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交易
“什么?”我愣住了。要我的记忆?“为什么?”在我看来这个要求太奇怪,根本就是没必要的事情,她想知道什么,我告诉她不就成了,记忆这种东西,也是能交易的么?她准备怎么取货?
公主千岁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直起身来看着我。她个子不矮,目测大概一米七上下,这么站在我这个瘫坐在地的大男人的面前也会给我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是不会把你的脑袋切下来的,自然有其他办法取走我要的东西。至于原因嘛……就算你不说谎,合盘托出,总也有你的主观色彩在,也许有些细节是你注意不到的。所以,直接取走你的记忆最客观实在。”
原来如此。她说的倒也有道理。不过“取走”……好像和闷油瓶的“忘记”还有些差异啊……
“没错。被取走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的。”
“什么?!那我不是……”
端木寒雪公主点点头,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不过别担心!我有想要的东西,自然付得起价钱。你们在找那个小哥的记忆是吧?用你的换他的,绝对等价,公平合理的交易,你看如何呢?”
用我的记忆换闷油瓶的记忆?这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吗?!但是……我看向闷油瓶,他离我们的距离比较远,又有水声干扰,我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这些事情的线索,寻找他的记忆,眼看就有希望了……
他的眼神很深邃,我看得出其中是有着期待的,尽管还有深深的疑虑和担忧。
可我,也真的舍不得我的记忆。很多事情不知道就已经让我很痛苦了,更何况一下子失去记忆,还永远没有恢复的可能。
然而一想到闷油瓶更是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这次是真的完全思维混乱了。
“其实……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可怕。我只取走你关于这件事,也就是这两年多的记忆。你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你‘知道’,假如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过回你小老板的生活,这不正是你的家人、三叔,甚至那个小哥希望你过的生活么?你自己并不会感到太多什么。”
端木寒雪除了是个像样的公主,还真有打心理战的经验。
的确,如果不曾记得这一大堆的谜团,我也就是个古董店的小老板,亲人还是亲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美好,不曾被揭穿过什么。而闷油瓶,可以找回他的记忆,虽然只是一部分,但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那个小哥只要有了记忆,自然能自己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以他的身手,没有你的话……”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还真是给我留面子,我当然知道自己就他娘的是一个累赘!
连我自己都要觉得这个记忆的交易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还是有什么是放不下的……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舒服。
“吴老板。”公主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有一点希望你明白:我只是不喜欢强取豪夺的做法,不代表必要时我不会这么去做。”
“呵、呵。”我忍不住冷笑出声。原来如此!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他妈的我们手里压根就没有任何筹码!我们有的只是她公主千岁一时的慈悲心而已,过了这一时,就再别想了!
枉我吴邪自认奸商多年,今天才见到什么是真正的奸商!明明是强买强卖还得让你感恩戴德赔得心甘情愿!爷爷啊,您说过,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可我今天才发现,那是因为您没遇见过有人心的鬼神……
“至少还要治好他的手,再放他们三个安全出去!”我不甘心,又没办法,气急之下几乎是恶狠狠地要求道,“不然,我也有拼得鱼死网破的办法,大家没好处。”
公主又回过头看了看地上的狐狸尸体,浅笑着说:“也罢,看在你们帮我识破了个骗局的份上,我就答应你了。”
“吴邪?”端木寒雪说过这句话之后,我听到闷油瓶带着疑问的语气喊我。
转头看向他,却不知道要回答他些什么才好。我们已经别无选择,潘子、胖子……还有此刻被束缚在墙上的他,我们所有人此刻不过是捏在这两个妖怪手里的蝼蚁,根本没有办法反抗了。
闷油瓶的眼神透着一丝焦虑不安,一直盯着我看。
我想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他们都可以安全地出去,我也只是失去这些纷纷扰扰的记忆而已,又可以回到原本简单的生活中去。而你……可以找回重要的记忆,一定能找到解决尸化的方法的……
闷油瓶,就当做是我还你救命的恩情。
突然有点明白小幽话里的含义了。原来,在我自己意识到之前,那小姑娘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
不过竹子上刻的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倒是不太赞同的。要那样说,我和胖子岂不是也能送做堆了?你,终究是不一样的。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是女孩家说的,用在两个男人身上未免显得有些矫情。
我只知道,到了这一刻,我想把所有能为你做到的都做到,把一切你想要的都留给你,即使我也会有舍不得。
我才真的一直是你的拖油瓶,如今这样,也许真的对你只有好处,我也该知足了。
端木寒雪的手指落在我的眉心处,然后随着她的手指,一道七彩的光丝从我的额头上被抽离出来,落在她的掌心,勾勒着一个图案。这就是我的记忆?想不到那些噩梦般的经历还挺漂亮的嘛……
我开始头疼,针扎一样的。咬牙忍着,我坚持看着闷油瓶。最后,想再多看你几眼。
他突然拼命挣扎起来,甚至用了缩骨功。然而随着他的蜷缩,那些竹根也毫不迟疑地收缩,他根本没有机会脱身出来,只是被绑得更紧而已。身上的伤口恐怕又裂开了,有血流了出来。
我对他摇头,想劝他不要再挣扎了,可是说不出话来,头很疼。
我知道自己的记忆在一点点地离我而去,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陌生和不明所以……闷油瓶是怎么了,怎么会有那么激动的情绪,那么焦急甚至有些绝望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
好像有很多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又好像什么都没得说。嘴上动了几次,终于牵出一个微笑,希望不要太苦……眼前的景象渐渐暗了下去,迷雾里号角声中,闷油瓶好像对我淡淡地笑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千言万语,最终说出来的居然只有:“再见……”
三十六、梦归(小哥視角)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从我和他的相遇开始。
我背着新买的黑金古刀从吴三省家离开的时候,他刚好赶到,一脸哀怨地看着我,还以为我并没注意到他。
再见面的时候他成了队伍中的一员,说实话,没比那个后来死在鲁王宫的伙计有用多少。但是,他会给我点上一盘猪肝,那是我记忆中所没有的关心,似乎从不曾有过。
海底墓的时候,又见到了他。我易了容,于是趁着心情好,开了开他的玩笑。这个地方我果然来过,那个时候的事情慢慢回到了我的头脑里。我想起来,他现在的三叔,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吴三省,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我这个外人的话难道会比自己三叔的更可信么……关于他,我也发现了一些事情,就更加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犹豫了一下,只好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云顶天宫一行再次见到他,我从心底里不想他再卷进这个事件中来了,于是留了信息给他。没想到,最后还是在青铜门的门口看到了他,他拼命想阻止我进去,而我只能微笑着,对他说再见,因为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那扇门后,会是怎样的情况。
然后,有些意外地在疗养院遇见了他,他又要跟着我们去塔木陀。戈壁的夜晚,他拉住我追问,不愿意欺骗他,也不想把真相告诉他,只好告诉他,他的事情,问我是没有答案的。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和他说了那么多,也想不到会听到那样的一句话。
他说如果我消失了,至少他会发现。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文锦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言讲给他,我沉默,没有表态。大家被围困在炼丹室的时候,我在那一堆干血尸中间,在嘈杂的环境中,听到了他的声音,才发现,在他的眼里,张起灵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陨玉里的一切有些模糊不清,然而出来后的一切都可以清楚的记得。他居然就一直那么等着,居然就理所当然地陪着我去寻找记忆……
没有什么利益可图,没有一点好处,他给的,是我不曾体会过的,单纯的支持和帮助,像阳光和天空一样的感觉。可是,这样和我在一起,迟早会害死他……?
我想一定得保护好他,就算我们当中一定有一个要死,也不应该是他……
可是在那个诡异的公主墓里,我尽了全力,还是阻止不了那个公主对他下手。我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部分谈话,想读唇语却被她用扇子挡住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吴邪……对我说……再见……?
蓦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并不陌生的环境,我这是在医院里。我们出来了?那……吴邪呢?
猛地坐起身,六人一间的病房里,胖子和潘子正看着我,环视一圈,没有吴邪的身影:“吴邪呢?”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有点犹豫的样子。我此刻完全没有耐心和他们卖关子,又问了一遍,这次加重了语气:“吴邪呢?!”
“那个……小哥你先别激动。”胖子看样子是在斟酌说法。我不关心他准备怎么说,只想知道吴邪的情况。“小吴情况不太好,又得了肺炎,在加护的病房。大夫说病情能控制住,就是得尽快退烧……”
“病房在哪儿?”居然严重到要单独住进加护病房么……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不论好坏,我要亲眼看到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小哥,你别急,就是你现在过去了,大夫也不叫人进去看,不然我和这死胖子也坐不住。而且现在……小三爷的父母也都在那边守着,就算你要去看他,也得先和咱们对对口风不是?”潘子开口劝我。
吴邪的……父母?我突然有些迟疑了。我……觉得自己没有面目去见他们。即使他们不知道,但是吴邪会往这个漩涡中越卷越深,我和解连环都有逃避不了的责任……如果不是为了帮我找回记忆,塔木陀就将是这一切的终点……而不是弄成今天这种样子。
“小哥,咱们到底是怎么从那个鬼公主手里逃出来的啊?是不是你和小吴最后把她降服了?”胖子问的话虽然没心没肺,但是语气是认真的。
“哼。”我忍不住想冷笑,却完全牵动不了嘴角,一点点都笑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救了我们的,应该是吴邪。”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什么?!小天真?!”胖子还想说什么,被潘子打断了:“小哥,你动动看你的右手。”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动了动,完好无损,根本一点看不出受过伤。我疑惑地皱了皱眉。
“不光是你,当时潘子带下去的那些人都还活着。除了老姜废了一条胳膊,其他人都完好无损,只是精神受了很大刺激,发誓这辈子再不下地了。就算是老姜,医生也只说是神经坏死了,外面一根汗毛都没少。”胖子说着,脸色变得有些怪异,“而且……你知道咱们被送来医院的时候是几号?”
我有一点预感到胖子话里的含义,立刻向他确认:“你什么意思?”
“咱们被送来医院的时候,正是咱们下去的第二天一早,也就是说咱们在那个斗里的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实际上只有半夜而已。更奇怪的是,潘子他们下去,明明比咱们晚了一个来星期,结果却比咱们早被送来。按时间来说,是咱们下去的时候,他们就被送来了。”
我有些错愕,时间完全混乱了?
“不过他们的运气比咱们好,他们是在吴山上被发现的,咱是在西湖里当浮尸,被人打捞上来的。”胖子继续说,“我们就编了个瞎话,说是哥几个谈成笔大买卖,高兴,喝高了夜里不小心就连拉带拽地全掉下去了。”
我有点无奈,这种鬼话,居然也有人信了……不过这也的确是唯一勉强合理的说法。
“小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说是小三爷救了我们?”潘子重新拿出这件事问我。
我合上眼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一言难尽。我被那个公主困住了,只听到一点她和吴邪的对话……”
这时,一个护士在门上敲了两下就推门走了进来,打断了我的话:“你们那个朋友已经退烧,清醒过来了,你们可以去看他……”
不等她说完我就一把拽起胖子跑了出去,我不知道吴邪的病房在哪儿,还得让他指路。
一路将大夫护士的指责声抛在脑后,匆匆赶到特护病房的门口,我听到的是吴邪的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劝慰声。
晚我们几步赶到的潘子走了进去,把两个老人给劝了出来,说是也守了两天了,让他们回去休息,我们留下照顾吴邪。两个老人看样子是真的累了,多嘱咐了几句,也就离开了。他们一出来,我就赶忙进去。
吴邪躺在病床上,脸色比之前在斗里发烧的时候还差,精神也明显不太好。看见我们三个陆续进来,露出一个有点惊讶的神色。
我走到他床边坐下,看着他,想对他说点什么,却发现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些废话,他现在的状况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不好。最终,只得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吴邪愣愣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胖子,最后目光落在了潘子的身上,居然是一种毫无芥蒂的救助的眼神?!
我知道,吴邪是个善良的人,对潘子也一直像对兄弟一样,但这绝不足以使他在被背叛了之后还是如此毫无防备的信任潘子。
心底里涌上一股不安的情绪,我仔细地看着吴邪,一边抬手贴上他的额头试探温度是否真的已经退下来了,一边问他:“吴邪,你……还好么?”
让我意外的是,吴邪竟然下意识地躲避我的手,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之后,仍旧那样救助地望向潘子,把潘子也看得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吴邪?”我再次叫着他的名字。
他回头,好像因为从潘子那里得不到回应而焦虑着什么,有些羞赧地抓了抓头发,歉疚地笑着对我说:“那个……对不起,请问您是?”
三十七、谎言(小哥視角)
我的手不由得僵在了吴邪额头前。他刚刚……问我什么?头脑似乎也僵住了,我一时竟无法理解吴邪话中的含义。
胖子在一旁惊呼道:“不是吧,小天真?!你烧糊涂啦?怎么会连小哥都认不出来了?”
下一刻,吴邪说的话让胖子也傻了:“啊?那个…你又是?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有点头晕……”说着,他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潘子。
潘子想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为吴邪盖好被子,对他说:“那就好好休息,我们等会儿再来看你。”说完就起身离开了他的病房。
胖子他们也跟了出来,小声地追问我:“小哥,这他娘的是咋回事啊?天真怎么连咱们都不认了啊?”
怎么回事?右手不禁紧握起来。我也很想抓住她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走远,吴邪一个人躺在病房里,还是令人放心不下。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我抬头看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突然感觉很刺眼,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我命令自己安定下来,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
我记得听到那公主问吴邪是不是在找我的记忆,然后又说了什么等价交换什么的,他们说话的声音和着水声回荡在圆柱形的墓室里,我听得不是很分明。
乍一听到可能有我记忆的线索的时候,我确实是有着瞬间的期待的,但是我也明白,这件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公主要做什么,她想要从吴邪身上得到什么。而我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利用这个来要求和吴邪进行交换,也就是她所谓的“做生意”。
后面的话,我一概没能听清。然后就是吴邪大吼着威胁她治好我的手,再放了我们,不然就鱼死网破什么的。没想到那个公主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一切发生得让我有些茫然。
前一刻吴邪还那么决绝地喊着,下一刻就平静地看着我。那双平时时常透着好奇、惊恐、疑问和信赖的眼睛里,此刻是满满的不舍和……一种让我胸口疼痛到近乎裂开的感情。我试图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回答我。
我再也顾不上这种情况下使用缩骨功会有什么结果,就算全身的伤口全部裂开,就算缩着被竹根绑在墙上是加倍的疼痛,我只想冲过去问他到底怎么了。
完全没来得及我阻止,那公主就将手指点在吴邪的眉心,随即抽离出一道七彩的光线来。
剧痛侵袭着我的神经,我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视线里腾起白茫茫的水雾,吴邪在这一片迷雾中,在水的对岸,对我微笑着动了动嘴,看口型,他说的是:“再见。”
胸口一阵窒闷。吴邪,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表情,对我说“再见”?是在报复我吗?走进青铜门之前,吴邪拼命想阻止我进去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我没有给他任何前因后果,我也并不知道,以那样的表情说着再见,居然会是这么令人痛彻心肺的事情。只一秒,仿佛就能把将心跳和呼吸同时冻结了。
从陨玉中出来的时候,我的神智一片混乱,可是在看到吴邪的时候还是本能地觉得他是无害的。我又一次失去记忆,枉顾他担忧的眼神,执着地想要寻找。
现在想来,似乎从在吴三省家楼下相逢开始,他的世界就有至少一半是以我为中心,随着我的脚步而旋转的,解连环失踪后更是几乎完全跟随着我。所以自始至终,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以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我,会用那么陌生的语气跟我说话。
直到方才那一刻,我才体会到,被忘记的人,是怎样的心情。吴邪,那个时候,你也是我现在的这种心情吗?
那个公主说的等价交换,难道……指的是记忆?吴邪用他的记忆,换回了我的?
吴邪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至少对我,他不是。所以他是不会这样报复我的……所以,他是真的傻到用他的记忆去换我的,因为他知道,我不惜一切地在寻找。但是吴邪你知不知道,这个“一切”里,早已经没有了你。
吴邪曾经说过,如果我消失,至少他会发现。当时我对他摇头,因为我其实并不是很相信他这话的。
并不是我不相信他的心,只是,他的世界总是太过单纯天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他用尽恶意也预料不到的事情,而张起灵终归会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发不发现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怎么做的?他一直等在陨玉外面。我制止了他的辩驳,于是他用行动证明给我看。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摇头,如果我选择相信他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轻易忘记了?
我第一次觉得“记得”成为一件比“忘记”还要痛苦的事情……第一次知道,对于忘记的人来说,什么都没有固然茫然,然而真正要去承担那份记忆的重量的,是那个记得的人。
我从来没有去注意过这些……没有注意过吴邪承担了什么。所以这不是报复,而是报应……
感受到胖子他们复杂而犹豫的视线焦灼在身上,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他们:“那个公主说起过我的记忆,说要等价交换,和吴邪做笔交易。现在看来,代价就是吴邪的记忆。”
“哈?”胖子夸张地张大了嘴,“小哥你说那个公主要小天真的记忆交换你的记忆?”
我点点头:“我看到她从吴邪眉心抽出一条光丝,并且……现在我想起来了,从我和吴邪见过第一面的那时开始。”
“也就是说……小吴现在是只具备和小哥你认识之前的记忆?”胖子再次求证。
虽然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是一再听到还是令我控制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那个……小哥对不起……我知道了。”胖子摸摸自己的脖子,越说越小声。顿了一下,他又想起什么来似的,一拍大腿道:“嗨!我说咱这是愁啥呢!小吴既然忘了,咱告诉他不就成了。就像当初跟小哥那样,反正都是帮忙找记忆,帮谁找不都一样?”
“找?怎么找?带他再去冒几次险?”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地回来,还能让他再去吗?!我不由地有些生气地瞪向胖子。
“那……那个……这不也是小哥你一直用的法子么……我们也别的经验了啊。”胖子小声辩解着。
我听了一怔,继而心中涌出一股苦涩,咽在喉头。所谓“设身处地”,原来真的是要置身其位才能明白的。当初吴邪选择告诉我的时候,心中有多少的顾虑?我说要出去走走看看的时候,他又有多担心?此时此刻,我全都明白了。
“唉……”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天真那会儿也是这样,犹豫了半天还是都告诉你了。他甚至都跟我说过,只要小哥你别再动不动就失踪冒险,他养你一辈子都心甘情愿的。”
一辈子……吗?不用怀疑,如果我不去寻找记忆,他真的会这么做。
我起身,无声地走到吴邪的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他沉睡的样子。
可是吴邪……我和你的一辈子……究竟是怎样的概念,我们都还不知道。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沼泽、流沙漩涡,把所有接触到的人吞噬下去。未来,几乎就是毁灭般的结束。明知道是这样,还要对你说吗?
其实说了又怎么样?即使你告诉了我我过去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却像是在听一个无关的故事,脑袋里一样一片空茫。因此才会坚持自己去寻找。现在的你,恐怕也是一样吧。不管我们说什么,你能够接受,能够相信吗?你还会像失忆前那样对我吗?
一切,都回不去了。吴邪,我找不到过去,也看不见未来。我不想你也变成这样。所以,对不起……
我转身,叫胖子和潘子去吃饭,顺便买点吃点东西回来。之后便悄声进入病房,坐在吴邪床边。我想再看他一会儿。上一次看到他这么安稳的睡脸之前,他问过我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没有回答。那时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现在,是终究不必再回答了。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必须了断这一切,还给他一个平静的生活……
吴邪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天黑下来了,他才醒过来。
这段期间,我警告了胖子和潘子两个人,这两年的事情,我不允许任何人再在他面前提起,让他有去追寻的念头。
胖子说:“得嘞,你这也是为了小吴好,兄弟们明白。”说完又叹了口气。
我又看着潘子,他一笑说:“小哥,人心都是肉长的。小三爷这人待别人怎么样,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从蛇沼回来我本来也是真心想洗手不干了。现在三爷失踪了,小三爷又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也就有足够的理由了。让我跟小哥你,我可跟不住,也就小三爷能……呃咳…”
我没有心思和他们多说,只要得到保证,就足够了。
胖子给吴邪支了张小桌子,把从食堂打来的瘦肉粥拿给他喝。吴邪一口口地吃着,还不时用眼睛偷偷瞟我们,一副想问又不敢的样子。
“我们是吴三省生意上的老朋友。”我开口,告诉他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本来是来找他谈生意的,结果听说他出去办事了,潘子就带我们来找你。是件好东西,谈成了都高兴,就出去喝了点酒。”
“我喝得太多,酒精中毒了?”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不是。大家失足掉进西湖里了。你呛水严重,得了肺炎。”
“我靠!我早就说嘛……西湖再浅也是个湖,连个篱笆都不围一下,这不是害人嘛?!”还有力气生气,看来是真的在好转了。
“大家认识不久,你又醉酒,又发烧,醒来不记得也正常。”我最后补充说完,就离开了吴邪的病房。因为我害怕,怕自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回到病房,我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很大的快递。这个屋子里住着的都是这次下去的人,其他三个人人的精神都不太正常,但是身体没大事,今天下午办了出院离开了,还没有新的病人住进来。我把门关好,开始拆包。
里面的东西更让我意外,竟然是胖子装满明器的背包和两把刀,一把是吴邪赢回来的玄曜,一把是吴邪买回来的蒙古刀。玄曜用一个像是装乐器的大长盒子装着,蒙古刀则包得像旅游纪念品一样。
这两把刀都是丢在那个公主陵里的,能把它们送回来的人自然不作他想。我记起那个小女鬼的样子,没想到,她倒真守信。
胖子他们从吴邪那边回来了,告诉我大夫说吴邪已经没有大碍,就是需要休养,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我对他们点点头,然后示意他们看这些东西。
胖子自然是抱着明器兴奋异常。而我只是把两把刀拿出来,默默地摩挲着。这两把刀是吴邪留给我最后的回忆,从此以后,就只剩下它们陪着我去上山下海,即使回过头去,在身后,也看不到那双明亮的眼睛了……我只有把玄曜当做吴邪放在身边。
夜里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连平时的浅眠都做不到。我索性起来,避过值班的护士,潜入吴邪的病房。
这里的加护病房是一人一间的,吴邪今天刚刚脱离危险,要明天才能转入普通病房。他的病好得太快,太适时机,恐怕也是那位公主动的手脚。
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想要把他刻在脑海里,如果有一天我又失忆了,至少我不愿忘记他。
直到早上护士要查房了,我才返回病房躺下小睡了一会儿。
接下来的事让我有些头痛。因为是一起的,医院自然而然地把吴邪转到了我们的病房里。这本来是好事,方便胖子他们照顾他。
只是,吴邪常常会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还经常找我搭讪。刻意无视他的话,那眼神就会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无辜里透着委屈、生气和挫败。印象当中,他总是会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每当我对他漠视的时候。可是,在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发现自己要对他保持冷漠已经越来越难。
还好胖子粗中有细地察觉到了什么,拉了潘子上去和他天南地北的瞎胡扯,才让我有机会脱身躺到床上去装睡。
我强制自己去处理刚回到脑海中不久的信息,里面却全都是吴邪。
终于我不得不提前办理出院,住到附近的小旅馆里。虽然每晚还是会潜入医院去看他,但是总算白天有余力去分析他为我换回来的那些记忆了。
陨玉里的东西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画面,而且极不清晰,看来真如吴邪之前告诉我的,在那里我看到了什么很受刺激的东西,以至于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想起来。
到这里就停住了,能接上的是我们在巴乃发现的线索。关于这个地方,我们陷入了一个迷局,表面看起来是关于我身份的线索越来越多,然而仔细一想就会发现,经由这些线索只能导出更多的迷。
关于盘马所叙述的,那个湖边发生的事,吴邪的推论存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陈文锦。
文锦作为这一队人的领队,跟阿贵家的人还有盘马的接触应该还是挺多的。如果照吴邪的推断,进山的是考古队,被盘马他们杀死了,这个领队盘马不会认错,那么真正的文锦就应该已经死了。而出山的是易容伪装的考古队。这样的话,后来的文锦就都是假的。
易容这种事,骗过一时容易,要想顶着张面具去和吴三省谈恋爱,不可能。而且我也见过,那不是易容。这样的话,要吴邪的推论成立,又要这一切合理,就只有一个可能——
进山的考古队才是假的。他们有可能是一群精于易容的人,在半路上的时候取得了考古队的证件,然后假扮考古队,在河边被盘马他们杀死了。于是文锦带着真的考古队顺理成章地继续驻扎。
以吴邪后来给我讲述的事情经过来看,盘马应该的确杀过人,不过……我们打捞上来的尸体都没有右手这点还是很可疑,盘马的杀人动机也许是假的。右手……一般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他们是想掩藏什么特质。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不禁又想起了吴邪,如果不是他,现在我就和那些尸体一样了。
这件事情和我密切相关,看来,还是得再去一趟巴乃。
想起吴邪,各种有关他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在玉矿里,我昏过去之前,最后的看到的是他因惊慌失措而呆愣的样子,可爱,也让人有些心疼。我当时不知道,以前的他不是现在这样的,所以听说是他把我们救出来的时候,我是惊讶的。同时,心里也是暖的,只为他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有想过要放弃我。
要不是对于自己的记忆太过茫然,他扑上来叫我脱下上衣时我估计会笑出来。他自己肯定不知道,他那时两眼放光,急切得恨不得亲自动手再贴上来看的样子,活像条饿了几百辈子的色狼。
可是平时挺温柔体贴的他也有为好奇心和求知欲不择手段的时候,那个暖水袋,真的很烫啊。他逼着我烫胸口的时候和在公主陵墓道内捧着我的手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他没有忘记的话,我们现在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回过神来,看看天色也黑得差不多了,干脆潜进医院去看他。
轻轻松松进入病房,我坐在吴邪的床边陪他。这个时候,胖子迷迷糊糊地起夜,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我之后,就放松下来了。
他走过来,小声告诉我:“小哥,放心吧,大夫说没事了,明儿就能出院,回头吃点好的补补就都回来了。”
我对他点点头,说:“明天他一出院,我就动身去巴乃。”
“这么急?”胖子有点担心的样子,“咱那谎话不算高明,小天真一下丢了两年的记忆,不会发觉不了。我怕万一……”
“我会留下联系方式。”白天的时候我去道上的几处门脸出掉了这次带上来的东西。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吴邪的店,最值钱最好出手的东西都放在了他那儿,顺便嘱咐了那个叫王盟的店员几句。
我用我那份钱办了手机,只要不是没信号的地方或是在地下,我会和胖子他们保持联络。吴邪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牵挂,即使他已经不记得了。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部手机会这么快就用上。
吴邪是中午出的院,我坐的是下午的火车,收到胖子的电话时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胖子开门见山言简意赅:“小哥,穿帮了。”
“怎么会这么快?”我本以为至少能瞒过一两天的。
“唉……谁知道这小子他娘的比胖爷我还财迷,刚出院,不回家好好歇着,就跑进古董铺子查账去了。你说他好歹也是一古董界小有来头的小奸商,自己铺子里两年的账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啊。何况这几次下地有些东西也是从他和他三叔手里出去的,账面上虽然没写明白,他心里还能没点子想法?”
“那他现在知道了多少?”如果仅仅这样他们就合盘托出,我一定饶不了他们。
“好在,他现在只当是溺水导致脑部缺氧,神经受损,这边的大夫没查出来。现在正吵吵着要去北京看专家呢。”胖子的语气透着想跟我打商量,“小哥你看……”
我有一点犹豫。如果他想起来了,一定又会跟着到处犯险。可是……我自己也知道那种想要寻求自己记忆的感觉,同样不希望他陷入没有记忆的痛苦中去。还有就是……想不承认都不行的……我心底里也在期待着吴邪可以记起我。
“我只要保证他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他有权利自己做决定。”这样就可以了吧……虽然我并不认为以那个公主的手段,医院会有什么高明的办法,但是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试一试。
“好嘞!”胖子应得很干脆,“小哥你放心,北京那是全国首都,天子脚下,文明社会,我保证,小天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胖子就带着吴邪飞到了北京。应吴邪要求,直接去了医院。都是当初我在北京看病时的大夫,胖子熟了,提前联系好的。我下了火车。巴乃是个小寨子,要进去还要一段路程。我有点放心不下吴邪那边,就先在城里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第三天,胖子带着吴邪做检查,等结果。
第四天的时候,我又接到了胖子的电话,电话那头他的声音让我感觉有些不好,说出来的消息更让我心中一惊:“小哥,那个……大夫说小吴没有脑损伤。我让他们安排一些当初给你用的治疗方式试试看,但是……小吴的状况突然间变得很不好。”
“你什么意思?”
“呃……也不是那种不好。就是……他现在一天到晚念叨自己一定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拼命逼着自己想起来,可是一想就头痛得厉害。我劝也劝不住,他是吃不下也睡不好。”
我听了不由疑惑,吴邪性格比较随和,平时也算得上是个能随遇而安的人,这种几乎偏执的行为还真少有,让他潜意识里还会如此放不下的,应该只有那些谜团了吧。
“还有一件事。”胖子接着说,“我们最近就会赶回杭州。王盟那小子告诉我说,有人到小吴的店里,想要出手一把黑色的古刀。”
三十八、失忆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小护士一脸惊讶的样子,周围一片白。我当时就傻了,记得店里的生意清淡的很,我无聊之下取了爷爷的笔记来看……怎么这一睁眼就躺医院里了?靠,瞅这样还是个加护病房啊!
这个时候小护士说了一句:“行了,病人没什么大碍了,家属可以进来看他了。”
然后就看见我妈边哭边念叨着“怎么在家门口还能出事”,被我爸搀扶着就进来了。这……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这还不是让我最震的。我妈哭了没几句,我三叔那边的一个叫潘子的伙计也进来了,他跟着我三叔的时间挺长的,跟半个儿子差不多,和我们家人都熟。只见他一进来就好说歹说地把两位老人给请了出去,连问都没来得及让我问一句。
紧接着他返了回来,还带了另外两个人,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高一个……也不算太矮。
那个瘦高清秀的人一进来就坐到我床边,透过他有些长的刘海看着我,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神色变了几变,担忧、放心,居然还有怜惜在他的眼神里依次闪过,最后对我说:“好好休息。”
我当时就疯了。这人谁啊?怎么好像跟我很熟似的?这三个人里我唯一认得的只有潘子没错啊……
我看着他,希望他能看在我三叔的份上机灵着点,给我解释解释眼下这是什么情况。可是他没有理我,反而是那个瘦高的人一边抬手要来摸我的额头一边问我:“吴邪,你……还好么?”
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总觉得俩大老爷们做这种动作,就算动机再正常也很别扭,何况我根本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上来就动手动脚的未免显得太熟络了。
可是那么一听,人家还真就直接叫出我名字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啊?我有点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向潘子投去催促的目光,结果这哥们居然拿一脸状况之外的无辜样回复我!
“吴邪?”瘦高的人又叫了我一声。
实在绷不住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非常不好意思地问人家:“那个……对不起,请问您是……?”
一边问一边在心里祈祷,但愿他别是我以前过目就忘了的大主顾。
我一问出口,他抬起准备贴上我额头的那只手就颤了一下僵在了那里,我鼓起勇气偷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变得讶异而空茫,心里没来由地就有些紧张了起来。
那个胖子在一旁惊呼道:“不是吧,小天真?!你烧糊涂啦?怎么会连小哥都认不出来了?”
我又傻了,我该认识他么?还有你老哪位啊,就连外号都给我取上了?随口就问出一句:“啊?那个……你又是……?”话还没说完,我就觉得自己这态度有点差,连忙在后面又追加了一句装傻的话:“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有点头晕……”
潘子,小三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赶紧给我说明一下!
这回潘子总算是有点悟性了,正要开口,却又收回去了,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一看就要急,还没等发作,那个被叫做小哥的高瘦的人就抬手拉起被子给我掖了掖,跟我说了句“那就好好休息,我们等会儿再来看你”就走了,潘子和那个胖子竟然像跟班一样,也这么出去了。
除了我三叔之外,我还没见潘子听过谁的话……今天这情景,还真是令我这友邦人士莫名惊诧了啊……
虽说不知道到底怎么搞的,但我的确感觉到自己大病了一场,病房里一安静下来倦意就强烈袭来,整个人与其说是睡过去,不如说是昏过去的。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都黑透了,病房里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三个人。那个胖子给我面前支了张小桌,端来一碗瘦肉粥给我喝。我是真的饿坏了,即使医院食堂是仅次于学校食堂的差,我还是觉着这粥香得不行。可是眼前有外人,我还真不好意思没了吃相。
我边吃粥边偷偷观察那两个陌生人。那个胖子一看就是个不着四六的行里人,至于那个小哥嘛……我只看出来他透着股神秘劲儿。我其实很想找个机会问问潘子,这两位到底什么人啊,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我三叔的新伙计?
正想着,就听那小哥犹如会读心术般的开口了:“我们是吴三省生意上的老朋友。本来是来找他谈生意的,结果听说他出去办事了,潘子就带我们来找你。是件好东西,谈成了都高兴,就出去喝了点酒。”
喝酒就把我喝进特护病房里来了?!我太惊讶,想着的同时就说出来了。
“不是。大家失足掉进西湖里了。你呛水严重,得了肺炎。”
“我靠!我早就说嘛……西湖再浅也是个湖,连个篱笆都不围一下,这不是害人嘛?!”我早就觉得这是个安全隐患了,没想到到底让自己给摊上了。
“大家认识不久,你又醉酒,又发烧,醒来不记得也正常。”他留下这么句勉强算是解答我疑问的话就立马抬腿走人了,动作虽不见一丝急迫,却让我产生了一种他是在逃命的错觉。我……做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吗?
那个小哥走了之后我又和潘子还有那个胖子聊了会儿。原来那个胖子姓王,外号真就叫胖子。主要在北京潘家园混,和我三叔合作过几次,也算是行里有点名头的人物。
说了几句我就发现这人是个自来熟,听见我叫吴邪就给我取外号叫天真,没说几句就把自己供了个底掉,多说几句就把当过命的兄弟似的。我看他也是个挺精的人,要不也混不到这个地步,可是说话这么没防备,难道真是和我一见如故,惦记着桃园结义呢?
我又想起我们是喝醉了掉下湖的……我自己不提,潘子的酒量我是清楚的,这胖子看着也是个能喝的主,那个小哥应该多少也能喝一点,我们要醉得掉进西湖……那,那家饭店不会被我们喝空了吧?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这顿饭是谁请客,但是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
没聊多久我的精神头就又没了,开始哈欠连连。潘子见我累了,就拉着那个胖子回他们的普通病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医生进来给我一通检查之后,宣布我没大事了,转入普通病房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而我转入的那个病房,就是潘子和那两个人住的那间,医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这是放我回归友谊大部队了,让我有点无语。不过说来总比到都是陌生人的病房里要舒服些,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我搬病房的时候是潘子和胖子来接的我。高烧刚退烧的人,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软,走路像云中漫步的感觉,特别不踏实。潘子总是担心我走不稳再从楼梯滚下去,那他就真没法向我三叔交代了。
在那间病房里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小哥。我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抬头仰望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他听到动静,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我以为他至少会和我打个招呼,没想到他连眼都没眨一下就又扭过头去看天花板了。
我一下就愣了。因为刚醒来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怎么都让我觉得他对我应该还是挺关心的,没想到看到我转病房了,居然连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说……天花板上有什么让他尤其在意的东西?
想着,我就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也抬头去看那天花板——很普通啊。结果马上就听到了旁边两位没憋住的笑声。
我被他们笑得有点莫名其妙,老羞成怒地看着他们。潘子忍着笑,小声告诉我:“小三爷,小哥就是喜欢那样发呆,屋顶什么也没有。”
我当下就尴尬地岔开话题,问我是哪张床。其实也没什可安排的,没一会就弄好了。
胖子和潘子也要做最后一次检查,大夫来的时候就没空理我了。我自己呆着无聊,转头看到那个小哥还在看着天花板发呆,这才觉得我们好像有点冷落了人家了,就让他一个人呆在那儿,也没人上去搭个话。
他的床在角落里,一个人坐在那里默不出声的感觉就像是全世界都把他孤立了,舍弃了一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萧索落寞感。
于是我笑着走过去跟他打招呼:“那个……小哥……昨天,谢谢你还特地过来看我。”
我想着这是最好的搭话方式了,同时也是一种礼貌,人家来看我,怎么也该表达一下感谢。
谁知,我说完这话,只见他眼神闪了一闪,视线从天花板移到了自己的手上,愣是让我的话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我当时就有点蒙了。想我吴邪纵横商场多年,不说交际手腕有多高明,但好歹也算能给陌生人和善亲近感的人,笑容还是很有亲和力的才对,内向的人我也见得多了,我本身也不算外向,但是这么闷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我脑海里当下就浮现出一个外号送给他——闷油瓶!
就在我大脑从犯愣到腹诽的这段过程中,我的眼睛条件反射地跟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手。本来只是很随意地看过去,没想到还真有料。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很特别,有两根手指特别的长。这种长不是畸形的感觉,而像是一种故意形成的,例如南方有个民族,以长颈为美,就想方设法把脖子拉长,他这手指也像是这种为了某种目的而故意让它长得比较长的情况。当然,不会是为了好看。想起他说是我三叔的熟人,那不是做古董生意的,就是倒斗的手艺人啊。
“小哥,你这右手很特别啊,也是手艺人?”我家也是做这个的老底子,在行里也有名头,我说的又是黑话,他应该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这次他终于抬头来看我了,但问题是他一直看我,连眼都不眨的那种,眼神深邃的像是黑夜里的湖泊,深不见底的,又像X光,能把我看个透似的,完全看不懂那里面含着的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我被他看得直发毛,连忙装着咳嗽了两声说:“那个……不好意思,小哥,我有点累了,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就逃回了自己的床上。我感觉的得到,他的视线一直到我躺下,才从我身上转开。
午饭的时候胖子还买回了一堆水果,就拉着我和潘子边吃边聊。我因为手上还是欠点劲儿,拿东西有点抖,他们没敢让我动手削水果,都是他们在弄。
胖子削了个苹果递给我,又和潘子一人削了一个吃了起来。我很奇怪,他们明明好像很听那个被叫做小哥的闷油瓶子的,为什么这种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起他来?
我想他也和我们一起落水了,听说还还昏迷过,怎么说也算个病人,不管他无论如何都有点不合适,就回过身,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他,说:“小哥,吃个苹果吧,补充点营养。”
这回他没有盯着我看了,而是盯着那个苹果,也不见有接过去的意思。等了半天,等得我手都在哆嗦,苹果表面都有些变色了,他才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了句:“你自己吃吧。”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病房。
闷油瓶这一去时间还挺长,等他回来了我们才知道,他这是去办出院手续去了。
我有点纳闷他怎么这么突然就办出院,但是潘子他们好像都不在意,拉着我天南海北地聊。
他躺了一会儿,听到护士进来说手续没问题了,就开始收拾东西。他的东西比我的更少,除了一套衣服,就只剩下一个像是乐器的东西和一把旅游纪念品的刀了。
理所当然的,收拾这些东西,连几分钟都用不着,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病房门口了。自始至终,连句招呼都没给我们打,更别提说声“再见”了。
我突然间觉得心里很不痛快,就问潘子他们:“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让他讨厌了?”讨厌到不愿意跟我住在同一家医院里的地步。
“怎么会呢!小吴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小哥……他那是有急事。要是连你他都讨厌了……那估计这世上就没他能看顺眼的人了。”胖子的话越说越小声,到最后我是很勉强才听清的。
“是啊,小三爷,要是你这么好的人小哥都讨厌了,那这不靠谱的死胖子还不早被小哥给砍死了。你别往心里去,小哥这人就是这样,独来独往的。这还好呢,是咱看着他走的,以往突然失踪的时候多了,我们都习惯了。”潘子拍着我的肩膀说。
胖子一听就急了,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抬起杠来。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我做人也不好太多心,慢慢地也就释怀了。
我发现我这几天的睡眠状况很奇怪,或者说是做的梦很奇怪。我总梦见我在一片黑暗之中,好像很可怕。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明明什么都没有,单单只是黑暗就能令人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这样的梦总会在前半夜纠缠着我,睡不实,也醒不了。而往往后半夜的时候,就会感到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以这种情形,应该更可怕才对,但是我却反而觉得安心了,后半夜总是能睡得格外的踏实。
这人莫非是保镖不成?那为啥总是只有后半夜才出现?这保镖也太不称职了吧?
没用几天我们就出院了。一连在医院里呆了好几天,也不知道王盟这小子有没有好好看店,还是一有空就偷懒?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我没有理会潘子和胖子的劝阻,执意要先回店里去查岗。他们两个也拗不过我,只好说陪我一起去。
我一进门就让王盟给他们上茶,然后贡出账本供本老板查阅。这一查,还就真查出问题来了。倒不是账目的事情,而是……我怎么觉得,这上面写的近两年的东西,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不……不对。不止是这上面写的,上面上显示的年份和我记忆中的也差了两年。别的事情我可能记不得,但这两年的春节我在哪里过的,怎么过的都一点也想不起来就太奇怪了!还有店里有几件东西,账上明写着是我收进来的,我对它们却连眼熟的感觉也没有!
这么说来……我靠,爷不是那么好运,遇上传说中的失去记忆了吧?这……这也太……可是大夫说没查出什么问题来啊……
我抱着头窝进店里的躺椅,潘子和胖子都有些担心地凑过来询问我怎么了。
“操!小爷我貌似这是失忆了啊……这他妈都是什么庸医啊,这样居然告诉我说没事了!”
潘子他们听了脸色都有点变。胖子就说:“不会吧?失忆这种事咱也就是听说,哪儿那么容易遇上的。小吴,别是这两年都没什么特别的事,所以你不记得了,现在想太多了吧?”
“不会。再怎么着重要的日子还应该有印象啊,我收来的东西也不能跟没见过似的啊!我这溺水窒息,脑缺氧那么长时间,谁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啊!哎,对了!胖子,杭州这边的大夫不行,太废了,北京有没有好的专家啊?”我一想到这个,一下子坐起来看着他。
胖子像是有点犹豫,撇撇嘴说:“专家是有,不过我劝你也别抱太大期望。根据以往的经验,北京的专家也不一定有用到哪儿去。”
以前的经验?“以前也有你认识的人失忆过?”
胖子一愣,然后有点不耐烦似的说了句“没有……不是!说别的病呢”就掏出手机向店外走,告诉我他联系一下那边的朋友看看。
我和潘子等着他的时候,潘子又问了我几句,大概就是忘了多久的东西,忘到什么程度之类的。
一会儿胖子回来说联系上了,可以过去看看。我就立马开始订机票,打包什么的。
潘子说要去趟南方,就不跟我们一起了,估计是去找我三叔。他威胁胖子一定要照顾好我,不然他就死定了什么的。
老实说这突然发现自己没了记忆,还真不是一般的心慌,那种缺点什么的感觉让人很没安全感。所以照我的要求,我们一下飞机就直奔了医院。
我直接把在杭州的医疗病历给北京的专家看了,免得他又给我开出一大堆重复的检查,花钱又受罪。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做了几项重复的检查。这样来来去去,折腾了一整天,大夫也没能说出是哪儿的问题。还有一些检查结果要第二天再取,只好翌日再跑一趟医院。
好容易检查了个够本,大夫给我的回答居然和在杭州时的一样!他妈的真给胖子说着了,这边的医院也没强到哪里去!不过专家到底是专家,说是既然没查出身体有问题,那就可能不是身体的事,而是因为溺水的恐惧感导致潜意识里主动失忆,可以试试柔和的催眠疗法。
刚好当天有一个临时空出来的预约,我就去了。
开始我有点紧张,但在催眠师的带领下很快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依稀记得那过程是温馨而搞笑的,有一小点紧张,但是结局却是猝不及防的悲伤。有什么,很重要的,很珍惜的,在我的面前,在我的手里,悄然破灭,瞬间化作烟尘,离我而去……
猛地睁开眼睛,我大口地呼吸着,却觉得胸口闷痛得一口气都吸不进来,窒息般的痛苦。我看着周围的事物,想从那里找出什么来,可惜徒劳无功,心里只有徘徊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茫然……
胖子脸色很差地叫了我好几声我才渐渐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问我:“小天真,你没事吧?你……这是怎么了?”
我摇摇头,下意识地抬手捂脸,这才发现我脸上都是眼泪,一片洪水泛滥。
催眠师递给我一杯水,我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过了十多分钟才慢慢冷静下来。
催眠师看我情况稳定了,才对我说:“我给你做的其实已经是一种比较深度的催眠了,可是在催眠状态下启发你的问题,你还是无法作出什么有效回答。不过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完全没效果。怎么样?是不是做梦了?能记起梦到什么来么?”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依旧只能记得梦里的感觉,记得最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做,然后在最后关头,有什么在我轻轻地触碰之下,瞬间化作了尘埃……那好像,是一个人……
我想看清那个人的样子,我觉得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就在这个里面,可是头突然像要裂开一样的疼,又好像里面有根细线正被人拉来拉去,疼得我受不了,只好用头一下一下去撞墙。
胖子显然被我吓坏了,扑上来抱住我往后拖。那个催眠师就有经验得多,拿了一针镇定剂就给我扎上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在胖子家里了。
胖子买了饭回来,我没有什么胃口,只囫囵吃了点,吃完了就和胖子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我眼睛盯着电视机,脑子里却不禁回想起那个梦来,到底是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人……
没梦见过还好,一旦见到了,就再也放不下了。然而这一切比雾里看花还费劲,完全找不到头绪。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疼,胖子就急忙叫我打住,不能再想了。
说来也巧,我的手机很适时地响了起来,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还真就不那么疼了。我一看,原来是王盟这小子,当即心情就变得很不好,不知道他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谁知接起来一听,不但不是坏消息,还算得上是件好事。他说有个客户送了把古兵器来,是一把通体乌黑的古刀,这玩意儿很罕见,他不敢乱收,特地请人家多留两天,等我回去了再谈。古兵器这东西要是遇见好货,能买上不错的价钱。这事情办得不错,我夸奖了这小子两句,告诉他我会安排尽快回去的。
挂了电话我就把这事和胖子说了,他一听是一把黑色的古刀,把饮料喷了一地,大张着嘴巴万分吃惊地看着我。看来这种好东西他这种上过山下过海的人也不常见。
商量了一下,反正我在这边的治疗也算是被医生宣判失败了,留下也没什么用,就决定尽快动身返回杭州。
胖子负责打电话订机票什么的,我就以病号为由闷头睡觉去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把刀,这要真是好货,抢的人可多得是,随时可能会被别人收走了,所以返回杭州的当天下午我就叫王盟约了那来出刀的客人见面。
之前在电话里听王盟说是个女人,看起来气质还挺不错,我以为会是个很有文化的中年贵妇,谁知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看来也就十八九岁,用青檀木发簪半盘着长发,穿着绿色长裙的年轻女孩。她胳膊上挎着一个绣花的手袋,把一柄用布包着的长条形的东西抱在怀里,站在店门口,向我们微笑着倾了倾身,算是行礼。
我这人看见美女就有点不着调,更何况眼前这个姑娘可谓是脂粉未施便已唇红肤白,气质颇有谪仙之风了。虽然那年纪我是不会动什么歪脑筋,但总不妨碍我更客气一些。
我连忙命令王盟上好茶,然后很绅士地请她进来坐。一回头,看见胖子看人家看得眼睛都直了,亏人家姑娘有大家风范,不和他计较这些,不然我这小店得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啊,这生意指不定就黄了。
我只好一边招呼客人一边退到他身边去踩了他一脚,小声提醒他:“这是客人,你别给我一脸色相!吓跑了客人你赔我?”
“我操,天真,就这位,你送我我都不要。倒是你……可别被色相蒙了心。”胖子也压低声音回我。
我一听脸就黑了,这话什么时候轮到他这个老色狼来提醒我了?别看相处时间不长,这家伙的色相我可没少看见。
“当谁都跟你似的!我用不着你担心!管好你自己就得了啊。”说完我就不再理他,坐到主位上去接待客人去了。
她将抱着的布包放在了桌子上,听那一声,这东西应该不轻。然后她也很大方地落座,接过王盟递过来的盖碗,轻轻用盖子抹了抹茶叶沫子,品了一口,笑着说:“真是好茶。”那行动间,真是过去大家闺秀的范儿。
我见那边王盟在胖子的指挥下已经掩上了店门,就急着想看看那把刀,于是指着那布包裹带着疑问的说:“那个,这位小姐,这个是……?”
那女孩放下手里的盖碗,说道:“我姓端木,名寒雪。吴老板比我大,叫我寒雪就行了。这个就是我要出的东西,老板不妨自行开包验货,我抱着它这一路过来,胳膊还真有点酸了。”
我得到卖家的允许自然就不客气了,可这一上手才知道,她竟然能把这东西抱过来,还只是胳膊酸疼就已经很厉害了,连我这大老爷们也得使双手咬牙卯足了劲才拿得动这玩意啊。
然而当我把布全部拆开,露出了里面的黝黑的古刀的时候,我整个人都震住了,心里有什么急速地跳动着,像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一样。怎么,就像见到了失踪已久的故人一样的,有种怀念和激动的感觉……“这、这……这是……”
“原本的名字没法考证到了,可以根据材质简称为‘黑金古刀’吧。”寒雪微笑着仰头看我,如此说。
三十九、黑金古刀
“黑金……古刀……?”我禁不住抬手轻轻抚过那乌黑的刀身,就好像……好像某个人远去的背影,某个人略长的头发,某个人深邃的眼睛……
然而不管我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这某个人是谁。就好像……这个人从来就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只是我的一个幻想一样。然而才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却又从心底里对这个想法涌起一阵强烈的排斥感。
我理不分明心里那绞作一团的乱麻都是些什么,只是觉得疼,心疼,头也跟着产生了剧烈的头痛。
泪腺一瞬间就又崩溃了,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我吴邪不至于没出息到因为疼就在小姑娘面前哭出来,但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泛滥,不像是从眼睛里流出来,而更像是直接从心里流出来的。
我疼得受不了,又想拿头去撞墙。胖子有了经验,眼明手快地把我按在了椅子上。可我还是疼得不停用手敲头。
这时,一双手拉住了我的手腕,紧接着我就觉得头上的几处大穴同时被人按住了,不轻不重地按压着,我听见眼前的女孩问我:“吴老板,你父母很疼你吧?”
我父母?怎么会提起我父母来?下意识地想了一下许久未去探望的两位老人,还真有点惦记。“是啊,挺疼我的。”
“那生病了要好好休息啊,免得老人担心。”寒雪说着把手收了回去,“怎么样?好点没?”
“哎,还别说,真不疼了!你用的什么方法啊,这么神。看你年纪也不大,想不到还是杏林高手啊!”我啧啧称奇地看着她。
寒雪坐回原位,笑了笑,说:“没什么,皮毛而已。人病得久了,见得病人多了,自然能学到一点。吴老板这毛病是精神上的,切忌劳神费思。”
“你一十几岁的小姑娘,说话咋跟老中医似的?”胖子的态度很奇怪,不冷不热的劲头完全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不过人家寒雪教养的好,没跟他计较,只用了四个字回答他的质疑:“耳濡目染。”看来她家有人是学中医的。
头不疼了,我想起正事来。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往深了想了,只是有一点我有点好奇:“对不起,刚才失态了。不过寒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刀,是从哪儿来的啊?”
“刀么?捡的。”
“什么?!”我一下就惊了,姑且不说她从哪儿捡到这种龙脊背级别的货色,有谁会把这样的货弄丢了还不找么?这种东西她还敢公然拿来出手?
“吴老板,别紧张。我既然敢拿来,就说明这东西出手没问题。我捡到它的地方比较特别,没有主人回去找过它的迹象。我虽然不懂古董,但是也看过一些书。我猜着这刀可能是唐以前的东西,明面上是不让交易的,我要拿去交给警察叔叔我自己都麻烦,倒不如走专业渠道。如果它的主人不要它了,大家相安无事。如果还要,他一定会找来,而你不过是个中介手,他也不会和你为难,最多少赚点也算是物归原主的酬谢费了。你说呢?”
别看她年纪不大,一番话却说得挺在情理,和个老江湖似的,现在的女孩子真了不得。其实从我看见这黑金古刀的第一眼,就没想再让它从我这小店里出去,所以私心里我是希望它是被丢掉的。然而很奇怪的,在听到她说这刀的主人有可能会找来的那一刻,我居然有点期待,挺想看看这刀的上一任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看好了货就是谈价钱。我怕价钱开低了人家就不乐意出手了,所以给了个比较高的价钱,听得胖子在一边表情直扭曲。我就纳闷了,这刀我压根没打算再出手,价钱按市价说也不亏啊,又不是他出钱,他肉疼个什么劲儿啊?
送走了寒雪,我又指示王盟赶紧出去给我买个刀架子回来,一再叮嘱他木料绝对要好的,这次千万别给他老板我省钱。王盟前脚刚走,我就忍不住又去看那把刀。怎么看怎么宝贝。
胖子在一边边蹭着我叫王盟给寒雪沏的好茶边调侃我说:“你小子看这刀的眼神怎么跟看情人似的?”
我听完这话倒也没生气,想想反而觉得还挺贴切的:“说来也奇怪,你说吧,我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刀,可怎么看着就有种‘与君初相逢,犹如故人归’的感觉呢?而且越看越亲,觉着就跟我的命似的。有它在身边还特有安全感。”
“唉……”胖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天真无邪小同志,你这样还真让胖爷我放心不下啊……”
“啧,你说,会不会我是这两年里见过这把刀啊……或许可以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怎么会呢!”胖子的否决来得太快太干脆让我不禁有些疑惑:“胖子,你不是说才认识我没多久吗?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没见过这刀啊。或者,我没见过这刀,却见过这刀的主人呢?”
“咳咳咳咳咳……”胖子被茶水呛得眼泪都咳出来了,“那个……是这样……咳咳……我是觉得,你这么喜欢这刀,要是你见过,还不想办法弄到手?到手了还能让出去?”
“那可不一定,万一人家不愿意出手,我也不能硬抢吧?”
“那么宝贝这刀的人能把它弄丢了?这刀又不是薄如蝉翼,轻如鸿毛,掉地下一点声都没有的。”胖子这么一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想起来就头疼,我也不敢想了。和胖子瞎贫着等到王盟回来,直接让他把店关了,把刀架子和刀都给我运回我家去。
王盟傻愣愣地问我:“运回家?老板,这不是要放在店里的啊?”
我拍了一下他的头:“这是非卖品!省的放在店里惹人觊觎!”
“哦。”王盟只好揉着脑袋陪我搬刀,当然,我也没忘拉上那个死胖子帮忙。
其实仔细一想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别说这胖子自来熟,怎么连我都跟着自来熟上了。我这人的个性其实还是挺内向的,表面上的功夫虽然做得足,可要真说让我当成兄弟毫无芥蒂地相处,也不是那么容易。按那小哥的说法,我和他们认识时间很短,怎么就这么熟悉和他们的相处模式了呢?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到了我家,我现腾出我卧室里最好的一块地方,恭恭敬敬地把这黑金古刀摆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招呼胖子和王盟出去吃饭。
饭桌上我们都喝了点酒,胖子就说要出去放水,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回来,我就和王盟说了声去看看他是不是醉了,晕在里头了。谁知我在厕所里没有找到胖子,问了路过的服务员,才知道他在大厅。我只好去大厅看看他干嘛呢半天不见回来吃饭,不是撒酒疯调戏人家服务员小姑娘呢吧?
我站在楼梯上就看见胖子肥硕的身影了,还好,不是调戏人家小姑娘,是正跟那儿打电话呢。我突然想跟他开个玩笑,就轻手轻脚地绕到他身后的屏风后面,准备一会儿吓吓他。他电话打得挺专注的,没注意到我。
我原本正偷笑呢,但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我听到他对电话里说:“今天总算是糊弄过去了。小哥,我觉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小吴迟早是要怀疑的。这事我也知道是为了他好,可是他那样你是没看见啊……唉……”
他……刚说什么?小哥是指那个闷油瓶?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不对,也许他娘的压根就是在骗我!我觉得我的火一下就窜到头顶上了,妈的,老子这么信任你们,你们他娘的合起伙来耍着老子玩?!
我转身绕过屏风,正巧胖子挂了电话回身想往回走,和我撞了个正着。
“哎呦我操,这谁啊?!”胖子抬头还想再骂,一看是我,而且估计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脸色也就跟着变了,“小……小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你刚才和谁打电话?”
“那……我一朋友……”胖子尴尬地笑笑。
“是那个闷不吭声的小哥吧?!”我问他,然后瞪着他说,“你别再装了,老子都听见了!亏老子信得过你们……老实交代,你们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小吴,你话别说那么难听,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咱们是有事瞒着没告诉你,但是那是为你好。老哥哥不会害你,那小哥更不会害你,咱们这是……唉……”
我看胖子那独自纠结的样子倒不像在撒谎,就对他说:“好,我相信你们之前是有苦衷。现在我已经发现了,可以告诉我了吧?是不是与我这次失忆有关?”
胖子看了我一眼,表情很是无奈:“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轴呢?这要是能说的事,我们还瞒着你干什么?你听句劝,别再追问这事了,那些记忆也别强求……”
“你不说也可以,我自己去查!”我说完转身就走,完全无视胖子在后面叫我的声音,态度坚决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觉得要是以前,我一定会追问到胖子说出来为止,毕竟虽然说着自己查,我却连点头绪也没有。但是这次,不知为什么我非常确定他是不会说的,而我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么激烈的反应。
他们联合起来瞒着我这件事,让我产生了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心烦意乱地回到家,一打开卧室的门就看到那把黑金古刀安静地躺在架子上。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那种感觉,怎么就好像开门看到的,是某个守候着的人一样。想想白天胖子的异常,他们瞒着我的事情,难道是和这把刀有关?
我吃力地把黑金古刀抱起来,放到床上去研究。不知不觉地,居然就这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搂着把利器睡了一夜,我没不小心放点血还真是幸运。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做了那个催眠,我睡觉就开始不踏实,昨晚倒是一夜好眠,难道这刀还有安神的作用?
四十、醉酒
开店的时候,王盟这小子小心翼翼的。我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地问我昨天和胖子闹什么别扭了,我半截走人,胖子回来就一边叹气一边喝酒,最后还是他给送回宾馆的。我说没什么,叫他别管这些闲事。
我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怪胖子,听他的电话就知道不让他说的人是谁……
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高高的,有点清瘦,一头略长的黑发柔顺细碎,眼神深邃,透着一种漠然,四下打量着我店里的东西。
我一看就愣了,我这正想着那个闷油瓶子呢,就来了个气质跟他几乎如出一辙的人,这叫想曹操曹丕到?我顿时感到有点无语。
不过客人上门我也不好摆脸子给人家看,何况左右也不关人家什么事,而且这种人也别指望王盟能应付,因此我这个老板只好亲自笑着迎上去说:“先生您好,想看点什么?”
那人面无表情地向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继续看店里摆着的东西,没下文了。我一看,还真是个如出一辙的闷蛋!
“先生,您看您是比较喜欢瓷器还是古玉,或者别的什么?我也好帮您介绍一下。”
“随便看看。”他淡然地回答道。妈的,连语气都那么像!我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那小哥假扮的了!不过不太可能吧,这样貌、声音和这身高都不一样,怎么也扮不了啊。
我这正胡思乱想呢,他那边却突然目光一定,落在一支发簪上。
那只发簪就是胖子他们所说的这次的好货之一,确实是个不错的东西。芙蓉石雕琢的桃花和一些绿色的碎玉点缀成一片玲珑的□,尤其又是以步摇的形制制作的,随行而动,很是精巧。
看那花样风格什么的,应该是盛行花草纹样的唐代古物,但是显然保养的很好,金属的部分只微微有一点锈,既有那种老物件特有的光泽,又不会让人觉得土腥或是脏旧。
原本这东西不算玩收藏的主流,虽然有价值,不过要出手不是特别容易,我以为会在店里压上一阵子的,没想到这才到没几天就有人看上了,我自然是喜不自胜地玩命向那人做着介绍。谁知,让人家一句话就给顶回来了。
“这些我知道。”他说,“这簪子不是该有一对?另一只呢?”
我一听,这是行家啊!而且还是知道这簪子来历的主!只可惜,胖子他们就只拿来了这一支。“我这货也是外边收的,这另一支……还真是不知道。”
那人点点头,手在簪子前迟疑了几秒,看了看我,大概是在征求我的同意拿起来细看。我当然立即做了个请的手势,随便看,仔细地看,最好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付钱走人。
但是当我看到他看那发簪的动作和眼神时,我就有点吃惊了。只见他老人家细细地轻抚着发簪,眼神里竟不复刚才的淡漠而是盛满了掐的出水来的温柔和怀念。
这种人也会露出这种眼神的么?!我不由得开始想象要是那个闷油瓶子露出这种眼神得是一种什么样子啊?但是脑袋里是一片空白——想象不能。
“老板,开个价吧。”他断然说道。
他看来对这簪子势在必得,我本来心说可以乘机宰他一把来着,谁想到他还会还价,而且是直杀要害的那种还法,我和他磨叽半天,他却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这簪子我是卖了有点亏,不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人看上……鸡肋啊……
转眼就到了饭点,我决定,请他吃饭,套套近乎,最终在酒桌上解决他!
听口音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我理所当然地选了能代表杭州特色的楼外楼,离我的铺子又近,方便把他灌醉了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是万万没想到,我这次严重失算了!
我看他那沉默寡言的样子就不像擅长交际应酬的,想必也未酒精考验,点餐的时候本来想要啤酒,谁知道人家居然一开口就说:“我只喝白酒或黄酒。”
我一听就傻眼了,这哥们该不是和我爷爷那辈的老头子们一个酒量吧……那可都是一瓶二锅头不带眨眼,全当热身的主啊……可是喝酒这提议是我说出来的,现在又不好收回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这人的酒量,喝喝啤的还行,红的也过得去,白的……就差点事了……推杯换盏之间,我已经有点晕了,他那边还是依旧气定神闲,拿着白酒当白开水喝。
不过喝了酒,他的话也多了点,被我问出不少八卦来。
在没喝高之前我就问过他的名字,他说“回灯,添酒回灯重开宴的回灯”,我一听这名字就把肠子都给悔青了,早知道你叫这个,我打死也不找你喝酒啊!
“那……回先生来杭州旅游还是在这里工作?”
“我不姓回。复姓陵隐。”他淡淡地说。
陵隐?那不是上古时代的复姓吗?现在还有人姓?而且……我记得这个姓氏的家族职业好像是……守陵人……我靠!这什么情况?盗墓家族的请守陵家族的吃饭,算不算行贿啊?他该不是便衣,来查我家老底子的吧?!
“那……您这是来……”
“找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
“或者?”这还有得挑的?
“找到那件东西就会有那个人的线索,但也许……也可以直接找到她。”
我靠,越听越像雷子啊……“那,是什么东西,什么人啊?”
陵隐回灯看了我一会儿,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什么,那样东西原本不是留给我的。可能是玉璧或者镜子吧……至于人,她是对我来说很特别的人。”说完,他自斟了一杯,盯着酒杯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像是陷入了很深刻的回忆。
我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不是雷子,误会了。心情放轻松了,我也就问得更大胆了点:“是你女朋友?”
眼前这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多,比我还小一些,能让这个年纪的人露出那样表情的,也就只有爱情了吧!再想想白天他看那发簪的样子,就跟那会儿胖子调侃我看黑金古刀时说的——跟看情人似的,八九不离十啊。
“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样么……她离开的时候……很单纯,很天真吧……傻傻的,不太会看人,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很容易被骗,还是个迷迷糊糊的路痴……是个让人感觉得到阳光般的温暖的女孩。她还很会讨价还价,说是和她姐姐学的。总是会听她说起这个姐姐,听起来,是和她完全不同的那种人。”
我讶异于他会说这么多话,更讶异于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他转着手中的酒杯,嘴角含着淡淡的,温柔的笑意,眼神望着窗外,好像透过这扇窗可以看得到两个人欢乐美好的回忆。
不知怎么地,我居然会对这样的笑容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是有点……脸红心跳?!不对不对!我肯定是喝多了,喝多了。然后在心底里小小地腹诽了一句:我说你怎么那么会砍价。
还好回灯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自顾自地说着:“那一天,她突然间失踪了,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我不停地找,却一直没能找到……”
我看着他那温柔的笑容黯淡了下去,心里止不住地难受,好像对他那种牵挂、担忧、寻觅的感觉感同身受一样,忍不住就开口道:“不会!不会消失的!肯定能找到。”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只是不知道,找到的时候,她还是不是那个样子的她……毕竟,人是会变的。”
“如果变了……就不再爱她了吗?”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改变,有的时候无可避免,可是那么深爱的两个人,若是因为这种改变而分开的话……实在是让人惋惜到痛心吧。
回灯摇摇头:“不可能不爱的吧……而且,同样的,终究有些东西是不变的。那只发簪……我就曾见她戴过,一模一样的。”
原来如此,所以他会知道那发簪是一对的啊……
我渐渐地对他有了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结果两个人又喝了很多。最后,我好像是被他给架出去的。
“走……回店里……发簪就按你说的价……一定能找到……”我告诉他。
“嗯。”他扶着我一步步地走回铺子,但是时间很晚了,王盟已经锁了店门回去了,而我迷迷糊糊地在身上摸了一圈之后,才发现我的钥匙还在里面。
回灯轻轻笑了一声,拉起我在我耳边说:“其实那时的她,性格和你有点像。”
他呼出的气吹在我脖子上,有点痒痒,我忍不住缩了缩。
他可能也注意到了,就拉开了点距离大点声说:“今晚去我那儿吧,宾馆标准间可以住两个人。”
没办法,家门钥匙和铺面钥匙是在一起的,即使脑子有点蒙蒙的,也还是知道不去恐怕就得露宿街头了,于是应着:“好啊……”
四十一、可疑的人(小哥視角)
我接到胖子的电话后几乎是立刻动身赶回杭州的。黑色的古刀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除了我身上这一把,再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黑金古刀了。那把刀当时丢在了塔木陀,既然有人能拿着它去吴邪的店里,这个人必定知道的很多。但愿赶得及阻止吴邪再次被卷进来。
然而我还是晚了一步,赶出车站的时候胖子发了信息来说吴邪已经约见了那个要出手黑刀的人,应该就快到了。而当我赶到吴邪铺子的时候,铺子的门是关着的。那人显然已经在里面了。
我凑到门边,想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却发现门没有关严,是虚掩着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吴邪在谈生意的时候不会这么粗心,这应该是胖子特意留下的。
我透过门缝向里面看去,桌上放着的果然是黑金古刀,而来出刀的人,竟然是那个鬼公主!
我看见吴邪吃力地抬着黑金古刀,宝贝一样地抚摸着,想起第一次在吴三省家楼下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一张好惋惜的脸,看样子,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刀。
突然,我看到一串眼泪沿着吴邪的脸滑了下来,然后越来越多,只一秒便已一发不可收拾。那样的哭法,简直就好像这眼泪不是从眼睛里哭出来的,而是直接从心里流出来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的样子?
我握紧了背后的刀。很想进去看他,但是现在不可以。
吴邪动了一下,胖子就马上扑上去按住了他,然后他就开始用力敲自己的头。
这是怎么回事?!吴邪为什么会这样?会是这么痛苦的样子?难道……这就是胖子之前说的不太好?可恶!这根本就是很不好!
这时,那个鬼公主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吴邪,并按住了他头上的大穴。她想干什么?这个时候不能贸然行动,不然也许吴邪就会有性命之危。我握紧了刀,轻轻顶在门边,随时准备冲进去,一定不能再让吴邪出事。
好在那个鬼公主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在帮吴邪缓解疼痛。
那之后,吴邪问起这刀的来历,她说是捡的。这么说,也没错,只不过能千里迢迢跑到塔木陀那样的蛇沼鬼城里去捡一把刀回来的,只怕也只有她了。而她现在把这刀拿来这里卖给吴邪,又是什么意思?这个公主的心机深沉,任我怎么想都没想能透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听着她和吴邪的对话,我竟然有一点想笑。吴邪平时经常以奸商自居,这次却被别人狠狠地宰了一把,要是他知道这刀原本是我从他三叔那里买的,大概会气得跳脚。不过……他也不会知道了吧……
胖子带着一脸亏了的表情看着他们钱货两讫,我也闪到了一边躲了起来。不一会儿,吴邪送了那个鬼公主出来。他这个看见美女就特别热情行为反常的毛病早晚会害了他!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悄悄地跟上了那个鬼公主。
她走得不快,倒真像个游客一样,沿着西湖岸边闲庭信步的。我跟在她后面,慢慢远离了吴邪的铺子。
走着走着,她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已经走了够远了,有什么事出来说吧。”
被发现了,再躲也没有意义,我从暗处出来,向她走过去。她这才转身侧过头对我笑笑,伸手招来一条游船,说:“我现在要去游湖,有什么话,船上说。”
青天白日,跟还魂的女鬼同坐一条船游湖,就算是我,大概也是第一次。会做出这样的事,当然是因为我有想知道的要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鬼公主笑着反问,然后说,“我当然是想卖点东西换银子过日子啊……这刚醒过来,手头有点紧呐……”
这样的话我根本不可能相信。即使的确如她所说,她需要钱,我也不认为她的行动目的会如此单纯。
“你知道古人为什么会有那些什玩作为信物啊,传家宝啊,遗物啊……什么的?”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我知道这不过是个话头,便不予理会,静待她说下去。
“那叫念想儿。你走了,带走一把他为你赢来的刀,总也该留下一把给人家做个念想儿。”
心里有一点恼火,我暗自控制下来,尽量平静地问她:“没有记忆,何来念想?”
她却笑了:“没有念想儿,何来眼泪?”
我哑然,心里有什么涌上来,可是我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想到,难道吴邪刚刚会哭,是因为……他想起了什么?
“念想儿这种东西……有的时候……也许,是与记忆无关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谈吐间竟透着一种怅然。
然而我对这个话题已经失去了兴趣:“不管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要再去牵扯吴邪。否则……”
“否则我就会失去一个不错的客人。放心!我比你还不希望吴老板有什么麻烦,我还期望他成为我的长期合作对象呢……”她上一句还笑得漫不经心,下一句时就开始沾染愁色,“我不招惹他很容易,但是想逃脱命运……我只能说但愿你们都能如愿。”
“如此甚好。你去塔木陀做了些什么?”这是另一件令我放心不下的事情。陨玉里的记忆到现在都还支离破碎,我自己都意识到自己在抵制回想起那段记忆,她这里也许会有更多的线索。
“哼,想从我这里取得信息,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端木寒雪嗤笑着。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一样都给不了。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你,我本人也没有到那里去,是请托别人走了一趟。而且,我们调查这件事的视角是和你们不同的。陨玉里到底有什么,我们的人也没有进去看过,不知道。”
她这话倒不是说谎,这样的谎言是没有意义的,她大可以什么都不说。不过……“你找的什么人?”
“自己人。我不缺人手,不需要到处去夹喇嘛。”
我想起公主陵的那堆骷髅,的确是不缺人手。
她忽然取出一支手机,开始边放着歌边四顾欣赏西湖的景色。
我听到一个男声反反复复地唱着:
离开真的残酷吗,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无日无夜无条件;前面真的危险吗,或者背叛才是体贴的,或者逃避比较容易吧,风言风语风吹沙。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一个岛锁住一个人。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寂寞默默沉没沉入海,未来不再我还在;如果潮去心也去,如果潮来你还不来,浮浮沉沉往事浮上来,回忆回来你已不在。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茫茫人海狂风暴雨,一波还来不及,一波早就过去,一生一世如梦初醒,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这首歌……很刺耳。
“船家,靠岸吧。”她突然转身对撑船的人说。
“姑娘,这才到一半。”
“没关系,这位小哥急等着上岸呢。”她笑着说。
这算是在下逐客令?
过了好一会儿,当船渐渐靠近湖岸了,她才重新转回面向我,浅笑着低声说:“奉劝一句,有空到处跟着我放警告,倒不如看紧你家天真小老板。这两天杭州城内的气息……似乎不大太平呢……”
该死!竟然现在才说!我转头看向岸边,还好,距离已经不远了。我弯着身子在船帮的雕栏上借力,一个纵身跃上岸去。
随即听到身后传来船家因为差点翻船的叫骂声和端木寒雪带着嬉笑的话:“你看,我说他很急的吧!”
当我赶到吴邪铺面的时候铺子已经锁了门,难道,还是晚了?连忙联系胖子,这家伙居然拖了好久才给我回信!原来是他们提前关门,把黑金古刀送到吴邪家里去了,现在在外面吃饭,他一时不好走开,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略松了口气。没事……那会是端木寒雪在诈我?听她的口气又不像。
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让胖子寻个机会出来说。这次没让我等多久,胖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简单询问了一下今天的情况并把端木寒雪的话告诉了胖子,让他随时留意。
胖子答应完了,又有些犹疑地开口:“今天总算是糊弄过去了。小哥,我觉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小吴迟早是要怀疑的。这事我也知道是为了他好,可是他那样你是没看见啊……唉……”
没看见么……吴邪抱着黑金古刀满脸泪水的样子现在还好像就在我眼前。没有念想,何来眼泪……可是他明明就不记得了。“不能让他再被卷进来了。能瞒一刻是一刻。”
胖子在那头叹了口气,说:“好吧。兄弟明白。”
挂上电话,我想着有的时候,胖子还是可靠的。可是没过几分钟,我的这种想法就被一个电话打破了:“小哥,不好了!天真听见咱俩打电话了!他现在嚷嚷着自己去查就跑没影儿了,别是想不开,自己干什么傻事儿去了吧?!”
“吴邪家在哪儿?!”
直到看到那扇窗户透出的微光,我才放下心来。倒不是真的相信那死胖子的鬼话,认为他会做什么傻事,只是担心他真的自己跑去找什么线索。
事情曝光了,胖子说他一时也不好再跟着吴邪。于是第二天我便一早到了吴邪家附近,看着他出门,一路跟着他到了店里。
吴邪今天起得很晚,但精神很好,看来昨晚睡得不错。这一路过来也很太平,不过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我在西湖边离吴邪铺子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铺子的生意有些清淡,直到过了中午才来了一个客人。
让我在意的是,那个人的神色,不,应该说是表情……似乎有点太过平淡,并不像是对吴邪店里的东西感兴趣的样子。(作者实在忍不住想吐槽: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店门是大开着的,我只能尽量靠近一些去听。让我有点惊讶的是那个人居然真的在吴邪店里挑中了一支发簪,还很认真地和吴邪讨价还价。难道是我多心了?
没有离开,我在外面听着吴邪的声音,想象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下午,看来小奸商这回遇见砍价高手了。
听见他们说要去吃饭,我闪身躲了起来。等到确定他们进了吴邪铺子附近的楼外楼,我就进店里问吴邪的伙计那个人看中的是什么。
“就是小哥你前几天拿来出的货里那支粉色花的发簪。”那伙计把发簪递给我看。
是这支!我脑海中马上闪过那个人说过的话,他明显对这簪子所知甚详,而这簪子是胖子从公主陵里带出来的……那么难道他就是端木寒雪话中意有所指的……
没有理会吴邪伙计的询问,我转身向楼外楼跑去。还是太大意了,和端木寒雪这个鬼公主扯上关系的东西简直防不胜防!
没有时间给我准备易容的东西,又不能被吴邪看到,我只好在较远处与他背对背的一张桌子上坐下,通过玻璃的反光来读取他们的对话。
条件有限,有很多东西我没能看出来,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叫做陵隐回灯,在寻找一件能够作为寻人线索的东西,可能是玉璧或者镜子的话……果然和端木寒雪有关。
只是看他们二人的态度,又好像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根底的样子,这就奇怪了……吴邪好奇心过盛的毛病又犯了,追问他要找的是什么人,答案居然……是他的恋人?而且依他所述的特点来看,他要找的人肯定不是端木寒雪或是那个叫小幽的女孩。
天色渐渐变化,我这个角度所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不清楚。再这么耗下去也没有意义,吴邪已经有些醉了,倒不如先出去等。
如我所料的,没有等得很久,他们就从里面出来了。只不过……吴邪喝得太醉了,整个人快瘫了一样地趴在那个陵隐回灯的肩上,由他搂着架着地往店里走。
那个人不简单,现在不能跟得太紧。我站在树荫后,边衡量着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边留意着他的行动。
然而吴邪没戒心的毛病随着他的失忆变本加厉了!那种光是名字就很可疑的人是能够这么信赖的么?
“我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有伴的人在狂欢,寂寞的人怎么办……”
侧过头,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女孩一边唱着歌一边自顾自地走过。
最近……似乎经常会听到很刺耳的歌声……
吴邪似乎是忘记带钥匙了,在身上摸了一圈也没能把店门打开。那个人贴在吴邪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吴邪竟然答应要和他去宾馆过夜。而且那个人刚刚说话的态度,分明就是知道我跟在后面,故意做出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