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上)
虽然已经下了决心,但是面对那张脸时,张起灵的心情仍是说不出的复杂,复杂到他根本不愿仔细去想。
他相信,这一次也会和以前的无数次经历一样,只要战胜眼前的危机,下个转角,他就可以找到迷路的吴邪。
吴邪一定在等着他。只要,只要他赢了这一次。
黑金古刀在他的手里像有了生命般脉动着,他感受到刀上散发的温度,如爱意般炽热的斗志。
一刹那,吴邪冰冷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迷茫。
张起灵没有错过吴邪的任何变化,但是他也不至于欣喜到认为吴邪会这么简单的清醒过来,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发起进攻。
而另外一个人,显然怀着和他一样的想法。
黑眼镜的长鞭快如闪电,几乎在吴邪抬起左手的同时缠上了他的手臂,吴邪一滞,本能地挥动手臂想要摆脱长鞭的束缚,黑眼镜不敢迟疑,疾风般挥出另一条长鞭,黝黑的鞭子像一条灵蛇在空中展开身躯,准确地缠住吴邪的左腿。
鞭子一缠上吴邪,黑眼镜立即紧握住两鞭,用力往后一拉。
谁知吴邪竟然纹丝不动。
黑眼镜“啧”了一声,迅速松开鞭子,纵身跃开。果然,不等他落地,那两条长鞭就已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在空中。
但是黑眼镜的努力并不算白费,吴邪释放出火焰的同时,张起灵的长刀已吻上他的后颈。
张起灵用的是刀背,自然不必手下留情,一抓住机会便用上了全力。
却不料,张起灵只将长刀推进了半寸,便再也使不上力,黑金古刀发出不甘的嗡鸣,无奈地停滞在空中。
雪白的发丝轻轻扫过张起灵的鼻端,泛着隐约的火焰气息,紧接着,那双曾经无比清澈温暖的眼再一次近距离出现在他的眼前,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冷意。
张起灵不禁呼吸一顿,随即腹部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吴邪的脸霎时模糊起来,他只来得及做出最简单的防御动作,然后就被干净利落地远远踢开。
“唔!”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吴邪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原来在张起灵被踢飞的一瞬间,黑金古刀的刀刃一转,居然在吴邪的胸口划出一道口子。
“Shit!”黑眼镜骂了一声,转头冲张起灵喊道,“你就不能利落点吗?”
张起灵刚从地上爬起来,身形微微有些不稳,吴邪那一脚力道极大,他腹部疼得厉害,呼吸里也隐隐带上了血腥味,他瞪了黑眼镜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回击,一开口却狠狠咳了几声。
黑眼镜此时却也顾不上冷嘲热讽,受了伤的吴邪显然被激怒了,黑色烈焰连连暴涨,黑眼镜瞬间便被纳入吴邪的攻击范围,一时之间摆脱不了如影随形的火焰,黑眼镜不得不全神贯注地躲闪。
黑眼镜被逼得急了,眼神变了又变,终于变换出狠厉的光芒。无奈地轻叹一声,他抬手一扬,妖力所化的飞针如雨乱星芒纷射而出。
吴邪毫不避讳地伸手一挡,掌风带出的火焰瞬间吞没了全部的飞针。
黑眼镜要的就是这一秒的空档,火焰还未消退,数条长鞭已从不同角度欺到吴邪身前,鞭梢像有了自己意识般倏然一甩,吴邪一个不留神的功夫便被团团裹住。
“哑巴张,你给我看准点儿!”黑眼镜死死握住长鞭,抓紧时间叫道。
那边,张起灵已双手持刀凌空跃下,机会只有一瞬,他凝视着吴邪的双眼,刀像是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一样,重重地划落下去。
然而,张起灵仍是慢了一步,吴邪护身的火焰只消须臾就烧去了长鞭,他摆脱束缚的手反射性地拍上了张起灵的胸口。
“噗。”低低的一声闷响,鲜血溅起的形状宛如飞逝而过的泪珠,隔着淡淡的血雾,张起灵看见了吴邪的表情。泫然若泣。
“吴邪……”他轻轻唤了一声,忍不住向吴邪伸出手去。
那一刻,张起灵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他像是压根没有看到吴邪掌心里凝聚的火焰,就那样毫无防范的伸出手去,想要去擦拭吴邪眼角,还没有落下的泪。
始终都没有办法。也许他面前的这个人已不是吴邪,但是当他想着“吴邪”这个名字时,眼前心上的,仍然是他最爱的模样。
“哑巴张!”就算是黑眼镜,看着张起灵明显的找死行为,也不免惊叫起来。
他明白张起灵的心情,事实上他又何尝下得去手,他承认自己的卑鄙,一直只用长鞭和飞针牵制吴邪的行动,为的,就是把进攻的角色留给张起灵。
但是另一方面,他却还是怀着一点点的期待,期待张起灵能够有办法唤回吴邪。
事到如今已没有办法逞强,他不得不承认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实。最能影响吴邪的人,是张起灵,只是张起灵。
他甚至开始怨恨,怨恨张起灵,怨恨自己,怨恨吴邪。怨恨张起灵在吴邪心中的独一无二,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怨恨吴邪,用这样残忍的方式逼自己承认。
看着张起灵接连两次不顾一切的攻击,和吴邪脸上越来越明显的悲伤,黑眼镜的内心也越来越煎熬。
他像是爱上电影人物的观众,就算竭尽所能地去追索,唯一能得到的,也只是无关故事发展的悲喜。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萦绕在妖异黑焰里的吴邪的手,不带一丝感情地掐住了张起灵的脖子,不算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收拢,指关节曲起的凌厉弧度,隔得这么远他也可以看得清楚。
奇怪的是,张起灵却完全没有反抗,事实上他也的确很难反抗,他唯一的动作,就是固执地向着吴邪伸出手去,因为呼吸不畅,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手指控制不住地在吴邪脸上留下斑驳的血迹。
然后,张起灵就像是被安慰了一样,痛苦的表情里流露出不容错辨的温柔,黑眼镜看到他艰难地蠕动着嘴唇,竭力想要说些什么,随着他的嘴唇开合,鲜血仿佛断线的珍珠般一颗颗滴落在吴邪手上。
张起灵会死!吴邪会怎样?
张起灵会死!吴邪会怎样?
张起灵……死……吴邪……
黑眼镜的理智几近崩溃,只留下两个声音在脑中好像卡带一样来来回回地念个不停。
什么是他该做的?什么是他能做的?什么是他想做的? 再也,分不清了。
他只知道,再不做点什么,他会发疯。爱也难,恨也难,一切都模糊在眼前,长鞭挥出的一刻,黑眼镜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什么都不愿再想了,他只想再看到吴邪的笑容。不惜一切。
“啪!”
反应奇快的吴邪这一次却像是没有觉察到黑眼镜的袭击一样,硬生生地被鞭子甩了一记,黑眼镜的鞭子锋如利刃,登时在吴邪身上扯出一道血红的口子,伤口从肩上一直延伸在腰侧,看起来还伤得不轻。
“吴邪!”黑眼镜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吴邪竟然不闪不避,刚才心慌意乱,也不知手上加了多少力道,看着吴邪身上渗出的鲜血慢慢染红上衣,黑眼镜一时心疼得手足无措。
吴邪突然一扬手,将张起灵扔了出去,正好摔在了黑眼镜脚边,他被掐得狠了,一被吴邪松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哑巴张,你死了没有?”黑眼镜也顾不上计较前嫌,忙蹲下身查看张起灵的伤势,确认了他没有性命危险之后,心里也不知是放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张起灵神色复杂地看了黑眼镜一眼,他虽然没有指望会得到黑眼镜的帮助,但是对黑眼镜的出手,他也并不惊讶,眼前这个人的行为,虽然难以预料,但是有时候,他很容易就能理解他的动机,吴邪。
所以,出于相同的动机,他和黑眼镜,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正在不知不觉地达成某种程度上守望互助的协议。
或许有些不甘,却义无反顾。
“啊啊啊啊啊啊啊!!!”吴邪沉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像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吼得张起灵和黑眼镜心里都是一颤。
已是夜尽天明时分,洞内浮动着暧昧不明的微光,像凭空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纱幕,要将一切残忍都遮掩起来。
但是,吴邪悲伤绝望的嘶吼,却像利箭一样,瞬间刺穿了两人的心脏。
那个平日里总是笑得天真无邪的人,此刻像被困陷阱的小动物一样,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无助地发出没有意义的叫声。
蕴含着毁灭力量的黑色火焰围绕在他身侧,像是最执着的保护,但也是一会儿消失一会儿暴涨,随着吴邪混乱的情绪飘摇不定。
而吴邪自己,也在慢慢地发生变化。
二十二(下)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燃烧不息的火焰,黑得好像罪孽深重的夜晚,只有吴邪的头发,成为无边黑暗里唯一的不同。
所以,根本不需要超好的视力,张起灵和黑眼镜也能看到吴邪身上的变化。那一头白发,正在缓慢地生长。
雪白的发丝一寸寸盖过吴邪的耳廓、脖颈、锁骨、肩……仿佛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雪花一点一点的侵蚀。
空气在动荡不安,强烈的压迫感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涌动充斥了整个空间。
“吴邪开始恢复意识了,”黑眼镜说,“哑巴张,你的血倒真管用。”他有意张扬着嘲讽的语气,只是那话中的失落意味,连他自己也瞒不过。
张起灵侧过脸来看着他,表情有隐约的复杂,突然,他眼中眸光一凛,沉声道:“躲开。”与此同时,黑眼镜也已察觉到那强烈的杀意。
从来没有在吴邪身上感受过的狠厉杀气,刚一出现便近到身前,张起灵和黑眼镜两人几乎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反应才躲开致命的攻击。
浓稠的黑焰肆无忌惮地席卷而去,火舌毫不停息地舔过沉静的潭水,刮出一层白蒙蒙的水汽,就像狂奔的走兽扬起的沙尘。
尘埃尚未落尽,第二波攻击又已灼灼地杀到,仍在空中的张起灵正处于极被动的位置,根本无法躲闪,直接被烈焰击中,裹在烟火缭绕的浓稠黑暗里摔落。
侥幸躲过火焰的黑眼镜刚转过身来,便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仍是无法相信张起灵竟然这么简单地就……死了?!
黑眼镜突然觉得可笑,只这么一瞬间,张起灵就死了,那他之前的挣扎算什么!
他不是不想张起灵死,只是……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黑眼镜有一种类似于被背叛的感觉,他自己也不明白心里的想法,事实上,自从吴邪失去意识那一刻起,他就再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控制,他的心神一次次被扰乱,最可恨的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失神只是短短几秒,黑眼镜身上蓦然腾起一阵寒意,他不禁一凛,心知大事不好。
就像是验证他的想法一样,耳畔忽然传来几声细微的轻响,身前的空气也跟着泛起丝丝的热度。
吴邪已经到了黑眼镜的面前。
这次逃不掉了。黑眼镜无奈地轻叹一声,然后只做了一个动作——转过身面对着吴邪。
吴邪正缓慢地走过来,烟火太盛,他的表情模糊不清,黑眼镜深吸一口气,露出无奈而温柔的笑容。
“要知道会这样,我应该早点对你下手的。”黑眼镜摇头叹息道。
吴邪在距离黑眼镜一臂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微微垂着头,蓄势欲攻的样子。
黑眼镜凝神注视着吴邪的右手,而他自己的右手也正在积聚力量准备着最后一击。
不能同生,那就共死,黑眼镜觉得这样也不错,不是张起灵,而是他陪吴邪到了最后。
热流翻搅着空间,黑眼镜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情感波动,他还没有想到那是什么,吴邪突然抬起头来。
黑眼镜心想,他大概永远也忘不掉这个画面了。在漫天黑焰下,吴邪已泪流满面。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依旧空洞无神,却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不住掉落,泪痕蜿蜒过他的脸,像两道透亮的伤。
黑眼镜心头大恸,原来一直萦绕在空气里的,是吴邪的悲伤。
吴邪并不是完全失去意识,也许他一直都隐约自己在做什么,但他无力阻止,只有情感从承受不了的身体里宣泄出来,一边挥手取人性命,一边绝望地流下泪水……
看到这样的吴邪,黑眼镜的右手慢慢垂了下去,其实,他也不比张起灵坚强。
吴邪没有停止他的动作,他眼中仍然充盈着泪水,但他周身的杀气却渐渐高涨。
黑眼镜已来不及出手。然而事态的转变永远出人意料。
黑眼镜怎么也想不到,竟有人在吴邪动手的同时冲出来,重重地把吴邪扑在地上。
吴邪剧烈地挣扎,但那人死死地抱住他,用手脚限制吴邪的动作,而吴邪也不甘示弱地猛烈还击,两个人用最笨拙的姿势纠缠着,不断翻滚扭打,黑焰弥漫缭绕,两人的身形模糊在一起。
但是黑眼镜还是看得很清楚,那个人是张起灵。
那个他十分熟悉的麒麟纹身此刻正傲然盘踞在张起灵身上,黑色的纹路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似乎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张起灵身上还有麒麟之心,原本就是不怕麒麟之火的,黑眼镜自嘲地一笑,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阵阵灼痛,刚才,他毕竟还是被火焰的余波扫到,幸好只伤到一点,他能自己处理好,只是会有点疼,然后留下一点疤。
张起灵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吴邪,一开始当然是为了阻止吴邪,但是时间一长,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放手,他近乎贪婪地贴着吴邪,好像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近一般。
麒麟之火正包围着他们两人,但是张起灵却丝毫感觉不到热度,因为吴邪的身体很冷很冷。
鲜血已燃成了焚天之火,而引燃火焰的人又拿什么来温暖自己。
刚才那一刹,张起灵真的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那时,他只有一个想法,最刻骨铭心的想法。
“吴邪,我想和你在一起。”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张起灵在吴邪耳边一遍遍重复。
其实这个想法早在他心底盘桓已久,不断地呐喊着想要被听见,却一次次被他深埋,这句话太美好,以至于他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口,连想也不能多想,只怕想得太多,便无法割舍。
可是再怎样的忍耐也终究会有崩溃的一天。一次的离别已是极限,他再也无法忽视心里越来越强烈的呼喊。
更何况,也许这次以后,就再没有以后。他不怕死,只怕至死也无法如愿。
吴邪的泪淌到他脸上,凉凉的,有些许心酸的温柔。血和泪都已经流得太多,是时候让一切都结束。
张起灵故意露个破绽,被吴邪压制在地,他慢慢放缓力道,做出无法挣脱的样子,趁吴邪信以为真,曲起膝盖猛然一顶,反手抓上吴邪的双臂紧紧扭住,身体一腾一拧,用力把吴邪撞到地上,而他自己已反身压在了吴邪的身上。
吴邪被撞得有一刹那的晕眩,在一瞬间放松了反抗,张起灵知道机不可失,咬咬牙,拔出黑金古刀,对准吴邪的心脏,狠狠刺下。
别怕,吴邪,生或者死,我都陪着你。
吴邪漆黑的眼睛里,张起灵的映像就像是一抹半隐在夜色里的影子,若有似无。又或者,吴邪根本没看见他。
黑金古刀的刀刃凌厉地刺破空气,迅猛决绝而又悄无声息。
吴邪白皙的皮肤袒露在刀锋下,胸口处,一道淡红的印记蓦然跳入张起灵眼里。刀去如流星,直指那处红印。
张起灵心头一震,刀刃不由得一抖。
身体的记忆在一瞬间复苏,当年他也是握着同样的刀,在同样的位置上,怀着同样的决绝,就连这刀的去势,怕也分毫不差。
锋利的刀刃撕开皮肉,温热的鲜血喷涌出来,溅红整个视野。
世界,崩毁。过去与现在重叠在一起,张起灵恍然又回到那一天的那一刻。
心神动摇,刀风减弱了去势。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吴邪的眼底忽然闪过奇异的亮光。紧接着,吴邪动了。
二十三、
张起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手里的刀,还有刀下不断流出的鲜血。
刚才那一刻,吴邪向他伸出手,却不是为了攻击。他本以为自己失去先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吴邪只是把手掌贴上他的心口,然后露出孩子般欣喜的笑容。
“好温暖……”吴邪说。而那时,他已经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将刀刃送入吴邪的身体。
为什么?他看着吴邪仍然微笑的脸,为什么吴邪会放弃致命一击,只是为了一点温暖吗?吴邪是不是已经清醒了?
温热的血液不断地流下,吴邪却置之不理,他笑容满面地抬起身体,慢慢贴近张起灵,最后他伸出双臂,轻轻环住张起灵。
“你好温暖。”吴邪像一只小猫一样伏在张起灵胸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张起灵还来不及拔出的刀,就这样猛然刺穿了吴邪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噗”的一声响,刀身没入在一大片深红色里,只留下刀柄横在两人中间,咯得人生疼。
“吴邪!”张起灵又惊又痛,他反射性地想要拔出长刀,但却马上意识到拔刀只会让吴邪死得更快,死……没错,他本来就是要杀死吴邪的。
现在他得手了。吴邪趴在他的身上,很快就会死去。
想到这里,张起灵反倒镇静下来,他也不觉得心痛了,刹那间,放佛所有的感情都已抽离,在这一刻,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平静。吴邪就在他怀里,他再不会放开这个人,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
“吴邪,现在你忘了我没关系,到了那边你要记得,”他凑近吴邪的耳朵,柔声说,“我是你的麒麟。”
他的手慢慢下滑到黑金古刀的刀柄上,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把刀抽出来。
左胸突然袭来一阵剧痛,张起灵不由得一阵战栗,他低下头,看见吴邪的右手按在他的心口处,指尖插进身体,鲜红的液体沿着他的手指缓缓流下。
“找到了,”吴邪喃喃地说,“原来在这里,我的心。”说着,吴邪的手又往前一送,只留下手指的最后一节指关节露在外面。
张起灵忍着剧痛没有出声,事实上,他不觉得这有多痛,他看着吴邪,毫不吝惜温柔的目光。
这样的局面让他惊喜,若能死在吴邪手上,也不枉他这一刀了。但是突然,吴邪的表情变了,他皱起眉,像是遇到了难解的疑问。
“不对,”吴邪低声说,“不一样,已经……不一样了。”
吴邪颓然地抽出手,无力地倒在张起灵身上。
“吴邪?”张起灵心里一阵紧缩,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吴邪会突然停止动作?这颗麒麟之心已经变了吗?为什么?
他很快想到了答案。
“吴邪,你真挑剔。”他无奈地说了一句,紧紧地抱住吴邪。
“好冷……”吴邪嘟囔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张起灵回忆着吴邪在墓道里教他的动作,将灵息会聚到心口处,然后开始催动……
热度一点点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张起灵渐渐感到寒冷。燃血为焰,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吴邪似乎感觉到了火焰的灼热,唇边露出欣慰的笑意。张起灵把头搁在吴邪的肩上,他开始觉得疲惫。
“晚安,吴邪。”张起灵终于失去了意识。
胖子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得空往潘子那边一瞅,吓得差点岔了气,潘子不知怎么,竟被一只怪物从背后勒住了脖子,那怪物力大无穷,潘子这时被拿住了要害,也不敢太过用力的挣扎,只怕那怪物手头一个不稳,他自己的脖子就得交代了。
胖子急怒交加,顿时恶从胆边生,也不顾他自己身后犹如粉丝团一样穷追不舍的怪物,随手操起一物就冲了过去,“咣当”一声直接砸在那怪物的头上。怪物声都没吭一声儿,干脆地倒在地上。
脱困的潘子气都不喘一口,稍稍调整了一下亽身形,一亽手推开胖子,一亽手握着折叠军刀凶狠地扎进偷袭胖子的怪物脖子里。
潘子狠狠地旋转了一下刀子,在那怪物凄厉的惨叫声里拔出刀子,脏污的液体“噗”的喷出来,胖子忙跳着脚躲开,嘴里还不忘骂道:“我操,大潘,你他妈杀猪呢,看这汤汤水水弄一地,你丫不知道保护环境人人有责啊!”
濒死的怪物摇晃着身体往后仰倒,稍稍阻拦了怪物们的攻势,潘子这才喘了喘气,回骂道:“你他娘的这还随地大小便呢!”
胖子往地下一看,圆滚滚的一个金属质地的物件也不知道是什么,正要捡起来细看,胖子忽然被旁边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潘子遭了一次偷袭,怒气值瞬间爆棚,挥起军刀来如有神助,唰唰唰几刀下去就像切瓜砍菜一般利落,虽然达不到一刀解决一个的地步,但短时间内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拼杀了一会儿,潘子意识到胖子又没了动静,头也顾不上回地叫道:“胖子,都这时候了你亽他妈还给老子开小差!”
“大潘你再坚持一会儿,胖爷的秘密武器又回来了!”胖子一边忙活一边说,“失败怕什么,重新再来过!看这回炸不死你们这群小丫挺的!”
潘子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刚才胖子一脸神秘地跟他说什么绝招,话刚说到一半,笼子里的怪物就炸了窝,潘子一个躲闪不及,险些被怪物挠上一爪子,胖子情急之下顺手就把他的“绝招”给扔了过去。
潘子趁机脱身之后,胖子还在一边挠头:“一硝二硫三木炭……没错啊,怎么不响呢?”
明白了胖子所谓的绝招,潘子差点没笑过去,他真想扒开胖子的脑袋看看他的大脑构造,在炼丹房自制黑火亽药倒是个好主意,问题是,谁来告诉这个SB引爆装置是什么!
没想到那土炮仗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竟然又转回胖子手里,而那神经大条的胖子似乎变身成为科学狂人,大有“不怕失败999次只要成功1次”的趋势。
潘子毫不客气地转身就对着胖子的屁股踹了一脚:“没有高智商就别研究高科技,不想变成死胖子……就他娘的过来帮忙!”
胖子仍不死心,继续鼓捣着他的王胖子牌炮仗,潘子实在没有多余的手来抽他,只能骂骂咧咧地独撑大局。
就在潘子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胖子终于兴奋地大喊一声,“潘子,卧倒!”随后抡圆了胳膊把改良版炮仗扔进了怪物堆里。
潘子条件反射地踢开身前的怪物,转身就是一个飞扑着地。
炮仗2号“嗤嗤的”冒着火花,在空中几个优美的回旋,然后毫不迟疑地扎进了怪物群里。
潘子盖住了耳朵。
没反应。潘子继续等了一会儿。静……
跳起来的潘子揪住胖子就是一记老拳,“跟你说了要引爆装置,不是装根线就算的!你他妈听得懂听不懂啊!”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轰”的一声炸响,整个洞穴似乎都跟着抖了一下。
潘子被震得一愣,幸好他还张着嘴骂胖子,这才没给震出问题来,胖子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对着潘子笑得一脸得意。
“笑什么,”潘子瞪了胖子一眼,低声说,“有人来了。”
胖子的土炮仗做得十分粗糙,杀伤力固然不大,但是声音绝对够响,周围一圈的怪物都给震晕了过去,少数没晕的几个都吓得在地上缩成一团。
“啧啧,就知道你们土包子,没见过高级货,”胖子瞥了一眼,高声说道,“偷看那小子,是帮忙的就进来,是搞乱的,嘿嘿……”胖子话没说完,洞外就转进一个人来,满身鲜血,还断了条胳膊。
“哟,”胖子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象征性地表示惊讶,“一段时间没见,换造型了啊,大潘你别说这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原来是你小子!”潘子一看是董海,顿时什么事都明白了,“看样子你才是背后黑手,嘿嘿,金蝉脱壳这一招挺不错,但是你还没玩顺溜啊!”
听着眼前的两人一唱一和的讽刺,董海也只能苦笑一声以示回应,他本不是能忍受别人嘲笑的人,只是现在也由不得他做主了。
潘子看胖子嘴上越说越没边,只怕他把正事给忘了,正要出声拦下话来。胖子忽然把脸一板,恶狠狠地说,“你他妈不傻啊!说!有什么目的!”
“胖爷你还看不出我什么目的?”董海举起手上的枪,松开手,任手枪掉落在地上,“这回,我真是来帮忙的。”
张起灵从令人安心的温暖感觉里醒来,他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活了下来,幸运的是,身前传来的熟悉触感也让他同时意识到,吴邪仍在他怀中,呼吸正温暖着他的胸口。
黑金古刀安静地躺在地上,刀身干净得像是刚才熔炼而成。
“吴邪?”张起灵轻轻叫了一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之前看不到出路的局面忽然变成这样平和的场面,他有些不安,只怕又有什么阴谋潜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吴邪靠在他怀里睡得安然,让他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会这样一直睡下去……
“你的运气真是很好啊,哑巴张。”张起灵循声看去,黑眼镜支着腿坐在一旁的地上,侧脸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冷冽。
“发生了什么事?”张起灵问道。
黑眼镜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转过脸来面对着张起灵,慢悠悠地说,“这样你都还不死,运气真好啊。”
张起灵注意到黑眼镜的视线正落在吴邪身上,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臂,把吴邪整个圈进怀里。
黑眼镜仍是盯着吴邪,慢慢地说道,“我也只是推测,这就好像是计算机重装系统,不兼容的话总要闹点别扭,解决方法很简单,断电重启。”
张起灵皱起眉,他不愿听到黑眼镜用这种比喻来解释发生在吴邪身上的事,听起来就好像吴邪也只是个冰冷的机器一样。
黑眼镜却不顾他的反应,接着往下说,“所以你那一刀,差点就杀了吴邪,不过也因为这样,赤丹的戾气被压制,吴邪自己的求生意识才能发挥作用,把赤丹完全消化吸收,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这是我能想到的解释,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黑眼镜把视线移到张起灵脸上,语气也变得更加冰冷,“至于你,有麒麟之心在身,想死还真不容易。”
张起灵点点头,慢慢站起身来,一亽手抱住吴邪,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黑金古刀插回到腰间。
“董海呢?”
“不见了,”黑眼镜轻描淡写的说,“没跑远。”
张起灵不再多说,董海并不足为惧,只是他背后的势力难以捉摸,如果放任他逃走,一定还会惹出事来,但是黑眼镜说得这么笃定,必然是已经有了线索,董海肯定逃不出黑眼镜的掌控。
“急什么,”黑眼镜见张起灵抱着吴邪往出口走,哂笑一声,说,“再等等。”
“等什么?”
“啧啧,真是忘恩负义,你就不等等你的同伴了?”黑眼镜冲洞穴另一边扬了扬下巴,“那边。”
这时,张起灵也听到了洞穴另一端传来的声响,虽然很微弱,但凭他的听力仍能清晰地辨认出是说话的声音,而且,是胖子的说话声。
不多时,声音越来越近,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机括声,接着是“轰”的一声闷响,像是一扇石门被打开,胖子的大嗓门立即响了起来。
“嘿,小哥!你们真在这儿啊,哎我操,红军总算是胜利会师了嘿,”胖子乐不可支,一个猛子扎了过来,“天真怎么了这是?哟,这哪来的血啊,怎么这么多!”
劫后余生,再看到熟悉的脸孔,张起灵心里也泛起丝丝暖意,神色不禁缓和下来,低声答道,“吴邪没事,太累睡着了。”
潘子也担心地凑上来看了看,听张起灵开了口,才松了一口气,“小三爷没事儿就好。”转头看见黑眼镜,顿时怒气上涌,“是你拿走了玉眼。”
黑眼镜嘿嘿笑了笑,从衣袋里拿出玉眼,冲潘子晃了晃,“我好奇,看看,别激动。”说着,一扬手扔给了潘子。
潘子接住玉眼,放在掌心里细细看了半天,确认玉眼完好无事这才谨慎地贴身放好,最后还不忘瞪了黑眼镜一眼以示警告。
“叙旧的话出去再说,这里就快塌了。”董海也从暗道里钻了出来,他断了一条手臂后行动难免不便,因此慢了一些。
董海话音未落,众人便听到一阵沉闷悠长的声响,中间还夹杂着“格拉,沙拉”的声音。
“操!你他娘的真不是来诈降的?这炸亽药也太给力了吧,”胖子斜眼看着董海,末了压低声音问道,“我说大个子,给胖爷也整点?”
潘子知道胖子对董海还有怀疑,刚才董海用袖珍炸亽药把怪物们炸翻的一幕太有冲击性,让人不能不对董海提高警惕,只不过,董海揣着这么犀利的武器还被断了胳膊,那他到底在张起灵这里遇上了什么?
潘子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张起灵,只见他正把吴邪换到背上,动作轻柔得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哑巴张本人,注意到潘子的打探,他抬眼看了过来,潘子忙做贼心虚地移开视线。
张起灵和吴邪两人都全身是血,看上去伤势颇重,但看张起灵的样子却不像是受过伤,依然神情漠然行动自如,倒是那个黑眼镜,虽然看不出受了什么重伤,但是脸色却比张起灵苍白许多,举手投足间还有些气虚体弱的感觉。
胖子被张起灵和吴邪身上的大滩血迹吓了一跳,怎么也放心不下,便提出由他来背吴邪,张起灵摇摇头拒绝了,背起吴邪步履稳健地走过凹凸不平的地面,跟上了在前面引路的董海,胖子也赶紧跟了上去。
黑眼镜一反常态地沉默,他一个人在队伍的最后慢腾腾地走着,不声不响的样子简直像是另一个闷油瓶。
暗道的入口藏在水潭的尽头,一行人急匆匆地淌过水潭的时候,坍塌已经波及到了这个洞穴,洞顶上不断有钟乳石往下掉落,水潭中水波混乱不堪,动荡的水面把几人的身影映得支离破碎。
董海在胖子的连声催促下迅速打开机关,然后就要带头钻进去,胖子眼疾手快地揪住他,说了一句,你先进胖爷不放心,随手就给推到一边。董海苦笑着点点头,然后从洞口前退开,看着几人从他面前一个个进入暗道。
最后,黑眼镜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两手插在衣袋里不知在想什么。
“快进去,这里马上就要塌了!”董海忙催他。
“哦,我有个东西忘拿了。”黑眼镜转过脸来,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什么……”董海反射性地问了一句,便立即知道了答案。墨镜上一闪而过的寒光,成为董海最后看见的这世间的光景。
“你的命。”黑眼镜收回匕首,笑嘻嘻地回答道,然后一弯腰进了暗道。
石门轰然合上,只留下董海无声地倒在门边,在他已不会转动的眼里,正倒映着天崩地裂的毁灭场景。
这个暗道应该是董海说的组织建造的,充满了现代的痕迹,石壁打磨得十分光滑,地面也很平整,甚至还装了声控灯,一有人进入,就唰唰唰挨个亮了起来,暗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照得清清楚楚,显然是为了防范入侵者而进行的设计。
终于脱离险境,胖子很是兴奋,潘子和他一聊才知道,在炼丹室里,胖子充分发挥贼不走空的精神,顺走了不少东西,难怪他一直死抱着背包不撒手。
张起灵背着吴邪走在胖潘两人后面,一贯的闷不吭声,潘子似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胖子拍拍潘子的肩,贼笑着说不用管他们,这次下斗,小哥和天真才是最赚的人。
说完,两人又大声讨论起出去以后的安排,找个舒服的旅馆,洗个热水澡,再吃上碗香喷喷的热汤面,最好还有个漂亮的服务员……
在他们身后,张起灵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会心的一笑。
回程的路往往走得很快,不多久,暗道就到了尽头,依然是严丝合缝的石门,只不过石门旁边的机关却有些新意,那是个密码盘。
胖子想都没想,走上去“啪啪啪”就在密码盘上按了几下,绿灯“滴”的一声亮起,石门缓缓向一边滑开。
“嘿嘿,那小子还想遮遮掩掩,胖爷这1.5的视力可不是吃素的!”胖子得意地笑道。
山体的震动愈发强烈,连石门开启的震颤也被数倍的放大,暗道的顶上不断出现细微的裂缝,不出几分钟,崩溃便会从细缝处开始蔓延。
石门仍在慢条斯理地滑动,胖子骂了句娘,把潘子往前一推,“大潘,你先走!”
眼下不是客气的时候,潘子深吸一口气,用嘴咬住折叠军刀,伸手扒住洞外的山壁,手臂用力一拉,身体跟着往前一缩,还算是灵巧地从半开的石门中钻了出去。
“安全!”潘子冲里面喊了一声。
胖子脱下背包扔了过去,然后示意张起灵先把吴邪送出去,张起灵迟疑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说:“先出去!”
胖子以为情况有变,一看石门开得差不多了,也不敢含糊,赶紧从石门中挤了出去。
暗道的出口恰在陡峭山崖下的江中,离岸边十来米远的地方,胖子没有防备地踩进水中,脚下一滑,直往水里摔,胖子慌地伸手乱抓,旁边的潘子躲闪不及,被胖子带着一起掉进水中,“噗通”一声砸出巨大的水花。
“胖子!我亽操!”潘子狼狈地从水里直起身,见胖子在水里翻了个身,坐在水里直喘气,顿时心头火起,上去就是一脚狠踹,“顾头不顾腚的傻亽逼,你亽他妈跑这么快,小三爷呢!”
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水,不满地嚷道,“有小哥在能丢了他,自己回头看!”话一出口,胖子却愣了,“小哥,你怎么……”
不等他说完,张起灵已经冲出来一手拉起胖子,一手拽住潘子,“快走!”
胖子不明所以,一边跟着张起灵往前跑,一边不住地问道,“小哥,天真呢?墨镜小哥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张起灵也不答,只一个劲儿往前跑,跑了一段后停下来,转身说了句,“你们快离开”,然后就要折回。
胖子这回警醒了,反应神速地扑过去拦住张起灵,大吼一声,“到底怎么了?!你要回去做什么!”
张起灵一震,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怔怔地看了胖子一眼,胖子索性揪住张起灵气势十足地瞪着他,张起灵顿了顿,拨开胖子的手,淡淡的说,“你们往回看。”
胖子忙转头去看,只见刚才还清晰可见的山体被突如其来的大雾密实地笼罩起来,白茫茫的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轰隆隆的震动声和山石不断掉入水中的“扑通”声不绝于耳,显示着那里的确是他们刚才逃出来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胖子本就不多的脑细胞已经不能应付一连串的事亽件,倒是潘子先反应过来,慌张地在身上摸索了一通,惊道,“那小子!又把玉眼偷走了!”说着,不顾一切地就要往回冲。
胖子赶紧拉住他,劈头就是一声大喝,“大潘你找死啊!你这样傻乎乎地冲回去要想被砸死还是咋地!你死了可没人照顾你家三爷!”
潘子的死穴被胖子准确击中,不得不停下脚步,却仍是不甘地冲胖子大声喊回去,“那你说怎么办!”
胖子冷笑两声,杀气腾腾地说,“从胖爷眼皮子底下拿东西,嘿嘿,好大的胆!天涯海角,我也陪你去拿回来!”
“我操!”潘子仍气愤难平,“你说他三番两次地拿那玩意儿,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要现在的局面,”张起灵忽然说,“玉眼根本没有还给你,从洞里开始就是幻觉,杀掉董海,也是让我们没办法回去,他的目的是吴邪。”
“什么!”胖子一听就咋呼起来,“那小哥你还杵在这儿……唔恩!”
潘子忙捂住胖子的嘴把他拖开,低声骂道,“少说点话能死啊!”
胖子自知失言,赶紧闭上嘴远远躲开。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粼粼的江水把阳光荡漾成一片片金灿灿的光晕,站在江边的张起灵,身上也慢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他摊开手,手心里火焰留下的文字在灿然的金光中分外明显。
……我会回来的。这是吴邪留给他的信息。
张起灵慢慢握紧手掌,灼热的温度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盘桓不去。
二十四、
电路在山体坍塌的影响下,终于还是彻底报废了,灯光骤然变亮,然后“滋”的一声,黑暗泼洒而下。
黑眼镜安静地看着吴邪,现在,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各怀心思地对峙,就像最初相识的时候。
不断有小块的碎石从山壁上扑棱棱地滚落,就算是用现代技术修建的设施,毕竟也争不过自然的毁灭力量,这条暗道,很快也会和数千年前的古迹一起被掩埋。
吴邪还是没有说话,黑暗里,黑眼镜仍可以清晰地看到,在他清澈的眼睛里正映出自己的模样,只有自己。
这是他一直盼望的事情,让吴邪眼中只看得到自己,但是现在,他看着那双眼睛,却丝毫感觉不到喜悦。
“你为什么要留下来?”黑眼镜冷冷地问。
吴邪“咦”了一声,“不是你叫我留下的吗?”
“你知道玉眼在我手里,怕我对哑巴张做什么,是吧。”虽然问句,黑眼镜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恩,”吴邪点点头,“那倒是你的作风。”
“所以你对他说,先把胖子他们带走,然后再回来接应你。”黑眼镜的语气越来越冷。
“不对,”吴邪狡黠地笑了,“我让他和胖子他们一起走。”
黑眼镜一愣,随即冷笑一声,“不错,得到赤丹以后,我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青啊,你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吴邪长叹一声,无奈地说,“你叫我留下来,所以我就留下来,很简单的事情,你干嘛要想那么复杂!”
“那么,我现在叫你跟我走,你会吗?”黑眼镜忽然语气一转,柔声问道。
“去哪儿?”
“只要没有张起灵,哪儿都可以。”
“……”
“果然,”黑眼镜淡淡的说,“就算我在你身边再久,也只是在你身边,那个家伙,一直都在你心中,我怎么和他比。”
“青……”
“所以,我还是用我自己的方式,想要什么,直接去抢就好了!”黑眼镜话一出口,立即开始行动。
吴邪毫无防备地被他捉住双手,紧紧拖入怀中。
“一起死吧,吴邪。”黑眼镜贴在吴邪耳边,无限深情地说。
黑眼镜凝聚的妖力同时释放,山体的坍塌顿时加速,震动更加剧烈,不堪重负的山壁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崩溃只在转瞬之间。
吴邪没有挣扎地任黑眼镜抱着,他的声音在纷乱的嘈杂里仍然平稳而清晰,“青,你是不是很疼?”
黑眼镜的确很疼,他加在吴邪身上的封印,附着了他的内丹的力量,那是他的性命所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吴邪的力量慢慢恢复,那封印便开始慢慢破坏,那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有一把很钝的刀子,从内部开始,一点点切割着身体。
而比身体的痛楚更难以承受的,是心痛。以性命为注,好一场豪赌,终究还是一败涂地,输得干干净净。
可是也没有办法,既然他倾尽所有也换不来吴邪的爱,那么这样的痛,也不过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心不由己,偏要去爱一个爱着别人的人。
只是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机关算尽,只换来这样的结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他手上有足够的筹码,玉眼,张起灵,还有他孤注一掷的力量,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既然生不能在一起,既然他一定会死,那么就和吴邪一起死。
拉着这个人,死也不放开,那么下次轮回转世,他总能在他身边了吧。
“对不起,”吴邪没有等到黑眼镜的回答,便继续说道,“是我太自私了,因为感觉太好,就一直趴在小哥的背上装昏,也没好好问你,疼得很厉害吧?”
“……你知道,我对你下的是什么封印?”
“知道啊,”吴邪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以当时我的状态,如果没有这道封印,我根本撑不过这三年,谢谢你,青。”
“呵呵,别说这种话安慰我,吴邪,我是没救了,但我也一定不会放你走,既然你知道我对你这么好,那就陪着我吧。”
“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吴邪故作沮丧的说,“一个封印而已,难道我就对它没办法了?”
黑眼镜一震,“什么办法?那种封印是没办法解的……”
“你先放开我,”吴邪打断黑眼镜的话,“我说有办法,就有办法!”
黑眼镜满心疑惑,他自己是封印法术的高手,而吴邪对这一类东西完全不擅长,但是听吴邪自信的语气,又不像是谎话,他不由好奇起吴邪说的办法。
黑眼镜一松开手,吴邪便立刻转过身来,他活动活动手臂,笑着对黑眼睛说,“你勒得我太紧了,我说,你就算想杀了我,也别用勒死我这一招,实在太难受了!”
黑眼镜嘿嘿一笑,“如果可以,我很想和你死在床上……哇!”
吴邪收回拳头,象征性地吹了吹,“叫你再开这种没品的玩笑!”
“吴邪,你到底有什么办法?”黑眼镜收敛起笑脸,正色道。
吴邪笑了笑,说:“你知道我一直没什么雄心大志,从很多年前开始,我的愿望就很简单,想要有家,有不离不弃的亲人,有共度一生的爱人,有生死相交的朋友,有慰藉生平的知己,上辈子我始终也得不全,这辈子运气好,我有家,有家人,有个自己的小店,有胖子那帮朋友,然后又找到了小哥,还有,重新见到了你。”
黑眼镜的心被蓦然撞了一下,这是吴邪第一次在他面前称呼张起灵为爱人,他想自己该是很伤心很失落,但是奇特的,他却有一种被安慰的感觉,是因为吴邪说的“知己”吗?是知己,他是吴邪的知己啊,原来这个词听起来,也是那么好听的。
不对,这不是重点,黑眼镜握住吴邪的肩,问道:“吴邪,你,你是什么意思?”
吴邪“唉”了一声,装作不耐烦地说,“说这种话很难为情啊,你还要这么问,我压力很大好不好!我的意思是,你对我很重要啊,这次听懂了?”
黑眼镜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倾身拥住吴邪,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就如吴邪所说,是来自知己的,足慰平生的拥抱。
但是忽然,黑眼镜察觉到了不对,身体的痛楚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而他怀里的吴邪,竟在微微颤抖。
“吴邪!”黑眼镜慌忙放开吴邪,“你做了什么?我没事了,怎么会……封印没有解开,难道你……”
封印没有解开,是因为吴邪的力量已不足以抗拒封印。吴邪自己把赤丹破坏掉了。
没有赤丹的力量支持,吴邪胸前的伤口又撕裂开来,温热的鲜血慢慢渗出,濡湿了黑眼镜的衣服。
“你!”黑眼镜没有想到吴邪会采取这样的办法,“你毁了赤丹!这算是什么办法!你疯了!”不断扩大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他用力地捂着吴邪的伤口,但是鲜红的血液还是不断从他的指缝流出来,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别担心,”吴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有赤丹,我也不见得会马上就死,我们还可以去找别的东西来代替,就算找不到也无所谓,那不重要……”
“这还不重要!”黑眼镜急得声音都变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状况!这都不重要,什么才重要!”
“你啊,”吴邪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刚才不是说了半天嘛。”
“吴邪,那个胖子说得对,你真是天真无邪,”黑眼镜苦笑,“我是真的想要杀你。”
“如果真是那样,那你能活下来,我还是赚到了。”吴邪得意地笑道,“不要这幅表情,好像我脑残了一样,让我歇一下,然后我们赶紧出去,不然我大概真的会没命。”
黑眼镜再次拥住吴邪,他脑中浮现出在林中的幻觉,他在幻觉里听到吴邪说可以为他而死,他以为那是他的愿望,但现在他才知道,那是他最怕的事情,他怎么能让这个人在他眼前死去,尤其,是为自己而死。
谁说麒麟没有治愈的能力,他分明感到,长久以来的疲惫和心伤,都被吴邪温柔地治愈了。
原来爱得深了,真的会有不计较的时候,没法计较,只是被这个人惦记着,关心着,那就很好…
吴邪趴在他的胸口,因为不断失血而皱起眉,他微微喘息着,并不发出疼痛的呻吟,好像那种疼痛根本无关紧要一样。
可是黑眼镜却很疼,疼得整个心脏都揪了起来,疼得他想叫喊,想哭泣。
“吴邪,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当时告诉你的,不是我的真名。”
“是吗,那是什么?”
“不知道,我早就忘了,”黑眼镜低声笑了,“而且,青这个名字我更喜欢。”
从见面开始,那么多谎言交织,到最后,被骗的原来是他自己。
吴邪放任黑眼镜抱着自己,他现在很不好受,突然间被抽离了力量的身体,好像破了个大洞的水桶,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走,赤丹的消失对他本来重伤未愈的身体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伤害。
但是,就算下一秒他就会死,在这一秒他仍会坚定地说,他不后悔。
更何况,情况还没有糟到那种地步,他还撑得住,他要撑住从这里出去,因为外面有人等他。
吴邪努力调整着剩余的灵息,他想着只等缓过气来,就抓紧时间从这里离开,剩下的时间很宝贵,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吴邪,”黑眼镜忽然开口,“哑巴张怎么办?”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吴邪还是明白他的意思,“我说过会去找他的,不管要用多少时间,不管还要几次转世,我一定会回来,而且,我相信他会等我的,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说着,吴邪被自己的话逗得笑出了声。
“这才是你想告诉我的话吧,”黑眼镜轻叹一声,“家人,朋友,知己,爱人,全都很重要,你愿意为家人、朋友和知己死,但是,你只为你爱的人而回来。吴邪,我知道你的意思,就算我和你一起死了,终究,也还是得不到你。”黑眼镜自嘲地笑笑,“我怎么忘了,你的心还在别人身上……那才是你想停留的地方。”
“其实,让哑巴张再等那么久也不错,算是狠狠地报复一次。”黑眼镜故意用邪恶的语气说道。
吴邪也笑了,正想说点什么,黑眼镜却阻止了他,“但是,我却不想再等了,吴邪,我不要再等那么久,也等不来……我也要为自己好好打算。”
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袭来,吴邪尽管趴在黑眼镜身上,也还是被晃得东倒西歪,脑袋一阵阵发晕,晕眩中,他感到黑眼镜凑近自己,灼热的吐息喷洒在脸上,吴邪一惊,忙伸手去推,却被黑眼镜捉住双手按在胸前,然后,就被毫无意外地吻住双唇。
“你!你在乱来什么!”吴邪猛然推开黑眼镜,愤怒地朝他吼道,“做这种自以为是的事情,你以为我会感动吗?!”
吴邪用力掐着脖子,想要逼迫自己把刚才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虽然他也知道这是无济于事,黑眼镜的内丹已经进入他的身体,在黑眼镜的妖力催动下,正在和他融为一体。
“不会感动吗,”黑眼镜像是很高兴地笑起来,“那更好,我原本就不要你的感动。这是你拼命保护的东西,现在让它属于你,倒是正好啊,你说是吧。”
“青!这个跟赤丹不同,赤丹不是我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但是……”吴邪觉得像是吞了一枚苦果,还他妈是自己种的,上一刻还是他在潇洒,可现在,黑眼镜竟然有样学样,还学得青出于蓝,这样决绝不留余地,他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也做出这种傻事来……
“你这个大傻瓜!”吴邪最后愤怒地总结道。
“嘿嘿,”黑眼镜低声笑了,他深深地看着吴邪的眼睛,慢慢的说,“吴邪,我一生做了很多傻事,你绝对难以想象,但是,绝不包括这一件,吴邪,绝不包括这一件。”
吴邪被黑眼镜的话震住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他看得出来,黑眼镜现在很高兴,他很少看到他这么高兴的样子,他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一样,怎么也掩不住笑意。
“我一直想听你说一句话,吴邪,这次换你等我吧,等我回来,你要亲口告诉我。”
“什么话?”
“想不到吗,你真是天然呆,呵呵,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的。”黑眼镜笃定地说。
“青,你别……”吴邪握住黑眼镜的手,他心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他张开嘴,却又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
“这个,我再也不需要了,”黑眼镜摘下他一直戴着的墨镜,似乎想要递给吴邪,但是想了想,他又勾起嘴角笑了,“所以,还是扔了吧!”说着,他合掌一握,青光流转,手中已空无一物。
吴邪抓着黑眼镜,不对,那人已经没有标志性的墨镜了,吴邪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和当年一样明亮而狡黠,像藏着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就是这样的眼睛,让吴邪始终坚信,他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青用力握了下吴邪的手,“我现在的能力有限,只能送你去我们到过的地方,你……多走点路去找哑巴张,嘿嘿,让他着急一下也好。”
到了这时,山壁已然摇摇欲坠,吴邪知道形势已不容他再耽搁,而且,那些煽情而狗血的惜别,也不适合他们,既然事已如此,那就让一切自然发生。
吴邪点点头,轻声而坚定地说,“再见,青。”
青光慢慢从青的手上流出,吴邪笼罩在一片光晕里,看着他的脸慢慢模糊。
“玉眼,我放在你身上了,”耳边传来他渐渐飘渺的话音,“来的路上,我看到桃花全都落了,原来,春天已经结束了……再见,吴邪。”
———— 第三部 完 ————
番外
1、
秋季的下午,阳光从极高的碧蓝天空洒落下来,铺散开一地慵懒的碎金。
凉风带着桂子的甜香,从华美古朴的雕花木窗里飘进来,将不大的店铺染得一室芳雅。
这间“集古斋”在S市内算不得什么名家老店,一年里也没有多少商来客往,身材肥胖的老板一般都坐在柜台后面,用电脑联网玩纸牌游戏,偶尔有客人进来,才懒懒地看上一眼。
不过今天却不一样,老板显然是刚做成了一桩好生意,胖胖的圆脸笑开了花,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用上好的绢布擦拭着架上陈列的各色古董。
擦着擦着,老板忽觉身后的光线一暗,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踏进店来。
今儿可真赶巧,刚收了好东西就有客上门。老板忙放下手里的绢布,满脸热情的迎上去。
“这位小哥随便看,我这里可都是好东西。”
2、
走进这家店的时候,吴邪其实也没想买什么东西。
眼看着冬天快到了,黑眼镜想着自己又要在家窝上几个月,就和吴邪一起出来旅游个几天。
到了S市,黑眼镜却听说这边新发现一个古墓,又兴冲冲地去打听,让吴邪一个人在市区里先逛上一天,明天再去各处玩玩。
可吴邪又不是女人,能在商场从白天逛到晚上,漫无目的地在市区里晃悠了一阵,觉得索然无味,正要转身回旅馆的时候,却在路边发现了这么家冷清的古董店,不由想起自家那间小店,心念一动,就走了进去。
进了店里,只扫了几眼,吴邪便把这家店的深浅看了个透彻。
这家老板肯定和道上没来往,店里的东西说真的也有那么些,但是能让行里人瞧得上眼的,却是一件也没有。
吴邪转了一圈,听胖老板吹嘘着店里所谓的奇珍异宝,心里只冷笑一声,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我说老板,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好货?你这面上的,可没什么真东西啊。”
原本只是为了戏弄一下老板,没想到老板却敛了假意的赔笑,一脸神秘地冲吴邪招招手,示意他进内堂细说。
吴邪倒有些意外,起了几分兴致,跟着老板进了内间。
看到老板在桌上摆出的东西,吴邪眼前一亮,心说这家店还真有好东西。
这些明珠宝器一看就是从斗里带出来的,真不知是谁这么大本事,倒得好个油斗。
老板得意地向吴邪介绍桌上的明器,舌灿莲花,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可惜东西虽好,吴邪却没有想买的意思,就微笑着听老板胡编乱造,不时出言纠正老板太荒谬的说法。
老板一见遇到了行家,气焰顿时矮了下去,一个不留神就把实话给交代了,说这些是手艺人刚拿来的,绝对的好东西。
吴邪看这老板是个老实人,也就不再戏弄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想离开。
起身之际眼角余光一转,蓦然在一堆明器中发现一块微蓝的美玉。
吴邪不由拿起那块玉,触手温润滑腻,色泽晶莹剔透,玉中还有丝丝红线,静静地躺在掌心里,窗户露进几许阳光,在玉上柔和地流动着,就像是一汪平淡的湛蓝湖水。
吴邪轻轻地抚过玉面,只觉玉上还残留着隐约的温度,像是被人在手中握了许久。
心神有些恍惚,似乎曾经有人送过他这样的暖玉。
莹润的玉被白皙的手指轻轻拈起,放进他的掌中,玉上还带着那人的温度,想是贴身藏了很久……
“老板,这块玉你要多少?”
3、
“小哥,事情办完了?”看到张起灵推门进来,胖子随口打了个招呼,眼睛却没离开电视机。
张起灵也没回答,径自走到自己的床边放下背包,然后就进了浴室。
听到哗哗的水声,胖子才转过视线,看看张起灵明显空下去的包,破天荒地叹了口气。
就算不问,他也知道张起灵干什么去了。
这次的斗是个油斗,倒出来的东西很多,不过张起灵却没拿多少,只是照例拿了一块罕见的蓝玉。
看着他一直把玉攥在手里,胖子还以为这次他会把玉留下,没想到还是给卖了。
哑巴张酷爱好玉是道上人人皆知的事情,不过自从两年前,张起灵从斗里带玉出来以后,就会马上卖掉,好像那玉上有什么病毒一样。
只有胖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几年前,胖子曾经偷看(胖子:什么偷看啊,老子是光明正大地看到的!)到张起灵送了块玉给吴邪,天真高兴地跟得了什么似的,笑得眼睛也弯了起来,而这个冷冰冰的张起灵眼睛里也带着几分笑意……
胖子转头看向窗外,日影西斜,微蓝的天空染着缕缕红光,像极了那块蓝玉。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运气好,可以得到那块玉,胖子忿忿地想。
麒麟废章——云雨过
1、
雨,从三天前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到现在。厚重的乌云绵延铺开,像天空中扯开了黑色的幕帘。
今年的最后一场春雨,仿佛有着说不尽的缠绵,在小小的巫山镇流连不去。
旅馆外的一树海棠被打得七零八落,粉色的花瓣混合着嫩绿的叶片簌簌落下。丝丝缕缕的凉风从微开的窗户里淌进来,天蓝色的窗帘起伏不停。
吴邪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遥望着远方的一带青山,回想起前几天的经历,不由轻轻叹息。
一个身影从他身后转出来,动作轻巧地合上窗,笑道:“吴邪,身体才好点就起来吹风,你是不是还想再躺几天?”
“青,这雨还要下多久?”吴邪接过黑眼镜递过来的热水,放在嘴边却没有立刻喝下。
“急着回家了?”
“恩,”吴邪点点头,“我不想呆在这里。”
黑眼镜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随即又笑开了,“别愁眉苦脸了,我想这雨今晚准能停,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
“那就好。”吴邪微微一笑,又把视线投向暮色中的远山,虽然他也知道,在这里看不到数百里外的巴雾峡。
2、
吃过晚饭后,吴邪去胖子和潘子的房间里。
两人正一边斗嘴一边收拾东西,看到吴邪进来,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扯出不自然的笑容招呼吴邪。
“行了行了,笑不出来就算了,你看你们俩这两张脸,比哭还难看。”吴邪挥挥手,走到靠窗的床边坐下。
“小三爷,你……没事吧?”潘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什么事?”吴邪皱起眉,“又不是第一次下地,受这点儿伤算什么,倒是你们俩,明天就回去了,走得动吗?”
“操!天真你这是小看老子啊,胖爷这一身神膘那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不过说实话,这次实在是太他妈惊险了!要不是小哥……我靠!大潘你扔了什么过来?烟灰缸?你想谋财害命啊!”
“你他妈捡条命回来就是为了耍嘴皮子?”潘子说着偷偷看向吴邪。
吴邪却接着胖子的话说道:“是啊,要不是小哥,我们都得折在里面,只可惜我们却没把他救出来。”
“天真,天真,天真……”
“你结巴啦?有屁就放!”吴邪白了胖子一眼。
“天真,那什么,是我嘴贱,不该提这茬儿!”胖子这才反应过来,满心愧疚地说。
吴邪奇怪地看向胖子,“干嘛跟我道歉?”
“你和小哥……”胖子才说了几个字,又被潘子打断,“胖子的意思是,知道你跟小哥关系好。”
“我和小哥?”吴邪笑了,“你们说的是以前吧?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对以前的事儿已经没印象了,对了,那小哥的东西在我这里,你们带回去给他的家人?”说着,吴邪把手里被布包裹着的黑金古刀递给胖子。
“这是小哥的刀?”胖子没有接。
“恩。”
“天真,这……”胖子愣了一下,为难地看向潘子。
“小三爷,小哥的事我们也不清楚,更别说找他的家人了。”潘子说,“小哥既然把这刀给你了,那你就留着做个纪念吧。”
“对啊,天真,这刀是好东西,听说当年你还跟小哥争过这东西。”胖子紧接着说,“你就留着呗。”
“胖子,这可不像你啊,好东西你居然没想着自己拿!”吴邪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私了?”
“胖爷要什么好东西自己去地下拿,得,天真你真不想要?那胖爷可接收了啊!”说着,胖子就要伸手去拿。
“别在这儿跟小爷玩欲擒故纵!”吴邪拍开胖子的手,站起身来往外走,“都早点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动身回去了。”
门关上的时候,吴邪似乎听到胖子说了一句什么,可是他没有听清。
3、
吴邪沿着江边小路慢慢走着,沉甸甸的黑金古刀安静地躺在怀里。
没想到两千多年以后,还能再次见到赤炎。吴邪想起在墓里张起灵拔刀挡在自己面前的,淡淡的说,呆在我后面。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到赤炎在那人手中流动着沉静的黑光,心里涌起说不出的熟悉。
难言的怀念,不仅是因为变成黑色的赤炎,也因为那个在危险时护住自己的人。
张起灵。吴邪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他总觉得,相比这个人,他的名字来得更加陌生,就好像这三个字从来没有从自己嘴里出来过一样。
他想起刚才胖子欲言又止的样子,满脸不忿,像在尽力压抑着什么一样。有点像那天,满身是血的张起灵抬头看他的那一眼。
黑玉般的眼里流动着复杂的光色,像藏尽了千言万语、悲欢喜乐,可是最后,他仍然只是平淡的说,吴邪,快走。
说完,把黑金古刀放进吴邪怀里,手上用力一推。然后,就是天塌地陷般的毁灭。
漫天的烟尘消散后,张起灵再也没有出来……
细细的雨丝渐渐染湿了头发,吴邪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缓缓流过的江水揉碎了点点灯火,在雨夜里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烦躁的心情慢慢平复。吴邪觉得自己很奇怪,从看到张起灵开始,心里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当他淡淡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当他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当他一脸急切地冲过来叫着自己的名字,当他失血过多倒在自己怀里,当他虚弱地笑着说“还好,你没事”……
烦躁,不安,难言的冲动在身体横冲直撞,拱得他几乎想要大喊大叫。
可是,当他在医院里醒来,盯着苍白的天花板,清楚地回想起张起灵葬身古墓的那一刻,焦躁的心却意外地平静下来。
看着一脸担忧的黑眼睛,吴邪反而微笑着安慰他,说自己没事。
但是胖子却惊讶地说,天真你哭什么?
想起那天的慌乱,吴邪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脸,还好,眼眶是干的。
胸前的伤口慢慢地愈合了,很快就会连疤也不会留下。
身体一天天恢复,那个莫名的梦也再没做过。
三年前南苑之行的阴影正在散去,吴邪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只是心里有个地方,一直连绵不断地下着雨。
“吴邪。”耳边突然传来黑眼镜的声音,温暖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有些微瘙痒。
“青。”吴邪微笑着回过头。
“雨停了,我们回去吧。”黑眼镜拉过吴邪的手。吴邪却不留痕迹地躲开了。
“那个张起灵……”黑眼镜有些迟疑地说。
“小哥他,真的是我从前的好朋友吧。”吴邪打断了黑眼镜的话。
“对,他是你从前的朋友。”黑眼镜笑嘻嘻地说。
“青,回旅馆吧。”吴邪首先转身离开,黑眼镜侧过脸看了看江水,然后跟了上去。
黑金古刀已经不在吴邪手上。黑沉沉的江面,涟漪一圈圈荡开。
———— 全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