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6月11日

青铜古镜 by 泠芊雪(26 – 34)

二十六、竹林

闷油瓶说着,举起手中的矿灯照向面前的墙壁。那上面是一路情节连续的壁画,就像是一般墓道里记录墓主生平和升仙过程的一样。画面上红衣的一对新人面前还站立着一个女子,看来情绪激动,新娘已经掀了盖头拿在手里,两边像在说着什么。

这正是接续那边长廊里的画面。

我一下兴奋起来,连疼都忘了,跟在闷油瓶身后,仔细地看这些画。这里的画都是等人高的,那白发男子比我略高一些,我们怀疑是公主的青衣女子大概一米七上下,眉目五官都画得挺清楚。

也许是因为这画的风格偏向日本漫画,我竟觉得这公主有些面善。认真观察一下,倒和小幽有那么三四分的相像,看来是有血缘关系的。

画上那公主的表情晦涩难懂,和那闷油瓶子有的一拼,她向新郎伸着手像是在讨要什么,身上的大红喜服已经换下来放在一边。再看那哥们,表情摆明了是失恋,还想挽回什么。结果公主走了,一堆这馆里的人把他给围死了,不让跟上去。最后,他被来搅局的女孩带走了。

这不是三流言情剧的桥段嘛!话又说回来,这敢抢搅合公主大婚,抢了驸马的女孩也不简单呐!不想活了不成?再细看看的话,这女孩和那白发的新郎得有五六成相像,要是他家人,倒是说得通了。

后面场面就转大了,像是在准备什么盛大的节日。

“看起来,咱这公主心理素质还是挺强的嘛!爷们儿给人抢了,也没见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啊!”胖子看着就说。

我听了就觉得这家伙实在太没同情心和公德心,就教训他:“你惦记人家点好,她死得安详,对你只有好处。”

“哎,小天真,你说的还真对,这样胖爷我摸明器的时候也好下手。”

我拿他这德行没脾气,干脆不理他了。

下一幅是画着阖府的人都把愿望写在牌子上,然后挂到竹子上去。这个习俗我知道,不是咱中国的传统,是日本过七夕的方式之一。唐宋年间的中日关系还算是友好的,两国习俗互通也不奇怪。

七夕……看来我们推算的时间错了,她不是婚礼上死的,而是正像那个密文中写的一样,是死于七夕前后,只怕也是因为这样才选择了“七”这个数字来破解密文。

我正看得入神,前面的闷油瓶突然停了下来,说:“到头了。”

他举高手里的矿灯照出我们前面的密道,只见一节台阶一路向上,左右也没有岔口,是到了出口了。从这里出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我们都备好了家伙,随时准备攻击。

闷油瓶走到一边,在墙上敲了敲,又伸出那两根黄金手指来摸了摸,最后选定了一个位置向内用力一推,一块巴掌大小的砖便退了进去,“当啷“一声掉下一个拉环来,上面还连着铁链。闷油瓶拉住拉环用力一拽,台阶尽头顶上的挡板就移开了,还是个胖子通过有困难的大小。最后是我和闷油瓶在上面拉,潘子在底下推才把他给弄出来的。

这处出口还是隐蔽在太湖石的假山洞内,比起那些暗无天日虫蛇遍地的斗,这个庭院我要喜欢得多,不管怎么说,有吃喝,还能住宿,还有歌舞可看,纵然也是凶险万分,但是绝对舒服多了,至少小妖怪小女鬼大猞猁比那些烂得血肉模糊的粽子和腥臭无比的蛇要养眼吧。庭院本身布置得也漂亮,而且这些密道总让我多了点探险寻宝的感觉,这地方要是能开发,作为旅游景点倒是不错,绝胜于狮子林了。

走出假山,眼前是一大片竹林,有一条鹅卵石的小路曲折蜿蜒,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我们沿着这条路走过去,两旁的竹林中挂着很多的木牌,有些因为绳子腐朽,掉在地上。

有人在一节竹子上刻了字,我凑过去看,居然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用的是行楷,字体很漂亮,看刻痕,像是用匕首一类的东西刻上去的。有趣的是在下面一节的竹节上接着有不同的字体刻道:直教人生不如死。再下面一节又有:曰一物降一物。

外下还有“男人如衣服”“一团迷雾”等等,看得我和胖子潘子三个乐不可支。我捡起地上的木牌子看了看,字是不错,不过不是名家,要不然也值大价钱了,可惜了,眼看也没什么用,就随手丢回地上了。

这条路因为曲折,所以我们走的远比实际的距离远得多,好不容易出了竹林,眼前居然是一片湖水,看起来不比北京那昆明湖小多少。中间有座湖心岛,岛上有一片竹子子搭建的房屋。那个公主会不会是葬在那里的?

不知道那水里会有些什么东西,闷油瓶不教我们靠近,自己从背后抽出玄曜古刀,齐根削断了一根竹子,倒插在水里一通搅合,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又把竹子插到水底,刻了道痕迹测水深。岸边一带水深大概在两米以内,最深的地方在五米左右。

我们从出发也过了大半天,既然水边安全,大家就决定先停下,吃点东西再走。我和胖子挖了笋,蹲到水边去洗。这里水很清,闷油瓶说有三五米深,我看着却觉得有些异样。清到这个地步的水,三五米深应该足可以看见底的,就算看不清楚,也能看见个影子轮廓什么的,可是这水底下,混混沌沌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而且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下面还有很深,还有些亮光透出来似的。

“哎!”我用手肘碰了碰胖子,“你看这水底,奇不奇怪?”

“你别说,我刚瞧着也觉着别扭呢!”胖子把笋上的水甩干了,和我一起过去叫他们来看。

闷油瓶刚才防备着水底有东西,并没有靠得很近,而是仗着手里的竹竿和刀的长度与岸边保持了一定距离,现在靠近了看下去,也皱起眉来。

我刚想问问他是什么情况,就看他衣服都脱下大半了,眼看着就是要下水啊!我赶紧拉着他说:“哎!你先别急,现在还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呢,要是再像上次一样,我们可上哪儿找你去啊?这地方看着就不像有娃娃鱼的!”

“这里水清,看得见。”他把绳子在腰上系好,另一头就塞在我手里。

我这个恼火。死闷油瓶子多说个字能累死你啊!“水清看得见!上次你也不是没发觉啊!还是你想说我们看得见?三五米深的水,我们也得来得及帮你才行!不成,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贸贸然下水了。”

然而想当然的,哥们全当没听见我的话,抄了刀就跳下去了。我只好让胖子端了枪时刻准备着,想来能在短时间打到水里去威力还比较大的,也就只有枪了。

我自己则一手拉着绳子,一手举了根削尖了的竹竿,以防备子弹受水阻力射不到的地方,这东西虽然没枪厉害,但对水下的东西,还是比较有杀伤力的。我们三个就这么在岸上盯着看,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闷油瓶潜到三五米深的地方果真停了下来,像是被什么阻挡住了,可是从我们的视角看下去,那下面还有很深的一个空间,晦暗不明。

闷油瓶在附近摸索了一下就反身游了上来。我把他拉了上来,问他怎么样。

“有个水晶的穹顶。”他摸了摸脸上的水说,“把防水手电给我。”胖子听话地递过去,他就又下水去了。

这一次呆得比较久,检查的范围也比之前广。他一直用手电向下面照,随着手电的光,下面发出的光也有些变化,只是我们在上面看着不得要领,只能等他上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要说他这家伙肺活量好得不像人,都说肺活量越大的人高原发应越严重,怎么在格尔木我就一点都没看出来他有高原反应的迹象呢?倒是我自己非常不适应,郁闷。

过了一会儿,他上来了。这次动手擦干了穿衣服,我们就知道他看出点什么来了。

我从前面顺了几块干净的布巾过来,想着万一绷带不够了可以先顶着,再不然包些什么要紧的东西也行。现在还是给他当了浴巾。

“起灵,那下面是什么?”我边把衣服递给他边问。

“主墓室。”

“什么?”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就在这个下面?”胖子瞪着牛眼盯着那湖水。

闷油瓶点点头。了解他不会再说更多的东西出来了,我只好自行取用:“也就是说……你看到那公主的棺椁了?”

他摇头:“位置应该在中央,看不清楚。不过下面都是白色的花,围着一个台子。”

我想着那种诡异的反光,原来是白色映的。不过光是白色并不足以发出那种光来。我灵光一闪,问他:“下面反光的是那青铜镜子吗?”

他又摇头,说:“光在侧面反过来,看不见。”

也就是说,这建墓的人故意把这些要紧的东西都藏在视觉死角里,我们必须要下去才看得见。

“不过有点麻烦啊……如果咱们从上面打盗洞进去,弄不好就会进水,淹了里面的东西倒还好说,要是刚好咱们在下面,可就糟糕了。而且这个水晶穹顶肯定不只有水里这么一点,挖不挖得下去还很难说。”水晶的硬度相当高,要是不得要领,未必敲得碎。

“会有密道进去。”闷油瓶说得很肯定,我就问他为什么,“你忘了?这个公主是要人接出来的。”

我听了背后一凉,妈的,把他妈这茬给忘了!“那……你说……她现在是在还是不在?”其实在不在都差不多,就是千万别赶上正好这时候她醒过来就成。

闷油瓶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这种事他也说不好。

反正有了线索,我们就把寻找密道作为首要目标。我和胖子做饭的工夫,闷油瓶和潘子一个劈竹子一个扎绳子,做出了个竹筏的雏形,等吃过饭,我们就把它扎好了推下水去。这个地方的水下还算太平,我们走得也顺,就是水晶的底不吃劲,用篙撑着不得手,最后还是半道改做了桨划着走的。

我们把湖心岛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机关暗道。不过倒是翻出了几封用书画绢写的书信来,题头大多是一个字:雪。看来这个收信的女孩是叫这个。里面也有那个霏微和那个传说中铸造了闷油瓶手中现在拿的那把黑刀的苍焰。

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的是,霏微对这个女孩的称呼是“姐姐”,信里语气也是个撒娇的妹妹,看起来很感情很亲密的,而由这里装饰的色彩推断,应当是那公主平日专用的地方,也就是说,之前霏微一直在帮我们和她这名叫“雪”的姐姐作对。

我在这个竹子搭建的小院落转了转,她姐姐这院子与她的风格不太一样,还真有些潇湘馆的风韵,不过从壁画上看,她性格倒不像林黛玉那么小性子,凡事都想不开。不知道是不是我们闯进她墓里走一遭她也不会很介意呢?

正想着,听见胖子叫我。我走过去,看见他们正在搬那个竹筏,就想起刚才从后院的地方看到对面岸上的竹林间还有一条小路,不知道会不会是入口。我们要过去还得靠这个,想不绕远路,少不得得抬着它直穿小岛。

直到我们到达对岸,一直都太平无事,但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慌,刚下来的时候那种我们当中会有人死在这里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刚才游览园林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甚至禁不住有点草木皆兵起来。

闷油瓶可能是看出我有点不对劲,就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这感觉没凭没据的,跟他说了也没用,就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想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对他说:“如果下面有什么情况,你能脱身就别犹豫,胖子潘子都好说,特别是因为我,不能总拖你后腿。”

我没有高尚到自我牺牲的地步,真要是到了生死关头,我也保证不了就那么善良。但他明明身手了得,却总是只身犯险去给我们排除危难,最后弄得一身伤,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高尚,也不好连累别人不是?

“你没有。”他皱了皱眉,看着我说。

“有没有我知道。张起灵,你不欠我什么,不用为我冒险拼命。”我也看着他,很真诚地劝他。

“你欠我的。所以,我不会让你死。”

我听着脸就有点要黑……“你放心,我也没有要寻死的心……只不过要是真到了那种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

“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会让你死。”这闷油瓶子有的时候固执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气人。

“那你也得活着。不准像上次一样吓唬我!”我也只能提出限制条件了。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回答:“好。”

“我说两位……”我刚松口气,胖子那破锣嗓子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响了起来,“山盟海誓完了吗?要是完事儿了,就赶紧着,再磨叽一会儿天都要黑啦!”

二十七、墓道

这一次我们没费一点力气就在与之前出来的假山成对角线的位置上找到了另一处假山造景,里面的机关比之前复杂了一点,不过有闷油瓶在,自然不成问题。

这些假山密道的出入口都不大,这个馆里肯定胖子那种身材的人,气得他再次发誓出去了要减肥。这话我们听得都有点厌了,就知道他没那毅力,谁都不搭理他。

下去的时候,我从假山的缝隙里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干土夫子这行的,夜里下地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往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今天倒突然有些却步了。那种不好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怎么了?小吴,快走啊!”胖子在我后面往里挤着,看我突然不动了,就问我,“难不成你也卡住了?”

我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我要是能卡住,你还不得挤出馅儿来啊?!”说着我就大步流星往前走给他看。算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是破釜沉舟,就算情况再糟糕,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这里的墓道,也有壁画,是接续着那边的内容的。应该还是七夕前后,下着雨,那个拉了新郎走的女孩跪在大门外头,对着那个青衣的广宁公主哭求着。然后那个公主换了身白衣服,出现在一个房间里,那个会变狐狸的白发男子的病榻旁。

下一幅,背景忽地变成空茫的一片白,只有那个男狐狸精坐在地上,伸手要拉住脚下悬空,看姿势,像是在祝颂着什么的公主。看来,这公主也是个女祭司一类的人物啊……我突然想到给闷油瓶下跪的西周女祭司,备不住,对她也行得通?

胖子看得半懂不懂,就指着后面的叫唤:“哎,怎么刚才飘起来的是那公主,升仙的是这个男的啊?”

我一看,的确是,画面是个大场景,那个男子成仙而去,而公主却不见了,只留了个女子的黑影留在原地,意思恐怕就是这个公主死了。

我看着心下恻然,之前在外面看见那些生活场景,这两人几乎要形影不离,谁想到他会在婚宴上弃她而去,而她最后竟是为了他死的,他倒成仙逍遥去了。

“没想到还是出爱情悲剧……要是有个女人对我这么好,我才不去当什么神仙呢!”

“小天真你还别说,说不定你那霏微姐姐就在里面等着你呢!”胖子听见我随口说的话就调侃我,我忍不住又骂了他一句,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贫了几回合,直到前头闷油瓶回过头来看我们,这才没敢再说下去。

那些画到这里就结束了,并没有描绘那公主魂归何处,而是题了一篇文字,我一看,就是小幽那天唱的那首歌。

如梦尘烟飘不散风中的眼,匆匆流年褪不去动人容颜,爱恨绵绵留不住离去瞬间,一诺千年是不了的缘。难舍的欢颜浮云遮望眼,心中的悲歌一曲唱不完,毫气和柔肠寄于天地间,曾经的繁华,转眼是青烟……当时听得不是很明白,现在好像是有点感悟了。

这公主长生不老,显赫一时,该到离别的时候她也留不住,转眼一切就成空了。何况长生有什么好,她还有人陪着,要像闷油瓶那样,还不如当个普通人的好。

我一边想一边走,也没注意,直到撞到了人才发现跟前的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正盯着前面看。

我从闷油瓶肩膀上看过去,前面大约十几米的地方两点诡异的绿光闪闪烁烁地亮着。我们进来这个地方好几天了,矿灯的电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从我们现在的这个距离看过去,那边是一团黑蒙蒙的,完全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但是,那种光不像是什么夜明珠或者长明灯之类的光源发出来的,倒有些像是……动物的眼睛在黑暗处发出的光亮,而且这个高度,这种位置,再联想起之前看到的壁画和小幽说过的话……我头皮瞬间一炸,“起灵,这是……”

“到我后面去。”闷油瓶压低了声音,小声对我说。一只手已经拉开了裹刀布,握住了刀柄。

二十八、镇墓神兽

我原本撞在他身上,是贴着他背后站着的,听了这话赶紧撤了好几步,把分配给我的枪端了起来。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简直就是活靶子给我们打,就算躲在暗处也能把它一枪爆头啊!

很显然,以胖子和潘子的作风,就算没想到那是什么,也是打一枪再说的。所以我枪才端起来,后面就传来两声枪响。

谁知绿光一闪,以眨眼都来不及的速度就到了我们跟前。

闷油瓶一声大喝:“退后!”随即就挥起刀直迎那绿光冲上去。他手里的矿灯早就顾不得地丢在一边了,我们只听到一连串兵器相击的声音渐行渐远,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形。潘子到底是当过兵的,反应快,抄出手电把光圈开到最大,照了过去。

这样虽然照得不够远,但是光线比较柔和,不会误晃到闷油瓶的眼睛,给他添乱。我和胖子赶紧效仿,大伙又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在光圈的尽头看到闷油瓶和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古装的白发男人一刀一剑地抵住,两人力量相当,僵持不下。那个姑且称之为“人”的,带着个银色的狐狸纹样的面具,也看不出是两个中的哪一个。

这种神人一般的武打通常只能在古装片里看看,突然见到真人演绎,我们三个都有点愣。尤其闷油瓶虽然一身现代装扮,可是和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居然是相当协调,都是那么份超然物外的气势,让我有了种时空扭曲的感觉,手里的枪都有点不太会拿了,好像应该握着把剑才对路子。胖子和潘子也被震了,不然这会儿他们僵着不动,这俩早放枪了。

我们还在发呆的工夫,他们两个跳了开来。闷油瓶几步跃上我右手边的墓墙去,一个转身从高处对着那男人一刀劈了下去,去势之凛冽让我们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个白头发的狐狸精也不躲,一个侧身就对着闷油瓶刺出一剑,闷油瓶在半空翻刀一挡,借力向侧后跳开,刚一落地又箭一般攻上来,完全不给那白狐狸任何空子。

要说那白狐狸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动作快得看不清,一把剑舞成了一道光。我们仨就听一阵叮叮当当,那真是满目只有刀光剑影,眼都花了,压根搞不清楚谁占了优势,也不知道闷油瓶有没有受伤。

以往我觉得这场面只可能是特技做出来的,现在才知道敢情是武行的修行还不够。

这种形势我们谁也插不上手,开枪不知道打的是谁,凑上去那就更是送死——搞不好还是被闷油瓶砍死的。

我抻着脖子干着急,也想不出什么招能帮上一点忙的。这个时候,胖子突然叫了一声:“哎呦我靠……小公主?小公主千岁!”

我一愣,他这话带点玩笑,像是逗小姑娘的,难不成是小幽跟过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见那个白狐狸身形滞了一下,头略偏,似乎是向我们身后的地方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时候,高手过招,哪容得了他这么分神啊。闷油瓶看准时机反手一个斜削,冲着他脑袋就去了。这要是个一般人,或是个一般的粽子怪兽啥的,闷油瓶这一刀必定解决了。可那个白狐狸身形犹如鬼魅,不知怎么地就叫他给躲过去了。

我看见他那边有什么一闪,就听闷油瓶有些变了调的大喊:“吴邪!快躲!”

上山下海的这么多次,我多少也培养出一些应变的意识,看见那闪光的同时身体就有了防备,闷油瓶这句话还没喊完我就一闪身跳开了。

胖子好像预料到情况会有变化,也躲向一边,还拽了我一把,我们俩就摔在一块儿了,有他当肉垫,倒是一点都不疼。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我抬头一看,闷油瓶架着刀,也到我们这边来了。但是他的姿势不对劲,像是受伤了。我赶忙爬起来,小声问他:“你受伤了?”

闷油瓶没回答我,倒是听见了潘子的呻吟声。我一看,原来我和胖子都躲开,把他给晾出来了。他可能是因为站在我身后,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反应得慢了,竟然没能躲开。

他对我使了个眼色,没有伤到要害,我这才略为放心地点点头。这时我的余光扫到我刚才站的位置,那里的地板上嵌着的,怎么看都是颗子弹啊!

我……靠的嘞!难道……白狐狸居然接住了胖子和潘子打出去的两个子弹,然后这会儿当暗器使出来了?

我赶忙去看那只狐狸,这一看不要紧,我就……我就……我就惊艳了。

闷油瓶那一刀并没完全落空,狐狸面具给劈碎了,和着几缕头发掉在地上。那面具下的,是一张很中性的脸。没有画上的那么夸张。不是像那些日韩明星的那种中性的感觉,而是那种完全可男可女的中性,从他的脸上既能看到男子冷毅的线条,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惑。

这张脸无论是个男人或是个女人,都是极吸引人的那种。他的身量和闷油瓶差不多,看着不算健壮,甚至作为男人来说,是有点纤细的。然而并不会因为这样觉得他男女莫辨,爷们的气质一点也不必闷油瓶少。

啧啧啧,狐狸精果然不一样,就是养眼啊……这让看惯了古墓里那些恶心玩意儿的我情何以堪啊……就是那双眼睛深深地勾起了我鲁王宫的阴影——是绿色的。

“吴邪。”一只很熟悉的手覆在了我眼睛上,“别看他的脸。”

我狠狠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我靠,怎么这种生死关头,我居然发起花痴来了!而且,这,这……这他娘的不就是那个差点成了驸马的嘛……他……他不是成仙去了嘛?!

我脑子里一下乱成一锅粥,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把各种情绪压下去,让大脑恢复功能。

要说那公主死了,他会在这里当镇墓神兽也不奇怪,就是不知道,成了仙的狐狸和鬼魂粽子的战斗力参数究竟有多大差别?我们现在就像在打BOSS战,我方实力清晰,对方血格全他妈是问号。怎么能知己知彼呢?

我这才突然想起来,胖子刚才喊小幽,可是这半天也没见小幽的动静,肯定是这家伙诈白狐狸的。高招啊!

我刚想回头关照顺便夸他两句,谁知一回头就看见他一双无比色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狐狸,连口水都挂下来了,表扬的话当即就变成了一个耳光外加一顿臭骂:“胖子!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了还犯花痴!你不是说不好这口吗?!不要命了?!”

“呵……”那白狐狸听见我教训胖子,居然笑了,声音低沉,他妈的忒有磁性了。我恍然想起方才自己也对着他发花痴来着,现在又这么教训胖子……前后话一连……不就是……我还没理出就是什么,就听白狐狸幽幽地说道:“原来……这位吴兄好龙阳这口啊……”

我瞬间气得气血上冲,转过头去怒瞪他。就见他微牵着嘴角,笑得好不冰冷……而邪魅……天呐!我今天算见识到什么叫妖孽了!这他娘的就是调戏啊!我他妈活了二十多年,大姑娘没调戏过一个,今天倒跑这来被只公狐狸调戏……爷爷,咱祖上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啊?!

我真想一枪崩了他,可是我不敢,要是他再接住子弹扔回来,我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我不敢,但是闷油瓶显然没什么不敢的。他一个纵身上去就是一刀,白狐狸侧身向后躲闪的同时,他像是算准了白狐狸的动作一般借着这一刀的力道向前进了一步,一扭身就是一个侧踢,迎着那狐狸就过去了。

白狐狸反应也快,一边左手抓住闷油瓶脚踝,一边后撤左脚,竟然顺着闷油瓶的力道单手将他摔了出去,撞在墓道墙上。

“起灵!”“小哥!”我们全都惊呆了。

我从没见过有人形的东西能把闷油瓶摔出去,甚至刀都脱了手。他这一下摔得一定不轻,弄不好,会伤到骨头和内脏。

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抬手就对着白狐狸放了一枪,趁他躲避的工夫向着闷油瓶跑过去。

“吴邪……咳……别过来……”闷油瓶马上抬手制止我。他伤得真的不轻,话说得都不及时了,说到一半还咳了血出来,好在并不多。

胖子早被我打醒了,这会儿和潘子也都顾不得的对着白狐狸一通乱射给我掩护。亏得他们,我还真得着机会跑到闷油瓶的身边了。他看我没听他的,有点生气,这会儿我也没心思理会这些了,只想着先查看他的伤势如何再说。

还没等我把闷油瓶扶起来,就听胖子他们那边两声奇怪的爆破声,我扭头一看,他们俩的枪不知怎么都开了膛了,两个人被爆炸的后坐力撂倒在地,手上也都受了伤。哗啦啦一阵响,这边白狐狸从容地把一把子弹撒在我们面前。

我只觉得胳膊一紧,就被白狐狸拽了起来,闷油瓶情急之下一把拉住我另一条胳膊,两厢较劲,正好撕扯着我受伤的肩膀,我一下子就叫了出来。闷油瓶知道我有伤,手上力气一下就松了,我被白狐狸一把甩到另一边的墓道墙上,也摔得够呛。

“吴邪!”闷油瓶的声音里透着的焦急和愤怒是我几乎没有听过的,差点以为自己摔晕了幻听呢。

我想告诉他我问题不大,才一抬头,就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贴上了我脖子。

白狐狸的声音变得很冷,空灵,并且没有一丝感情,完全不同于刚才调戏我的时候那种戏谑的感觉:“你们谁敢动她的墓,我就让他血溅当场。”

“我靠!”胖子爬起来大骂着,“你他妈要敢动天真,胖爷我炸平你们家公主的阴宅!”

白狐狸冷笑一声,显然根本不把胖子的威胁放在眼里。

闷油瓶用刀支着地站起来,死死盯着这边,两个人僵持了很久,最终,闷油瓶因为顾忌着我,一点点向胖子他们那边退过去。

我的背后就是墙,只能向旁边蹭着,试图离他那剑远一点,争取能给闷油瓶留出个出手的机会。气人的是这狐狸眼睛虽然一直看向闷油瓶,剑可是一直贴着我脖子的,不管我我怎么躲,它就是能贴上来。

突然,我觉得腿上有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回想了一下我放了什么在裤腿边,不由大喜。我的枪是早脱手了,但是当初老姜被小幽拖走的时候扔给我的匕首一直都被我插在裤腿边的口袋里,我怕有什么情况掉了,还把鞘固定了一下,现在肯定还在!

手里有家伙那感觉就是不一样,至少他剑抹过来我不用拿手挡啊,而且有了这个时间缓冲,说不定闷油瓶就来得及救我了。我想着就继续变换自己的位置和姿势,蹭到与他平行的位置,我的活动空间就大了很多,不至于被墙堵死,再把腿一点点蜷起来,方便站起来活动,最后小心地把匕首□反握着藏在袖子里。

这个过程中,闷油瓶一直与白狐狸僵持着,两个人简直就是在进行传说中的“意念中的战斗”。

我乘机以一个很刁钻的角度向白狐狸腿上反手挥了一刀。这一刀,从我的角度上是先划过他小腿再经过我脖子,这样就可以防着他一剑把我给削了。

当然,我压根没指望我这菜鸟能伤着他,但是他这么向前一避,我的脖子就脱离了他的控制。我噌地起身就倒着向后跑,和他拉开距离。与此同时,我看见闷油瓶一跃上墙,以几乎垂直的角度飞檐走壁而来,那劲头气贯长虹的,白狐狸挥了一剑都没能拦下来,被闷油瓶一刀挥开了。

闷油瓶从墙上绕过白狐狸,几步落在我面前,把我挡在身后:“吴邪,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想问他伤得如何,当着白狐狸又不能问,只好叮嘱他,“你多加小心。”

闷油瓶点点头,对我说了句“退后”就挥刀迎上白狐狸。

奇怪的是,白狐狸见闷油瓶砍过去,却突然还剑入鞘,变没了它,又翻手不知打哪儿掏出一支竹箫来,嘴里还念叨着:“就是不如自家的结实,借来的还是别弄坏了才好。”

难道说,他竟是打算用那支箫来挡闷油瓶的刀?他疯了不成?!转念又一想,不对!“起灵当心箫里有暗器!”

然而事实与我想象的大相径庭,他还真就是用那只箫连挡了闷油瓶七八刀,因为每一下都不是迎刃而上,而是从刀的侧面荡开的。我看得心惊胆颤,因为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他本人先闪向一侧,才能从侧面用力。也就是说,闷油瓶的招数完全被他看透了!

之前看见小幽和闷油瓶打的时候,只是隐约觉得她比闷油瓶厉害,可毕竟是个小孩子,总是在身量等方面有些劣势,倒不怎么让人太担心。眼前这白狐狸就不一样了。

看样子,他就是那个每晚吹箫的人,依小幽的话,他对这公主用情至深,拼了性命也不会让我们靠近墓室的,如果闷油瓶都搞不定他,我们基本也就宣告全军覆没了。

幸好,竹子到底是竹子,闷油瓶用了巧劲,那白狐狸挡了几下后,箫就裂开了。

闷油瓶见机一刀横扫过去。谁知白狐狸一跃而起,用手在闷油瓶肩上一撑,一个前翻落到了闷油瓶背后。闷油瓶想转身又被他止住半边肩膀,后心生生挨了白狐狸一掌,当下就喷了血。

“起灵!”我们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闷油瓶啊,那么剽悍的一个人,居然会伤得这么重!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我一股血气冲上头,心想反正一死,不划你几道老子们这买卖亏大了!

我举起匕首就冲上去。白狐狸显然更忌讳闷油瓶,连看都不看我,背对着我一侧身躲过刀子,紧接着就是一肘子顶在我肚子上,我整个人就摔出去向后蹭了近一米远,疼得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我咬牙睁开眼,看见闷油瓶一刀向已没有武器的白狐狸刺过去,还没来得及叫好,就见那白狐狸右腕一翻,不知是怎么弄得,噌地一声,一排利刃沿着他手背伸出来,将闷油瓶的刀别住了,居然是个钩爪!

那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透明的青蓝色跟宝石似的,看样子原本应该是被他藏在袖子里的,通过什么能带在手腕上的机括控制。

白狐狸看着闷油瓶的刀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说也是她亲手铸的,我若伤了你,她必定心疼得和我闹。”说着,屈伸手指在被架住的刀刃上一弹,那刀嗡鸣了一声就从闷油瓶手中脱开了,被白狐狸一带,钉进墙内。

我隐约看见,闷油瓶的手上有血,好像是虎口震裂了。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一动就恶心得不行,腹腔内也是一阵绞痛,眼前瞬间就黑屏了。耳朵里传来打斗的声音,胖子和潘子也都加入了战斗,可是怎么听,都觉得不妙。胖子没有发出玉矿里那种撕心裂肺的吼叫,可是一阵巨响之后就没了动静,潘子也差不多。

我急着睁开眼睛去看他们的情况,也只能模糊地看见潘子和胖子倒在远处的黑暗中,不知道是生是死。

闷油瓶身上的衣服都被钩爪划烂了,混着血污。他索性扯掉了那些布条,赤膊上阵。这一下,他身上的伤全露了出来,肋间一大块淤青混着血,麒麟纹身都看不清了,有几道口子很深,如果不是血糊着,恐怕都能看见骨头。

我的匕首掉得挺远,我伸了半天手都没能够到,只好在自己能承受的活动幅度内一点点地蹭过去把它捡起来。以我现在的情况,就算是小李飞刀也不敢贸贸然在白狐狸背后放冷刀,搞不好会伤到闷油瓶。只能努力地忍耐,让自己适应疼痛,一点点恢复,再见机行事。

闷油瓶这一次打得很辛苦,玉矿那一次我都没觉得他有这么辛苦,甚至于我有种他挥出下一拳之后就会倒下去的感觉,每一下攻击的力量都像在燃烧生命。我心里突然就涌起一阵极大的恐慌,害怕得连呼吸都在抽搐。我不行,我受不了,我根本没法忍受闷油瓶会死这种事。

白狐狸没有用钩爪的左手一拳挥向闷油瓶,却被闷油瓶地接住了。然而下一秒,我眼中几道蓝光一闪,白狐狸那原本没有任何武器的右手上,贴着手背,四道利刃齐齐插入闷油瓶的指缝,一勾一带,将他的右手……将他的右手手掌……生生地撕裂了!

“起灵!”伴随着我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动静的叫声响起来的是一阵清脆悠扬但是无比哀伤的笛声,白狐狸听到之后立时震住了。

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就在那一刻,看准时机一跃而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的匕首扎进他后背心。

那一切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心里像是有无数的感情涌动着,人却是完全凭借了本能行动,什么都思考不了。

“妖哥哥!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啊?!”

等到我被小幽这声惊叫唤醒,看着手里滴血的匕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闷油瓶左手也拿着把滴血的刀,正是我下来前买给他,他自己开刃的那把,之前不知道被他藏到哪里去了,在这会儿和我一前一后,把白狐狸扎了个透。

我这才想到白狐狸,赶忙举起刀防备着。

然而,那狐狸竟然像没有察觉到自己受伤了一样,直直地盯着笛声传来的方向。

他嘴里、身上全都是血,不停地流出来,可是他竟然是笑着的,不停地喃喃自语着:“是你……你回来了是不是……?你终于……肯回来了……是不是……?”然后,完全无视我们一般,扶着墙像墓道深处走去,渐渐湮没在黑暗之中。

二十九、求医

我瞬间脱力,靠着墓墙滑坐在地上。闷油瓶随即也倒了下来,几乎是砸在我身上,整个人都瘫了一样,明显是脱力了。

“起灵!”我咬牙扶起他。他身上的血滑腻腻的,都不好着力了,我只好让他靠着我坐着,伸手扶起他的脸来和他说话,“起灵,你怎么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是我控制不住。

闷油瓶看着我,虚弱地笑了笑,问:“你……没事吧……”

我一听这话,所有的情绪都崩溃了,眼泪一下子就决堤而下,忍不住骂他:“张起灵你是白痴吗?!我不是说过叫你别管我吗?!你逞什么英雄?你也是肉做的会受伤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不欠我什么!干嘛要这么拼命……”

闷油瓶闷哼了一声,轻声说:“是你……欠我的……”

我半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肩上,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么丢脸的样子,虽说在他面前我就没有不丢脸的时候。“是我欠你的。所以你不能有事……不然,你要我拿什么还你?你答应过我的……”

“嗯……我……答应你的……”

“我擦!小哥!”不远处传来了胖子和潘子的声音,看来他们没大碍,只是刚才昏过去了,现在醒了过来,就赶忙打亮所有光源跑过来帮忙检查闷油瓶的伤势。

我也想撑着帮忙,却被潘子按住了,他瞪着眼睛看着我说:“小三爷,别动!你没发现你肩上的伤又裂开了吗?还有你虽然看着只有擦伤,但内脏恐怕会有受损出血的状况,不能乱动!”

我刚才情绪太过激动混乱,什么都感觉不到,让潘子这么一说,顿时全身的痛觉都回来了,几乎要晕过去。潘子赶紧把我放躺下,给我检查。

我们困在这儿,要说外伤还好,受了内伤,不能及时就医,就是不死,也会落下极严重的病根。我苦笑了一下,还是第一次这么惨……连主墓室的大门都还没见着呢……要是就这么死了,就真他娘的太冤了……

忽然,我看到光线尽头,小幽还呆立在那里,脸色惨白,一脸的惊恐,眼睛直直地盯着白狐狸消失的地方。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也看向那个方向,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又转过头大声叫她:“小幽!小幽!”

“天真,你疯了?!叫那个小女鬼干什么?!”胖子一听我叫小幽,一下子就扑了上来捂我的嘴。我哪有力气和他挣吧,只好尽量发出声响引起小丫头的注意。

果然,小幽听见我叫她,整个人一激灵,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了我们一眼,又垂下头去,缓缓走到我们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两样东西递给潘子。

“这是什么?!”潘子戒备地看着她。

“内外伤药……”小幽回答的声音很低,和她之前的个性完全不同,“瓶的内服,盒的外敷。”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胖子怀疑地看着那两份药。

然而小姑娘丝毫不在意,有些木然地说:“随便你们……爱信不信……”说着,就把那药放在了地上。

我抓起内服的那瓶,拨开胖子的手说:“她放着我们不管也是一样,犯不着下药,多此一举。”

我是相信她的。而且如果这药有效,那对闷油瓶的伤就是救命的益处。我拔开瓷瓶的塞子倒出一颗药丸就吞了下去,总要有人试药的。

胖子他们没来得及阻止我,一个劲儿地骂我太冒险。闷油瓶更是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让我喜出望外的是,这药的效果快得像仙丹,我一阵恶心,呕出一口血之后,五脏六腑内的不适感立即减轻了许多,整个人一下轻松了起来。

胖子他们看我吐血都吓了一跳,但见我气色好了起来,也能有力气活动了,又都松了口气。

我急忙喂闷油瓶吃了两颗,他也是把淤血吐净之后脸色就好了很多。

潘子又打开那盒外伤的药,给我往肩上敷。这个倒没内伤药那么立竿见影,不过血很快止住了,结了痂,这一再撕裂的伤口也没有发炎的迹象。

我一看有效,就开始处理闷油瓶的外伤。还好,他身上的伤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严重,伤口虽然深,也不会比玉矿那次更险,只要能及时止血,就能撑过去。

只是,他的右手……整个手掌沿着指缝一裂到底,筋骨可见,就算缝合了……恐怕……恐怕也……我捧着闷油瓶的右手,不知道怎么下手包扎才好。

“吴邪。”闷油瓶叫了我一声,把手里的刀递给我,“帮我弄干净,消毒。”

我接过来,不太明白他要干什么,不过还是按照他的话把血迹擦干净了,在打火机上烤了烤,又用酒精擦了擦,确保干净了,递还给他。

谁知道闷油瓶左手接过刀,抬起右手,对着手腕就挥了下去。

“你干什么?!”我全力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他的左胳膊,死死地拽住。

“这只手……没救了。”

“谁说的!谁说没救了?!”我忍不住冲他大吼,“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没救了?”

我不知道他那两根黄金手指是天生那么长,还是后天用什么方法练的,但是要用这手破机关,想必不是什么轻松容易的事情……他用这只手救过我那么多次……这是他的手,是他的心血啊……他怎么能……说断就要断呢?

我觉得一阵头晕,不禁软下来,靠在他肩上,刚止住没一会儿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开闸放水。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想象失去右手的闷油瓶会是什么样子,那几乎……比他失踪,比他死了还要让我无法接受……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完全混乱了……“那是你的手……那是你的手啊……呃……咳……”我觉得一阵恶心,没忍住,竟又吐出血来。

“小吴!”“小三爷!”胖子和潘子给我们俩吓着了,都凑过来劝。

胖子说:“小吴,你这是病情有缓可不是好了,切忌情绪太过激动,又哭又嚎的你不要命啦?”

潘子说:“小哥你别冲动,看给小三爷急得,这……咱们医疗用品有限,手腕上又是动脉,轻易截不得,还是先包上,等出去了到医院看看再说。”

“吴邪,你怎么样?”我听到刀被丢在地上的声音。闷油瓶把左手从我怀里抽出来,扶起我来问。

我一时没缓上来,只能对他轻轻摇头表示没事。胖子又喂了我一颗药,我靠在闷油瓶身边休息,闷油瓶就伸手擦我满脸的血污。等恢复过来,我对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弄你一身血……”

他只是对我笑了一下,说:“听你的,试一试再说。”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一下子轻松许多。长出一口气后,抬眼看到了小幽,她正往墓道里走,然而走得很慢,走几步就犹豫一会儿。

我突地灵机一动,对啊,管她是妖怪还是仙的,不是都该会些法术什么的嘛!她一定有办法!

想着我就挣扎起来跑过去一把拉住她:“小幽,你等等!帮人帮到底,你帮他把手也治好吧!”

小姑娘站住脚,回过头看看我,又看看闷油瓶的手,最后,摇了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我蹲下去抓紧她的肩与她平视。

“我靠!还他妈管丫为什么!”胖子急了,捡起闷油瓶丢在地上的短刀就架在小幽脖子上,“你要是不治,老子要了你小命儿!”

岂料小姑娘沉着脸,半天不吭声,最后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呜……啊……你们都是大混蛋!都是坏人!欺负小孩子……啊啊啊……”

我登时就傻眼了,胖子也呆了。我们这帮人,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可是面对小孩子哭,还是个面相十分可爱的小女孩哭,顿时显得束手无策。

胖子还想维持凶悍恶人的形象,挥着手里的刀,有点结巴地威胁道:“不许哭啦!再哭……再哭……我就砍你啦!”

结果小幽很不爽地一跺脚,挥手一巴掌打在胖子胳膊上,那刀就飞出去了,差点插在潘子脑袋上。再看人家,还是一个劲儿地哭;“你们欺负人啊……”

我顿时就觉得相当地无语……大小姐,我们哪儿欺负得了你啊……

接下来,小幽的哭诉从对我们的指责变成了对自己人控诉:“你们活该啦……我都说不让你们来了……谁叫你们不听的?呜……都是霏微姐姐不好……要不是她来找我……我……我才不帮你们……你们杀了妖哥哥……这下……这下一定会被她吊起来打啦……哇……”

我一下怔住了,有点没听明白,赶紧搂着小幽哄她:“对不起……哦……小幽不哭,小幽别怕,慢慢告诉哥哥,谁要打你?”

“还有谁啊……妖哥哥……妖哥哥死了……霏微姐姐一样跑不了……叶莲她肯定高兴着呢……其他人谁敢管啊……”

我是越听越懵,又哄了她好几句,她才终于边哭边指向墓墙上的画像——那个公主。

“我靠!她不是死了吗?”胖子吃惊得叫了出来。我也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这个公主会复活的说法并不是假的。然而眼下有事更令我在意,我拉着小幽对她说:“你别怕,杀了那个人的是我们,她要打,让她打我们好了。不让她打你。你偷偷帮这个哥哥把手治好,我们保证不让她知道。”

“你以为你们跑得掉啊……你当他们是傻子啊……”

“那,就说是我们这群大恶人威胁你的!”胖子很慷慨地充当反派角色。

小幽听他这么说,暂时止住了哭声,用朦胧的泪眼很藐视地看看胖子,又放声哭道:“谁信啊……”

我一想也是,明摆着是我们还不够她折腾的,这话说着我们自己都心虚。

我们本来就是闯进人家阴宅的盗墓贼,因为这小丫头和那个叫霏微的女孩护着才一直没事,我们没有好好感激人家,反而杀了人家哥哥,还害得她们可能被很残酷地惩罚,事已至此,实在没有理由和立场再去要求她帮闷油瓶治疗右手了……但是,明知道是这样,我却还是不得不去逼迫一个小女孩,就如当初逼迫盘马老爹一个老人一样,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帮他把手医好,不然,我们能杀了你那个哥哥,一样能现在就把你吊起来打!”

小幽完全不吃我这套地拼命摇头,还用力挣扎起来。

眼看她就要甩脱我的手,一旦她要跑掉躲起来,我们根本没可能找到她。来不及犹豫,我重心一移,跪在了她面前,对她说:“算我求你!”接着,又一连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潘子胖子都来拉我,可我不能起来,想到闷油瓶的手,我就起不来。

小幽不哭了,抖着小嘴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回神般地伸手拉我:“吴邪坏叔叔……你别这样……”

“我求求你,你就答应吧……救救他的手!”

“吴邪!”我听到闷油瓶在叫我,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这次我不能听他的。

小幽看看我,又看看闷油瓶,眼泪又吧嗒吧嗒地落下来了。她放下拉我的手,说:“我做不到……我的能力救不了他……”

这一句话,几乎打碎了我们所有的希望。原来,她的不行,是这个意思。

我突然又想到一个人,连忙问她:“那……那霏微呢?”

小幽摇摇头:“霏微姐姐还不如我呢……他右手的伤和身上的不同。妖哥哥的寒冰爪是寒雪姐姐在时,亲手选的材料,拉着苍焰哥哥闭关一个多月才铸出来的,其中一只上,淬过她们族特有的一种寒毒。就算能接驳神经筋骨,解不了这种毒,伤口根本不能痊愈,还会慢慢侵蚀性命。”

竟然还会有性命之危?!我几乎要疯了,抓着她大吼:“那究竟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他?!”

“体质属阳火的苍焰哥哥作为铸造者之一自然能解这种毒,但是他现在的下落我也不知道。再有就是拥有这兵器的妖哥哥……还有就是……”小幽抬起手指向墓道深处,“那里面葬的那一个……”

三个……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就算没有被我们杀掉,也绝不可能帮我们,还有一个……干脆就是个死的。“你他妈不如直接说他的手没救了!”我一把推开小幽,颓然坐倒在地,五脏六腑外加头疼得像要裂开。

熟悉的气息自背后环绕而来,闷油瓶用左手环抱着我的肩,轻轻捏着,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般在我耳边叫着我的名字,说:“吴邪,别这样……”

“五成。”小幽突然开口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我方才说过的,那里面葬着的那个人也能解这个毒。你们如果能进去,便有五成的机会。”

“就算她能解,小哥和小吴联手杀了她未婚夫,她还能帮我们解毒?不杀了我们给那狐狸陪葬就是爷们儿命大了!”

胖子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连里面那个什么情况,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们哪儿来的五成机会?

“他们的关系并不完全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往好了说,是恋人;往坏了说,是仇人。早年间就是一会儿好一会儿歹的。我看吴邪坏叔叔身上的气场够‘邪’,说不定,他进去了,里面那个就醒了,你们就有五成机会,吉凶完全看她心情。”小幽不知何时止住了哭声,那个态度也不同于最开始的玩闹,刚才的惊恐弱小,而完全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与她的外貌极不协调,却又与她的实际身份相符。“怎么样?要赌吗?”

“妈的,反正老子的目标也是主墓室,就跟她赌一把大的!”我一定把闷油瓶的右手赢回来!

“说得好!咱就稍作休整,然后去把她所有陪葬品都赢回来!”胖子一拍地面,以他的风格大声应和我。

小幽看着我们,淡然一笑,说:“那就祝你们好运吧……”说完,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墓道内。

三十、主墓室

就算小幽留下的药有奇效,也需要一点时间给我们恢复。所以我们没有急着往主墓室去,而是原地休息,重新整理装备,那些摔坏的砸烂的就丢掉。胖子把闷油瓶丢在一边的矿灯捡了回来,鼓捣了一会儿,还能亮,就是光有点闪,勉强还可以用。

胖子和潘子两个人的伤比较轻,大部分的工作都是他们在做,我和闷油瓶就靠在一起歇着。

我把闷油瓶的右手大略地包了一下,看着那可怕的伤势,不禁问他:“很疼吧?”他对我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我有些不高兴,觉着他是这明摆着糊弄我,“张起灵,就算你觉得我再不可靠,再没本事,这样的伤势,对我承认句疼也丢不了你的人。我只是担心你……唔……?”

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闷油瓶的脸突然放大了,温软的触感贴在了我的嘴唇上,他的舌尖来回舔开了我的牙关,深深纠缠住我的。

我一下就懵了,这这这……这是哪一出啊?怎么我觉得自己就像块棉花糖一样,被闷油瓶又舔又咬的。直到我觉得有了窒息感,才本能地开始挣扎。

闷油瓶大方地松开我,十分淡定地对我说:“是有点疼。所以,谢谢你帮我止疼。”

我想起他的“接吻止疼说”,有点生气但更多是无奈地说:“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就把我当止疼片使吧!”

闷油瓶看了我一会儿,又垂下眼帘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

“我不是讨厌……”他的那个样子,虽然照旧是一副面部僵硬的脸,却总给我一种很落寞很孤独的感觉,让我赶在大脑反应之前就先把否定的话说出口了,“唉……就是觉得,两大老爷们做这种事,有点别扭。”

看看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缓和,我只好硬着头皮学胖子,小声在他耳边说:“其实……感觉……还挺不错的。要说你看起来那么难以亲近,这种技术怎么会那么好?该不会以前经常有人这么给你止疼吧?”

我本意是想插科打诨,缓和一下气氛,结果莫名其妙地,说着说着就越发地觉得这事情可疑,然后就越发地觉得老子真他妈的亏,拿着初吻给人家当了不知第多少次的止疼片,偏偏对方还是闷油瓶,让我连向他讨要精神损失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哑巴吃黄连。

再看闷油瓶,他也转过头盯着我看,眼神里一阵阴一阵晴的,并没有被我的玩笑感染……好吧,这种玩笑也不适合对他开。“呃……那个……我是随便开玩笑的,起灵你别生气。”

闷油瓶听了,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吴邪,只有你会想给我止疼。”

我忽然想起他以往受伤,大小都不吭一声,所有人都会被那种战神般的气势震慑住,而且他是个连伤口都不会好好处置的人,所以真的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也是会疼的。

好吧,真的是老子上辈子这辈子都欠他的。“起灵,下次要止疼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需要心理准备。”

我话刚说完,闷油瓶的嘴角就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我无语,不想再面对他,就拉着他躺倒在我腿上,伸手盖住他有些惊讶的眼睛,说:“好好休息。”再抬起手的时候,他已经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

知道他一向浅眠,我也不敢动,靠着墓墙坐着,很快也被睡魔传染了。

被胖子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闷油瓶已经醒了,坐在我旁边擦刀。

我们安排了一下,胖子潘子带着大部分的装备,我则负责搀扶着闷油瓶,一起向主墓室走去。还好,这把玄曜没有黑金古刀那么重,闷油瓶也能轻松一点。

这一路上,我们并没有遇到什么机关陷阱之类的,顺畅得不可思议。

墓道的尽头,一座青铜的大门出现在我们面前,上面以典型的商周时期的风格雕刻着狐狸兽面纹。不过这门也就是普通墓门的状态,和云顶天宫那扇不是一个级别的。

这墓室上面是片湖,不能贸然使用炸药。我扶着闷油瓶检查了一圈后,问他:“你看能打开吗?会有什么机关不会?”他没有回答我,让我又带着他退后了几步,对着那门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对我说:“把那块玉璧拿出来。”

玉璧?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是那块和那玉简手记一起发现的玉璧,还好之前的打斗没有把它弄碎了。在包里翻出来交给闷油瓶,他没有接,而是把那狐狸头像下方一个雪花型印记的位置指给我:“把这个按上去试试。”

我把他转交给胖子扶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这玉璧按在上面,让雪花的中心对准玉璧圆孔的中心,只听“咔哒”一声,玉璧一下嵌了进去,我试着旋转玉璧,这一次是一阵机关传动的声音,玉璧忽然就掉了出来,我赶紧接住,再抬头时眼前的大门已经向两边打开了。我靠,原来这玉璧是门钥匙!

我们都举起手里的照明工具向墓室里面照去,这一照不要紧,我们眼睛差点给晃瞎了。

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向里面一看,我鼻子差点给气歪了。

我们的照明工具其实都已经不是很亮了,现在外面是半夜,也是黑的,我就纳闷怎么一下这主墓室就能那么亮呢!敢情人家公主真不是一般人,那叫一个高手——这主墓室的墓墙上,满满地镶嵌着大大小小,材料不同,形态各异的……镜子!

草草一看也得有二三百面,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铜的,青铜的又占绝大部分。你要藏一粒米会藏在哪里最安全?当然是混在同样的米里!他妈我们哪知道哪一面是传说中的昆仑青铜古镜!

“我靠……这公主陛下也忒他娘的缺德了吧?”胖子念叨着,显然也被这满墙的镜子震撼了。

我无语地摇摇头,现在这镜子的问题已经变成了个大麻烦,只好期待能再见到小幽,问问她。更令我在意的是那个公主和闷油瓶的手。

这间主墓室是个圆柱形的,我们脚前就是水,是一片与上面对应着的湖。不过这个就是真的地下水了,不知道会有多深,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藏着。

与湖心岛对应的位置上也是个土坡型的湖心岛,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我以前在网上看见过,学名叫石蒜,还有个很有名的别称,叫做“彼岸花”,用在墓里也算恰当,没什么可奇怪的。

岛的中心被屏风围住了,透过半透明的布料,隐约可以看见棺床和棺椁的影子。

潘子在水里搅合了几下,见没什么动静就直接淌水往湖心岛走过去。我刚想叫住他,胖子就一把拉住我,小声说:“他这是急了,刚好让他替咱们趟雷。不是我心狠,总得有人去,难不成你想让小哥带着伤去探路?”

我知道这是胖子根据经验做出的对我方最有利的判断,我当然也不想让闷油瓶涉险,但是心里还是不自在。

这里的水比我想的浅多了,最高只没到潘子的胸口,也很太平,没多久潘子就上了对岸了。

闷油瓶身上外伤太多,不宜沾水,我坚持要背他过去的结果就是差点我们两人都摔在水里,好不容易在胖子的扶持下上了岸,我差点又吐血。胖子一个劲儿地抱怨我个内伤人士还瞎逞强。

三十一、似曾相识

岸上都是白色的彼岸花,像被大雪覆盖了一样,白茫茫的一片。

我们对这里的植物很有阴影,因为忌讳,也不知道是该砍了好,还是别惊动的好。最后我们得出结论,这些花还是别动的比较稳妥,对这个墓室妄加破坏的话,就算花没问题,也不知会再出来个什么东西找我们麻烦。

我们从花丛中走到屏风那里,这屏风上绷的纱帛还比较新的样子,并没有腐朽得很严重,可见这墓室密闭性还是相当不错的。

这屏风是好几扇围成圆形的,但是留有一扇的空间作为进出使用。我们绕过屏风进去,里面的地面是用砖铺平的,而所见的东西让我们叹为观止。

只见用通透碧绿的玉石雕成祥云状的棺床上,并没有很多层的棺椁,只有一口底部飘着如雪后松枝般的白色包体,顶部则清澄透亮的水晶棺。这口棺材明显是一整块水晶掏空而成的,形状上都还保持着原有的形态,只是表面打磨抛光过了。

整体看来就像一副雪景的画。原来所谓的葬在玉棺内指的是这种古代被称为“水玉”的水晶。在棺床两边是两盏高脚莲花灯,也是用轻薄的布料做的。

胖子过去把灯点燃,嘴里还念叨着:“这位公主,对不住,蜡烛没带下来,借您家灯使使,您总不能吹自家灯,拔自家蜡吧?”

我一边提醒他别贪得无厌,死性不改,一边就凑过去看那位害我们吃尽苦头的公主。

那位公主躺在一堆花当中,那些花新鲜得像刚刚摘下来的,完全不像是已经入土几百年的东西。她的服饰是青白两色相间的,偶见一点明黄色的花样,就连所戴的配饰也多以绿色和银色为主。头发很长,勾起了我不好的回忆。

我的视线随着手电光一路向上,终于看到了那个公主的脸。苍白的脸上,嫣红的嘴唇和透粉的双颊都显得有点不太协调,一方面是这种脸色不会出现在死人脸上,另一方面是这颜色的对比虽然不生硬,但有些太强烈了,那真是童话里说的,雪色的肌肤血色的嘴唇,只是配上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就从童话转型为日本恐怖片了。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死后上的妆,才会出现这种效果。

奇怪的是,我居然觉得这个公主很面熟。这种感觉比看画像时更加明确。我不禁凑过去仔细地对着那张脸观瞧,微挑的眉,长长的睫毛,一边的眼角下有一颗泪痣……

我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张脸。我的天!这个公主……她竟然……竟然是……

我实在难以接受我看到的东西,忍不住连连后退,结果退得太过了,撞倒了背后的屏风,脚下也因为地砖和泥土坡的分界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差点就滚了下去。

闷油瓶伸手拉住了我,疑惑地看着我问:“吴邪,你怎么了?”

我指着那棺材里的公主,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说,这事情……实在太诡异了!

他们三个都凑过去看那公主,又全都皱着眉看向我,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

“她她她……她是……”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说话直结巴,越是着急越说不清楚。闷油瓶走过来,用左手抓着我的肩,轻声对我说:“吴邪,冷静一点,别急,慢慢说。”

他的声音总是很清淡的感觉,让人很容易安定下来。

“她……这个广宁公主就是那天在我店门口,告诉咱们‘惘生人形馆’在哪儿的那个绿衣服的女孩。”

我话一出口,闷油瓶的脸色也变了,胖子则是干脆绿了。“我靠……小哥,天真,这回可真让你们说着了,她还真是个狐狸精!”

难怪啊难怪,我就说她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冷门的地方——能不知道嘛!压根就是人家老家!

那天她一直用绢面团扇遮着脸,闷油瓶和胖子都站得远,当然是认不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靠近了见过她扇面后面的脸,尤其是眼睛和眼角的那颗泪痣,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不过那也只是匆匆一面,我都已经将她给忘了,谁料到会在这里看见?!而且,我们看到的那算是什么?鬼魂?那不应该能在白天出来啊。粽子?真没见过哪家粽子这么新鲜还能说能笑的!或者……是转世?这个最好,最好就是这个!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恐怕早知道我们要找她的墓,怎么还会那么轻易就告诉我们,给我们提供线索?难不成我们又他妈被设计了?从一开始,就是她在引我们过来?如果是这样,那,她想干什么?

闷油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口水晶棺材。

在他身边,总还是令人安心许多的,我冷静下来后突然想起来,在壁画的她和这里的她穿的都是青色的衣服,而那天那个女孩穿的却是很纯正的绿色,这公主婚礼之前的长廊画上的确有个穿绿衣服的女孩,和她长得十分相像,也许是双胞胎。

我将这些说了出来,自己又禁不住犯嘀咕:“只是……双胞胎会像成这样吗?连泪痣都一模一样。”

“理论上,胖爷我不知道,事实上,胖爷我也没见过能像成那样的。”

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现在……该怎么办?”我真没了主意,只能问闷油瓶。

三十二、背叛

看出我慌了心神,闷油瓶拍了拍我的肩,说:“既来之,则安之。那个小幽既然说来这里就有一半的希望,肯定有她的道理。”

“小哥说得对,不论如何,咱先开棺看看再说。”胖子从不想得那么多那么复杂,直嚷着要开棺。

“我去你的!”潘子推了他一把,“要死自己死去!谁不知道你是贪上了那公主身上那几件明器。我告诉你,你要是就这么开棺,还没等怎么着,咱们几个都得被撂倒!”

潘子当过兵,后来又跟着我三叔走南闯北,见识也算广,他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就问他为什么。

“小三爷,你知道这棺材里的是什么花?”

“老子又不是园丁,不认得什么花花草草!”胖子很不满潘子的态度,不咸不淡地顶了他一句。我为了打个圆场,赶紧问:“是什么花?”

“这花说起来挺有名的,就是见过的人不是很多。尤其这胖子在北方,更是平常见不到的。这个就是云南这类南方湿热地带产的曼陀罗花,一朵花的花香,持续闻上几分钟就能放倒一个成年人。这里面摆满了这种花,很可能一开棺咱们就全部趴下了。”

“原来这就是曼陀罗花!”传说释迦摩尼悟道的时候有天女散花,其中就有这种,说是寓意很美好的花。但是这花实际上是很强的麻醉剂和致幻剂,有的毒品中就含有这种花的成分,要不是潘子提醒这一句,由着胖子开了棺,我们真的就全交代了。

这种花用于墓葬并不奇怪,不过要照潘子那说法,这公主该不会是被迷晕了,才一直睡在里面的吧?我的猜测随即被自己打翻了,开什么玩笑,要是活的那她怎么喘气啊。

不过小小的花香还是难不倒我们的,说到下斗,防毒面具也是必备工具之一啊。我们全副武装,就预备动手开棺。

我和闷油瓶伤得重,就由胖子和潘子两个人充当主力,我在旁边搭把手,闷油瓶则被我推到旁边去休息了。

那水晶的棺盖很厚,抬起来非常沉重,一下子我们还真没抬起来。胖子说潘家园每周末会有珠宝市场,他和那些按日子租地方的流动商贩不同,是有铺面的常住户,一来二去的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他说这种水晶好像还挺值钱的,论克卖,这么大个棺材,要是敲碎了带回去加工一下,又是一笔钱。

我一听就急了,忍不住疾言厉色地警告他说:“我还指望这公主心情好,能给起灵把手治好呢,你要敢把人家棺材砸了,我就跟你没完!”

“成了成了,你那点小心思咱兄弟还能不明白,为了小哥,这钱胖爷我不赚了还不成吗。”胖子冲我嬉皮笑脸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和潘子喊着一二三,三个人合力将棺盖抬了起来顺在一边。

我刚想喘口气,身后的闷油瓶就突然拉了我一把,我向后一个踉跄撞进他怀里。正纳闷他这是干什么,却发觉他的手握得很紧,整个人都进入了戒备状态。我再一抬头,就看见潘子拿着一把手枪正对着胖子,脑子瞬间嗡了一声。

对于潘子的背叛,我一直是消极接受的态度,这对于我来说是太大的冲击。他说有苦衷,我也相信。那之后状况频发,我们又进入了那种同生共死的关系,对于他的背叛,就更加没有了意识。直到这一刻,我才清楚地认识到,潘子,真的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许,是所有感觉达到一个程度后,反而麻木了。身后的闷油瓶一直扶着我,让我靠着,让人觉得很安心,也有一点温暖。好歹,此刻还有他在。

胖子气得破口大骂,潘子也懒得和他继续抬杠斗嘴,只是用枪指着他,逼他退到一边,自己站到那棺材边去。

“小三爷,别怨我。拿不到东西我也不好交代。”

我眼见着他是要对那公主下手,急出一脑门子汗:“你要什么都给你,别随便动她,我只要保证她愿意治好起灵的手就成。那之后你要什么随便你。”

潘子听我这么说就笑:“吴邪,你还真是够天真的。照你那么说,到时候小哥的手好了,这公主也醒了,我还能拿什么东西出去?”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刚才情急之下没来得及细想,现在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要是我,我也觉得不可行。

三十三、鬼公主

眼看潘子下手就要去掏棺材,我几乎想扑上去,无奈闷油瓶在后面死死地拽住我,一寸都不让我动。

就在这时,对面的屏风后面噌地窜出一道影子直冲着潘子的胳膊就去了,当它死命地咬住潘子的胳膊,我们才看清,那是一只全身是血的白狐,也就是……那个白狐狸。潘子一把掐住狐狸的脖子,使它吃痛松开嘴,然后随手一甩,将本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白狐狸丢进了花丛里。

霎时,原本雪白的彼岸花以白狐狸落下去的地方为中心,全部化成了血红色,怒放着,仿佛地狱的业火一般。

他娘的!忘了这儿的植物都有问题了!

包括潘子在内,我们所有人都为这一甩恨得牙痒痒,却也于事无补了。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草木皆兵”,而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大家都僵在原地不敢动,盯着这些花儿,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

然而这时,我却觉得背后有一阵阴风袭来,僵硬地扭过头去,就看见那原本躺着的公主千岁已经站了起来,竟然还半浮在空中。和我印象中的柔弱小姑娘完全不同,她一双眼睛没有瞳孔,眼黑的部分是一片莹莹的绿色,透着十二万分的怨毒。

原本掩在长袖中的手上,指甲暴长,正毫不留情地向潘子天灵盖抓去,下手之凌厉让我一点都不怀疑潘子的防毒面具和头骨会一起碎在这一击之下。

我操!九阴白骨爪!当时我脑子里就只剩这么个词了。

我们全都以为花会有问题,竟忽略了这个地界的正主儿才是最大麻烦的事实,结果谁也没有防范。

还好潘子反应得快,向前一扑,避开了要害,但是那公主的指甲还是在他背上一划而下,血立马涌了出来。紧接着,这公主一兜袖子再一甩手,潘子便不知被什么力量带得高高飞起,撞在嵌满镜子的墓墙上,掉落在水里。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她又转身一把挠向胖子。胖子一矮身躲了过去。谁知她借着这一抓的惯性旋身给了胖子一脚,正踢在颈侧。也合着是胖子这体型太像球了,这一脚把他踢得一歪,直接滚进了花丛里,没了声息,生死不知。

那公主把头一转,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和闷油瓶。

闷油瓶只有一只手能用,不像往常那么从容自若。他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松开了原本拉着我的左手,偷偷握住了玄曜,并扯了扯我,示意我到后面去。

那个公主并没有停顿很久,一跃而起就杀将过来。我被闷油瓶向后一别,整个人就有点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滚进了火红的花丛。随即耳边沙沙地一阵响,我还没回过味来就被闷油瓶一把拎起来,“快跑!”

这个时候我没法判断形势,第一反应就是听他的话,掉头向着墓门狂奔。

说是狂奔,其实狂的仅仅是我的心情而已,脚下的泥土湿滑无比,还有一堆密密麻麻的植物拌腿,这里又是个下坡,没跑两步就改成滚了。闷油瓶是面对着那个公主退着走的,我这么一摔,把他也绊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瞬间,我们就失了反抗的机会。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是,过了好几秒,我既没感到疼痛,也没听见闷油瓶的声音,甚至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的景象让我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公主粽子的鬼爪就在我和闷油瓶面前不足半米处,以她之前的攻击速度来看,这点距离,最多不过半秒的时间就能到达我们头上,但是却硬生生地在半空之中停住了。她的身后,水晶棺的旁边,一道长长的血迹的尽头,一只全身湿红的白狐狸正死死咬住她的裙角,制止了她的攻势。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白狐狸这是在救我们?我完全不相信。那么,他是不想这个公主杀了我们。原因当然不会是因为我们,大约是因为,他不愿意这个公主变成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对那公主本身不好。

我忽然就想起那个在我店门口用团扇掩着脸,轻声细语地回答我问题的女孩,想起壁画上的公主,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看到他爱的人变成眼前这样的厉鬼的。这样迷失了本性,只有怨恨和杀戮的厉鬼就算有思想和感情,又与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粽子有什么区别?无论谁都不愿看到自己的亲人变成这样。

那公主怔住了,无视了我和闷油瓶,她缓缓转过身,在看到白狐狸的刹那间,表情变作了惊讶和动容。她飘回棺材边,俯下身去把白狐狸抱了起来,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我突然觉得,我们好像打死了梁山伯的那群打手。一直以来,我们倒的斗里虽然不说都是死人,但是也是些贪婪或者工于心计之辈,比如鲁王宫里那只,比如那个什么汪藏海,还有一些就根本不是人,比如那十二之手的粽子和那个什么西王母。

所以我似乎还未曾对盗墓这档子事产生什么罪恶感,反正发的是死人和妖怪的财,我们也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然而此时此刻,我才猛然醒悟,强盗就是强盗,闯入人家安息之地掠夺财物,寻找线索,还杀了人家的恋人,这跟入室抢劫杀人有什么分别?

也许是我的脸色变得很不好,闷油瓶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拍着我的背安慰我:“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可能人就是这么自私的动物,我明明觉得对不起他们,但只要一想到闷油瓶……“就算是错,我也不后悔。”我轻声说着,看向白狐狸那边。

这一看不要紧,我整个当场僵住了。闷油瓶发现我的不对劲,也转头看了过去。

那边的情况,有点让我不知道怎么去说。

一个全身黑色蕾丝长裙,头发披散,赤着脚,和那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正将双手伸到公主的头发中,捧着她的脸,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当然不是令我和闷油瓶吃惊的地方,诡异的是,那女孩全身都是半透明的,悬浮在空气当中,透过她还可以看到后面的棺床和水晶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学名叫幽灵,俗称叫做鬼的……

下一刻,更令我们惊诧莫名的事上演了,那公主缓缓将白狐狸的尸体放在地上,站了起来,透明的幽灵就忽悠悠地飘近她,双手捧着她的脸,和她额头抵额头。一瞬间,墓室里卷起了一阵以她们为中心向四周发散的风,两个女孩的长发随风扬起,在空中舞动。

不知道她们这是在干什么,我和闷油瓶也不能贸然采取行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画面其实还挺好看的,可惜我有了禁婆的阴影,欣赏不来。

无意间,我注意到那个透明的女孩在这个过程中从脚开始,正在一点点地发光消失。这是怎么回事?

“这也许……是灵魂附体的过程。”闷油瓶似乎看透了我的疑问,很难得地主动帮我解惑。

“你是说,刚才那个黑衣服的是灵魂?”

闷油瓶点点头,低声嘱咐我:“如果有危险就马上跑。”

“好,我会跑。”但是别指望我会丢下你一个人对付她。我在心中补齐后半句,现在是非常时期,没必要非得明着反驳他。

重新把注意力掉转回公主那边,透明的魂魄已经不见了,只剩身着华丽古装的身影立在那里。

她看了看地上白狐狸的尸体,闭上眼睛叹息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三十四、阴谋

这时,另一个让我们觉得熟悉又惊诧的身影从那边的屏风后面闪了出来,站到公主的背后,似笑非笑地说:“你说呢?”

公主全身明显一颤,猛地转身连退两步,盯着那白狐狸一脸的惊惧之色。

除了她,其实我也肯定是一脸惊惧之色,因为连闷油瓶都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眼前的白狐狸身穿一身很华丽的白色云纹锦缎长袍,挂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很是悠闲自得的样子,哪里像是受过重伤的。

我再看看地上的狐尸,伤的位置正好是前后心口,肯定是被我们刺伤的无疑……但是……这只狐狸只有一条尾巴。妈的!被骗了!

不过,公主不应该看不出来啊。

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公主的反应,结果万分郁闷地看到了让人脸红心跳的一幕。

狐狸又帅又妩媚,帅的是气势,妩媚的是态度。公主很精致很轻灵,精致的是外貌身段,轻灵的是气质。这么两个不比任何当红明星差的人站在一起就很有杀伤力了,何况还是白狐狸左手揽过公主小蛮腰,右手捏着她的下巴向上轻抬的这么个状态。

“明知道只是一条尾巴而已,也这么心疼么?那怎么就舍得把我这个本尊丢下动不动就闹蒸发,让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最后,竟然还给我玩诈死?”白狐狸的声音婉转动听,很是柔媚,却越发地咬牙切齿起来。

我听他这话突然就有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我非常知道,这找个人间蒸发的家伙出来真是不容易啊。何况他的搜索范围远不止人间。要不是时候不对,我都想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大喊一声“兄弟啊”了。

心里正感慨着,就觉得有一双手捂上了我的眼睛:“当心。”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两个的防毒面具都在刚才的混乱中滚掉了,好在这墓室通风很好,花的味道只是淡淡地散在空气中,对我们并没造成太严重的影响。

我一把拉下闷油瓶的手,瞪着他这个每次都害我不踏实的万年职业失踪人士。听听,听听,知道你的这种行为有多令人气愤了吗?再说了,人家小情侣久别重逢都不避人了,我有什么可当心的?

闷油瓶被我瞪得一愣,满脸的无辜,然后就想到什么似的很严肃地看着我:“吴邪?”

我长叹一声,总是会忘了这家伙又失忆了,以前那些不良的失踪记录人家一概不记得了,我瞪他也白搭,人家还是能一脸的无辜,八成还以为我中邪了。“算了,我没事。”

扭过头不再理闷油瓶,我重新把注意力调回公主那边。

说是久别重逢,但我总觉得他们俩之间这气氛实在是怪异啊,一点不像情侣。公主冷着一张脸看着白狐狸,表情扭曲了一下,同样咬牙切齿地说:“切条尾巴下来,谁疼谁知道!是不是诈死你心里也清楚,少跟我这儿整这里格儿楞(京口土话,生活中用得比较乱,大约是小诡计、小心眼之类的意思)!”

我一听就惊了。之前听见小幽说话的时候还以为她那口音是跟胖子学的,毕竟连蛇都能学出长沙口音来,她一个修成人形的,还有啥不能的。现在才知道,敢情这公主的京口比胖子还正啊!

公主很不爽地一把拉掉狐狸爪子,推开他,道:“我回来取这个壳子是有正事要做,你少来闹我。”

“你以为要不是为了正事儿,西王母那边能那么容易就找到借口放我回来?”白狐狸冷笑了一下。

“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他们了。”公主说着一挥手将棺盖盖好,转身倚着水晶棺坐在了棺床上。还真带出了几分公主的派头。“正事要紧,其余的,之后再说。”

白狐狸似乎也没意见,很自然地退到公主身侧默默地站着去了。

“你们到底还是找来了啊……”公主叹息般地微笑起来,说,“欢迎光临,吴家小老板!如你们所见,我就是这里的墓主,你们可以叫我端木寒雪。这只狐狸嘛……你们已经见过他的身外化身了!可以叫他令狐妖,简称妖。”

我……靠!敢情这狐狸是西王母派来公干的?!干什么,来查上次是谁私闯了她们家的民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脸部的肌肉在抽搐。

还有这个什么端木寒雪,我看着她从容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檀香扇刷地打开,遮住半张脸冲我们笑得无比诡异。妈的,还欢迎光临?就冲你这笑,小爷我就知道你这是家黑店!

我看她现在神智非常清醒,与正常人没啥区别了,就无奈地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说:“公主,既然是您自己把我们引进来的,那草民我就直说了吧。我想求您治好这个小哥的手。”

端木寒雪扬扬眉,看着地上白狐狸的尸体,眼都不抬地问我:“就这一件事?”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一看这还是一深藏不露的谈判高手啊!转念一想也是,虽说在狐仙崇拜盛行的唐代,她能降服这么个九尾银狐在身边,几乎可说是要风有风,要雨得雨了,但是要能维持住那么大的一个组织,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看小幽提到她时的态度就知道,她绝不是最初留在我印象里的那种柔柔弱弱的小家碧玉。

不过我好歹也是个在商道里混迹多年的小老板,论到语言功底还真不是我吹,闷油瓶也不一定是对手,咱不惧她!

话说回来,人家也是聪明人,上来就只跟我打了招呼,早看出谈判这种事闷油瓶这个语言上的张扒皮是要靠边站的。这种前所未有的重视和使命感让我小小地自我膨胀了一下。

“当然,如果方便的话,还有一些事情想请您指点迷津。至于那面青铜古镜……我们只是需要它提供的一些线索,并不一定要拿走它。我们也希望知道,您特地把我们引来这里,是为什么?”我看她心情似乎不错,就干脆实话实说。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反正说谎估计也是没用的。

端木寒雪听了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微笑着说:“我也就是赌一把,看看你们能不能找到这儿。不过既然来了,吴老板,我想和你做笔生意。”

和我做生意?我不由得愣住了。几百年前的公主拐弯抹角地把我引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做生意?!我靠,把我的店卖了也不一定有她这儿一件东西值钱,她会和我“做生意”,我再天真无邪也不会相信这种事情啊。

只是她既然这么说了,我们身上必定有什么是她所图的,不过是我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而已。

想不到就要问,就像有人进了我的店,王盟会问一句“您想看点什么”一样。要真说交易,就是这么回事。

于是我问她:“别开玩笑了,我有什么是能值得入您公主千岁的眼的啊?”

“自然是有的,而且是只有你才有的。是你本身所具有的一部分。”端木寒雪笑着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把我从头扫到脚,再从脚扫到头,看得我全身不自在,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就这一下,让我没来得及注意身边的那个人。

闷油瓶一个纵身从我身边冲了出去,左手持刀,几步赶到了那个公主面前,挥刀就砍。我的心紧紧一揪,这一系列动作快得不像话,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这样攻击那两个妖怪,根本就是拼死一搏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只看见一道白影夹着蓝光一闪,闷油瓶整个人就被白狐狸甩了出去,朝着满是镜子的墓墙上撞过去。

“起灵!”我想向他跑过去却直接摔了个狗啃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脚竟被那些花茎缠住了。

慌忙抬头去看闷油瓶,他在半空翻了个身,本应该是双脚踏在墓墙上的姿势,却因为太过勉强而没能吃住劲,还是摔进了水里。还没来得及让他稳住身形,身后那些镜子的空隙之间突然伸出了无数藤条一样的东西将他紧紧地勒在了墙上。那是……竹子的根!

我操!!这里的植物都他妈的是什么东西?!我回身掏出匕首去割那些花,居然没什么效果!

“听我句劝,省省吧……还有那边的也是,就算用缩骨功也只是让你自己的处境更加糟糕而已。”我正努力着,就听见公主殿下用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说着这种让人血压上升的话,“那么容易就让你们逃脱了的话,我这局,岂不是白布了。”

我心说大爷的,怎么老子就这么倒霉?!打从下斗开始就净被些古人设计!汪藏海、西王母、长公主……小爷我是彻彻底底地领略到古人的智慧是多么伟大了!

我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了,索性也不瞎挣扎了。从我们进来的那一刻起,其实已经注定了我们砧板上的鱼的历史地位了。所以刚才闷油瓶才会有那种拼尽全力一搏的行为,如果不这样,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可惜连他都失败了。

事到如今,人家还肯跟我们“交易”,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说明我们还有所依恃,可以谈条件。那就不妨看看她怎么说。

而且他们不是人,又跟西王母搭得上线,又说她布了一个局,那么有没有可能,她才是那个“它”呢?

打定主意要套她的话,我就问:“这么说,那些线索都是你留下的了?”

“嗯……”端木寒雪用扇子支着下巴,“我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直接的线索,那不是我的风格呢……我也很好奇,你们是从哪里找到了什么线索,才会那么明确地叫出惘生人形馆来的?是从有关汪藏海那里得来的?”

“是,我们得到了一些他的东西。他果然也来过这里!可是,为什么他的墓里却没有这方面的线索呢?”听她回答得还算实诚,我也直来直去。

“那个老匹夫!”端木寒雪突然冷笑了一声。旁边的白狐狸突然接道:“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我让他死在门口!”

“啊?”我有点没太明白,怎么这一下两人的态度就都变了?

“他根本没机会接近这里,院子里转了两圈就被我踢回老家去了。”白狐狸淡淡地回答我。

原来如此,难怪了,这恐怕是那老头这一生的奇耻大辱了。连他都是这两位的棋子,我的心里也就平衡多了,好歹我们也进来了不是?比他老人家强啊。不过他还是能从院子里那些画上找出指向西王母的线索,所以最后即使没有找到青铜古镜,他也还是去了塔木陀。

“你们要汪藏海有什么用?”

“唉……说来也不怪你,这些事情太复杂,难怪你脑容量不够反应慢。”端木寒雪叹息着摇摇头。

妈的,你少不带脏字地骂我是白痴!

“呵呵……”端木寒雪看我脸色不善,笑着说,“我们受人之托,也在调查这件事。不过自己查实在太麻烦了,而且当时早已有个战国时期的铁面生把这事零零散散地传出去了,很多人都在不遗余力地查。既然如此……那么布个局,引那些调查这长生不老秘法的人来,直接从他们那里取得情报,不是更省事?不过可惜,从古至今,也就来了你们和汪藏海这两拨人。”

我简直无语!果然是封建统治阶级,懒得可以!“所以……你要的是我们知道的事情?”

“差不多。”端木寒雪从棺床上跳下来,踱步到我面前,俯下身来在我耳边小声说,“我要你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