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吴邪。”沉默了片刻,闷油瓶慢慢的开口,声音里还有着情欲残留的暗哑。
吴邪已经有些朦胧的意识又清醒过来,他隐隐预感到闷油瓶要说些什么。
“吴邪。”没有听到回应,闷油瓶又低低的叫了一声。
“恩。”闷油瓶的声音里的执拗让吴邪无法忽视,只得从鼻子里蹦出一个音节表示自己听到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在。”
“吴邪,你在。”闷油瓶的呼吸拂过耳廓,温热而绵长。
又沉默了一会儿,赤裸的皮肤被凉意侵袭,吴邪不由打了个哆嗦。
闷油瓶抬起头,浅浅地吻了吻吴邪的嘴角,从他身体里抽出,抱着吴邪上了岸。
所幸吴邪的背包还扔在岸上,闷油瓶从包里翻出两套衣服,两人各自换上,然后点起无烟炉取暖。
闷油瓶低垂着头,侧脸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吴邪只觉下身一阵阵刺痛难忍,怎么调整姿势也不对,最后干脆倒在闷油瓶身上。反正也是你害的,你就给小爷当当靠垫好了。
这样想着,吴邪又往闷油瓶身上挤了挤,却听到闷油瓶一声闷哼,忽然记起之前在他身上闻到的血腥味,连忙缩回来,一来一回又牵动了那处,疼得吴邪龇牙咧嘴,一时失去平衡,摇晃着就要摔倒。
一只手倏然绕过吴邪的背部,动作轻柔地把他搂进怀里。
“小,小哥。”吴邪耳根子都红了,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这样一想,却连整个脸都红了。
靠!扭扭捏捏的,吴邪你还算个男人嘛!
“小哥,你是不是受伤了?”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之前的极尽缠绵。
“没事。”
“小哥,你也遇到那些打不中的鬼兵了吧?可是那些东西没有伤到我啊,你怎么会受伤的?”吴邪觉得自己越来越淡定了,还能和闷油瓶讨论这些问题,明明心里一直在呼喊的不是这些。
“我自己弄的。”
“哎?你是说你自己用刀划自己?哦,对了,是不是你的血也对这些家伙起作用?其实他们也伤不了人的,你白挨一刀了。”吴邪叹道。
“幻觉。”闷油瓶忽然硬邦邦的甩出两个字,语气中颇有些不愿提及。
“哦,这样啊。”吴邪讪讪的说,一面猜测是怎样的幻觉让闷油瓶都免不了后怕,一面又疑惑自己怎么没出现幻觉。
“吴邪你……”闷油瓶略微迟疑地开口,“相信我吗?”
“咦?”吴邪惊讶,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眼前这人,一脸欲语还休的表情,真的是闷油瓶?
“可以相信我吗?”闷油瓶转过头来,眼睛黑得发亮。
“我……”吴邪有些吓到,呐呐地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这个闷油瓶发什么神经!自己什么都不跟我说,还问我相不相信你?!拜托,我才想请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直直地迎上闷油瓶的视线,一脸正色道:“小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一定信!”
闷油瓶怔怔地看着吴邪,然后,一字一顿的说,“吴邪,记住你的话,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一定要相信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邪还是扯出一抹微笑,点点头,“好,我信你。”
可是吴邪忘了,他也应该做出相同的要求。一念之失,再难回头。
郑重地对闷油瓶做出了承诺,吴邪屏气凝神准备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没想到闷油瓶眼神复杂地看了自己片刻,就又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天杀的闷油瓶,要了免死金牌就赶紧给小爷招供啊!
心下噌得冒出一股火,吴邪抓住闷油瓶就想把他扭过来,闷油瓶却轻轻按下他的手,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抽出背上的黑金古刀,半蹲着注视着前方。
有情况!吴邪立即警觉,也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去摸腰上的匕首。
“到我后面去。”一如既往的淡然口吻,却分外让人安心。
虽然知道闷油瓶看不到,吴邪还是点点头,往他身后避了避。
此时月已西沉,雾气更加稀薄,隐隐可见启明星一点微光。天,快亮了。
很快,“嚓嚓嚓”踏着草丛奔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个黑影由远及近。
闷油瓶直起身体,显然是放松了警惕。
“自己人!自己人!不要开火!不要开火!”几秒以后,胖子的声音乍然响起。
吴邪也放松地一笑,看来胖子没事。看见闷油瓶和吴邪两人,胖子咧嘴一笑,肥硕的身体一个猛子扎过来。
“天真同志,还有小哥,组织找得你们好苦啊!”一拳砸上吴邪的肩膀,震得吴邪倒退一步,“早知道你丫有小哥罩着,胖爷也不用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了,跑得老子这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断气!”
“胖子,你们几个,没事吧?”吴邪揉了揉被胖子打到的地方,不经意看到小哥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忽然一甜,也没和胖子计较。
“我们几个倒是没啥事,不过你三叔他……”胖子脸色变了,“得了,赶紧跟胖爷来吧!”
吴邪心里一沉,难道三叔出了什么事?
没有多问什么,闷油瓶已经从地上提起背包,给了吴邪一个安抚的眼神,拍拍胖子示意他带路。
原来吴邪他们已经在森林的边缘上,跟着胖子跑出去不远就离开了鬼雾森林,来个河流的拐弯处。
“三叔!”吴邪一眼就看到了靠着河岸的石头坐在地上的三叔,潘子一脸焦急地守在一旁,黑眼镜则看着吴邪出现的方向出神。
“小三爷,小哥,你们没事就好了!”潘子转过头来,愁云密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胖子说看到森林里有火光,应该是你们其中一个所以跑过去看看,你们俩都在就太好了。”
“吴邪,没事吧。”黑眼镜收回不知看着什么的视线,冲吴邪傻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吴邪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
“三叔他怎么了?”吴邪蹲下身,三叔昏迷不醒,眉头皱地死紧,身上却没有发现伤口,不免有些惊慌。
“可不就是不知道他怎么了!发现他的时候,他就跟这儿躺着了,照我说,怕是被幻觉魇住了醒不过来。”胖子急吼吼地叫道。
“幻觉?”吴邪一愣,“你们也?”
“小三爷,这片森林确实有问题啊,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幻觉,可怕的幻觉啊。”一说到幻觉,潘子的声音都抖了。
“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吴邪不禁好奇,潘子脸上明显的恐惧和悲伤是从没有见过的。
“唉!”潘子重重地叹息,“似乎我们每个人看到的都不同,胖子和这个小哥都不想提,我的倒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看到的,就是当年我上过的战场啊!”
吴邪顿觉悚然,对于一个退役老兵来说,突然回到曾经的战场,看到脚下倒着死去的战友,断肢残体散落一地,也许还有枪炮声不绝于耳……恐怕这世上没有比这更令人恐怖难抑悲痛欲绝的幻觉。
“如果不是胖子,我大概会死在幻觉里吧。”潘子苦笑。
“胖子?”吴邪惊讶地看向胖子。
“嘿,还好胖爷我早有准备,”胖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一个小盒,拿出个药丸扔过来,“天真,闻闻看。”
吴邪接住药丸,放在鼻子下一闻,一股奇臭难闻的味道顿时灌入鼻腔,呛得吴邪连声咳嗽,一夜未睡而有点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咳咳,你这是什么玩意!”吴邪没好气地把药丸扔回给胖子。
“嘿嘿,胖爷以前也吃过幻觉的苦,这个叫什么高浓度酒精……酒精啥来着,哎,名字稀奇古怪的胖爷也记不住,反正这是好东西,外国货!”胖子把小盒仔细地收回包里,“说起当时,胖爷那叫一个机警,一看眼前不对,立马拿出来闻了闻,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没了,清爽啊!”
潘子点点头:“我就是闻到这个东西才清醒过来的,这次还真多亏了胖子。”
“不错啊,胖子,除了闯祸,你也学会积极搭救落难战友 ,有觉悟!”吴邪对胖子竖了竖大拇指,然后转过头问黑眼镜,“你呢?也是被胖子救的?”
“他?这小哥牛着呢!我看到他的时候,一点事也没有,我说小哥,你是怎么摆脱那幻觉的?”胖子立马嚷嚷起来。
黑眼镜嘿嘿一笑,轻描淡写的说:“再像真的,也还是幻觉,一看就知道了。”
“小哥,你果然是牛人!”胖子惊呼,“像胖爷这么神经结实的,那种情况下都差点陷进去,哎,小哥,你呢?”胖子想起旁边还有一人,捅了捅一边的闷油瓶。
闷油瓶没理胖子,淡淡地看了黑眼镜一眼,没有说话。
“你看我问的,咱小哥是什么人!这些小把戏还能骗得了他!”胖子自讨没趣,赶紧打了个圆场。
但是吴邪知道闷油瓶是用刀刺伤了自己才摆脱了幻觉,有些疑惑,黑眼镜都能一眼看穿的幻觉,为什么闷油瓶却看不穿?
“嗯哼……”正在说话间,昏迷的三叔忽然一声闷咳,悠悠醒转。
“三叔!”“三爷!”“老狐狸!”几人立即围了上去。
黑眼镜仍站在原处,看着忙碌的吴邪,笑容里有着化不开的落寞。
吴邪,张起灵看不穿的幻觉必定牵涉到你。而我当然能够一眼看穿,是因为我知道,麒麟之火,九天神雷,只那一次。
十一、
三叔醒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前路未知的时候没有这只老狐狸,纵然有闷油瓶和黑眼镜双双护驾,还是没法放心。
吴邪虽然没有经历幻觉,但是看到其他人的表现也知道这幻觉非同小可,怕三叔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招呼胖子拿出药丸要给三叔再清醒清醒。
三叔虚弱地摆摆手拒绝了,然后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折腾了几次却没有成功。
吴邪看他动作僵硬得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心疼地皱起眉。
三叔的样子暂时没办法上路,于是大家就地休息,拿出干粮来边吃边聊。
“哎,天真,就你一个人没出现幻觉?!”听完吴邪的讲述,胖子惊讶地大叫,“我说小吴同志,我们这儿所有人都中招了,你怎么就能幸免于难呢?老实交代,你是身上藏了什么宝贝还是有特异功能,啊?”
“要有特异功能,前几次老子还能那么惨,胖子你就从来不会用脑子思考问题!”吴邪白了胖子一眼,“至于说宝贝,我有的东西你们都有,我没有的东西你们也有,你倒是跟我说说,哪一样是宝贝?”
“这可没准儿,保不齐是你小子深藏不露呢!”胖子一时无法反驳,还是不甘心地嘀咕。
“但是很奇怪,我们后来遇上的鬼兵小三爷也遇上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潘子也迷惑不解,“小三爷只对前一种幻觉免疫?这说不通吧!”
吴邪求助地看着三叔,但老狐狸却只是来来回回地扫视着大家,沉思着没有说话。
“我们看到的幻觉都是取自各自的记忆,”一直没有说话的黑眼镜忽然开口,“说不定吴邪在记忆方面有什么特别能力。”说着,冲吴邪意味深长的一笑。
“记忆?”吴邪一愣,猛然想起老痒说的物质化能力,心说难道跟这个有关,神色不觉一变。
“嘿,天真你还真有这方面特异功能?!”胖子眼尖,立即注意到吴邪的神情,兴奋地大叫起来。
“扯淡吧你,我是忽然想起些事情,但是跟这个没关系!”吴邪赶紧否认,不动声色地调整好面部表情,物质化能力的事情还是不想给别人知道。
“知情不报隐瞒组织,小吴同志你这思想可不对啊,不过,胖爷今天就大度一次,不跟小同志计较。”胖子挥挥手没再追问。
吴邪知道经历了幻觉一事,大家都更加明白各人有各人的秘密,总有不愿提及的伤痛,所以胖子才难得的善解人意一次。
气氛缓和下来,胖子和潘子又继续斗嘴。
此时的吴邪,还以为现在的场面跟昨天一样祥和,什么也没有察觉。
他没看到三叔的视线一直在自己和闷油瓶身上逡巡,也没看到黑眼镜若有所思的表情,更没看到闷油瓶眼睛里流过的一丝阴郁。
又休息了一阵,三叔说自己已经没事,就让大家上路。
潘子很是担心的提出再休息一会儿,可是三叔却说再不动身就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古城,而前面是一片荒野,不知道会不会和这森林一样危险。
大家收拾好东西,又继续上路。
太阳已经升起,仍是被厚重的浓雾遮得严严实实。
吴邪觉得奇怪,昨天晚上的时候雾气已经变得稀薄,怎么会到了白天反而又浓稠起来,又想起这里的雾没有水汽,越发感到诡异。
但是看到三叔还是精神不济的样子,吴邪欲言又止,黑眼镜看到吴邪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没有多问,只是拍拍他以示宽心。
注意到挤在身边的又是黑眼镜,吴邪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游离在队伍边缘的人。
挨千刀的闷油瓶,小爷不要求你跟我手牵手,但是你他妈离那么远干嘛!
微怒的吴邪浑然不觉,自己的想法已经快跟恋爱中的小女生一样了。
从森林出来以后,是一片广阔的荒野,杂草丛生,墨绿莽莽。两侧雾气中青山隐隐,当中河流缓缓而下,一派青山绿水,风景迤逦。
看到眼前的景象,吴邪心中一动,总觉得这个格局似乎有点眼熟,于是仔细回想在三叔那里看到的航拍照片。
记得古城背靠雄壮山脉,左右山峰如屏,前方又是这样河流蜿蜒,啊,对了,这条河流经的那个山村又是在远山近丘的地势……
在脑海中勾勒过此地的山水形势,吴邪心头大震,一把拉住三叔,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颤声说:“三叔,这里,这里是传说中的风水宝地!”
吴邪兴奋难抑,一时声音过大,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被吴邪的过激反应给吓了一跳,三叔有些困惑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吴邪的话:“传说中的风水宝地?”
“三叔,你怎么迷糊了?”吴邪拉过三叔,用手比划给他看,“你想想这里的格局,古城背后山脉绵延,一直可以接到昆仑,龙脉不断,起伏有势,古城左右群山绵延,,这三处已经是占尽玄武垂头、龙虎抱卫的罕见地形,前方又有朱雀翔舞、朝案兼备,三叔,这种格局,是只存在于理论中的风水宝地啊!”
听完吴邪的话,胖子立刻囔囔起来:“哎呀,小吴同志,那这可是神仙宝穴呀!古城下面一准儿是地宫!皇陵啊这是!”说着两眼放光,垂涎三尺。
“瞧你那样!”吴邪鄙夷地看了胖子一眼,却见三叔没有预料中的高兴,反而是一脸沉思的表情,低声念着:“风水宝地,神仙宝穴……”
吴邪一看老狐狸这幅样子,心里咯噔一声,心说难道我看错了?不能啊,这里的地形清清楚楚,龙脉起伏,枕山襟水,四神砂都是吉相,完美地像按照教科书雕琢的一样!
正在疑惑,旁边的黑眼镜忽然轻飘飘地开口道:“风水宝地藏风聚气,但是还有这么浓的雾,吴邪你不觉得有点怪?”
吴邪一怔,刚才兴奋过头,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悖逆,顿时语塞。
那边胖子却丝毫不受打击,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小哥,这他娘的鬼雾是费解了点,不过小吴同志说得没错,这里神仙宝穴的地形那可是真的!嘿嘿,少不了的明器!”
“你小子就长了个钱串子脑袋,除了明器,你他娘的啥也想不到!”潘子看见三叔低头不语的样子,也不由担心地问,“三爷,您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三叔摇了摇头,缓缓地说:“暂时也无法看出什么,大家多加小心。”
吴邪见三叔神色凝重,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同,但是也说不上哪里不同,心想这老狐狸又在隐瞒什么,面上也不显露什么,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提高警惕。
小小的插曲过后,几人又继续前行。
胖子已经肯定了自己关于地宫皇陵以及堆积成山的明器的判断,这下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大踏步地往前走,之前因为幻觉残留在脸上的不快一扫而空,和潘子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荒野不算太大,越往前走就越是开阔,河流也逐渐变宽。
继续走了几个小时,眼看快到日落,吴邪正着急不知能不能抵达古城,就看到已经变得很宽的河流在远处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分叉,一条从左边流出横过面前,一条自右边开始斜斜地汇入,交汇处角度和缓,河流变化蜿蜒有致,犹如一条飘逸的衣带。
吴邪不由激动起来,虽然前方仍是白雾弥漫,只能看到河流的一抹水色,但是他知道,这里一衣带水,眼前的这条河必定就是古城的护城河!
转头看看三叔,果然三叔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激动。
又往前走了一段,隐约可见河水横过于前,但是对岸的景色依然是白茫茫一片。
这时,一直沉默的三叔忽然开口:“前方有异,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闷油瓶已经长刀在手,胖子也咔哒一声拉开枪上的保险栓,所有人都原地摆出攻击姿势。
日冷水生风,一股阴冷的寒风从荒野上低低地掠过。
眼前的雾气如帘幕般被缓缓扯开,丝丝缕缕的白雾消散处,出现一个黑影。与此同时,一些奇异的画面瞬间钻进吴邪脑中。
十二、
“我操!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只听胖子一声大骂,一阵密集的枪声随之响起。
“三爷小心!”潘子也不知何时端起一把枪,把三叔往身后一护,和胖子同时开火。
一向行动迅速的闷油瓶这一次却奇怪地没有动作,只是紧握着手中的黑金古刀,面上似乎有些迟疑。
而吴邪,在第一眼看到出现的东西,就脑中一片轰响。那是……麒麟?!
龙首、麋身、牛尾、狼蹄、鱼鳞……和书籍上的形容分毫不差,浑身漆黑,身上隐隐缠绕着黑色的烈焰。
“操他娘的,这不是幻觉!”胖子又是一声大吼,显然是使用了驱除幻觉的药丸,却发现眼前的麒麟没有消失。
“胖子,你枪法不行啊,完全打不中这怪物!”潘子着急地叫道。
“操!胖爷是神枪手,枪枪到肉!不是老子枪法不行,是这怪物根本不怕子弹!”胖子急得跳脚。
此时的吴邪,完全没有精力关注战局,无数血腥残忍的影像正在他脑海中如烟花一样不断爆炸绽开。
忽而是被不计其数的怪物团团围住,无数利器、毒气、瘴气之类朝自己铺天盖地而来,突然黑色的火光冲天而起,火焰层层铺开,凄厉的惨叫一阵高过一阵,满眼都是被火吞噬的肢体,恐怖的场景如同修罗地狱……
忽而是在如画的山林,被众多怪物偷袭,身体清楚地感觉到利爪划破血肉的疼痛,受伤的手却就势一扭,将那怪物的手臂生生撕下来,鲜血喷涌,另一只手往后一挥,又是一阵热浪翻卷,惨呼不断……
忽而是在风雪呼啸的雪地里,身上不断流着血,寒冷锥心刺骨,一波又一波的怪物在火焰中挣扎着死去,后面却又有新的怪物不断扑上来,黑色火焰波浪般蔓延开去,但身体却越来越冷,越来越痛……
忽而是在金戈铁马的战场,千军万马在周围厮杀,血肉横飞,杀声震天,自己似乎骑在马上,挥舞着手中长刀左冲右突,身上陆续被刺伤仍不知闪避,承受着越来越重的疼痛向敌军帅旗冲去……
忽而是在狭窄的山道上,手握长刀悄悄袭向马背上的将领,一击得手后却被大队人马追杀,身后射来的箭穿透身体,剧烈的疼痛……
忽而是被手持利器的士兵包围,轻蔑地一笑,持刀旋身,荡出完美的圆,身边的士兵纷纷倒下,心脏蓦地传来剧烈的抽痛,却听到有流矢破空而来,无力地抬起头,逆光中有一个身影缓缓倒下,一刹那,呼吸顿止……
每一段影像都带来痛苦,每一个画面都充斥着杀戮,伤痛、血腥,每一种感觉都清晰地传达到身体各处,吴邪狂乱地摇晃着头,在地上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
这些是什么?记忆吗?谁的记忆?
身体好痛!心好痛!到处都痛!我不要看!不要看了!停下!无声的嘶吼着,吴邪无力地蜷在地上,痛得浑身抽搐。
“吴邪!”一直注视着吴邪的黑眼镜一个箭步冲上去,及时把瘫倒在地的吴邪扶住。
闷油瓶习惯性地挡在吴邪身前,料想吴邪在自己身后不会有危险,于是正一心寻找攻击麒麟的时机,此刻却突然听到黑眼镜的叫声,不由转过头去看,看到吴邪痛苦不堪地倒在黑眼镜怀中,顿时面色一沉,心神大乱中也失去了专注。
“我操!小哥!快闪开!”胖子忽的一声暴喝。
闷油瓶扭过头来的同时,身体已在急退,然而却慢了半拍,黑色的麒麟如一阵黑色旋风,挟着火焰的灼热扑面而来。
无数杀戮的记忆潮水一般强硬地冲进吴邪脑中,压抑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嘴唇终于被咬破,腥甜的血腥味充斥在口腔里。
鲜血流出的一瞬,混乱的意识却忽然清明过来,眼前飞速掠过的场景定格在一个烈焰弥天的夜晚,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炽热地像自己也要烧起来一样,自己在慢慢地往前走去,一路行去,留下黑焰如花般绽放,前面似乎有很多人,其中一个衣着华丽,一双绝望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然后,青白的电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小哥!快闪开!”
一听到“小哥”这两个字,吴邪一个激灵,所有的影像和感觉刹那间烟消云散。
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正看到全身冒火的黑色麒麟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而闷油瓶挡在自己和麒麟之间竟然不知道闪避?!
吴邪又惊又急又气,手在地上一撑,噌得窜起来,却被肩上的手臂一带,不期然撞在谁身上。
他娘的!这个时候谁拦着小爷!
恼怒地一扭头,却是黑眼镜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一对上吴邪几欲喷火的视线,立刻搭在吴邪肩上的放开手,耸耸肩,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
吴邪此刻也没心思理他,闷油瓶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看着那怪物冲过来也不知道躲开!
身形巨大的麒麟和闷油瓶已经缠斗在一起。
闷油瓶横刀在前,死死地抵住麒麟带着火焰的两只前爪,不让它扑到自己身上。但是那怪物力量惊人,饶是闷油瓶绞杀海猴子的臂力也完全不能抗衡,被麒麟压得一点点向后仰倒,显然已经很难支持下去。
胖子和潘子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轻易开枪,怕伤到爪下的闷油瓶,而三叔似乎也没有办法,在一旁面色阴沉地看着一人一怪纠缠。
“操他娘的!拼了!”胖子一咬牙,拔出伞兵刀,对潘子一招手,“不能看着小哥被这怪物啃了,一起上!”
潘子也把枪往地下一扔,锵地一声拔出自己的折迭军刀,和胖子对视一下,两人一左一右向麒麟冲过去。
麒麟察觉到身后来人,爪上的力道似乎有瞬间的减小,闷油瓶反应神速,奋力往前一顶,趁怪物被推离一寸的霎时,左手已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由下往上狠狠的一刺。
谁知那怪物也很是敏捷,一摆头将闷油瓶生生甩了出去,尾巴一扫,“啪”的一声把扑上来的潘子打到了一边。
“操!吃胖爷一刀!”胖子怒吼着,举着刀重重地撞过去。
那麒麟似乎轻蔑地看了胖子一眼,后蹄轻轻在地上一踏,忽然腾空而起,在胖子就要扑到的前一刻一跃而过,灵巧地落在胖子身后,猛地一回头,一口咬上胖子的腰部。
“哎哟啊!痛死了!”胖子一声惨叫,拼命地挣扎起来。
“胖子!”潘子急得红了眼,扑腾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麒麟那看似随意的一扫受了内伤,身体一动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趴在地上喘息不止,嘴角隐隐有血丝流下。
而闷油瓶被大力一甩,一眼看去,竟然不在视线里,不知被扔到多远的地方去。
看着胖子和潘子转眼间就受了重伤,闷油瓶说不定还变成了星星,吴邪又是心惊又是心痛,只恨自己身虚体弱,就是冲上去也只能是徒然送死。
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个黑眼镜,忍不住愤怒地冲他喊道:“你他娘的在这里挺尸啊!干嘛不帮忙!”
谁知黑眼镜却意味深长的一笑,凑在吴邪耳边,低声说:“吴邪,这次只有你才能帮上忙。”
吴邪一愣,有一种听到火星话的感觉。只有我才能帮上忙?小哥都搞不定的怪物,我他娘的能行?黑眼镜你抽什么风!
但是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似乎身体在期待着什么,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兴奋起来。靠!我这又是抽什么风?!
虽然黑眼镜的话听起来完全不靠谱,但是吴邪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老子不能看着胖子给吃喽!妈的,小爷我豁出去了!
一发狠,吴邪深吸一口气,大叫一声:“靠!你他妈的从胖子身上滚下来!”
话音一落,那麒麟居然真的放开口中的胖子,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吴邪。
你爷爷的,真这么听话?!吴邪震惊得石化了,难道这东西是我家祖上养的宠物?!
在场其他人也都呆住了,胖子更是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吴邪,嘴唇颤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是全场静默。一秒,两秒……吴邪和麒麟含情脉脉地对望着,背后冷汗直冒。
谁来告诉老子,这到底他娘的是个什么状况?!不敢挪动分毫,吴邪在心里抓狂地呐喊。
麒麟却在这个时候动了,全身火焰暴涨,高高地昂起头,似乎在无声地嘶吼,然后一跃腾空,如被烈焰包裹的天外陨石,直直地砸向吴邪。
吴邪看着一团黑色火焰迎面而来,心里大骇,但身体却奇怪地不想逃离,反而像是极度渴望一样亢奋地战栗,在原地等着麒麟呼啸而来。
“天真!”“小三爷!”胖子和潘子同时尖叫起来。
终于……终于……灵魂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激动地欢呼。
吴邪瞪大了眼睛,看着黑色麒麟转瞬间扑倒眼前。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黑影却从旁边冲过来,如一道黑色闪电降在吴邪面前。
是谁?!
十三、
疑问刚一冒出来,吴邪却立刻知晓了答案。是闷油瓶!
残日将尽,丝丝缕缕的雾气被染成金红,和那麒麟身上发出的隐约的黑色火光交织成梦幻般的色泽,将眼前的人影勾勒得极不真实。
而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如此强烈,凌厉得如斜刺而出的一柄冰刃,这样的气势,也只有那闷油瓶。
永远在第一时间挡在他面前的,也只有那闷油瓶。
吴邪顿觉勇气横生,面前的怪物忽然也变得不足为惧。但是仔细一看,吴邪的心却揪了起来。
闷油瓶全身都滴着水,后背有一大片暗红的血迹,显然是刚才被扔到河里,背部撞上了石头。
麒麟的力量惊人,尾巴轻轻一扫就让潘子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这闷油瓶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却立刻忍着痛冲回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自己护在身后……
吴邪眼眶有些发热,胸中有一股热流激荡。挨千刀的闷油瓶!你就不能顾着点自己吗!
只是一瞬,心里已转过千万话语,而嘴上,却是一字也难吐出。
而那怪物麒麟一看眼前忽然多了一人,似乎颇为恼怒,身上火焰更盛,高高昂起头,张口便咬。
闷油瓶受了伤,身手大大迟缓,眼下居然没有一点躲闪的意思,反而双手紧握黑金古刀,半蹲下身子,作势欲扑。
闷油瓶他,想要和这怪物同归于尽?!
看到闷油瓶的架势,吴邪可以想象接下去会怎样,在麒麟咬上他的同时,闷油瓶就能抓住唯一的机会把手中长刀插进怪物的脖子里,不管再凶猛的怪物,柔软的脖子都是要害处,但是这样一下,闷油瓶也必死无疑!
“不!”吴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大叫,伸出手去抓眼前闷油瓶。
然后手指只拂过他背上一片湿滑,闷油瓶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纵身跃起,迎着自空而下的麒麟直刺上去。
灼热的火焰气息扑面而来,麒麟的烈焰巨口眼看着就要咬上闷油瓶的左肩。
吴邪一抓失手,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人一怪就要在空中相撞。
又要,倒在我的面前了吗……
又要?
眼前闪过一个画面,刀戟扬尘的战场,呼啸而来的冷箭,心脏处传来的剧痛,透过迷蒙的视线,看到逆光中,缓缓倒下的身影……
是谁,在我面前?
吴邪失神地想着,呆呆地看着麒麟的利齿扎进闷油瓶的肩膀,鲜血喷涌……
又要……倒在我的面前……
“不!我不许!”似乎是从灵魂深处爆出的一股力量,吴邪大吼着一跃而起,如逆袭的流星直直砸向麒麟巨兽。
绝对不要再次,看着你倒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也不知道自己冲上去要做什么,只想着,一定不能让闷油瓶死去,一定要救他!
刚刚咬住闷油瓶的麒麟一见吴邪冲过来,立即松了口,眼中似乎有精光骤起,萦绕在身上的火焰瞬间如巨大的莲花般绽放开来。
一时光华暴涨,像空中投下一枚闪光弹,强烈的气流和光热从两人一怪纠缠处蔓延开去,霎时间照亮了百里荒野,远处的森林也被波及而震颤,就像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一般。
其余的人被铺天盖地的光热刺得都侧过头去,紧闭双眼。但一切只是刹那,光芒倏然消退,荒野上又重归寂静昏暗。
众人忙转过头来,争先恐后地把视线投向两人。
只见火焰散处,黑色的麒麟巨兽消失无踪,闷油瓶跪坐在地上,正在不停地摇晃着怀里的吴邪,连声叫着他的名字。
吴邪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蜷缩在闷油瓶的怀中,一眼看去,不知生死如何。
“吴邪,吴邪……”闷油瓶看着怀里悄无声息的吴邪,惊慌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身上的伤很痛,大概是撞断了肋骨,一呼一吸间火辣辣的疼,但是再怎么疼也比不上刚才的一瞬间,在灼人的高热中听到吴邪痛苦地一声闷哼,然后是他无力地跌落自己怀中,那一刻,心如刀绞。
为什么要冲出来,吴邪?你该知道自己敌不过那麒麟的,为什么?呓语般念着他的名字,嘴里涌上血的味道,却是无比的苦涩。
胖子他们似乎在大喊大叫些什么,但是他听不清楚,眼前心上都是面无血色的吴邪,都是大叫着冲出来的吴邪,都是在最后一刻对他微笑的吴邪……
吴邪,吴邪……
心里满满的刻着这个名字,好像魔咒一样控制了身体,想不到该做什么,只能在疯狂地摇晃过他的身体后,把他紧紧抱住。
连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的勇气,也提不起来。不敢去想如果真的触不到热气会怎样,还是就这样一直抱着吧,等他醒来,或者再不会醒来……
“我说,你想抱到什么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伸到吴邪的颈上,并起两指探了探,“吴邪没事。”
吴邪没事?闷油瓶猛地抬起头,正看到黑眼镜一脸悠然自得的笑容。
“我说小哥,你也该撒手了吧?”黑眼镜嘴角上扬,扯出一抹坏笑,“还是说你想使点劲儿勒死他?”
黑眼镜的语气里有种莫名的敌意,让他很不舒服,冷冷地看了他一看,稍稍放松了对手上的力道,却不打算松手。
“大潘!大潘!你丫还没死吧?!”一边传来胖子的大呼小叫,然后是潘子底气十足的回敬,“操!老子好着呢!你小子被那怪物啃了一口,还有气儿在这里叫唤啊!”
“靠!不就被只小狗咬了下,胖爷有这一身神膘,还能怕它咬!这牙口,还不及我家对门那只大黄呢!”胖子原以为碰上这刀枪不入的怪物肯定是没命了,没想到大难不死,一高兴又开始满嘴跑火车。
“你就扯淡吧,不知道是谁刚才被咬得支哇乱叫!”潘子缓过气来,又开始和胖子你一句我一句地斗上了。
“小哥,刚才是怎么回事?”三叔看着紧拥着吴邪的闷油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快得令闷油瓶险些以为是错觉,然而他一开口,还是一副镇定的口吻。
“不知道。”淡淡的回答,不是想隐瞒什么,是真的不知道。
吴邪撞过来的刹那,咬住自己的麒麟忽然松了口,立刻舍弃自己奔向吴邪,随后就听到吴邪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猛然掉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眼吴邪微笑的脸,然后就是烫人的高温和夺目的光华……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失神的片刻,忽然觉得怀里一轻,迅速扭过头,却见黑眼镜已经笑嘻嘻地把吴邪抱在怀中。
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怒火。
“别瞪我,你还是先料理下自己的伤吧,我带吴邪去河边弄点凉水清醒一下。”
说完,无视背后扎人的视线,自顾自地抱着吴邪往河边走去。
冰冷地注视着黑眼镜,一直看着他把吴邪轻轻放在河岸上,然后伸出一手从河里捧起些许清水,动作轻柔的一点点洒在吴邪脸上。
确认他不会做什么事情以后,闷油瓶这才注意起自己的伤,给胖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把急救包拿过来。
黑眼镜感觉到闷油瓶的视线已经移开,这才伸出手指,轻轻点上吴邪的额头,淡淡的青光倏然而过。
看着吴邪拧起的眉头慢慢展开,呼吸变得平缓,嘴角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难怪会有齐羽的存在,难怪收回齐羽的魂魄也不能觉醒,原来,你的魂魄一开始便不完整。
当年,那一晚,你一早便把力魄抽离,让司掌力量的魂魄代替你继续守护他的城池。
吴邪,你真傻。
生生将魂魄抽离该是多么痛苦,这一次收回魂魄又是多么痛苦。
会是……和我的心一样痛吗?吴邪,你只看得到他的伤,却不知道我在痛。
笑容逐渐扩大,满脸都是悲伤的弧度。
凝魂聚魄,前尘尽现。可是吴邪,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意识到自己耽搁的时间已经太长,冰冷的视线又集中到自己身上,黑眼镜耸耸肩,手指故意滑过吴邪的脸,果然背后的杀气又重了几分。
调整好笑容,轻轻地抱起吴邪,顶着闷油瓶杀人的眼神,慢慢走了回去。
我所有的痛,都会让你品尝,张起灵。
十四、
“……邪……吴邪……吴邪……”如同叹息一样的呼唤,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点点拨开眼前的迷雾。
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环着自己的力道刚刚好,舒服得让他不想醒来,可是那个声音执着地萦绕在耳畔,让他无法忽视。
是谁?闷油瓶吗?
眼皮沉重得好像灌了铅一样,吴邪努力地控制着身体,慢慢从沼泽般的昏睡中挣脱出来。
“吴邪,这么快就醒了啊。”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带着黑眼镜,笑呵呵的脸。
“是你……”失望的话语不觉脱口而出,似乎看到眼前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吴邪,你可真无情啊,我抱了你大半天,你一醒过来还不乐见我呀。”一如往常的戏谑语气,黑眼镜傻笑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抱了……大半天?吴邪因为这句话瞬间清醒,惊觉自己竟然是躺在黑眼镜的怀里?!
立刻挣脱黑眼镜的手,动作迅速的爬起来。那……闷油瓶呢?
眼睛不由自主地搜寻着那个清瘦的身影,暮色苍茫的荒野上,薄雾反而散尽,吴邪一眼就看见了闷油瓶,和胖子、三叔他们呆在旁处,赤裸着上身,胖子正在给他处理背上的伤口,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一醒来就找那闷小哥,吴邪,你这样真叫人伤心呢。”
总觉得黑眼镜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吴邪转过头看,看见他正抱着双臂,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极其欠揍的样子。
“那个,刚才你一直叫我的名字,很吵哎。”吴邪抱怨着,掩饰自己的尴尬。
“哎?叫你的名字?我没有啊。”黑眼镜摇摇头,见吴邪怀疑的眼神,赶紧摆出认真的表情,“我就一直安静地抱着你,可没敢吵你。”
“那……大概是我做梦吧。”吴邪讪讪地笑笑,马上转移话题:“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你们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还来问我这个旁观者啊。”黑眼镜故意大惊小怪地叫道。
“刚才……”吴邪试着回忆,总觉得遗落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三爷,你醒啦?”潘子处理过自己的伤势,也开始跟吴邪搭话,“你有没有怎么样?”
“我说天真,你可够猛的啊,瞧你冲向那怪物的架势,那叫一个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那气势,都快赶上革命先烈了!”胖子给闷油瓶缠好绷带,也在一边叫唤起来。
“你他妈才革命先烈!老子还活得好好的!”吴邪哭笑不得,这死胖子,就算是赞扬别人的话听起来都那么别扭。
“嘿,你是知不道啊小天真,就你刚才那小脸儿卡白的倒在小哥身上,小哥又是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我他妈还真以为你壮烈了!”胖子囔囔地越发起劲,却被闷油瓶眼刀一扫,乖乖地消音了。
世界末日……吴邪听到这四个字,心里一动,不由脸上一红,下意识地去看闷油瓶。
这一看心头大震,闷油瓶身上又一次浮现出了黑色的麒麟纹身,衬着他白皙的肌肤,显得越发鲜活,就好像随时都会一跃而出一样。
一些浮光掠影闪过脑海,有一种难以言语的熟悉亲切,好像迷途的旅人看到了引路的灯火,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闷油瓶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吴邪一阵尴尬,赶紧移开视线。
“身体,没事吧。”平淡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关心。
“啊,哦,没事,没事,不仅没受伤,反而觉得身体轻巧多了呢,呵呵。”吴邪笑道,话一出口,才感到奇怪,是啊,为什么身体没有一点酸痛的感受,反而更加轻盈舒爽?
来不及细细探究身体的变化,却听胖子一声大叫:“大家伙儿快看,门开了!”
荒野上的雾气都已散尽,露出河对岸一座宏伟壮丽的城门,青石城墙高大坚实,向两边延伸开去。
随着胖子的叫喊声,一道铁链锁住的吊桥正缓缓降落。
片刻功夫,吊桥轰然落地,发出一声巨响,透过扬起的灰尘,看见红漆的城门拖着长长的“吱呀”声,豁然开启。
城门洞开的一瞬间,荒野上突然刮起一股阴风,如平地卷起的涡流,挟带着强大的气压和寒冷,扬起漫天的草屑和水滴,让本已昏暗的天色越发阴沉。
平缓的河流被惊扰得荡起阵阵波涛,远处的森林也一浪接一浪不停翻滚,霎时间,风声,水声,林声,无数声响一齐大作,听来如鬼哭狼嚎、妖孽横行,细听之下,又像是混杂了旌旗猎猎、万马齐喑、刀戟长鸣、铁甲交错……
最后,胖子用一句话精确地概括就是:“操!怎么跟一大帮孤魂野鬼打群架一样!”
“死胖子,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潘子习惯性地囔回去,随即一副猛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压低声音对三叔说,“遭了,三爷,今晚好像是十五月圆啊!”语气中透着难得一见的惊恐。
吴邪不由一怔,视线往闷油瓶那边飘过去,却见他拉起兜帽,脸藏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神情。
闷油瓶那天,似乎也提起过月圆。
“三叔,月圆的时候会怎么样吗?”一把抓住身边的三叔,吴邪急切地问。
“月圆,其实……”三叔像是被吴邪的反应吓到,有些吞吐。
“嘿,婆婆妈妈的,都一起下地的干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大潘,你说,怎么回事儿?!”那头胖子是个急性子。
“操!你他妈的懂什么!日值月破,知道是啥意思吗,胖子?”潘子最听不得有人说三叔,立马回敬道。
日值……月破?完全陌生的四个字让吴邪皱起眉。
“我当你说什么高科技呢!”胖子大笑起来,“搞半天还是个老词儿,巧了,胖爷还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吴邪正等着胖子说下文,胖子嚣张的笑声却戛然而止,脸色大变,一把扣住潘子的手臂,扯着嗓子叫道:“你说什么玩意儿?!月破?!你说今天他娘的是月破?!”那神情,就像见到潘子变成粽子一样。
“胖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吴邪急了,这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圈儿,还没人来解释下,不带这么吊胃口的!
“吴邪,月破说起来还真复杂,”黑眼镜的声音悠然响起,“不过……”说着,凑到吴邪眼前,咧嘴一笑,“月破这天实在是最凶的日子,诸事不利,祖师爷都不保佑。”
这么凶?!吴邪倒抽一口冷气,三叔那老狐狸明明知道,怎么还在这种时候下地?!
忍不住怨愤地看了一眼三叔,却见三叔注视着城门,一脸凝重。
“你他妈的老狐狸,月破的日子,你还敢拉着咱来下地?!嫌命长还是怎么地!”胖子气得直跳脚,语气中大有一种把三叔掐死的冲动。
“嘴巴放干净点,死胖子!”潘子立马吼回去,然后轻轻一拉胖子,低声说:“其实也不是三爷的主意……”说着,朝径直走到前面察看吊桥的闷油瓶努努嘴。
“这小哥葫芦里也不知卖的什么药……”胖子不好发作,只得恨恨的嘀咕着。
阴风仍在呼啸,荒野上气温骤降,让人有一种阴寒刺骨的悚然。
吴邪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倒斗这行,最是损阴德、招怨气,本来就够凶险了,怎么闷油瓶还偏要选在这种时间下地?
正想着,忽然前方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几人纷纷抬起头来,原来是闷油瓶拧亮了战术手电,正往城门上照看。
城门上方用一种奇怪的文字写着城名,吴邪看不懂,但却朦朦胧胧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手电的光斑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往城楼上射去。
细看之下,更觉这座城门气势恢宏、牢不可摧,吴邪一边看一边不住赞叹,足见当年设计修筑这座防御工事的人下了多少心思。
城楼的两角上,飘扬着两面旗帜,白底暗纹,在黑沉沉的天色下很是显眼。
手电的白光细细扫过城楼以后,缓慢地飘到了一角的白旗上,这面旗相比另一面明显小了很多,在电光照射下,吴邪惊讶地发现,那面旗竟然只剩下裹着旗杆的一条白布,大部分的旗面已经被撕去,留下丝丝缕缕的白线随风飘荡。
手电的光迅速转移到另一面旗上,幸好这一面旗是完整的,被风牵扯开,清晰地露出上面的图案。
麒麟?!
吴邪一惊,然后立即明白了裘德考公司队员拿到的那副帛画,那根本不是帛画,而是那面被撕掉的旗帜!
原来,裘德考公司的队伍根本没有进入古城,而是只到了城门前,就死在了那头倏然消失的麒麟爪下……
想到这里,吴邪背上一阵阵冷汗直冒,那只麒麟的确够彪悍,连装备精良的队伍都无人幸免,要不是它莫名其妙的消失掉,在场的人恐怕……
但是又转念一想,再怎么凶悍,不是照样没伤到小爷我!看来老子走哪儿哪儿出事的说法,以后得改了!
心里正冒出些得意的小苗子,却见闷油瓶灭掉了手电,毫不犹豫地踏上吊桥,脚步沉稳地向城门走去。
吴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吊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木头有没有全部朽烂了,还能受得住人不?还有,城楼上会不会有什么机关?箭雨、落石什么的……
脑袋里把在电影里看过的所有画面都放了一遍,心惊胆战地看着闷油瓶一步步走过吊桥,终于安全站在城门洞里,转过身来看着大家,示意安全无事,一颗心这才“咕咚”一声落回肚子里。
挨千刀的闷油瓶,趟雷的时候永远这么积极。心里咒骂着,吴邪背起包,跟着其他人踏上了吊桥。
阴风蓦然停息,天色微微开朗,残阳已逝,唯余一抹血色涂抹在城墙上。
吴邪走在后边,看着最后的夕阳下,无限放大的城墙投下巨大的阴影,人影憧憧。
一时有片刻的恍然,不自觉地顿住脚步。这个画面,好熟悉……
前面的闷油瓶站在阴影中,偏着头,好像是在朝这边看过来。
脑中似有迷雾重重,如烟似幻中,依稀可见一双深邃的眼睛……
是谁?心脏处传来隐隐的刺痛,像有什么要穿破血肉长出来一样。
“吴邪。”耳边突然响起黑眼镜的声音,吴邪猛然回过神来,什么迷雾、心痛都顿时消失。
“啊,哎?什么?”吴邪有些慌乱,赶紧收拾起心底莫名的情绪。
“别发呆了,不放心的话,来,跟着我走。”黑眼镜嘿嘿一笑,手一伸,像是要去牵吴邪的手一样。
“发什么神经!”吴邪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城门洞里的闷油瓶看着吴邪和黑眼镜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步履间并无异样,微微皱了下眉,然后转身走进城里。
奇怪,为什么刚才那一刻,会觉得吴邪要昏倒呢?这种突如其来的兴奋感又是什么?
闷油瓶以别人不易察觉的弧度轻轻晃了晃头,甩掉心头怪异的感觉,几步迈过城门洞,抬起头看天上的一轮满月。
月圆了。
十五、
吴邪刚踏进城门,就听到胖子咋呼起来:“乖乖!胖爷没眼花吧!这……这他娘的是真的?还是大家伙儿进了时间隧道了?!”
没有人搭话,似乎所有人都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路上大家也曾猜测过这是什么年代的古城,最乐观的想法也就是秦汉,还是那没大脑的胖子说的,所以,本以为进城以后会看到有着浓浓秦汉风格的建筑物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眼前的古城竟然是……先秦风貌?!
脚下一条宽阔的大道,平直地连接正面空旷的广场,广场上有一个高出地面的平台,天色很暗,看不清楚。
广场四周散布着一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房舍,虽然夜色朦胧,却仍可以看出这些房屋都是夯土墙加茅草屋顶,典型的先秦建筑。在古城的中轴线上,从广场一直向前,隐隐约约可见一大片建筑群,从气势上看应该就是王宫所在。
“靠!这回发达了……”胖子嘴里念念有词,脚步飘忽地就往前走,一副进了金库的样子。
潘子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也忘了和胖子斗嘴,一抬腿就跟了上去。
闷油瓶自然是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但是他却和胖子两人不一样,没有东张西望地四下打量,而像是认准了目标一样,朝着正前方快步走去。
“……终于……到此……”三叔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吴邪似乎听到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什么,声调里透着古怪。
这老狐狸怎么回事?暗骂了一句,吴邪赶紧跟上,黑眼镜依然是若即若离地贴着自己,傻笑着东拉西扯,不过吴邪也懒得搭理他了。
现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困惑。
凭先秦的技术,城墙最多也就是重夯土砌筑而成。但是这座城的城墙却是结实的青石砌成,除非是这个地区的科技水平远超于同时代的其他地区,但城内的建筑物又是清一色的夯土墙茅屋顶……这根本是说不通的悖论,就好像那城墙是外星人心血来潮给修的一样。
还有那两面旗,立在王城的城墙上的旗,按说是国家的代表,可以说就是国旗,而作为王室象征的图案,居然是和闷油瓶的纹身一模一样的黑色麒麟?!难道说……闷油瓶是王族后裔?那我们这次不是摸到闷油瓶老家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吴邪不由有点心虚,心说没这么玄乎吧。
一边告诉自己别在脑袋里放马,一边却控制不了地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说起来,那个闷油瓶平时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清高孤傲,别说,还真有那么几分王族气质,想象一下,他像电影里一样穿着龙袍,冷着脸站在高台上……
只稍微想了那么一下,一个遗世独立的冷漠君王的形象立刻映入吴邪脑中,但不是站在朝堂上,而是立在城墙上,遥望着远方,霸气而孤寂……
“嘿,天真,天真!我说你他妈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胖爷叫你好几声了!”
耳边忽然乍起胖子的大嗓门,吴邪一激灵,立即回过神来,一闪身躲过胖子的拳头,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腕,瞪了胖子一眼,“操!你他妈想干嘛!”
“干嘛?叫你半天了你都不答应!快给胖爷松开!”胖子龇牙咧嘴地叫着,“天真你什么时候手劲变这么大,疼死胖爷了!”
“啊!”吴邪闻言一惊,抓着胖子的手随即张开,只见胖子白胖的手腕上赫然多了几道指痕。
“哎哟我靠!天真你啥时候成超人了啊?!”胖子看到手上的印子,更加大声叫嚷起来,“胖爷的神拳你丫轻轻松松地就闪开了,还把老子的手掐出这么深的道儿啊!”
“我,我没在意,随手一逮,”吴邪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大力气,胖子你没事吧?”
“幸亏胖爷皮糙肉厚,你小子放手也算放得快,”胖子捧着手腕,眼神怪异地看着吴邪,“你丫够狠的啊,这力道,能把胖爷的手废喽!我说天真,你以前原来都是装的啊,感情你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吴邪一时也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待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胖子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他很不舒服,索性什么话也不说,和胖子大眼瞪着小眼。
“行了行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胖子你说你这心眼小的,不就给小三爷掐了一下嘛,”潘子赶紧出来打圆场,“小三爷跟着我们出生入死这么些日子,练出点手劲来怎么着了,小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没看明白?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到小三爷身上啊!死胖子你就不会用脑子想想!”
听了潘子一通话,胖子恶狠狠的眼神变得迷惑起来,吴邪刚才那一下子确实非同凡响,不夸张的说,他要是晚一丁点放手,自己的手还真能给折断了,不过跟吴邪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了,他的为人自己也算看的明白,要知道天真无邪还是自己叫出来的,而且要说吴邪要隐瞒什么,也没那个必要,前几次出生入死,命悬一线的时候也没见他爆发个什么天马流星拳,或者真像大潘说的,下的地多了,身手也就练出来了?
别看胖子大大咧咧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是通透,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可无论怎么想,也不能把吴邪和老奸巨猾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越想越乱,干脆把所有的想法远远一扔,操!就当这小子潜力迸发了!
于是在吴邪肩上一拍,哈哈一笑,“好了天真,别这样看着胖爷,老子跟你开玩笑呢,看你都炸毛了,大潘说的是,是老子糊涂了,你天真无邪要能玩阴谋了,我王字倒着写!”
“倒着写,那不还是个王字嘛,死胖子你糊弄我呢!”吴邪从胖子的眼里看出他已经不再怀疑自己,松一口气,也笑着和他斗嘴。
“到了。”正嘻嘻哈哈的时候,闷油瓶淡然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一行人停下脚步,吴邪这才发现大家已经走到了王宫的影壁前。
这面影壁有两三米高,四五米宽,长方形,上有挑檐,是整块的石头制成,上面雕刻着黑色的麒麟,让人有一种威严震慑的感觉。
吴邪正在惊叹这里的雕刻技艺十分高超,和先秦的风格大相径庭,却见闷油瓶走到影壁前,手掌轻轻抚摸着那上面的麒麟。
最初吴邪还以为闷油瓶是在查探机关,刚想开口说影壁上应该不会有机关,忽然发现闷油瓶不是用他的两根黄金手指,而是整只手轻柔地抚过麒麟的线条,脸上带着说不明的情绪。
墨汁一样浓稠的夜色里,手电射出的光雪白了影壁和闷油瓶的侧面,犹如一片冰刃割开黑色的幕布,闷油瓶的身影越显清瘦,静静在立在影壁前,面带迷茫地抚过壁上的线条,那画面有一种亘古的静谧。
看到闷油瓶平淡无波的脸上忽然起了涟漪,若有若无的忧伤萦绕在眉间,刻画出隐约的沟壑,吴邪不禁有一种想要伸手去抚平的冲动。
但是吴邪的小资情绪只冒了个头,就被生生掐灭,因为闷油瓶立刻就恢复万年冰山的常态,转身越过影壁而去。
“怎么了?吴邪,干嘛一直盯着那边看,难道你……”黑眼镜故意拖长话音,一脸调侃的笑。
“什,什么啊?”吴邪一惊,以为黑眼镜发现了什么。
“别紧张啊,我什么也没说,嘿嘿。”黑眼镜搭上吴邪的肩,手臂一用力,把吴邪拽近身,贴上他的耳朵,一边呼出热气一边说,“还是说,小吴邪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恩?”
“靠!犯什么病呢!一边去!”吴邪脸上一红,黑眼镜的动作让他有一种被轻薄的感觉,顿时气恼地推开这只变态,再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绕过影壁往王宫里走去。
“哎哟,疼死了!吴邪你真舍得踩,让我好伤心啊。”黑眼镜大声嚷嚷了一声,然后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说:“……力量果然恢复了呢。”
“你在乐什么,还不赶快跟上来!”吴邪放心不下地从影壁后探头出来。
“分开一会儿就开始想我了啊,这就来。”呵呵一笑,赶紧跟上去,心里暗道,吴邪,你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这样我就可以稍微放心一些了。
过了影壁,就是门道,深约六米,左右是门房。进门后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庭院,地面上涂抹着一层“三合土”,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一株杂草,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整洁,庭院左右各有两个台阶通向两边的厢房,前方是三个斜坡台基通向正殿。
正殿是按照当时的技术,用黄土夯筑而成,面上涂抹厚厚的“三合土”,红色立柱整齐地排列着,屋顶采用的是最高级别的重檐庑殿顶,覆盖着茅草。
整个王宫看起来简单却不失庄严,尤其让众人惊讶的是,这种木结构宫殿在雾气弥漫的地区居然保持得这么完好。
吴邪想起三叔说那副帛画,就跟时间被停止了一样,不由打了个寒战,心说这个地方要不是神仙宝穴就是妖魔聚集的地方。
闷油瓶看也不看别处,径直走过庭院,也不进前殿,就从前殿旁的过廊往后室走去。
几人被这个保存完好到近乎诡异的古城震慑到,都不敢各自行动,只有跟着闷油瓶一路快走,胖子虽然眼馋正殿中的明器珍宝,此刻也只有大大的吞下一口口水,满脸不甘地跟着。
这时吴邪反倒放下心来,按照先秦的习俗,墓葬群都是在城外,这座王宫里没有地宫,自然也不会有粽子那些鬼东西。
但是这闷油瓶却是奇怪,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看,就闷着头往后室走,后室说白了就是寝室,是皇帝——不对,那时候还没皇帝——是国君和妃子们睡觉的地方,虽说珍贵的古物也不少,但是绝没有正殿有看头,还是说这闷油瓶知道后室会有什么?
吴邪心里一紧,想起之前关于闷油瓶是王族后裔的推测,心说不会真是吧。
胡思乱想间,已经走出过廊,穿过左右对称的两个小院,来到后室前。
这一看,吴邪愣了。只有两间?还是规模相当、简直完全一样的两间?要说这国君专情只有一位王妃也不是不行,但是王妃的寝殿规格怎么能和国君一样呢?
吴邪迷糊了,看门上的殿名又看不懂,这要怎么区别哪间是国君的呢?
闷油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抬脚就往一间后室走去,脚步匆忙,几乎是一头冲进门去。
吴邪心说,这闷油瓶一路上都好好的,难不成又要玩失踪?不及多想,赶紧一溜小跑跟了进去。
殿内装点得十分华丽,朱丹漆地,黄粉涂墙,墙上绘着壁画,梁上悬着轻柔的丝质装饰,各种饰物家具无不精致华美。
吴邪正感叹宫殿的壮丽,忽然眼前亮起一豆昏黄的灯火,原来是闷油瓶点亮了一盏宫灯。
借着微弱的火光,吴邪凑到墙跟前去看那些壁画,原以为会是一些叙事或者颂歌的壁画,没想到却是一些简单的风景画,内容包括天南海北各地的四季风光,画工细腻,看起来很是优美。
“哎呀,这外面看起来就是个土房子,里面还真他妈漂亮啊!”胖子也进来了,大嗓门震得梁上垂下的纱幔起伏不停。
“这回我来开了眼界了,倒了这么多斗,我还是第一次到王宫啊。”潘子也感叹道,“胖子,你看这宫殿,跟新的一样。”
“天真不是说了嘛,这里是神仙宝穴!之前那小哥还不信,你看这些家伙,一点儿旧都看不出来!”说着,胖子就要伸手去拿什么。
“别动。”闷油瓶却忽然插了一句,“这里的东西,一样也不能拿。”
“操!胖爷就是来顺明器的,小哥你总不能一个人全吃了吧!”一触到心爱的明器,胖子纵然再顾忌闷油瓶,也憋不住心里这一股气了。
吴邪一听闷油瓶那不容抗拒的语气,心说不好,胖子为了心头肉,能和粽子玩肉搏,之前又为月破的事对闷油瓶满心怨怼,别在这里弄内讧。
连忙挤进几人中间,和潘子一起拉住就要跳起来的胖子,安抚道:“这里保存得这么好,肯定不只是风水的原因,说不定这上面涂着防腐的药剂还是怎么的,小哥说得对,别乱动,小心动出问题来,把小命给搁这儿!”
“操!谁他妈在自己卧室里放毒药啊,天真你当我傻啊。”胖子虽然不信吴邪的话,但是却对闷油瓶的能力没有怀疑,再想到那闷小哥也不是贪图钱财的人,也就没再纠缠下去,只不过嘴里少不了嘀嘀咕咕。
闷油瓶冷冷地看了几人一眼,又往殿后走去。
“小三爷说的是,小哥多半是发现什么不对,这里的东西还是先别拿,咱再去别的地方转悠看看,”潘子也不是对明器没想法,趁闷油瓶没注意,低声对胖子说,“来,抽根烟消消气。”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包烟,习惯性地抽出一根递给一旁的三叔。
没想到,三叔竟没有接过烟,而是皱了皱眉,然后摆摆手示意不要。
“三爷,您啥时候戒烟了,我怎么不知道?”潘子惊讶不已。
“嘿,别管你家三爷了,给胖爷来一根。”胖子自顾自地抓过一支烟,迫不及待地点上吸了一口,“操!进了城就一直没敢抽,可憋死老子了!”
胖子的话提醒了吴邪,他猛然想起三叔是哪里奇怪了。作为一个几十年烟龄的老烟枪,整整一天,他居然一根烟也没抽。
随即又想起三叔今天似乎一直很沉默,什么话也不说,跟在队伍后面像个陌生人一样……
吴邪只觉一股凉气窜上身,不动声色看向三叔。却见三叔站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下,看不清面孔。
十六、
吴邪正琢磨着怎么试探一下,三叔却忽然快步走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大侄子,我怎么觉着这小哥不太对劲啊?”语言音调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妥。
思维突然被打断,吴邪不由脱口而出:“三叔你一路上这么奇怪都是在因为想这件事?”
三叔眼神怪异地看了吴邪一眼,随即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伸手在吴邪头上重重敲了一记,努力压抑着怒气说,“你小子想什么呢?是不是还在怀疑你三叔,恩?!”
“哎,疼!”吴邪揉着被敲到的地方,心说这老狐狸神神叨叨的不是一天两天了,看来还真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也不好反驳,只好语带幽怨的说,“我这不也是担心三叔你嘛!”
“混小子!”三叔骂了一声,然后又靠近一些,继续低声说,“这小哥有问题,他说没来过这里,但是你看他一进来以后就不管不顾往前冲,就像一门心思要去什么地方一样,哪像是没来过的样子,小心点,别给他带到套里去!”
三叔的话像一根针扎进吴邪心里,闷油瓶的样子的确很奇怪,就像三叔说的,他根本是对这个王宫很熟悉,而且一心要去某个地方。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吴邪此刻已把他列为危险分子全神戒备,可,那是闷油瓶啊……
吴邪觉得脑子里像两个人在吵架一样。
一个说,事实摆在眼前,闷油瓶他真的不对劲!要小心!一个却说,闷油瓶不会害你的,要相信他。那个又说,还怎么相信啊!那家伙什么事都不告诉别人,心里没准真有算计!这一个马上说,他救了你那么多次,绝不会是什么坏人!
看到三叔目光灼灼地等着自己回答,吴邪脑袋里的声音更大了。
挨千刀的闷油瓶!你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只恨那闷王此时不在眼前,不然吴邪真要揪住他一通怒骂。
……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一定要相信我。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钻进嘈杂的大脑,像一道清风吹走所有纷乱,喧嚣顿止。
“三叔,我相信他。”最终,吴邪微笑着说。
看到吴邪一脸的坚定,三叔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转身朝闷油瓶走的方向跟去。
知道三叔不可能凭自己的一句话就放弃怀疑,吴邪叹口气,也跟了上去。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老狐狸没什么事。
胸口一块大石落了地,吴邪拍拍胖子,示意他跟上,这一放松,吴邪没有看到三叔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
宫殿不算深,几人又为追闷油瓶都走得很快,很快就穿过殿内来到一处后门,透过墙上的雕窗,可以看到后院有大片的树林。
门已经打开,闷油瓶显然是从这里出去的。
“操!这小哥怎么跟兔子一样,后面又没粽子在追,他娘的还跑这么快!”胖子自从进了王宫就一路紧赶慢赶,一屋子宝贝又只能扔在脑后,怨气是越来越大,也不怕耳力超好的闷油瓶把他的话听了去。
“胖子你他妈快点!你站在这里跟堵墙似的,叫我们怎么出去!”潘子没好气地推了胖子一把,催胖子把那一堆肥肉从门里弄出去。
“嘿!我说你又着急个什么劲!又不是媳妇儿跟人跑了,你说是吧,天真?”胖子一边跨过门槛,一边朝吴邪看了一眼。
吴邪知道胖子还记着之前被自己赶着找闷油瓶的事,暗骂一声死胖子真记仇,也不搭话,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由着胖子和潘子两人自斗自的。
而后边的黑眼镜却发出“嗤”的一声坏笑,倒像是了解什么内情一样,着实可气。
说话间,已经离开宫殿,走过一座小巧的木桥,一片竹林映入眼帘。
白色的战术手电照亮了眼前的景象,吴邪不由痴了。紫色的……竹林?
纤长的竹身仿佛是用细毫工笔描出,一弯一直都灵动洒脱,暗紫色沉淀着神秘悠远,当真是君子一般身形玉立,临风翩翩。
碎银月色,轻洒淡抹,夜风流过,紫叶缱绻。置身其间,真让人有一种身处南海观音紫竹林的错觉。
吴邪正在赞叹,却听胖子一声大叫:“不好!那小哥不见了!”
当下心里一凉,吴邪手一抖,手电的光柱颤了一颤,然后立刻向各处扫去。
果然,目之所及只有竹影风动,刚才还能远远看见的闷油瓶这时竟凭空消失了。
“操!这小子果然有猫腻!”胖子恨骂道,只听咔哒一声响,胖子的手中居然多出一把手枪。
“胖子你想做什么?!”吴邪赶紧拦住胖子。
“我说你还真是没叫错名字啊,天真,”胖子挣了几把,却没有甩掉吴邪的手,很是不满,“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能信那小哥?你傻啊!”
“小三爷,你是太信别人了,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是要多些谨慎。”潘子说着,也摸出一把折迭军刀,电光下闪着冰冷的寒意。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吴邪气恼,“那小哥几次三番在斗里救我们,你们居然还怀疑他!胖子,你说你被救了多少次,还有大潘,如果没有小哥,我们早死了!”
控制不住怒气,吴邪几乎是大声吼出来,身体微微发抖,强烈的愤怒和不安占据了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现在居然要兵刃相对,只是因为没有证据的怀疑?
想起闷油瓶挡在自己身前背部大片鲜血的样子,吴邪心上一片悲凉。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只有人,才会互相猜忌,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吴邪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想要据理力争,想要为闷油瓶开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天真,你和那小哥是什么关系?干嘛这么信任他?”胖子神色复杂地看了吴邪一眼。
什么关系……
云顶天宫的时候,胖子曾经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吴邪还能清楚地胖子和自己在想什么,而现在……
心里面是一眼望不穿的悲伤,所有负面的情绪都融在其中,胖子的话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打得飘摇的心更加动荡不安。
吴邪已经明白,他是喜欢那闷油瓶的,愿意无条件的相信他。可那闷油瓶子是怎么想的,自己却从来也猜不到。
一直以来,不管自己如何死缠烂打、笑脸相迎,那闷油瓶的冰山脸也从来没有变过,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或许对自己有些不同,可是根本,闷油瓶连一字半点的解释也没有,哪怕是做了那种事……
现在回想起来,第二次在他身下辗转呻吟的自己,在那闷油瓶看来,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分明是丑态毕露,一副下作的倒贴模样。
越想越觉心痛难忍,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吴邪甚至觉得只要胖子再说一句狠话,自己就会一口热血喷出来。
原来喜欢,就是把心白白送上,任对方千刀万剐。
胖子也看出吴邪不对,只当他是气急攻心,也不再说什么,冷哼一声,招呼潘子就要四处去找人。
“等一下,那里的地面似乎有点问题。”黑眼镜忽然一抬手,指向左上角。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吴邪只看到一片波光幽盈的水池,除外就是黑乎乎的地面。
“操!一个两个都是猫头鹰啊!”胖子“啧”了一声,和潘子猫着腰就过去了。
吴邪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三叔也擦着自己的肩膀跟了过去,然后手臂被谁一带,身体才跟着行动起来。
若无其事地拉着自己的人,正是那黑眼镜。平日很讨厌的神经兮兮地嬉笑着的侧脸,这时看来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挨着竹林的,是一个很大的水池,岸边一块巨石被移开,露出下面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截石阶直通黑暗。
很显然闷油瓶就是到这下面去了,几人也不迟疑,一边警惕着一边挨个钻了进去。
石阶并不长,经过一小段下坡以后,就是一条甬道,都是用青石砌成,严丝合缝。
算算位置,这里正好在水池下方,甬道内却没有一点潮湿,直让人叹服工匠技艺之高。
为了不打草惊蛇,手电已经灭掉,黑眼镜断定这里没有机关,因为倒也不用特意小心。
很快,眼前亮起一点微光,甬道已然到了尽头。
十七、
甬道尽处是一扇双开的石门,石门上方刻着几个字,看起来有点眼熟,门已经被向内推开,露出里面一室华美。
胖子眯起眼,放松了脚步,用和他的体型不相称的小心一步步摸进门里。
看到胖子如临大敌的样子,吴邪只觉一股无名火烧上头顶,不顾潘子的阻拦,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看清宫殿的陈设,吴邪愣了,不禁扭头看向身后。
厚重的石门,漆黑的甬道,比地上稍低的温度,是来时的路没有错。
这么说……这座藏匿在水下的宫殿,竟然和地上那座宫殿一模一样!难道,这里真的是用来做陵寝的地宫?
“他娘的!那小哥不在这儿?”胖子四处巡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闷油瓶,又收好枪,在宫殿里转悠起来。
“这里肯定有什么机关,小心点,死胖子。”潘子仍然刀不离手,跟在三叔身边护卫。
吴邪很快发现这里地宫和地上那座宫殿的不同。
地宫的墙上,挂满了画。一张压着一张,盖满了所有的墙,全都是工笔细描的帛画!
“操!真他娘的多……”胖子看到满墙的帛画,眼睛都直了,“感情这皇帝还是个画家,这得画多少年哪这!嘿,这才是造福百姓啊!胖爷这就带你们出去!”
说着,胖子就要伸手去揭墙上的画。
“别动。”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闷油瓶?!吴邪惊喜地循声看去,果然纱幔低垂处,闷油瓶悄无声息地站着,兜帽被拉了下去,正寒着一张脸看着胖子。
“小哥,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啊!啥都不准拿不准动,你当我们来这儿是参观来啦?”之前跟炸了毛一样的胖子,一见闷油瓶手中的黑金古刀,气焰顿时矮了下去,但是一说到心爱的明器,却又按不住脾气。
闷油瓶只冷冷地瞪了胖子一眼,胖子最后一点气势也被彻底浇灭。
吴邪在心里大摇其头,不愧是麒麟一笑、阎王绕道的闷油瓶,十个死胖子都不够用的,之前的担心真是庸人自扰。
心上的重压稍稍轻了几分,但是阴霾仍没有散去,吴邪抬起头看向闷油瓶,正好闷油瓶也往这边看过来。
不经意地,四目相对。这一次,吴邪没有退让,死死地盯着闷油瓶,像要从他眼里挖出什么来一样。
但是闷油瓶却很快转过头去,垂幔轻动,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
正想追上去的时候,余光扫到墙上的帛画,吴邪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住,不由自主地走到墙边,一幅接一幅仔细地看过去。
所有的画无一例外都是风景白描,笔触和地上那座宫殿墙上的绘画一样,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粗略估计,这里的帛画有几百甚至上千张,而画的内容居然很多都是一样,赫然是这座古城附近的场景。
荒烟蔓草的古道,墨绿千顷的茂林,清水潺潺的河流,高大巍峨的城门,苍凉天幕下的城墙……
还有王宫内的场景:雕着麒麟的影壁,空旷平整的庭院,高台重檐的正殿,如梦似幻的紫竹林,月色斜照下的石桌石凳……
大部分画都是重复这些场景,但是每一幅却又稍有不同,四季变换,色调明暗,总有几处细节是唯一无二,可见画家并不是简单地临摹,而是每天都去写生。
吴邪不由赞叹,画了这么多,不知道是多大的意念支撑着这人坚持下去,他简直是把作画当做生活的唯一内容。
心不觉揪痛起来,作画人的执着让吴邪想起了闷油瓶,他为了追寻过去而把倒斗作为生活的唯一内容,和这画画的人一样,有着那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细看这些帛画,吴邪发现了怪异之处。每一处画面正中都有留白,以致整张画看起来像是背景,正等着主人飘然走进画中一样。
正琢磨着这画中是否有什么秘密,胖子忽然一声大叫:“哎呀,小哥,你怎么把这画给撕坏了?!”
闻言,吴邪一惊,闷油瓶刚才的样子明显对这些画十分在意,现在黑眼镜竟然把画损坏?
转身一看,黑眼镜手捧着一幅帛画,或者说是一张画的两半,面对胖子的一脸惶恐,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嘿嘿一笑,“手滑了一下,真是糟糕呢。”
“操!赶紧藏起来,别给那闷小哥看见!”胖子往后跳开老远,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死胖子,就你刚才那一嗓子,粽子都听到了,别说那小哥了!”潘子哂笑。
顾不上追究胖子的通风报信,吴邪赶紧走到黑眼镜身边,那幅撕坏的画已经被黑眼镜取了下去,放在木几上。
吴邪凑近一看,这幅画和别的有些不同。
画上的场景是之前看过的月夜花苑,清风流叶,疏影横斜,正中是石桌石凳。但是石凳上却坐了两个人,一人黑衣裹身,一人华服王冠,石桌上摆着一只酒壶,两人正举杯对饮,这,竟然是一幅国君夜宴图?!
遗憾的是,画中两人的脸部恰好在裂缝上,拼合在一起之后也辨不清面容。画的右上角有一句题诗,吴邪看不懂。
但是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他就没有来由地感到一种悲伤。手指如受了蛊惑一般,细细抚过画上的线条,想象着笔尖的走势停顿。
画上的每一笔都凝聚了成百上千个昼夜的倾述,穿越千年的时光,一点点沉淀在吴邪心上。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述离殇。”嘴不觉张开,舌头在口中回转,竟是自发一般吐出一句话来。
“坏了,天真,那小哥过来了!”胖子忽然拽了拽吴邪的衣摆。
反射性地抬起头,闷油瓶从之前的垂幔后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托着一个圆乎乎的东西。
等闷油瓶走到跟前,吴邪才看清他手里托着的,竟然是一个陶罐,看起来酷似酒坛。
闷油瓶几步走了过来,手中陶罐往木几上一放,另一只手抚上毁坏的帛画,细碎刘海的阴影盖住眼睛,看不清神情,但他周身的温度瞬间冷了下来,偏头看向黑眼镜的动作里有凌厉的意味。
胖子他们早就远远躲开,装作在殿内查看各处。黑眼镜依然笑嘻嘻地回视闷油瓶,看上去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反倒像是挑衅。
果然,闷油瓶的脸上顿时结满冰霜,眼中寒光乍起,就好像每次看见粽子时一样。
吴邪一惊,生怕两人动起手来,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挡在黑眼镜身前,赔笑道:“小哥,眼睛兄也不是故意的,不就一副画嘛,这里还有好几百张不是,别动气,如果你真喜欢这画,拿出去以后我保证找人修补得一点儿瑕疵都没有!”
闷油瓶把视线移到吴邪身上,眼神深邃,看得吴邪很不自在。
半晌,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之前迫切地想要找闷油瓶解释的心情此刻又提不起来,谁敢在这时候去招惹那个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想找死就过来”的万年冰山?
胖子和潘子不知在翻找什么,居然动作轻得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三叔那只老狐狸背着手绕墙转悠,一时默然无声。
吴邪叹了口气,果然自己到哪里都是和事老万金油,每次都是自己来收拾这种局面。
“小哥,你拿来的这个是什么?”指着木几上的陶罐,吴邪好奇地问道。
闷油瓶没有回答,伸出两指直接揭去罐口的封纸。
顿时,一股淡淡的酒香飘了出来。
“是酒?!”吴邪讶然,联想到那副夜宴图,心道这酒该不会就是画中的酒?
千年前,这里曾有君臣二人月下对饮,笑谈天下,如今,酒仍未尽,当年人事却已经淹没在时间的尘埃里,空留下往日美酒给后人凭吊。
一时感慨万千,吴邪脱口而出:“小哥,我们就来干上一杯吧!”
“天真,这主意好,这味道一闻就是好酒,胖爷的馋虫都给勾上来了。”话音未落,胖子已经扑了上来,“嘿嘿,胖爷也来尝尝这皇帝老子喝的酒!”
说着,变戏法一样在木几上摆了几只酒樽,抓住酒坛挨个倒满。
“嘿嘿,老子也学着古人,风雅一回!”说着,胖子拿起酒樽,猴急地往嘴里倒。
“你他妈还叫风雅?你连风骚都算不上!三爷,小哥拿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您要来一杯吗?”潘子还是照例先问过在一边研究墙壁的三叔。
三叔冲他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又继续琢磨墙壁。
闷油瓶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拿起两只酒樽,然后把其中一个递给吴邪。
这是在……请我喝?
吴邪有些受宠若惊,愣愣地接过酒樽,看闷油瓶没有先干为敬的意思,就微笑着冲他举了举杯,因为被闷油瓶一直看着,不好意思和胖子一样一气儿喝完,只好一点点啜饮。
清洌甘甜,好酒!吴邪在心里赞了一声,偷眼去看闷油瓶,只见他也学着自己的样子啜饮。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漫过心间,清酒滑过喉咙的瞬间,像有微冷的夜风吹过,鼻端似乎闻到草叶的气息,好像置身夜晚的庭院。
……这是酒的记忆?还是画的记忆?还是……画中人的记忆?
吴邪有些迷离地想。
“南苑清酒,冠绝天下,诸位贵客喝过接风酒,可以安心上路了。”大殿内,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操!有粽子!”胖子摔下酒樽,转身的同时已经拔枪在手。
“胖子别开枪!是三爷那边!”潘子急忙按住胖子的手,朝三叔那边喊道:“三爷,三爷,你没事吧?”
殿内只点了一盏灯,三爷站在遥远的对面,在可以看清的范围以外。
“一心护主,忠义可嘉,”那声音又说,“只可惜,汝主暗弱,已被吾占据身躯!”
阴风一扫,大殿内的宫灯忽然全数亮起,灯火通明中,三叔靠着正对面的墙,负手而立,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一双眼睛怨毒地看着众人。
十八、
“三爷!”潘子爆出一声怒吼,抄起匕首就想冲上去,“你他娘的放了三爷!”
“操!你家三爷鬼上身了,你他妈拿把刀过去想干嘛!”胖子一把拉住潘子,“还是看包里的黑驴蹄子好不好使吧!”
“滚你丫的蛋,死胖子,别想拿那玩意对付三爷!”潘子甩开胖子的手,急红了眼,“老子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要附身冲我来,你敢动三爷一根寒毛,老子砸了你的骨头点了你的棺材!”
“放肆!”“三叔”一声大喝,殿内的烛火随之一暗,“尔等再敢出言不逊,孤王便要了汝主性命!”
潘子立即噤声,咬紧牙怒目而视,紧握的双拳青筋毕露。
胖子在一边也恨得牙痒痒,手握紧了又张开,不知如何是好。
吴邪一见三叔这老狐狸居然也会被鬼上身,又惊又急。
到现在为止,根本连棺椁都没见过一具,粽子还没遇上,竟然直接遇上厉鬼了,谁不好挑,居然挑了三叔,这运气背的……吴邪不由苦笑,月破果然是凶险,不过这鬼自称“孤王”,大概就是这里的国君,看起来口齿清楚人格健全,还能交流,好在我们进来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就跟他老人家求求情,也许还能放我们一马……
正思考对策,一边的闷油瓶已经冷冷地开口:“你是谁?”
“孤王乃是北方大荒国主,尔等下辈不配知吾姓名。”
北方?等等,这里是西南啊。
吴邪忍不住插嘴:“这位……陛下?请问您不呆在自己的地上,跑到别人家里来做什么?”
“哼!”北荒王冷冷地一甩手,昂首阔步地走过来,“两千年前,孤王带兵攻打此城,本可一战告捷,获南苑而定天下,岂料……”
说话间,北荒王已走到吴邪等人面前,神情是难以形容的怨毒,叫人看一眼就遍体生寒。
听到这里,吴邪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死鬼国王当年本以为会打胜仗,结果是吃了败仗,还死在这里,结果是心有不甘,所以怨魂不散,这么说来,森林里那些鬼兵就是当时死在这里的北荒军队,怪了,那这只鬼怎么会出现在王宫里?
吴邪猛然醒悟,急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附上三叔的身的?我三叔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在林中醒来的时候,三叔就已经被上身了!
“汝既已想通此节,还来问孤王作甚,”北荒王冷哼一声,“无错,汝主而今仍困于幻境中无法自拔,此人年老体衰,意念薄弱实属平常,躯壳已归孤王所用,若问他性命如何,无可奉告!”
吴邪心里冰凉,三叔在幻觉中困了这么久,不会已经……
“不,不可能,在上面的时候三爷还跟我说过话,完全正常啊!”潘子大叫起来。
“大潘,跟你说过多少次,在斗里多个心眼儿,别被人唬了,”三叔的声音忽然响起,吴邪一怔,北荒王又朝自己阴沉地一笑,“大侄子,你还信不过三叔吗?”
声调语气完全和三叔一样,吴邪大骇,一看潘子,也是一脸震惊的神情。
“操!原来是你他娘的在装神弄鬼,挑拨离间!”胖子立马醒悟过来,“我就说小哥怎么可能有问题,原来有问题的是你这……”胖子想要破口大骂,但是想起之前北荒王的威胁,只得生生地把咒骂吞了下去,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吴邪涩涩地开口,“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没得罪你,你……”
“住口!”北荒王忽然暴怒,殿内的宫灯瞬间熄灭,过了一会儿才悠悠亮起,不知从哪里进来的阴风把烛火吹得左右摇摆,殿内忽明忽暗,鬼气森然。
“正是怨恨未了,孤王和百万将士的魂魄才会滞留此间,此城孤王生前已不能入,死后竟亦无法入内,只能徘徊于林间,做一群游魂离魄,此怨何极!”北荒王退后几步,脸上越发狰狞,“孤王本是天命霸主,天下合该归吾所有,却被仇敌所阻,最终竟毁吾霸业,夺吾性命,此恨何极!孤王本该尽享天年,竟被仇敌逆天夺命,百万将士,一夕屠灭,玄火焚身之痛,孤王和百万将士片刻难忘,此痛何极!”
吴邪几人被北荒王的激烈发言震慑,心惊不已。
这北荒王果然够背,但是他的仇敌也真是狠毒,百万大军啊,一天就杀光了,那还是人嘛,难怪这些人要变成厉鬼了,真是够怨念的。吴邪心说。
生出几分同情,吴邪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打断您一下,您说进不来这城是怎么回事?”
“城外有灵兽之魂镇守,历千载而不散,宫前亦有封印,邪灵不侵,哼,当真好手段!”北荒王一通发泄之后,又恢复阴冷的表情,“然而孤王和将士怨气冲天,以致此地终年迷雾不见天日,此城终被遗弃,稍解吾恨。”
灵兽……封印……是那麒麟!
吴邪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闷油瓶。糟糕,闷油瓶身上的纹身,莫非跟这死鬼国王的仇敌有关?他上三叔的身,是要找闷油瓶报仇?!
闷油瓶应该也想到这里,手暗暗摸上背后的黑金古刀。
“你现在城也进了,心愿也了了,你的仇人早他妈死翘翘了,你还想干什么啊?!”胖子按耐不住地大叫起来。
“吾等的仇敌,正在此处!”北荒王说罢,手一抬,向后一招。
只见他身后的墙上顿时凹下去一块,殿内回响起机关启动的声音,只听“砰”的一声,吴邪慌忙扭头一看,身后的石门已经合上,紧接着,门外又传来一声轰响,就像是巨石落地的声音。
“拜汝主所赐,孤王对此处的机关也明白一二,门外断龙石已落,地宫全然封闭,尔等插翅难飞!”
“操!”胖子一蹦三尺高,骂了一声就直扑身后的石门,一边摸索着一边念叨:“我他妈就不信这门打不开,潘子,把包里的炸药拿过来!”
“若毁门而出,孤王便要尔等立时葬身此地!”北荒王阴狠地一笑,“守魂已去,封印亦被孤王趁隙而毁,百万北荒将士英魂聚于此处,只待吾令!”
什么?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吴邪只觉一道炸雷响在头顶,脑中一片懵然。
形势已经很明显了,死鬼国王附在三叔身上,是处于绝对防御之下,就算谁想对三叔下手,吴邪和潘子也不可能同意。地宫封闭了,就算是闷油瓶和黑眼镜也没办法在这死鬼国王的眼皮子地下溜掉,更何况外面还有一大帮待命的厉鬼军队……
无论怎么想,都是一盘死棋!
吴邪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看着北荒王阴森寒冷的笑脸,只觉浑身冰凉。
以往的每一次危机,总有放手一搏的机会,而这次,根本只能站在这里任人宰割!
绝望从心里滋生出来,如藤蔓般越勒越紧。
几人都各自思考对策,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你想怎样?”闷油瓶冷冷地问道。
听到那个依然平淡无波的声音,吴邪慌乱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这次闷油瓶没有失踪,正在自己的身边一起面对眼下的困局,这个想法比看到石门突然打开还让吴邪感到舒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一扫而空,镇静下来以后吴邪立即意识到事情的蹊跷。
这死鬼国王目的就是报仇,他显然已经看到闷油瓶的纹身,所以才说仇敌就在这里,但是很奇怪,他直接用三叔的身体趁闷油瓶不注意杀了他就可以了,不止闷油瓶,我们这里所有人他都可以秒杀掉,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封闭地宫,召集鬼兵,然后才显露身份,难道还有别的事必须要我们参与?或者说要我们协助?
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胖子抢在北荒王回答前说道:“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直说,还有,别文绉绉地说话,胖爷要是听差了,做错了什么,嘿,可怪不了咱没文化!”
“哼,无知下辈!”北荒王顿了顿,果然用白话说道:“孤王虽然知道仇敌在你们之中,但是,孤王却不能确定是谁,只好请你们自己坦白!”
“等会儿!”胖子打断北荒王的话,“你说你的仇家是我们中的一个?哎,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们都死了两千多年了,你的仇家要能活到现在,那还是人嘛?我可告诉你,你面前的,包括你占着的那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无产阶级的战士!”
“孤王的仇敌,是当年南苑的战将,他本就不是人,而是灵兽麒麟,灵兽自然可以化身为人,哼,你敢说,你清楚地知道这里每个人的底细?”
胖子一愣,似乎被这个爆炸性的信息惊呆了,半晌才开口道:“操!老子还当是神话,原来麒麟这玩意还真有,改天说不定还能钻出一条龙来,麒麟化身……他娘的真牛!”说着,眼神不自觉地往闷油瓶那边飘去。
吴邪也不比胖子吃惊少,说来奇怪,如果是往常有人跟他说这世上还有麒麟存在,他一定会以为这是痴人说梦,但是现在他虽然惊讶,却毫不犹疑地相信了,就像潜意识里知道确有其事一样。
而且,这么说来,难道……闷油瓶竟然是灵兽麒麟?!
忍不住偷偷看向闷油瓶,想从他淡漠的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比如说鳞片……
阿呸!吴邪你脑子进水了啊!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闷油瓶真是那麒麟的话,不就死定了!
“是谁?”闷油瓶的声音里也带上一些急切。
“是你!”北荒王抬手指向闷油瓶,胖子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但是紧接着,北荒王手平行一转,“或者是你!”
属于三叔的手,指向的,是吴邪。
“不可能是小三爷!”潘子叫了起来,“小三爷的出生来历一清二楚,绝对不可能是你说的什么麒麟!”
吴邪也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己,潘子说得对,自己从出生到长大,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出生记录、体检报告……所有的东西都证明自己是吴家的长孙——吴邪,怎么可能会是两千年前的灵兽麒麟呢?
“你是不是指错了?这老狐狸的胳膊不灵活,你别是指偏了吧?”胖子也不相信,指了指黑眼镜,“我说你是想指那边带墨镜的小哥吧?”
“呵呵,我可不是啊。”黑眼镜忙摆摆手,“我出生来历也很清楚,绝对不是麒麟。”
“孤王指的就是你,”北荒王凑近了吴邪,“孤王已经不记得当年那麒麟的样貌,但是他的气息孤王时刻牢记,你们一踏入森林,孤王便察觉到你二人身上的麒麟灵息,因此才会趁机占据这具身体,好分辨真伪。”
“真伪……你是说有一个是假的?”吴邪问道。
“哼,孤王知道,天下仅有一只麒麟,你二人之中,也只有一人是麒麟,另一人不过是得了麒麟的几分灵力罢了。”北荒王退开几步,皱着眉说,“一路上,孤王仔细观察,你们一个身负麒麟纹,身手了得,且对此城极为熟悉;一个曾爆发出麒麟之力,又认识画中题字,真是叫孤王完全辨识不出。本以为城外的麒麟守魂会认主归位,孤王便可借此辨别,不料你二人当时抱作一团,根本不知魂归何人。因此,只有将你们全部囚在这里。”
北荒王扬起手,往后一招,对面的墙上又陷下去一块,机关启动,石墙中间出现了一个门洞,里面竟然是一处密室。
“麒麟究竟是谁,只有你二人知晓,孤王对其他人不感兴趣,只要真正的麒麟在自己的胸口刺上一刀,只身来此间见孤王,孤王便放其余人等离开,但是……别让孤王等太久。”
说完,北荒王冷冷地笑着,拔出三叔的匕首,狠狠地在大腿上扎了下去。
“三爷!”潘子的怒吼和鲜血同时迸出。
“若不想此人失血而死,就尽早来见孤王!”
说完,北荒王也不转身,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牵引一样,快速地往后退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漆黑的密室中。
石门随之关闭,殿内的宫灯尽数熄灭,把所有人困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