事情也多,安排妥当了再来找他评理也好。

吴邪好不容易把猫哄回来,刚转头要从梯子上下来就发现门口站着谁,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于是调笑道:“张司令终于想起北平还有我这么个邻居了?”

早就对这些挖苦习以为常,张起灵走到树下扶着梯子嘱咐这人当心些。

吴邪慢慢从梯子上下来,放开猫定眼把面前许久不见的人好好看了几遍,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叹气。这么些天张起灵干了什么事他全知道,大概也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是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愿望竟然真的需要付出如此代价。他们只是想退,可有时候退一步却比进一步更艰难。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这句话,一愣之下吴邪先笑了,忍不住偎向眼前的怀抱,心照不宣。

为什么不去找你?因为你做的事我不觉得是对,但也知没有余地去挑,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且就让你放手一搏,成败一起担当就好。

为什么不来找你?因为我知这一切是错,但也没有办法做任何改变,还不如把你推得远一些,且就让我一人承担,生死与共已足够。

他们好不容易再见,却因各自心里小小的执拗不肯就范。如今一见,才发现其实是自己犯傻。争什么,追什么,对错算什么,历尽坎坷不就是为了眼前这样的相互依靠,不就是为了执意求取的齐头并进。

“这都是你的错。”末了吴邪叹息,“总是什么都不说。”

张起灵哑然,之所以什么都不想说,是怕万一功败垂成,害你惶恐。但一看这人颦眉也不想辩解,就当全是自己的错好了。

被揽在对方怀里,吴邪作势挣扎了几下,其实心里也早知逃不过,不禁笑出了声。

事到如今他求的也不多,只对张起灵说,“你莫害六爷。”

你还真就这么在意他?张起灵心里扫略一丝不快,但还是点头。

第四十八章

锁住北平后张起灵并没有马上站出来说什么,而是让外面的人先周旋一阵。现在这种情况只有越谈越乱的结果,南京也沉不住多大一口起一定会马上采取运动派人到北方来谈判,到时候再一起把问题全部解开更好。

天光放亮时,张起灵醒了。他没急着起床,翻身去搂旁边还在睡梦中的人。这种习惯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只要在一起,他总要在起床前认真地抱会儿吴邪。也许是觉得安稳,或者是感到温暖,抑或是为能一睁眼就看到这个人在身边而感到高兴。

伸手环住吴邪的腰,张起灵想把人带到怀里,谁知手刚一越过腰际就触到个软绵绵的东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战了,张起灵抬头看过来的时候,被他碰到的东西也抬起了脑袋。四目相对,新仇旧恨,剪不断,理还乱。

这只猫,到底是从什么地方钻进房里的?

最近,张起灵几乎每天早上都能在床上发现这只猫像现在一样贴着吴邪的肚子睡大觉。他明明关门关窗,可猫就是有办法进来,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猫被狠心地甩出去几次后也分清了敌我,一见已经被敌人发现,马上开始奋力向吴邪怀里钻。张起灵哪里容它轮番造次,拽住猫尾巴就把它朝后拖。谁知这畜生吃痛就叫,一看它要亮爪子,张起灵只好暂且松手,改为先将吴邪拖进怀里,然后把猫踹下床去。

被从温暖的被窝赶下来猫也不开心,往地上一蹲然后开始放开嗓门叫唤。

张起灵心烦不已,起床揪起它拉开门扔出去关上门,一气呵成。

将醒未醒时吴邪似乎听到猫叫,翻了个身,摸到旁边的人就问:“猫呢?”结果还没睁眼就不明不白地被扒掉衣服鱼肉了一番……他是不会懂的,这也算是‘爱屋及乌’吧……

快到下午吴邪才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发现黑眼镜坐在前院看花。听到脚步声,树下的人冲这边露出个几乎称得上是‘正经’的笑容。

吴邪一下子就觉得大事不妙,这人怕是疯了。

黑眼镜其实是来跟吴邪道别的,他要去上海。

他要找谁自不用问,吴邪奇怪的是这个人为什么老这么飘着。

知道吴邪的疑问,黑眼镜顺着他的意思说:“我跟你说些事好了。”

吴邪点头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当时我们从日军基地拿回的玉玺,其实是假的。”

且不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拿印玺当钥匙打开的门,光是想想修一扇大门护宝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也知道是不可能的。清国确实有藏宝,玉玺也的确是得到财宝的关键,但它不是钥匙而是地图。

“那方玉玺是个设计精巧的盒子,里面藏着一个镂雕对象,刻的就是藏宝地图。”黑眼镜告诉吴邪,“日军基地那方印虽然外表一样但是重量有偏差,我一摸就知道是假的。”

吴邪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都不说?那真的玉玺现在哪里?”

黑眼镜叫吴邪不要惊讶:“真的玉玺早被张起灵派人偷换了。”

话题一下子跳到张起灵身上,吴邪更是反应不过来。

“东珍。”黑眼镜说出这个名字,“张起灵私下和她联系,借用她在日军内部特殊的身份调换了真的玉玺。”

“那,你的意思是东西现在在小哥那里?”吴邪放弃思考,亦步亦趋跟着黑眼镜的话来,不懂就问。

黑眼镜摇头:“玉玺从没经过张起灵的手,他要的并不是那件东西,而是和东珍……或者说是和我们旗人,甚至日本人之间的约定。”

吴邪有些不相信:“既然东珍已经拿到了玉玺,又怎么会老老实实信守和小哥之间的承诺呢?”

黑眼镜指指自己:“因为我在这里。”找到清国宝藏的地图藏在玉玺里,可打开玉玺的钥匙却在黑眼镜这里。那个机关不能硬破,一旦方法不对里面的东西就会被破坏掉。

吴邪立刻明白,这是一种制衡。黑眼镜和东珍虽然都是清国贵族,但是立场并不一样。东珍是激进的复辟簇拥,黑眼镜却主张放弃帝位退到关外繁衍生息。他们代表水火不容的两股势力,张起灵不担心黑眼镜会和东珍合作。然而在拆分玉玺和打开玉玺钥匙的同时,张起灵却能利用自己居中的地位分别让黑眼镜和东珍为他做很多事。例如,要求黑眼镜一直在这里服务,要求东珍向北方军统帅实施谋杀……

黑眼镜安慰吴邪,这些都不是张起灵的命令:“东北军老帅的死是积怨。东珍也许因为张起灵的缘故在里头推波助澜将计划提前实施了,可就算没有张起灵那个人也迟早会被日本人杀害。至于我,为的也不是玉玺。”

“可是,既然你在一开始就知道东西是假的,为什么还一直配合我?”吴邪迷惑不解。

当初张起灵被困南京,吴邪为了稳住直鲁军阀和黑眼镜才潜入日军基地拿玉玺。在取得玉玺后,吴邪将它交还给了黑眼镜,然后求他以自己皇族的身份去游说军阀势力不要选择同南京建立合作关系。

这样越界的请求看似奇怪,但其实很合理。北方军阀多少都做着同样一个梦,梦想有一天能效仿前辈当大总统,大元帅,可惜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就好比三国里的刘备,他一穷二白可是有个皇室身份,这个身份就是他的筹码,授命于天干什么都名正言顺多的是人来给你创造条件。黑眼镜的出现就是突破口,他代表的就是正统。

如果跟着南京,以后顶多有点钱,搞不好还会被吞并。可要是跟着皇室干,那以后能成什么事可就难说了。张起灵虽说也隶属党国,可是他私自拉拢北方军阀暗通前朝皇族的事实就摆在眼前,黄河一系这些人都是参与者怎么会不知道。这么一来,他们当然不会轻易抛弃张起灵。

黑眼镜没有推托全程照吴邪的意思做,吴邪只当是因为他已经拿到玉玺才肯帮忙,怎想东西是假的,黑眼镜清楚的知道。

“若不按你说的做,我怕张起灵会用更极端的方式摆脱南京。”黑眼镜微微叹了口气,“毕竟他和东珍那些人立了什么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黑眼镜这么说,只叫吴邪身上发寒。如果自己没法救张起灵从南京出来,他自己会怎么自救?这个问题吴邪没考虑过,他只是一门心思在寻找出路,忘了问张起灵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有打算。

“比起他,我还是更乐于接受你的提议。”黑眼镜看着吴邪说,“要是不管你的计划让张起灵自救,我的处境也会很不妙,东珍要的就是钥匙,你觉得张起灵会舍不得牺牲我?”说罢黑眼镜自己也觉得好笑,乐了几下。

吴邪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可你也不能离开,因为你也想要玉玺……”看似平静友好的关系下,竟然全是暗涌。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黑眼镜语气轻松地告诉吴邪,“我已经把钥匙给张起灵了,他要是愿意可以拿去给任何人,我不要。”

“为什么?”吴邪问。

黑眼镜说:“因为皇帝已经做了他觉得对的选择。他执意要复辟。我在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三纲五常他从小就懂。君为臣纲,他愿意遵循可又想发问,臣子服从君王,君王又该以何为纲呢。如今为了自己的春秋大梦不惜走上一条错误的路,总归不是一国之君该遵循的纲常吧。

君不类君,臣只有不臣。

“你所谓意义,可能在别人看来根本就没有意义。这才是真正的不战而败。”黑眼镜说得有些苍凉。

吴邪沉重地点头。黑眼镜想尽忠,可他的忠义不被接受。末代的君王想对自己身后的一切有个交代,只有铤而走险。他们也许都多少有些预感事情终究会是怎样,但又不甘坐以待毙。最后的挣扎并不是为了挣脱,只是想少一点悔恨。

吴邪想对黑眼镜说‘你也不能怪他最终选择复辟这条路’。但张开嘴,他发现自己没资格去评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那个人,毕竟生在帝王家。

“你要想恬着脸去上海找小花,可别指望他给你半句好话。”吴邪换了个口吻调侃。

黑眼镜忙讪笑摆手:“不敢。”

吴邪看了他一会儿,笑叹:“我还真盼你能有些胆色,就当是帮我劝劝他,也是好的。”

黑眼镜笑罢低头。那朵花,注定是不愿只为一人开吧。

在半个多月的僵持之后,南京提出谈判。在与北方其他势力会面之前,南京方面想先私下和张起灵聊聊。

这是必然的,张起灵等的也就是他们来找自己。说实话,南京能撑这么久已经相当让人意外了。也许是对外寻求帮助结果无功而返,才不得不坐下来妥协。张起灵在北方也不是那么高枕无忧,东北军内部摇摆不定的态度使很多人将视线望向了自己这边,试图拉拢。想要一直保持中立,并不是轻松的事。

张启山抵达北平时是独身一人,而在他身后将至的是整个谈判团。他必须先摸清张起灵的态度,才能理清整个北方的时局。张起灵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张启山个人而言是没有想到的。南京对张起灵的敌视由来已久,但他一直看着这个人本身,张起灵不像一个有心操戈割据的人。现在他这么做了,一定是有所谋求,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会面前张启山自己作了几个设想,但想想却又都否定了。

前来接他的人着车将张启山带到城中,下了车之后又领着他走了一段路,最后来到一间寻常的四合院门前。

眼前再市井不过的砖瓦让张启山感到疑惑,张起灵现在在北平也是所有人都想着法儿拉拢的人,他怎么会待在这样的地方?

随着叩门声,两扇门板的一侧的被从内拉开,来开门的竟然是吴邪。

“哟,佛爷。”吴邪笑着向内退到一边,让门外的张启山进来。

张启山在不同的场合见过吴邪很多面,这位小三爷时而聪明狡猾,时而狠厉果敢,有伤神的时候,也有高兴的时候……可不管怎么变,他身上都有锋芒。

可是眼前这样的吴邪,却是他从没见过的。笑容直白平易,迎门见你时由眼到心平澈如水,请进来的仿佛是个串门的街坊或者亲友。晃眼间,张启山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有些出神。

四合院内的两棵树开满绒花,树下摆着一局棋,看样子已经开局了。坐在棋局一方的人坐着转过身望他,眼里也没有太多波澜。

桐老板只知今天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却不知是谁。人到了,她端着茶出来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张启山,直拿眼色给吴邪让他介绍。

“这是我本家叔叔。”吴邪还没说话,张起灵却难得开口作了次介绍。

张启山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张起灵会肯翻起与自己的这样一重关系。

桐老板一听是张起灵的亲戚,多看了张启山两眼,然后笑道:“难怪看着有几分相似。”然后递上茶,请他随便坐不要见外。

吴邪把自己的位置给张启山,让他坐在张起灵对面继续下这局棋:“佛爷,要不您来跟小哥走这棋,我实在是输怕了。”说完便跟在桐老板后头进了屋,留下张启山和张起灵单独在院子谈话。张启山看着手里白瓷茶盏里沉浮的茶叶,再看坐在面前一脸平静的人,又看那局走了一半的棋,最后笑了。

在吴邪的位置坐下,张启山放下茶碗叹道:“你这又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他们这场际会本该是剑拔弩张,谁知张起灵却摆出副家常态度,“我怎么不记得你还愿意认我这点亲。”

张起灵把目光从张启山脸上移回棋局,看了看,出车。

见他这是真的要下棋,张启山低头把棋盘看了一遍。吴邪留下的残局有点惨淡,看来想搏还得先守,张启山把走出去的相挪了回来。

你来我往走了一会儿,张启山算是救回半壁江山,张起灵忽然说:“这不是阴谋。”

“北平城的门钥匙如今被你收进口袋,你敢说这不是阴谋?”张启山叹气,开门见山地问对面这个人,“你说吧,究竟想干什么。如今僵持对谁都不好,你在北平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我要走。”张起灵的答案很简单,简单得叫人难以理解,更不敢相信。

张启山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即使是不想待在上海,想去哪里不也都是一句话。好好说不就行了,何必闹出这种事叫大家都下不了台呢。”

见他还在和自己套话,张起灵微微叹息再次说明:“我想离开的是这一切。”

张启山这次笑不出来了,他没想到张起灵真会是这个意思。他不惜跨刀抵在南北之间,竟然是为了逼南京放他离开。

人若如张起灵这般,想全身而退一走了之并不容易。南京必定会视他有谋逆之心,想以退为进。到时候不仅是张起灵自己,所有和他有牵连的人估计都逃不过被南京追杀的噩运。这样的例子太多,不管是真的想走还是虚情假意,在位者的态度永远是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养虎为患,张起灵其实早就被列为急需除掉的人,只不过他本身技高一筹,又在军中极有威信,所以南京一直不敢冒进。

“这一仗,输赢于我意义不大。”张起灵将目光投向对面的人,“输了无法复命,赢了锋芒太露,想找的话总会有理由杀我。”

这点张启山早就知道,张起灵能想的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张启山也想过这个人会怎么处理眼前的窘境,却没想他一不做二不休竟然选择直接和南京决裂对峙。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走到这一步?”张启山问。

张起灵摇了摇头,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要打这一仗:“如今吴邪和我若是走不成,北平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你们手里。”

张启山神色一凛:“眼下东北军内乱,北平你若不交给南京管辖,难道还打算拱手让给日本人?”

张起灵安然的沉默昭示,送给日本人又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

沉默了片刻张启山叹息道:“你这话,都是同我在讲还是要我转达给南京?”

稍一抬眼,张起灵反问:“有什么不同?”

张启山说:“你这些话若是同我说,我只当你叫过我一声叔。”

这是示弱吗。大概是吧。某一时张起灵真的会感到无比疲倦,哪怕他能克服能忍受也希望磨难困境能少些。

见他不说话,张启山露出个难得的苦笑。

“这次见吴邪,他倒是变了些。”暂不再提正事,张启山说了句闲话,“过去我只道他一身刺收不住,没想还有这番光景。”

“累了吧。”张起灵说。累到不想伪装,不想争斗,只想好好做自己了。

静静地下到和棋,张启山经过考虑后表明自己的态度:“你要想走也可以,但得把造出来这些事给平了。”

“只要东北军就范,其他人不足为惧。”张起灵说。

东北军实力最强,他们和谁站在一起谁就在北方最有话语权,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他们现在已经退回东北大营,无法直接进行谈判。”张启山说着注视张起灵,“我们的代表团虽然会和东北军在北平会面,但是有些事情固然还是私下说得好。”

南京派来的人只能停在北平,再向北日本人会阻挠不说,东北军内部也会有反对声传出。再者北平现在局势也不稳,并不是人人都想就此和解。如果南京意图明显地对东北军进行拉拢,停在周围的盟军队伍也可能会作乱。不过南京的人越不了界,张起灵却可以。他现下与周围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去哪里见谁,都是情有可原的。

张启山希望他可以到东北走一趟。

听完这番话,坐在对面的人抬起头许久没有说话。张启山以为他是在思考,结果发现张起灵目光是移动的,他是在看。顺着他的视线也抬起头,张启山这才发现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蹲着只毛色黄白相间,几乎随处可见的猫。张启山想着大概是隔壁人家顺着树杈跑到这里来的猫,但随后就发觉那双微眯的猫眼也定在张起灵身上,好像他们是认识的。

张起灵一声不响地拿起枚象棋朝树上扔去,结果被高处的看客甩尾躲开。只见这不知在树上观察了他们多久的猫慢条斯理地起身,敏捷地蹿上更高的树杈,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趴下来,又斜了一眼张起灵,然后开始不停叫唤。

在张起灵准备丢出第二枚棋的时候,吴邪听到猫叫,从屋里走出来了。一看张起灵的架势,人还没冲到面前,话就到了:“你想干嘛?”

想‘帮’它下来而已。错过了良机,张起灵有点失望地把棋按回棋盘上,转而对张启山说:“行。”

“我也会信守承诺。”张启山指的是让张起灵和吴邪退出纷争的事。

这一点张起灵不担心,现在主动权在自己这里。

看见该到的人到了,猫叫变得更委屈。

张启山见吴邪搬着梯子过来,便起身给他让位置。

吴邪架好长梯边上边转头数落扶着梯的某人:“它在那么高的地方本来就怕,你还吓唬它?”

张起灵辩无可辩,这畜生分明是有预谋才爬上去的,它哪里像是会怕?

这一出张启山在旁边看得清楚,瞧着那只达到目的乖乖窝回吴邪怀里眯眼偷乐的猫,这才真是棋逢敌手。

“话又说回来,若是吴邪能出面和东北军谈谈,也许事半功倍。”既然人都到了跟前,张启山自然打蛇上棍,有话就说。

吴邪不明他们说什么,但听到出面和东北军接触,马上点头:“六爷与我算是有些交情,不知佛爷您指的‘事’是什么?”

“当然是谈如何解决北平这些问题,早些谈妥,我也好给你们开方便之门。”张启山继续说。

吴邪心瞬间朝上一提,马上点头称是:“责无旁贷。”

张启山心里暗笑,好个‘责无旁贷’。

逆着来路朝回走的时候,张启山一路都在想今天和张起灵的对话。来时思前想后,却想不到那个人想拿所有来换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愿望。他和包括自己在内无数人苦斗至今,战功赫赫一呼百应,如今手握南北命门,如果有心能做的事实在太多。

可他到头来只想为自己求个寻常……难道这仍是个诡计?张启山到现在仍是有些不相信。

恰巧风动,道旁‘沙沙’声引人抬头去看,原来是从某户人家探向院墙外的枝蔓随风在舞。张启山停下来注视了片刻,突然想起开门时吴邪的眼神,舒展缱绻。或许门内这份寻常,确实也当得起拿一切去换。

天蒙蒙亮的时候,从北平的火车站发出了一趟开往沈阳的专列。张起灵对于要去沈阳的事并没有保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他确乎是应该开始做些选择。

除了必要的警备之外,随张起灵到沈阳的只有一位‘副官’,这个人自然就是吴邪。

乘着火车向北,吴邪心里其实忐忑。一方面他很想与六爷好好聊聊,可另一方面又怕见面自己心里的愧疚更深。六爷曾经放过他,相信他,当他是朋友,可自己却把他的好意当筹码交换利益。如今北方军退败,六爷父亲遭难,虽说是必然,真要细算来,又何尝没有点自己和张起灵的缘故呢。现在在东北,内忧外患压在心头,那个人估计再也没法像当初那样笑了吧……

吴邪私心地想做些什么当作偿还,可看看对面的人,想想外面的事,自己根本连一句维护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路听着唉声叹气,张起灵明白面前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几个月的仗打下来,他多少能理解吴邪对那个人的在意是因为了什么,可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还得看那个人现在到底怎么想。过去站在高处或许能说些漂亮话行些大义,如今跌到了谷底人才会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还能不能做到不改初心呢?

抵达沈阳,火车站内已经有列兵在等候。让吴邪没想到的是在场不仅有东北军,还有日本军,两伙人在站台倒也相安无事,各自为阵。

“外面都是人,你这绣球接下去打算朝哪家抛啊?。”吴邪挑开窗帘看着外面无奈道。要是跟东北军走会得罪日本人,反过来也是一样。

这种局面张起灵早想到了,如今东北内部问题很多。与日本人关系似友似敌之外,东北军自身也有分化。一部分人主张和南方实行和平统一,另外一些人却主张继续割据对立。在此之外也有人已经被日军彻底收买暗地里打着通敌卖国的主意……

最好的办法是谁都别理。

下车后张起灵一视同仁该和谁打招呼就和谁打招呼,然后推说很累不想议事,把所有人抛下,带着自己的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吴邪没想到张起灵和起稀泥来一点不含糊,想着那些人在火车站大眼瞪小眼该是怎么一番滋味,肚子都笑痛了。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各路人马使出浑身解数,张起灵一概不见,中间还有六爷的人,也被拒绝了。吴邪见他连该见的人都不见,不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直到第三天晚上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请帖,张起灵才对吴邪说:“我们去会会他。”

六爷约见的位置,是一处庭院深深的私人宅院。吴邪见他也如此避讳,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张起灵在沈阳对所有人包括六爷的请求都用沉默回答。他不是不想和他对话,只是有些话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必须掩人耳目。六爷派人来请是个幌子,张起灵说不见也是做给外人看的。另外,大家也是想试探一下彼此的态度和立场。

被佣人引领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等候的只有六爷自己。吴邪看他,人果然是憔悴了很多,冷硬的眼神没有一丝笑意,顺着张起灵滑到吴邪这里时,才稍微露出些意外来。

吴邪见他认出自己,摘下头上戴着的军帽对沙发上的人笑了笑,全是苦味。

面对面坐下来后张起灵很简短地说明了来意,他来是为了问一个问题:“当时为什么不炸了那座桥?”

在国民军决定大举北进争夺据点时,如果没有那座桥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过河。利用这个便利北方军无论是空中进攻还是地面防守都能取得战略上的优胜,为什么最后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六爷回想当时的情况,要是自己命令炸桥,国民军进攻的速度确实会被拖后,自己也有更多时间争取反败为胜,可是:“铁桥是国家修起来运粮食的,怎么能说炸就炸。”

“这是错误。”张起灵说。

六爷摇头,或许自己确实在战略上作出了错误的决定,但百姓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桥不能因为他的个人利益说毁就毁:“多少老百姓因为战事流离失所,饿得都趴在地上吃土,我不能带头干扔馒头的事。”

他话一出口,张起灵猛然想起很久以前和一个孩子的对话,心里一阵钝痛。

为什么流浪?

兵来了,爹被抓走,村子被毁,没有地方去了所以流浪……

吴邪不知道具体的事件但也差不多听了个大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他这样一个人,在尔虞我诈现实得几乎残酷的世界里,选择做固执的孩子。

“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在北平干什么我不管,但若想拉拢我和你联手做藩王,恕不能从命。”六爷对张起灵说。

吴邪刚想为张起灵辩解,旁边的人却冷淡地反问道:“你们长久以来不就是如此,有什么不好?”

“出卖国家的事我们从没做过!”六爷为自己辩护道。

“你们和日本人合作。”张起灵继续不留情面地指证。

“我们和日本人周旋,是为了不让他们的势力扩张!日本人想扶植傀儡政权,我们费尽心思将清国储君禁闭在天津;他们多次想霸占东北铁路,我们一直在抵抗;你们现在打到我家门口,日本人想出兵支持,你知道我父亲说什么吗,中国人的家务事不要他小日本搀和。就是因为屡次拒绝合作他才遭来杀生之祸,为了钳制日本人我们几乎是家破人亡。像你这样打着统一旗号打家劫舍的军阀,才是真正的卖国贼!”

面对六爷毫不留情地回击,吴邪和张起灵心里都没有埋怨。一个带着责任感和仁义混迹于现世的人,心里的苦比任何人都多的多。

“枉我当初还信你有抗日的决心,没想到还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六爷嘴里说的是张起灵,眼睛却看着吴邪,有些失望,“一边说和平统一,一边发兵北上,阳奉阴违,这就是你们的招数。”说着他也觉得讽刺,“南京那边现在估计也是热锅上的蚂蚁,谁想的到你们会临到门前突然倒戈,来这么一出。”

“如果我不及时守住北平,东北现在必定大乱。”张起灵平视着对面义愤填膺的人慢慢问他道,“就凭你,能怎么办?”

他这么一提吴邪茅塞顿开,张起灵守住北平的行为其实就好比在南北之间筑了道堤坝。六爷的父亲已死,东北军心动荡。如果张起灵不适时缓冲南京挺进的步伐,东北军内部反对统一的势力,日本人,必定会狗急跳墙。

体会到这一层意思吴邪连忙借势劝解:“六爷,若是我们有心在北平拥兵自立,或者有意投靠列强,根本不用等到今天。这次来沈阳,有多少人找上门来笼络你也该知道,可我们到最后也唯独想来和你商量。南北统一是大家共同的愿望,但是北方事件频发,有多动荡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南京贸然介入势必火上浇油,到时候就怕更多无辜的人要受牵连了。况且,南京虽有统一的意愿,但是贪婪。若什么都任由他们摆布了,你父亲在东北苦心经营出的局面到最后定然保不住。”

“日本人在东北根深蒂固,想肃清不容易。人心向背,决定成败。如今国民军和你东北军骨子里是怎么回事,你我也清楚。”张起灵接着吴邪的话又说了一句。

国民军里参杂着各路军阀,东北军内部某些人已经被日本人收买,怎么可能齐心协力。张起灵掐住北平摆出摇摆的态度,人心浮动,许多问题马上从内部浮上表面。现在放眼望去谁是谁的爪牙一清二楚。

“哪怕是接着混战下去将日本人逼退,这个功劳也会落到南京自己头上和你无关,你以后拿什么保全自己?”张起灵再把事情朝个人的角度推了推。南北统一,自然是北方军归顺南京政府,日后被架空了手上再没点功绩,只有被杀的命运。不像这个人从来就在高位只知要对别人好,以德服人。张起灵从很早以前就深深的明白,争权夺利更是一场不眠不休没有硝烟的战争,你要是不够狠,只会沦落到任人宰割。

张起灵能这样‘苦口婆心’站在对方的角度讲道理,吴邪印象中还是头一次,心里有点惊讶。

“你们倒是好心。”有道理归有道理,六爷不信张起灵能好心到这地步处处全为自己着想。

他这点揣测,张起灵不用听就想得到,实话实说:“我和南京有协议。”

南京需要的是东北军承认统一的态度和行动。

六爷闻言苦笑:“统一国家是我的志愿,当初推翻求和声明的是南京不是我。道理你不也说的很清楚吗,如今这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谈南北统一,你叫我,我周围的人,该怎么接受。”

坚决不和日本人合作,又不肯自立为王做分裂国家的事,剩下的路也就只要和南京政///府合作了。这个人估计也明白,现在却说不能接受,那就是怕自己的东北军的利益得不到保护。

张起灵无所谓地说:“北平还不归他们。”

六爷眼睛一亮,有点不相信张起灵会轻易松口提起北平。

“只要在北平表明态度,稳住南京,你东北的家事可以慢慢解决。”张起灵说着顿了顿,“我让你重新驻军北平,如何?”

这不是小事,六爷无法在短时间内作决定。他想考虑,张起灵就给他时间慢慢考虑清楚,反正到最后这个人也一定是不会拒绝的。

离开时吴邪问这人今天怎么突然善心大发循循善诱起来。也许因为他是个好人吧,张起灵心想。

在沈阳停了几日后,六爷作出了决定。反正答案是什么张起灵早就知道,想来过了这个机会也许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他让吴邪自己去找那人。

一听这话吴邪还感觉挺意外,调笑道:“六爷心眼儿比你好,还救过我的命,我都有点想弃暗投明了。”

一想到事情就要告于段落张起灵心情也不错,难得开起玩笑,说:“我再找就是了。”闻言吴邪二话不说,扑上来就挥拳。

既然是主动送上门来,张起灵自然不能拒绝。本来还想说你穿这身军装挺招人的,一看这还什么事没有吴邪就开始得意,张起灵决定用行动代替,直接把想出门的人拉回来。想跑,那也是下辈子的事了。不!下辈子都别想跑……

关于南北统一问题六爷的态度很明确,只要能驻军北平,他愿意向南京示好。张起灵以个人名义和他签定协议,只要表明态度北平的城门他能为他去开。这一纸协议,是张起灵保全自己的所有人的凭证。如果张启山不信守承诺,他也不会履行和六爷的协约,大不了所有人死磕到底。相信这个险张启山还没胆量去冒。

与张起灵的协议,六爷很顺遂就签了字。吴邪将收有协议的文件封合上时,感觉好像关上了一扇沉重的门。

送吴邪离开时六爷问费如此周章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吴邪也不苛惜地告诉他,他们所求就是安全地离开这一切。

“上海那么热闹,你们离得了?”六爷听闻张起灵求的只是挣脱,有些意外。

吴邪笑看眼前这人,笑叹你注定一生戎马,不知平凡是福。

六爷倒反过来叹是吴邪短视。想来当初会面犹如场戏,一个骄傲,一个狡猾,因缘错落萍水相逢,倒成一段惺惺相惜的缘分。

“南京行事乖张暴戾,只顾争权,你日后倒该多顾些自己才是。”吴邪说道。

“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我死有什么大不了。”六爷的立场很是坚定。

吴邪自知不是同路,但也为这人的坚持而感动。

“从始自终,是我对不住你。”吴邪一直为当初骗他写求和书,事后又率先否定自责。他那时只一心为救张起灵脱困,对于其他实在无暇多顾。

六爷倒比吴邪看得开,只说:“当时也是我考虑的不周全,总以为诚心诚意就能成事。”

吴邪不觉诚心诚意有什么错,只不过往往越是真心越容易被辜负罢了。

“我在上海还有些朋友,你日后若去了那里,他们一定会替我来拜会你的。”吴邪说。

他的意思六爷懂,以后要是在上海遇了什么处理不了的事,那些人是值得依靠的:“那我先谢谢你了。”

眼看着府邸前院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吴邪让旁边的人留步。

六爷却还是想和吴邪把这段路走完:“你若再说同我说后会有期,我得问问清楚到底是哪年哪月。”

吴邪轻笑摇头,只去看道旁葱郁庄重的银杏树。

外世沧桑阅如幻,开山大定记依稀。

不必说有期,只盼你我都能在多年以后的平静中,还能依稀记得。

回到北平时,六爷的第一次声明也随着开到荼蘼的一树粉红散入了风中,东北军决不干涉南北统一。

花了了,事似也就了了。

张启山再来的那天,张起灵交出了自己那把黑金刀。

这把刀是很久以前张启山送出的,它既是件物品也是一个符号,如今重新回到手里,就好像做了场大梦。

“你真舍得下这把刀?”将本该是最厉的刀锋藏入鞘中,将本该是最辉煌的年岁徒手舍弃。

张起灵其实也有点不舍,毕竟相携多年,有些感觉就好像这把刀的轮廓,刀柄的弧度,刀身的重量,全部都贴着手掌流入心中,最后成为习惯。突然松开手抛弃掉,感觉好像被什么人从自己身体里挖去了一部分。

可是,人活在世上,什么时候不是在取舍呢。你想求什么,就需要舍下另一些去换,一直都是如此公平。

将手里的分量放下,张起灵回头看着不远处那个抱着猫倚在门边的安静身影,心里却也觉值得。

又是人间四月天。西湖堤的轮廓在绵密的雾中宛如一纸铺陈的水墨画。春风化雨,青柳婀娜。

吴邪执意要来张起灵过去居住过的地方看一次,拗不过张起灵也只好答应。结果吴邪自己来还不过瘾,呼朋引伴一并把小花和胖子也叫上,后面自然就缀着黑眼镜。

北平的事后,张启山制造了场飞机事故。对南京称那架飞机是送张起灵和吴邪回来,其实人根本就不在上面,有的只是张起灵那把刀。南京那边找到证明身份的对象,也就只有作罢。如今风声也平了很久,张起灵和吴邪打算离开,先去台湾,再考虑去更远的地方。

吴邪,胖子和解雨臣一路说着话走的很快。胖子说到杭州一定要吃东坡肉,解雨臣回嘴呛他说:“你知道东坡是谁吗张嘴就说要吃他的肉。”然后拽着吴邪说去吃龙井虾仁。

“拿茶叶渣炒虾你也不嫌没味。”胖子坚持要吃肉。

吴邪被夹在中间连拖带拽无奈之极,说,反正都是菜你们一起点不就行了吗。

结果胖子和解雨臣还杠上了,都说要去最正宗的酒楼吃自己喜欢的,能一起点哪门子菜?

“我得去看看。”黑眼镜走在后面见这三个人闹得太起劲,觉得该去帮一把,万一胖子急了把解雨臣推水里怎么办。

张起灵看看前头的人,对黑眼镜说:“世道难平,你好自为之。”

难得这个人还能想着关照一句,黑眼镜沉声笑,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张起灵,说:“这个给你当谢礼,算是完璧归赵吧。”

接过黑眼镜递来的东西,张起灵慢慢停下脚步。

等了一会儿看面前的人脸上没有太多情绪,黑眼镜诧异道:“你就不想问问我是从哪里得来的?”

张起灵摇摇头,然后朝着烟波缱绻的湖面看去,目极所致,水与天一色,根本就像从来没分开过一样。

见此,黑眼镜也就不再多问,转头朝前面追去。

有人助阵,胖子马上落了下风,吴邪趁机把他们推到一边闹去,被这么折腾着他都没好好看一眼周围什么风什么景。

解雨臣正和胖子说着话,转眼发现吴邪面朝着西湖在看,想到就说:“话说,你倒是挺适合这里,好像本就该是生在这番情境中一样。”

听这话吴邪微笑道:“不知怎么的,好像来过。”

解雨臣轻笑:“三生三世,不是前生就是后世,也许你真来过,现在所以才会觉得亲切。”

“那也不错,要是能住在湖边……”

“待两天估计你也就腻味了。”解雨臣接过吴邪的话茬调侃。

吴邪耸耸肩,说:“那就喝喝茶,看看书,把小哥找来聊聊天。”

解雨臣大笑起来:“呦,今生还没过半,这就共许来生了!小心一语成谶,下辈子你还真得天涯海角费尽心思找他来跟你好好聊这个天。”

吴邪愣了愣,随后带着一点叹息说:“只要能找到就好……”

一提起,才想起那个人。吴邪朝四周看去,发现张起灵落到后面老远一个人站在湖边不知道这是在发什么呆。

转身寻过来,吴邪拿手拍了拍站在湖边的人的肩膀。谁知这一拍让张起灵的手臂晃了晃,一小块石头似的东西从他手里落到了湖中。

“什么东西?”吴邪一见掉东西了忙俯身去看。

张起灵拉他回来:“不重要。”

细雨温润的轮廓中,总会藏些细碎悠长的旧事。

说如梦,堪一梦。

———— 正文 完 ————

番外一

——你想要什么?

——我要这天下。

字画店老板玩着手里的小小铜鱼眉眼带笑。他翘着腿倚坐在红木格窗边,微微侧过脸向后望,窗外是春雨茫茫如织,花开正好,雨雾迷梦笼着那,一桥,一水,一路人。

坐在面前的男人统兵千万战功赫赫世人都当他是王,他却始终不能称王。只怪他的父亲要将皇位传给最偏爱的皇孙,而非他这个皇子。眼看他自己的侄子登基,而自己只能是一辈子的燕王。如此刻意,如此避讳,只叫人生恨。

对着这双毫不掩饰欲望的眼,字画店老板秀丽的唇角笑意更盛,他真的很想看看这般人手下会勾勒出一纸如何锦绣的河山。这人眼睛里飞扬跋扈的神采着实让人心动。

想了想,起身踱步到墙边层叠错落堆着无数卷轴字画的架子前,字画店老板似乎自己都不记得要找的东西被搁在了哪里,立在原地拿眼睛不住搜索着。

趁这空档,燕王看了看四周围的一切,感觉有些恍然入梦。

宫闱秘史,皇家宝库中藏有一只铜鱼,拇指大小,看似寻常实则离奇,乃国之重宝。它本身没有价值,但是却是一件信物。带着它到这间名为西泠印社的字画店来,店老板有求必应,有眼前这布衣打下的江山为证。

这种玄之又玄的故事他本不信,可转念一想信又何妨。

待到此处,却不似心中所想诡谲离索,而就在这闹市中,一家老店,一屋古董,一个笑起来时眼中光华灵动的年轻人。

过了一会儿,老板踮起脚从架子里抽出一卷拿靛青云纹织锦袋束起的轴子,递到了面前。他身姿欣长如柳,不妖不娆,只让人觉得干净好看。顺着淡绿色的衣衫看过来,送到跟前的袖子里露出一小段白玉般的臂膀,心念一动却只听头顶传来轻笑:“燕王在想什么,我可不是你的天下。”抬起头,温和的面容依旧,眼底却有些冷意。

接过锦袋拆开,里头装的是一卷画,画中空无一物,只有满纸流云漫天:“这是什么?”燕王不解。

老板却收起画卷说:“这就是你求的东西。”说着也不再多言,转身下楼。燕王见他走也只好跟上。

随着前头那抹人影,燕王心里不自觉暗暗诧异,自己跟在这个人身后,倒有种说不出的心甘情愿,真是奇怪。绕过一楼被字画古董挤得狭窄非常的过道时,他注意到就算东西再多,任何角落都不见有一丝灰尘,整个店纤尘不染得有些古怪。

“王盟!再偷懒就扣你工钱!”正想着,老板却拿着手中卷轴敲在靠着货架打瞌睡的伙计头上,然后抬步走到门前,将东西交给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守在店门外的人,嘴里叫了声,小哥。

燕王更奇怪了,这画卷难道不是给自己的吗?

似知道他人所思,老板回头对店内一笑说:“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让你得这天下。

“有什么讲究吗?”燕王问着,有些不经意。他的军队已经渡江,随时都能敲碎那道脆弱的宫门,剔掉龙椅上那个孱弱的少年。因为有恃无恐,他才来这里一探究竟,看看这条史册中潜伏的隐线究竟是虚是实。原只因,人都有好奇心。

老板却数着手指头说:“从这里到金陵,走个来回总得三天吧。”

虽然不信,他还是对着门前那温文尔雅的笑容点了点头。得见这一笑,等等又如何,反正已经胜券在握,依着自己的好奇心又如何。

金陵的皇宫内,燕王渐进的马蹄声已经传遍,处处人心惶惶。年轻的君王内心倒不浮躁,终是要来,他也躲不过。从小到大,又何曾有什么是由他决定的呢。

传燕王的使者求见时,这位国君身在花园水榭,刚搁下手里的画笔。本以为来的又是上次那个巧言令色的家伙,没想却是个高瘦冷峻的陌生人。自己虽没当几天皇帝,从小长在宫中倒也知人察色,眼前这个人虽布衣加身,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说是燕王的使者,实在叫人不信。更何况这个冷漠的人似乎不把宫廷礼仪放在眼里,见了皇帝不跪也不叩,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却也叫人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来。

被这个奇怪的人送来的,是一卷画。

卷上漫天云霞,托着一只踏云御风威风凛凛的麒麟。靛青色的工笔细描,却连翎间的鬃毛仿佛都临风而动,栩栩如生。如此技艺精湛的画工,更像是鬼斧。

“画中是什么?”正意犹未尽地看着那流畅舒张的工笔,清冷的声音却在身边想起。

“麒麟。”脱口而出之余,君王才发觉什么时候这个人竟然走得如此近,周围那么多侍卫,为什么没人拦住他。

正想叫人,抬头却对上一双仿佛浓墨点染的黑瞳,淡薄得拒人之千里,却又深得让人找不回跌进这眼里的神魂。这双眼的主人继续问了一个问题,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自己想要的太多又太少,可最想要的只有一个,我要这天下……长安……

唐人多情,祝国长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如此昌盛,试问哪个君临天下不想见。

可再空灵的心事辗转过后,却也终化作铁蹄下的烂泥。

自嘲着他想改口,可没人给他机会。

青年君王耳朵里最后听到的是一声淡淡的‘好’字,随之而来的,全是水声。

史册只记得那日宫中走水,熊熊的大火固执地将金殿烧成颓垣,湮没在火光中的还有那位许着‘天下长安’心愿少年最后的踪迹……

风中桃花纷飞,落得靡荼。几朵零落入窗,落在桌面上摊开的书本中,被字画店老板捻在指尖轻嗅,随即抛进手边的鱼缸。透明的水缸里,游着一尾全身纯黄的金鱼,见有东西落入,马上摆尾来衔。清逸可爱。

他要天下,你要长安。他不知天下易得,你却懂长安难求,既然终是求而不得,何必再为此烦忧。反正,终是有人记着你,你记不记得根本不重要。字画店老板看鱼看的出神,全然不觉有人靠近。直到被叫到名字,他才回头,一看来人,不掩笑意。

只见那人将手里的麒麟图放回书架上,说:“燕王要迁都。”

纵使他迁的了皇城国都,改的了列传史册,也抹不掉弑君夺权的事实。他这只狸猫生性贪婪狡诈,欲壑难平。与其放任他的贪心,不如让他每当梦回时就想起那只从自己嘴边逃脱的金鱼,一辈子都不敢忘。字画店老板想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古有云,得麒麟者得天下。

那卷麒麟图的玄妙在于,谁见那卷上麒麟,谁就是王者。可是,麒麟虽主生杀却是仁兽,而那些真正的英杰王者也总因为仁义,最终化作刀下孤魂。

大千世界中凡人所追的天下,都不过是眼见时那一纸沧云,风动中幻化无形,似有实无,不值得认的清麒麟的真王去追。倒不如让我在这镜花水月间,许你个一世长安,圆你那一梦南柯,也算不负此生。自己这个看客,送出的铜鱼,只做交换,从来不是成全。

“想当初,我送他爷爷的是一个字。”字画店老板隔着鱼缸摸了摸小鱼一身金鳞对身边的人说。

想起当年那个手握铜鱼来到门前的落魄青年人,自己送出的一个‘璋’字,作为交换的是青年人家族中一个男孩子。青年以为是儿子,其实他要的是孙子,如今和那个人这单生意,也总算能画个押了。

番外二  狐狸(中元节小章回)

踩着暑假蝉鸣的尾声,张起灵回了一次乡下老家。

对于他这样一个习惯了城市的人而言,关于乡下的记忆总是简单而独立的。它们就像散落的串珠,秋季吹过澄黄稻穗的风,冬天悬在屋檐上的冰柱,春天田野一望无际的绿,还有这夏天日暮时的炊烟。张起灵虽不熟悉,但也从不觉厌。毕竟,偶尔从车水马龙中解脱转换成这良田阡陌也不是坏事,所以在被要求回来时他没有任何异议。

因为客车晚点,下长途巴士时已经是半夜。张起灵踏着月色朝村子里的灯光走,听着自己的脚步和水田里蛙叫虫鸣,坦然而静谧。

行到半路,迎着走过来一个人。还未见到真容,却先听到不成调的歌声,唱着:夜晚来了,月黑又风高。傻狗儿它都睡着了,蝉儿也都回家了。陈家的咸鱼香味飘,张家的母鸡它也长肥了。整个夜里都属于我,啦啦啦多美好……

曲不成曲,调不是调。却非常率真可爱,清朗的声音末尾带着点颤,如同夏风吹过后拂面的那一丝温暖。

相对走到一起,张起灵才发现过来的是个少年。擦肩而过时,张起灵多看了他一眼,谁知那少年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只是一瞬,少年眼睛亮得像星,低笑自语:“张家城里的小子回来了。”

张起灵没说话只在一见之后低头走过,脑子里却刻下这少年清丽的面容,还有他手里提着的两只鸡,以及背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想着好笑,竟然还没进村就遇到一只偷鸡的狐狸。

在长辈的惊讶声中回到了老屋,张起灵没太多话讲。反正他的沉默家里人也都熟悉,寒暄后他就被无罪释放了。躺在旧时的木床上,入睡前他听到门外堂叔正抱怨,说家里今天又丢了两只母鸡,估计肚子里还有蛋,一定是狐狸干的。

狐狸。

想起那首少年在田陇上哼唱的歌,还有那好看的眉目间沾沾自喜的神情,张起灵仰在床上只觉得有趣。

见过村里的长辈亲属吃过家宴后,乡下剩下的消遣总是朴素的。好在张起灵还喜欢钓鱼,垂竿在水田边,时常有鱼上钩。日头偏西时他点着烟靠在田边桑葚树下,慢慢有些睡意。

半梦半醒时,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喂!有鱼!”

惊醒之余张起灵急忙握竿,上钩的果然是尾不小的青鱼。而提醒自己有鱼的少年,则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躺在草地上挣扎的鱼身上,垂涎三尺。

这是张起灵第二次见他,秀丽的轮廓仔细看真是非常好看,眼睛大而圆,看到好吃的东西时会露出亮闪闪的闪光,非常有意思。今天少年隐去了那蓬松的毛尾巴,大概自觉出现在人前他还是有所顾忌。

收起鱼线,张起灵将偌大的青鱼收进水中竹织的鱼篓里,不出意料从那少年的脸上看到了失落的情绪。

本还想虚伪几句再把鱼给他,谁知对方却沉不住气先开腔,不满地嚷道:“喂!要不是小爷我提醒你你能逮到这鱼吗?!这鱼我也有份!”

张起灵瞧他一眼,然后从鱼篓里提起那只肥肥的青鱼在少年眼前晃了晃:“你叫什么?”

“吴邪。”少年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好吃的鱼吸引,几乎是不过脑子就给出了答案。

“住哪儿?”张起灵继续问。

吴邪敛去一点点好吃的嘴脸,开动脑筋想了想说:“我是隔壁村的。”然后尽力露出憨厚的笑容。

说谎。不过也没所谓。张起灵将青鱼交个吴邪,然后随口说,鱼还是烤着最好吃。

这一句话,果然让吴邪眼睛一亮,几乎是瞬间就露出乞求的神情。张起灵叫他寻来些柴火,拿打火机点着一团口袋里的废纸引燃那些柴草了生火给吴邪烤鱼。在整个烤鱼的过程,吴邪都躲的远远的,甚至流露出一丝本性,潜意识地想去抱自藏起来的大尾巴。张起灵看他强忍的模样,没有做声。

“喂!”可是见张起灵就着火苗点着香烟,吴邪却忽然大喊,随即却又小声说,“也给我一支!”

张起灵有些意外,你还知道抽烟?你不是怕火吗。

吴邪翻了个白眼:“当然知道!小爷我早不是小孩子,你知道我多大么?!”可张起灵真追问起来,吴邪却始终不肯说自己究竟多少岁。

张起灵依他的意思给他点了一根烟,却坏心地先自己抽了一口才交给吴邪。吴邪自然不懂这些,兴致勃勃地攒在手里贪婪地看了一番烟头处的火光,然后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最后呛得满地打滚。他大声骂了一句,将香烟丢入火中,扭头擦眼,不经意就露出狐狸尾巴。张起灵假装看不见,心里却暗想,这么只傻瓜狐狸怎么就能活到今天。

霸占了一整只烤鱼,吴邪吃饱喝足后对张起灵说,有空叫你家里人去修修坟,都漏水了。

张起灵不经意地问,你怎么知道。

吴邪舔着手上残留的鱼香说,你祖爷爷和隔壁陈家阿公打牌时说的,我都听到了。

一说完才回神自己说漏了,吴邪嘿嘿笑着为自己辩白:“我开玩笑的。”

张起灵见他一紧张又想伸手捞尾巴,低下了头。

见天要黑,吴邪拍拍屁股站起来,告诉张起灵,你这城里娃,还是快回去的好。

为什么?张起灵问。

吴邪甩过来一个鄙视的神情,告诉他中元节快要到了,游魂野鬼出没,万一冲撞了你可受不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张起灵不同意吴邪的话,自己现在也算是见鬼了吧,感觉不也挺好。明天再烤鱼吃?张起灵引诱道。

果然,吴邪马上就上钩了,直说你长的这么帅说话不算话可是要长麻子的哦!

其实张起灵这么邀请更是因为,为了捕捉偷母鸡的狐狸家里人已经在鸡舍外设了兽夹。一旦抓到这只馋嘴的傻狐狸,他绝对逃不过被剥皮的命运。

接下来几天,他都和吴邪见面,听他唠唠叨叨地讲邻村肥猫胖子如何厚颜无耻地追求从城里来的波斯猫云彩;自己三叔如何不地地道从他嘴里骗田鸡孝敬自己的相好,他反抗三叔就用绳子把他捆起来,但是拜托那根绳子是隔壁村寡妇上吊时用的好不好万一人家来要他会怕耶。远亲小花长得多俊害自己从小都把娶他当毕生志向结果发现他也是带把的;还有那些关于魑魅魍魉鸡毛蒜皮的八卦。

张起灵多半时候都是默默听着,好在吴邪也爱说话不计较他这么闷,凑在一起还挺开心。

日子过的很快,暑假过后张起灵又要回城里了,可他有些舍不下这只蠢蠢的狐狸嘴里的故事,还有他本身。

张起灵很多次想告诉他不要靠近自己家里的鸡笼,可又怕太快戳穿了彼此之间的‘秘密’会吓跑吴邪,只好平时尽量钓很多鱼喂饱他让他别乱惹事。可惜,吴邪有一天却自己掐着腰上的肉苦恼道:“肥成这样可怎么好。”言下之意是要锻炼锻炼才行。

那一天夜里,张起灵没有睡。他一直睁着眼躺在床上,既希望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又希望什么都不要听到。

结果,快天亮时他还是听到了金属撞击时发出的脆响和野兽低声的哀鸣。几乎是从屋子里冲到院子里,鸡笼前的兽夹果然夹住了那只白痴狐狸的后腿。这白痴呜咽归呜咽嘴里竟然还死死咬着他偷来的鸡不肯松口,殊不知这要是被人看到估计会在死前多被毒打一番。

见到来人狐狸本能的想龇牙,可一看清是谁,狐狸马上用最楚楚可怜的眼神瞅他。张起灵无奈,伸手掰开兽夹将狐狸提出来抱入怀中骂道:“贪吃。”然后把他嘴里的鸡抢过来扔到了院墙外头。

狐狸搂着大尾巴身子一抖恋恋不舍地瞅着院墙,然后马上又呜咽一声,垂下了下圆上尖的耳朵。

天亮后,家里人看着沾了血却空空的兽夹和墙外的死鸡非常迷惑。张起灵跟着看了一小会儿,说:“可能是挣脱了。”然后开始找碘酒,创可贴和纱布。

带着东西回到屋内,张起灵从角落里提出一个竹筐,揭开盖在上面的薄布,将闭眼装死的狐狸抱回床上慢慢给他被夹伤的腿擦药。

“陈家的咸鱼不比鸡好吃吗?”张起灵弄好后淡淡地说着,拿手指头戳戳狐狸柔软的大尾巴。

果然,狐狸条件反射地把尾巴收到肚皮底下垫住,不许别人摸。他抬头眯眼瞧瞧张起灵,似乎有点恼火一个扭身钻进被窝里躲了起来。

张起灵自有办法,对付这只狐狸拿好吃的就对了。他到厨房寻了块昨天晚饭吃剩的排骨,回头拿在被窝缝口一绕,被子里的家伙马上就抖了一下,似乎是内心开始挣扎了。见他不露面,张起灵就把排骨搁在了离被窝稍远的位置,静静等待。

结果先沉不住气的果然还是狐狸,他似乎是在算好自己的速度和离排骨的距离后猛地从被子里冲出来想叼那块肉。可是张起灵比他更快,一伸手逮住狐狸的前爪,把他拖到了跟前。狐狸奋力反抗,张嘴就咬住张起灵的手,可最终还是没狠心下真力气。他就这么含着不使力也不松口和张起灵对峙着,似乎自己又开始纠结。我是咬他呢还是不咬,咬了就没人烤鱼给我吃了,不咬就会被他欺负,唉。

“吴邪。”张起灵叹了口气。

狐狸一愣,重新开始挣扎。张起灵由着他往被子里钻,反正爪子还在自己手里这只狐狸也跑不掉。叫了几声吴邪狐狸都置若罔闻假装不认识,张起灵只好使出杀手锏,撕了张创可贴拿有粘胶的那一面粘狐狸爪子上的毛。这不伤分毫的惩罚却足以让小动物胆战心惊抓心挠肝不舒服至极,狐狸被吓得几乎要尖叫。

“混蛋!给小爷放手啊!”实在挣脱不了狐狸终于被迫大叫吼出声。

张起灵达到目的很配合地放了手,狐狸全身‘嗖’地收进被子里,再掀被子出来张牙舞爪打人时已经是少年的模样了。他拖着伤腿自然不是张起灵的对手,没扑腾几下就落败了。

“你早知道了?!”打闹了一阵吴邪气闷地瞪眼,他还以为自己藏的挺好的,竟然早被识破。

张起灵说:“还好。”

“你骗人!”吴邪哼道。

张起灵摸摸他的头,心说我没骗人,你是狐狸。

反正已经被识破,吴邪也不客气,开始在床上翻起那块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的排骨。张起灵却把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排骨夺过来扔了。

明亮的眼睛就随着那块肉在半空中画了个漂亮的弧线,最后黯然落地:“喂!那是我的!”吴邪气得直扯被子。

“给你做好吃的。”张起灵说。隔夜剩菜有什么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吴邪负气别过头不看他。

“你想吃什么?”张起灵问。

吴邪好好想了一番,然后说:“我想吃火腿肠。”这东西他还是从胖子那里听说,云彩在城里经常吃,据说香的不得了比鸡好吃一百倍还不用吐骨头不用拔毛,全身都是肉。火腿肠在野外见不到,只有人类才有办法捕捉。

火腿肠,张起灵让吴邪心满意足地吃到想吐为止。

因为腿伤,吴邪干脆就赖在了家里,张起灵不在时他就躲起来睡大觉。连着几天鸡舍无事,家里人都猜这偷鸡的狐狸八成是被夹子吓着了不敢再来造次,张起灵听着扫了眼头顶的大木梁,寻思着要不要把躲在上面捂嘴偷笑的家伙抓下来。要是知道偷鸡的犯人现在就大摇大摆地吃住在这里,估计所有人都要傻眼。

“为什么老偷我家的鸡?”张起灵问。

“因为你家里人打过我,我要报仇。”吴邪说。

“谁?”

“你太爷爷,我当初就溜进来看看,结果他把我抓起来狠狠拿烟杆打了几下子,还提我尾巴把我扔出去,小花当时就在隔壁看着你说多丢人。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张起灵很想再次指出,你是狐狸。想想太爷爷的年代,那也是一百多年前了,这家伙还挺记仇,还是说在初恋面前丢脸就真的那么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再说了,”吴邪补充道,“城里来的云彩说咸的吃多了尾巴会掉毛。”尾巴可是再宝贝不过了的,所以他才不去吃陈家的咸鱼,虽然偶尔还是非常想念。

吴邪问张起灵:“你怎么越来越闷了?小爷我说的嘴都干了你连个屁都没有,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就要回城里了。”张起灵说。

吴邪‘哦’了一声,心里觉得有点舍不得。然后他马上给了自己一嘴巴,呸!小爷那是舍不得火腿肠!谁稀罕这个老欺负他的混蛋啊!

“那你给我抓十……不是,是二十只火腿肠回来再走。”吴邪贪心地数着。

张起灵想说,你和我一起回城里的话,我送你一屋子都行。可也就是自己想想,离开了这里的环境,吴邪估计会活不下去。

“除非你陪我到我回去那天为止。”张起灵提出条件,吴邪腿伤好的很快他怕这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痛又要到哪里去生事,或者逃走再不见自己。

“那先把火腿肠给我。”吴邪转着大眼珠精明地说。

“行。”

结果到了第二天,这只狡猾的狐狸果然卷着二十根火腿肠跑路了。他逃走之前还把厨房所有的咸鱼腊肉都咬上自己的牙印,把鸡舍里的蛋都掏出来敲碎,还把家里几辆自行车的车胎都扎破了。瞧着气急败坏的亲戚,张起灵默默提着鱼篓继续去钓鱼。

日暮时分,远处阡陌的田陇上出现了吴邪的身影,隔着老远冲张起灵喊:“你这个大白痴!臭混蛋!小爷我又不是你的玩具,凭什么陪你!?叫你再欺负我,我非吃光你家的鸡不可!哈!哈!”嚷嚷完他就跳进旁边的地里不见了。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铃铛声。

张起灵听着渐远的铃声,无奈地摇头,果然是个傻瓜。

他不用去找,吴邪自然会回来。不出两天,吴邪就气急败坏地在水塘边堵住要回家的张起灵,扯着脖子上的东西怒道:“你给小爷解开!”吴邪脖子上挂的,是张起灵从隔壁黑狗脖子上取来的铃铛。他拿细铁链穿好相连处加了个小锁,趁睡着时套在吴邪脖子上,链子刚比脖子宽一点,能喘气但绝对取不下来。只要吴邪一动,铃铛就会响。挂着这东西这傻瓜在野外几乎是什么都做不成。

“凭什么。”张起灵拿出钥匙在吴邪眼前晃了晃,然后马上收回了手心。

“你!你混蛋!”吴邪脸都气红了,这个铁链拿牙根本就咬不断,要是张起灵不给他解开他只有饿死的份了。

张起灵的要求很简单,还是那句话,陪着他。其实真算起来,也就三天时间。自己已经因为这只糊涂的狐狸一改再改自己回去的日期,可是人的世界里无论什么事都是有期限。

临走的前一天傍晚,张起灵将钥匙送给了吴邪。这只狐狸接过钥匙后冲他做了个大鬼脸,然后跑了。独自背着夕阳站了一会儿,张起灵也回去准备收拾东西。

他很想再见吴邪,但又觉得不见也好。自己的世界和他的世界,终究是不一样的。

就当是在夏天的末尾,做了个好梦。

回城的客车早晨从村外的公路经过,亲戚们一早就忙着开始打包各种土产,张起灵吃过早饭倒落了个闲,于是出门寻了棵大树靠着抽烟。

正发呆,张起灵忽然听到头顶传来铃铛清脆的响声。

抬起头看去,茂密的树荫中,吴邪正翘着腿坐在树干上,低头朝着他笑。

“你就要回去了?”

“嗯。”

“城里好玩吗?”

“还行。”

“送你个东西。”

送给张起灵的是那枚铃铛。而张起灵昨天给的钥匙,则被吴邪用绳子串着挂在了脖子上。

“再回来记得摇铃,我会出来找你的。”吴邪说,“不过你一定好给我带城里好吃的东西!”

张起灵握住铃铛,说了声,好。

吴邪还是有些不放心:“其他时间都好说,冬天我可能会来的迟些因为困……”

“我有时间就回来。”张起灵抬头对树上的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吴邪怔了怔,突然站起来从树干轻巧地跳到旁边人家的屋瓦上,溜走了。

可他逃的再快,张起灵还是看到了那脸颊上泛起的红。

客车来的很准时,亲戚们七手八脚地帮张起灵将各种好吃的特产提上车码放好,张起灵回头再看了眼沿伸到村子里的小路,还有两旁绿得参差的庄稼,上车前带着一点希冀抛了次手里的铃铛。

在车上坐下后,亲戚们隔着车窗和他道别。这时道旁几株比人还高的向日葵花背后,突然探出了个小脑袋,张起灵一下子就发现了他。这只小狐狸瞧前面几个人都举起手挥着,想了想,也抬了个爪对着张起灵这边摆了两摆,不过按人类的理解他的手势其实是‘你给我滚’的意思。

这只傻狐狸。

逆着思念,人总是要朝前走。

可就如再热的夏再冷的冬,也都会被收获的秋和花开的春所取代一样。只要这里有颗心在等你,回家的路上就总有悦耳的铃声指引方向。而途中那些该遇到的,永远都不会被你错过。

番外三  告白(中秋番外)

他在这个城市余角的空白处,开着一间咖啡店。

时光就如同那一包包的咖啡豆,拆开,打成粉,蒸馏过水,变成舌间微苦微甜的感触,被过路人一笑带过。

迎来送往,店里的热闹短促而淡薄,就如同这座城市里的光,虽亮,却照不到心中。每个人都藏着那一点黑暗,错身从流离的灯光下掠过,彼此不闻不问。

他已经习惯了,因为习惯所以也淡然了,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只是每日数着那一包包带着全世界各个角落香气的咖啡豆,如同点数时光。

有一天,天气不错。早上十点,店里来了位客人。

这个人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笑,眼神里流动着不属于这个城市的温暖。如从云层穿过的那一米阳光,真挚而弥足珍贵。

这个人点了一杯cappuccino,要求加焦糖糖浆,然后笑说自己不喜欢苦味。

“不喜欢苦,为什么还喝咖啡。”本不是个好奇的人,他却问了他。

客人睁大眼睛,眼里的笑意似乎也被放大了。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在此之上又加了一个提问:“为什么明知会哭,人还是选择去爱呢?”

他答不出来,客人爽朗地笑起来。

后来他知道,这个人叫吴邪。

吴邪是个摄影师,因为刚入行,似乎有很多挣扎。但他挣扎的只是工作本身,对于摄影的热爱一点都没有变。

这个职业似乎很自由,他总在上午十点,或者下午三点这样人少的时候来咖啡店喝咖啡,或坐或站地同他闲聊一杯咖啡的时光。后来熟悉了,吴邪偶尔会带自己拍摄的照片来给他看。那些照片大多是景物,风光,可无论场景怎么变换,背景总是阳光明媚。一如吴邪自己,身在这钢筋混凝土浇铸的黑白森林中,却一直微笑。

他告诉过吴邪自己的名字,吴邪却总爱称他‘小哥’。吴邪说在这个城市自己没有任何亲人,叫他小哥感觉温暖。

其实他很喜欢吴邪这么称呼自己,但他从没说出口过。

吴邪偶尔会离开城中这场有始无终的喧嚣去外地取景,摄影。

他会在看不到吴邪的时候暗暗想念,再不去数那些咖啡。因为哪怕是带着全世界的记忆,那香味也不是自己怀念的。

被这种陌生的思念驱使着,他在某一次吴邪出差回来时,开口问他要了手机号码。吴邪在念出那串数字时,笑得格外好看。

“小哥,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吴邪喝咖啡时问起。

他想着,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吴邪见他答不出来,便换了个问法,他问:“那你心中,世界上最美最干净的地方应该是哪里?”

最干净,最美……

“应该是西藏。”他这么对吴邪说。

吴邪听到这个答案时,似乎是有那么一丝失望。不过马上便又笑了:“那我们有机会一起去吧!”

时光,总因为有一个起点而得以记述。夏天将尽时,吴邪突然在一个午后叫他关店,说要带他去个地方。

这提议荒诞而儿戏,他却锁上了店门,跟着吴邪出去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吴邪最后却还是露出略显歉意地笑,告诉他,自己其实只是想和他出来走走,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

他一点也不为吴邪所作所为感到生气,光是这个提议本身就已经让他足够高兴了。他们徘徊在这高速运行的车水马龙之间,却带着闲散的态度,置身事外。吴邪在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里干脆把鞋给脱了,光脚走在铺着阳光的路上,笑看着他朗声道:“如果这条街没有鞋匠,我就打着赤脚,站到太阳下看太阳……”那条街,从此留下吴邪爽朗的笑声,经久不散。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爱上,这种情绪就如春草,在你不觉得它在时,其实早已经在那儿了。

他只记得那是雨天,吴邪进来时带着门外的湿气。他给他一杯cappuccino,然后在那总是弯出美好弧度的嘴唇沾上奶沫时,轻轻地吻住。似苦微甜的味道,带着焦糖特有的香……

就如同所有平凡的爱情一样,他们笑过,爱着,却也争吵。吴邪不想继续待在这个冰冷的城市,他却为吴邪好不容易成为杂志特约摄影师却要放弃的决定而可惜。他的坚持,是吴邪选择妥协的原因。

后来吴邪越来越忙了,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他们只有通过手机联系。

吴邪说,这里风景很好。

吴邪说,今天阳光不错。

吴邪说,我就要回来了。

吴邪说,小哥,我好想你……

他对吴邪说,路上小心。

他对吴邪说,注意身体。

他对吴邪说,我也想你。

他对吴邪说,我爱你……

我爱你,才希望你更开心。

我爱你,才希望你更成功。

无事时,吴邪会到咖啡店里陪他。他教他做咖啡,他拿出相机给他照相。谈笑打闹着,恍然间便是半日的光景。而吴邪最喜欢的一张相片,是他坐在桌边,靠着铺撒入窗的阳光,低头微笑……

吴邪的摄影作品得奖了。他镜头下的美一如他本人,犹如琥珀般纯粹温和,谁会不爱。拿到总编职位的那天,吴邪躺在他怀里说,小哥,我累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抱住这个人说,习惯就好。

吴邪闷声笑了,点头。

后来他们又开始吵架,他的鼓励被吴邪当作是逼迫;而吴邪的退缩,只让他深深自责……

闹到最痛处,他对吴邪说,我们分手吧……

吴邪愣了,然后走了。

并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了,才会首先放手。吴邪的前途不可限量,他不想成为他退缩的理由。

本想就此了断,吴邪却在几天之后回来,对他说,我爱你。

最后一次,他还是坚持,说分手。

后来吴邪应邀去西藏摄影,临行前来咖啡店喝了一杯不加糖的清咖,告诉他,因为这是你心中最美的地方,所以我一定要去把它带回来。

他其实很想告诉吴邪,最美的地方他已经找到了,不是在西藏。

在吴邪离开后第五天,他半夜收到一条信息。吴邪说,还记得我在最开始时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为什么明知会哭,人还是选择去爱。

他回道:因为人总以为能用爱掩盖那些眼泪。

吴邪说:错。因为哭过之后,留在心中的却还是相爱时的美。

他微笑了,对吴邪说:是我错了,回到我身边好吗。

吴邪说:迟了……

在那之后,他再没见过他。

咖啡店照常营业,却再无那一弯笑颜在旁。他偶尔想念,却也知所谓太迟。

直到后来某天,店里来了个人,带来一本摄影集。

他略带疑惑地翻开,整本都是关于西藏。那蓝宝石般的天空下,情景变换,阳光依旧。册子最后一页,却是个青年,坐在阳光氤氲的咖啡馆里,低头微笑……

那是他,吴邪镜头下的他。当时他们相爱着,爱情就如这笑容一般,直白而美好。

他本想说声恭喜,来人却告诉他,吴邪已经不在了。

在穿越西藏的途中,吴邪所乘的车遇到了泥石流,被掩埋在了冰冷的石砾泥流之中,无人生还。而那天,就是他们之后通短信的日子,他对吴邪说爱,吴邪却笑太迟……

抱歉太迟了,回头太迟了,这一生都太迟了……

吴邪的随身遗物,除了胶卷也就是这张在咖啡馆拍摄的照片。所以编辑部决定将它们剪辑成册,也算是向一个优秀的摄影师致敬。

在这张照片的背面,吴邪写道: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这也是摄影集的序言,也是一个生来就带着阳光般笑容的人的终章。

其实,所谓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不在世界屋脊,不在天涯海角。那里不需要繁华似锦,不需要四季如春。

哪里有你的爱人,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可惜,如此浅易懂的道理,却总在失去后才被人领悟……

那么多年了,他还是在这座城市里开着咖啡店。偶尔经过的客人会好奇,贴在墙上那照片组成的蔚蓝天空究竟是哪里。

他偶尔会说起,那是世界上最美,最干净的地方……

番外四  明天,该我们幸福了吧

吴邪日记本:看来,人的运气坏起来时,呼吸都可能是危险的事情……

由于家庭问题,吴邪在夏天结束前离开了自己生长的那座滨海小城,去往邻近的大都会念私立住读高中。

独自在陌生城市的生活虽然让人感觉忐忑,还好开学这天风和日丽,让吴邪的心情也跟着扬起来,自觉所有一切都会从现在好起来,大概吧。

作为新生入学开门三件事,训话,发书,选班长之首,所有的新生都在第一天被带到学校礼堂开会,听校长,老师和学生代表发言。

话题千篇一律,坐在礼堂里吴邪借此机会朝四周眺望,没什么目的,只是好奇接下来这么长的时间里周围到底都会是怎样的人呢。

他正开着小差,漫无目的的眼神却同自己后排斜角处另一道目光碰到了一起。吴邪心里‘哎呀’了一声连忙别开眼睛,感觉自己有些不礼貌,歉意地笑了笑后连忙扭头坐正。可谁知,后面的人却没什么自觉,吴邪余光里察觉到对方没一会儿就会朝自己这里看几眼。

都是男生看什么,真是怪人。吴邪不喜欢这种被打探的感觉,过了一阵忍不住回头直视那个人,压住有点打褶的心情客气地问了声:“有事?”

被问的人脸上没任何表情,继续旁若无人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手机,接着又抬头看过来,最后在吴邪觉得遇到神经病准备回头时伸胳膊把手机递过来说了句:“和你很像。”

像?我和手机有什么可像的?吴邪一愣后下意识去看那只手机,发现屏幕上展开的是一个游戏,一只圆滚滚的黄色小鸡在草坪上游荡,额,还突然摔了一跤……这是养成游戏?他说自己像这只傻不啦唧的黄鸡?吴邪有点郁闷,感觉不生气好像有点不应景……

见已经看清楚了,对方就收回手臂继续低头玩自己的。坐在他旁边的是个戴墨镜的男生,大概是朋友,看了看吴邪又凑过去看手机上那只鸡,然后笑道:“便便的时候表情更像了,哈哈!”随后开始招呼周围的人一起看……

吴邪接着就听到诸如‘还真是’,‘确实有点像’,‘好傻啊,哈哈,哎呀摔倒了’,‘怎么会这样’的评价……末了,保持沉默的始作俑者总结似的再次看向吴邪,淡定的点了点头。

这群家伙!竟然在当事人面前笑成这样,实在是忍无可忍,傻才再忍:“喂!”吴邪生气了,扭着脖子发火气势跟不上来,他站起来转身冲后面一群人叫道,“你们有完没完!?废话要说到什么时候啊?”

“废话还要半小时才能说完,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大会结束后来一下。”被吴邪吼得鸦雀无声的大礼堂内,沉默终于被扩音器里校长的声音打破。

开学第一天,风和日丽,首战告捷,吴邪出名了。

被‘教化’了一节课时间后,吴邪被校长‘亲切’地送到了自己班级。被这么‘特别照顾’后的吴邪全心全意只想问候那个后排混蛋的祖宗,可惜不知道他猪名狗姓,哪个班。算了,以后多的是机会,再让自己碰到一定要狠狠揍他!

吴邪的心情糟得不能再糟,可一脚踏进教室他发现话不能说死,其实自己的心情真的还有更糟一点的潜力。为什么,那个面瘫和那个墨镜男都在这里……混蛋墨镜男,竟然笑!!!

校长上帝拍着吴邪的肩然后把他推下地狱,和蔼地说:“以后有什么意见要态度端正地提出来。”

吴邪心中哀号:可亲可敬的校长,您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我现在能申请转班吗……

大闹新生大会当晚,吴邪对自己的室友胖子控诉,胖子听完后发自肺腑地说:“完败你的不是他的面瘫,是你的天真。你爹妈真有远见,名字起的这么贴切,真是天真无邪。”

吴邪苦笑而过,就当胖子这是在安慰自己。怎料第二天他叫后出寝室门的胖子帮忙带作业本到班上结果胖子来时刚踩进教室门就冲吴邪嚎了一嗓子:“天真,你的作业本!”

后排正喝水的黑眼镜一口水喷在自己刚抄好的作业上,字迹顿时化成一纸蓝墨……

由于第一天的突出表现和第二天胖子的大力宣传,周围人对吴邪的认知比他本人的速度快了不止一拍,在吴邪还没弄清楚仇人的名字时,江湖上就已经有了专属他的外号,姓吴名邪,字‘天真’。

附:古诗词

1.犹记旧年冬,林花随北风。雪似寒梅,寒梅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

2.盼得良人归,冰心玉酒杯。与君语,与君同,多情曾为系归舟。

3.记得去年,探梅时节。为谁醉倒为谁醒,如今只恨少时,轻离别。

4.谁知曲中情怨,谁解红尘轮回。许是一腔浓情错付,才叫那,咫尺作天涯。

5.未相识,何相见。宁不忆,谁伴春风数花落;恐负卿,三世情缠随水流。

6.若得见,思无邪。曾痛饮,十里烟花熏艳酒;空凭祭,一轮明月映韶光。

7.岂知轻吟浅述,唱尽恩朝仇暮。长袖舞行云,空使水啼烟妒。且住,且住!莫叹此生如故。

8.名利何曾傍汝身,汉家制度堪叹诚。本是亢龙应有悔,却怨无材补青天。

9.唐宫燕子有数,隋堤柳色无穷。三春事业付冬风,秦月汉关一梦。几处香雪庭院,谁家纤手帘栊。江南塞北一般同,离人松江恨重。

《青玉案.春风应识归途路》

春风应识归途路,踏红尘,问浮生,花开几复因何故。

银粟遮目,忘川无渡,曾是愁行处。

相逢不问知是否,旧曲新题弦如素。

齐眉对笑天作许。

此去经年,共话巴山,许卿三世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