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1月18日

麒麟双生 by 清小纪年(卷二136 – 144)

第136章 另一国之血印

我没有直接去看皮包那血肉模糊的脸,而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齐蒙古,希望是我自己耳朵出了错,他说的其实是:这孩子,基本上没事了。

但是,看到齐蒙古表情的那一刻,我知道,皮包可能真的活不了了。

“他伤得太重,之前那伤原本就重,然后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我忽然觉得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生死原本一直都靠得这么近,几乎连明显的界限都没有。以前我从来没有发现过,直到现在,我深刻感到浑身发寒。

皮包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他虽然做事很利落,平时却依然像孩子一样。他本来就还是孩子。这一趟的目的,他就算不是知道得很确切,肯定也心里有数。但是我这命还没有找到着落点,他却已经活不了了。他还这么年轻,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找个女人过日子。

“小…三爷……”他尽力把眼睛睁大看着我,他的眼睛周围都是在冒血的伤口。他伸手抓住我的衣角,我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把头低下去,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上。

“用……我的血……开……门……”

我猛地抬起头来,声音几乎哽在喉咙口,却硬是换了口气,憋出平静的语气:“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眼泪从我的眼睛里面涌出来,我抬头用手胡乱抹了一把,低头正好看到他扬了扬嘴角,眼睛依旧大睁着看着我,拽着我衣角的手却突然滑了下去。

齐蒙古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跳,摇着头说:“走了。”

我没有说话,把他轻轻放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用手抚过他的眼睛为他闭上,站起来抬头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干了刚刚掉出来的眼泪,声音平静地说:“他的血可以用来开门。”

这里没有安葬他的地方,而我们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除了用他的血来冲破前面的阻碍,我再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我们这么多条命一起继续活下去。

皮包,再见。

闷油瓶只是看着我却不说任何话,我竟发现他脸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和表情,带着些许苦涩。胖子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走过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点了点头。

“这还有一个。”小花说,“我看他也很难活得成了。”

他指的是齐羽。比起皮包的脸,我更难以接受去看齐羽的,那样子仿佛看到的是我自己。他身上的伤不比皮包轻多少,同样是血肉模糊。他是刚刚被小花从尸蹩堆里拽出来的,小花发现他的时候,他并不在原位,想必之前已经醒过了。可能是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尸蹩咬得差不多了,所以没能成功逃跑。

他在离开皮包不远处的墙角里躺着,齐蒙古给他验了验伤口,回头对我们说:“嗯,伤口有几处是致命的,但是……未必没有救。”

“天真!”胖子几乎是咬着齐蒙古的尾音冲我叫起来的,“你要是这样都还要救他,那你就太对不起皮包的牺牲了!这家伙就是该死,我看我们应该直接放他的血!”

我没说话,我只觉得可笑又讽刺。皮包死了,而齐羽却貌似还有救。而现在这选择确实是折磨人的,胖子说的也没错,我在听完之后非常想点头表示赞同。但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不是我软弱,只是,亲手去杀一个能活过来的人,我确实还做不到这么狠。不管他是不是曾经有许多次想置我于死地。

闷油瓶看了看我,突然对大家说:“先留着他,血不够就杀了他吧。”

看来他是看出来我的心思了,我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胖子“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别人也没再说话。

地下的火烧得很均匀,没有高窜的势头,也没有熄灭的意味。

“为什么这下头是火?”胖子看着张陌问道。

张陌沉默了很久,才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说:“这是一种刑罚方式。被判了死刑的人就被丢进这里。大概有人无意间启动了点火的机关。”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度帆挑着眉毛说了一句。

张陌没有再说话,而是走向皮包,从腰间掏出来一把刀。

我的眼睛被刀光晃过,两步便跨了过去,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短刀,说:“让我来。”

我说让我来,只是心里不想由着他被任何其他人宰割。既然他喊我一声小三爷,那这种满手沾血要下地狱的事情必须还是由我来做。

我用刀割开皮包的脖颈,就像杀害所有动物时候那样给他放血。技术上来说,这并非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他还没死多久,血没有很明显的滞塞,皮肤一旦被割开,血就非常顺畅地流了出来。小花他们找来了几个空的水壶,直到每罐都盛满。但是我却感到异常艰难,一直秉着气,不敢去闻这样浓烈的血腥味。期间谁都没有说话,我只能听见暗红的液体下落在瓶中发出来的声音,不间断的,撞击在周围的墙壁上,像是一种奇怪的哭泣。他这算是死得其所吗?能算吗?

闷油瓶叫我们全站在角落里面,自己和黑眼镜拎着装满了皮包血的水壶,将血铺进地上的凹纹之中。

“血全倾满的时候,门就会开,门一开,就跑进去!不要犹豫,犹豫就是死。”张陌对我们说。

我突然感觉一根筋被吊了起来,他的意思是说,这地面的裂口是会覆盖住整个房间的,那我们中假如谁慢了一拍,可能等在他身后的仅仅就是一个“死”字了。

这门的开启并不是随着血液一点点注入而缓慢移开的,看着这一点不动的样子,我逐渐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整体性的过程。需要在血液不间断一次性输入停止后,才会发生反应,就和闷油瓶之前开那三分之一相同。但是我好像又估计错了,当黑眼镜将壶中最后一滴血洒尽,地面却纹丝未动。我们都屏息凝等着石面的上升和地面的继续开裂,以及最重要的门的开启。结果,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出了什么问题?”胖子问。

“不会真是血不够吧。”小花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我估计他本意是想调节一下气氛的,谁知道黑眼镜来了句:“还真是。”

我脑中一闷,已经料想到了胖子接下来要说的话。果不其然,他立刻接了话问:“缺了多少?”

“缺了好一些纹路呢。”

“天真?”胖子转向我,笑得很和善,一脸无奈又肯定的表情。我知道他的意思,齐羽就躺在我左手边的地面上,被大片阴影笼罩在眼睛看也看不清的黑暗之中,依旧没什么动静。小贱本在我手中,见我犹豫,为了避免自身遭受不必要的危险,特地纵身跃进了小花的臂膀之中。

我没有说话,磨蹭了一会儿,心中估摸着这血量也不大。齐羽再放血可能就真的要死了。于是我决定,自告奋勇放我自己的血。谁知道我还没有说话呢,就猛地感到地面一震。

又是一震。

紧接着的场面直接把我震撼住了。那地底下的火,原本没有任何的变化,这时候却突然,窜高了很多,几乎要跳窜到地面上来。随即整个地面上的画纹都亮了起来,由带血的暗红色,瞬间变成了火烧的颜色,就如同那烫印师的铁烙,烧得发红发光,沾着火色,仿若地狱。

我看得呆了,这画——这画如此眼熟。

几幅画面从我脑中闪过,是那青铜门。眼前这地上发亮的一对麒麟,就好似青铜门上那本该有的完整图案。

一双,身体相对的麒麟,腾云驾雾。

但是我们大致都看得太投入,或者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惊住了,居然也没有发现那石面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面前恢复了之前的空空落落。所以那地面突然裂开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心里准备,一脚差点就踩了空。我赶紧退到墙角,伸手想去拉扯皮包的尸体。闷油瓶一把从身后拽住我:“快走!到前面最后也还是要撇下他,不如就这里吧。”

“啊——!”这鬼叫的一声惊天响,我都不知道来源于水的嗓子。

一转身,正好看到皮包的尸体已经到了裂口的边缘,然后就滚进了熊熊的火焰之中。我心中一颤,遂觉得心脏腾空了一下,紧接着就发现大叫的人是齐蒙古。

他面无人色地指着一处较黑的地面裂口,瞪着双眼不说话。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居然看到有个黑影正在往里面跳。

操!我脑中炸了一声,只听得自己大叫一声“拦住他”便纵身扑了过去。

是齐羽!我操!是齐羽!我们怎么会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刚刚那明明没有变化的地面怎么就会一下子发生变化了呢?那最后缺少的血是齐羽放的!

我扑过去,正好一掌按住他悬挂在边边上的手,但是他的半个身体俨然已经落入火中了。他抬头,用一张惊悚的,布满了伤口的脸看着我,我分明看到他嘴角扬起了笑容,在火中映衬得显得格外的狰狞。

“你不能死!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我冲他吼道。

那裂缝正在向我脚下扩张过来,我非常明白,依照这速度,我最多还有三十秒的时间。

“呵呵!”我听见他的笑声,被跳跃的火焰光吞噬了一半,悠悠忽忽倒是有几分像鬼哭。

“吴邪,呵呵!我被他们灌了药,本来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不介意用我的血为你开这个门,因为我知道,你反正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你死这没好处,我必须要让你知道真相!”

裂口已经到了我的脚下,我听见他飘忽在地下吹来的滚烫的风中,那声音幽幽地响着:“吴邪,我活过这么多年光景,然后有天,突然被人赶出了自己的生活还不止,还要被人追杀。我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直到我弄清真相才知道,原来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是没有自我的为你而活,荒唐至极!一切全都是因你而起,所以一切都要到你去终结!”

我的手掌底下突然腾空,那张脸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姿态偏偏张开双臂,跌了下去。那张脸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感,只觉得自己身体也在跟着下落。脚下迅速失重,我以为,我也要跟着齐羽葬身这火海之中了。这里面到底化了多少白骨我真不知道,但我心中在这一刻却异常的平静。我第一次,在真相之前,却步了。

忽然,我的腰上感受到一股坚实的力量,我只感觉到自己被提了起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是闷油瓶。我脑中感觉乌烟乌烟的,只听得身后沉默一声闷响,是那石门在我身后关了上去。

它将刚刚那一切都关在了外面。我突然醒悟过来,假如这门从我们现在站立的这一头所打开,那地面照样还是会裂开,如同打开了真正的地狱之门,而这里惩罚的不只是待惩罚者,而是每一个贸然进来贸然出去的人,都不可能被放过。

“吴邪?”闷油瓶摇晃我的肩膀,我感觉到他好像在叫我的名字。他很少叫我名字,让我忽然就有种不太真实的梦境感。

“小哥,”我用尽捏了一下自己的脸皮,“我,他死了?”

他突然就一把抱住我,非常非常地使劲。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几分之几的力气,只能感觉到自己差点被他箍得背过气去,几乎都快眼冒金星了。好半天,他才渐渐松开一点,却没有完全把我放开。

我的耳边有他温热的呼吸和声音:“没事了,你活得好好的。”

第137章 另一国之历史(一)

闷油瓶能给我一种力量,那种叫我在站不稳的时候重新站稳的力量。

是啊,我还活着,死的是齐羽。既然他要我去看清真相,那我就如了他的意,一路走到底去看清真相。就算那真相到最后真如他所说,是要命的,我是一定不可能活着出去的,但是死的时候清清楚楚就不存在死不瞑目的威胁性了,这样也好。就和他一样,他一定是看清了最后的真相之后,才能死得这么痛快。

不过,他说“他们”给他灌了药,这个“他们”究竟是谁?难道是陈文德他们?我不由得心生寒意,我这一路到这里依旧没有真正遇上陈文德的队伍,一路看到的都是他队伍里的死人。他队伍里死了这么多人,好像还有走散的,那么这前面的路,他到底成功带进来了多少个人?到时候真要有个什么动起手来起来,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因为人少而被压制。

过门之后,我们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小贱不知道被谁抱在手里面发出呜呜的声音来,就像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声,尤为惊悚。忽然谁点了灯。

不是灯,是火把。这是又一条甬道,两边有专门搁置火把的空底圆柱,有几根火把被他们陆陆续续点了起来。

“谁还留了火把给我们,真是好心。”胖子嘀咕道。

甬道瞬间变得灯火通明,高窜的火光却让我有了好几分的忌讳,要不是逼不得已,手电基本上都没有电池了,我一定一支支火把给它掐了。

我眼睛才适应这光线,就发现脚边有个人状的阴影,便叫了一声:“这里有尸体!”遂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尸体,而是雕像。抬眼一看,原来是我之前没看清楚,现在一看这甬道倒并不像是甬道,更像是什么宫殿的入口,两边都陈列着军队一般的雕塑,我脚边踢到的不过是倒在地上的几尊。

“操!开眼了!西安秦始皇帝的兵马俑我还没有见过了,倒是现在这里开了眼了!”胖子拍着大腿大声说道。

他说的确实不错,这眼前的两列雕塑,确实像是兵马俑,除了倒下来的几尊,排列得尤为整齐。但是不同的是,没有马车,却有女人。

这兵马俑里面竟然有女人在列。我看得也觉得挺奇怪。这些雕塑都比较简单,脸上却可能因为当时雕塑水平的限制,人物的面孔并没有被表现得很形象,鼻子眼睛能看清楚的都长得几乎一样,还有一些根本就没有脸的。所以分辨男女就是看个衣着。

男人的衣着看着像是战袍,却显得很古怪,帽子是很长的矩形,而头顶上似乎还有两个角。也不知道是在表达服装特色还是人物特色。而女人的衣服就比较简单了,一件长裙,因为有胸部,所以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是女人。

“吗的,天真,你说这些会不会和那玉俑一样,里面裹着死人啊……”胖子拿颤抖的声音幽幽地对我说。我一愣,这倒真是不一定。这种地方出现就算出现任何东西,也只能当做是平常。

“墙上有画!”小花在前面大声说道。

小花站在前面比较远的地方,而我站在顶着门没有几步路的地方。听了他这话,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面前的墙壁,这里的墙上却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淡淡的印子留在墙壁上。于是我沿着墙,一边看一边向小花那边走过去。

这画倒是很奇怪,从远离了火光的地方突然就出现了。为了照明,度帆和胖子将几支火把取了下来,过来照壁画。我看着他们拎着火把过来的时候,就心上有了一丝不太安稳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我看到张陌依然站在我刚刚站着的位置,一直看着墙壁也不动。我隔得远,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火光靠近,壁画现出了原形。这色彩倒是一点不像青铜门外面我们之前所看到的,那湿壁画色彩倒是很艳丽,但是眼前这幅,俨然老得我都认不出来年代了。在我的认知里面,这种简陋粗糙的绘画手法,可能已经是三千多年以前的东西了。但是着色倒是非常均匀,虽然颜色十分单调,几乎只有红蓝绿黄黑几种基本色。

“这壁画,不完整啊。”黑眼镜嘀咕道。

我也发现了这种问题,这壁画记载的好像是某种混战,却找不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开始的点。图上有很多表现得是战争场景,他们的装束就和这些男性石像一样,但是我没有在图上看到什么女性人物的踪影。我从他们手中接过一支火把,去看左面墙上的画。画确实是两面都有,左面墙上画的东西也差不多。

但是我忽然看到了一个女人。

是一个女人,她却也戴着和男人一般的高帽,身上看起来像是要表现她极其华丽的衣服,而女人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我突然看到,她身边好像有什么。我把眼睛凑到近处,几乎连鼻子都压到墙壁上时才看清楚,这极小的东西好像是两只麒麟。看到麒麟我顿时眼睛一亮,不禁想去搞清楚这女人究竟是谁。

接着的一幅画,有一只麒麟在天上。而另一只则被放大了数倍,被一群人拥簇在中间,那群人都做出跪拜的姿势,而那女人则是依旧站在刚刚的位置山。接下来的那幅图,看起来比较血腥,场景被换了,没了刚才那个女人,依旧是两只麒麟,一只在天上,一只则在被一群人宰杀。

这血腥的场面虽然是粗糙的寥寥数笔,却依旧能看到四溅的鲜血,而天上那只麒麟的身躯是扭曲的。之后便又是战争场景了,这显然是一支精良部队,骁勇善战,一连好几幅图都在表现他们打了胜仗的场景。

我刚看到兴致处,这时候却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接着只听得齐蒙古大声说:“画在消退!”我一听立刻感到脑中像是被什么锤了一下,刚刚那种诡异的感觉又重新回了来。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当我再去看我刚刚看过的地方,那几幅画显然也正在退色。

对了!前头进门的墙壁上就该有壁画的,所以为什么墙上面会有那样多的印痕,那是因为壁画消退了的原因,但是痕迹还是总会有的。而那些壁画为什么会退去,直到这里的什么地方才又重新出现……

——“是火!”我几乎是失声叫出来的。

没错,是火!怪不得那画开始的地方离开火把很远,而这时候连到这里的这些都在消退。是火让壁画褪了色!

我不由得大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火把。这火光显得很妖异,竟然不是橙红色的光,却是蓝紫色的。怎么会是蓝紫色呢?只见张陌从远处灭了两只火把皱着眉头朝我们速度极快地走过来。

我的肩膀被谁扯了一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中的火把也被人灭了。只听得黑暗中,闷油瓶的声音出现在我旁边,“火把上被人擦了毒!憋气!”他把什么塞进了我的胳膊里面,然后扯着我的衣袖就往前走。我感到手心里面毛茸茸的,这才知道原来他塞给我的是小贱。

那股子最后被我嗅入鼻腔的烟,竟让我头昏起来。眼前全都是黑色,看起来像是掉入了什么深渊当中,顿时没了尽头。

直到什么地方,我们才停了下来。周围没有光亮,我并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只觉得一股诡异的寒风从哪里透过来,钻进我脸上张开的毛细孔里,让那种战栗的感觉从血液里面渗出来。这里应当很空旷并宽敞,因为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发出来的极小的回音。

闷油瓶的手放开我之后,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我没有听见他移动的声音,却觉得他好像不在我旁边了。

我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出现在了四周。

怎么还没有人搞点光出来?

我心里越来越感觉渗得慌。从衣兜里面掏出来一个火折子,一摩擦空气便燃了起来。

我忽而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极小的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是谁倒了?

火光却照到了远处站在门口的一双腿。我下意识地往那里走了走,一边在想那是胖子的腿还是度帆的,那裤子的颜色好像是深褐色,肯定不是小花,这种老气的裤子他不会穿的。

老气?

我忽然停在了一半。冷汗由头顶冒了出来。那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人。那是个别人。而且他不止一个人,我在火光中看到墙上投射的几个黑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想开口喊闷油瓶,却硬是憋着气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贱在我手中极不安稳地颤抖起来。

突然,谁扯了我一把,我听见某种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在身后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又是一团嘈杂的声音。

我闭着眼睛回头一望,首先看到的竟然是胖子的屁股。

胖子自觉自己的屁股被照亮了,回头来看,却面露难色地对我说:“眼镜兄好像被那毒烟给熏到了。”但是我没有看到黑眼镜,看到的是半跪在地上的小花和侧面着我的齐蒙古。

在火光最后熄灭的刹那,我一转头,看到的先是站在我前面背对着我的闷油瓶,他手中持着黑金刀,将刀尖抵在地上。

我的目光从他肩上越过,看到那黑洞洞的阴影中立了一个人。

那人虽然在阴影中,我却能把他看得很清楚,甚至衣着的颜色,黑色短款棉袄,和深褐色的长裤,那些都是旧东西,都是我认识的,在冬天见过多次的衣服。

最后跳跃的火光下一张深刻的久违的面孔,伴随着我手中火星子的跳灭,眼前一黑,却依旧留了个远远的身形面部轮廓在我的瞳孔上。

小贱空空地叫了一声。

黑洞洞的空气好像突然没了流动感,我像鬼一样声音哽塞地叫了声:“三……叔……”

第138章 另一国之历史(二)

空气的流动在我耳边戛然而止。

看到这张久违的凌厉的熟悉面孔,我心中没有任何的大喜过望,甚至没有情绪。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胸腔的气流在这一刻貌似不是很流畅,总觉得嗓子口有血腥气在涌动。

这是不是三叔?是三叔还是解连环?我不自觉地回头去望小花,父子之间总要有点心心相印吧,要真是他老子,他自该有点反应吧。却忘记了这漆黑的地方,我回头也什么都没有望见。这一刻谁都不说话,估计他们几个也已经发现这石室里还有别人。

谁在我身后点了一盏矿灯,忽然我周围就被一圈光圈了起来,而三叔站在外面。我猛地听见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发出“嗖”一声。然后我看到三叔的旁边原来还定定地站着一个人。我一眼就把他给认了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金包玉。

他那张文质彬彬的面孔在黄色极强灯光拖带出来的光晕下依旧没有改变任何的模样,我一下子就回忆起来金玉满堂着火的那天,还有那张被齐羽带走的照片,这人一直都是一脸的从容淡然,到底他娘又是个什么鬼?!

“怎么是你?”我惊讶道。

那金包玉没有做声,只冲我扬了扬嘴角,算表示听到我说话了。三叔也点了手里拎着的矿灯,沉默地掏出一支烟来,朝我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语气当中竟好似叹了口气一样说了句:“孩子,终于看到你了。”说着,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把烟点了,抽了一大口。

这句话把我的脾肺给吊了起来,之前那些记忆在那种无所遁形——“你杀了他!他是我侄子!”他的声音不知道是散荡在这四壁还是只在我的头脑中。

这难道就是度帆所谓的要带我来的地方?

果然度帆突然走到了我面前,用极为狐疑的目光打量三叔,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闷油瓶却没有收刀,依旧这么站着。只是他将目光紧紧锁在金包玉身上,我忽然想起来之前在金玉满堂里面的镜头,心说,没准闷油瓶知道这人的底细。

“他这毒中得不浅。”是齐蒙古的声音从我身后飘了上来。齐蒙古说这样的话顶多带个拖音,声音还是极为沉着淡定的,虽然自己总是被拖累到命悬一线的地步,只要不踩着那条线,他就这样不慌不忙给人看个病,如同在他自家医馆里一般,旁若无人。现在这里头突然冒出来两个大活人,他也当没看见。

三叔也不问任何问题,只轻轻瞅了一眼齐蒙古,我看到他眼中放出异样的光来,那光不寻常。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黑眼镜躺在地上,我能感觉自己心口在发颤。他依旧没有摘眼镜,这样遮着我也不知道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但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让我觉得很恐慌。但是小花却一脸沉着,抬起头来,只是冷冷地说了句:“毒是后来有人故意涂在火把上的,那些火把,估计也是故意被人留下来设计我们的。”他说完,目光横扫过三叔和金包玉。

我一愣,回头正好对上三叔的目光。他先皱了下眉,随即“哈哈”笑了起来。“雨辰,这涂毒的事情我向来是不干的,你也知道,所以别说这种话的时候看着我说。”

“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问齐蒙古。

“我不知道。”齐蒙古推了推他鼻梁上的眼镜,回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发现我边上还站着三叔,脸上飘过一丝诧异,但他立刻也只是随意挥了挥手,继续道,“理论上来说,我们都该中毒才对,但是你看,我们好像都没什么事,但他却有了明显的中毒的迹象。”

其实我也纳闷这一点,黑眼镜的嘴唇开始泛出紫色来,在灯光下有些偏黑,很诡异。既然毒在火把上,那我怎么好像没什么反应?我刚刚可是拎着火把在手里的……还是说,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有一身毛病,而这区区的小毒就算有反应也已经不能让我挂齿了…….

金包玉还是带着那张半笑不笑的脸朝着我们走过来,我看到黑眼镜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惊讶的神色,看来他没有昏过去。但是那惊讶不过是一闪而过。金包玉只是俯身看了一眼黑眼镜,没有说话。

胖子用眼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听见他看了看我,自己小声嘀咕:“很眼熟嘛,好像哪里见到过。”

金包玉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胖子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让我顿时脖颈后头生出来不少寒意。

“呵呵,看来这毒,原本就是要针对我的。”黑眼镜说话声音带着撕扯的沙哑,有些音节非常不清晰,但是口吻当中却依旧带着那种随意的口吻,就好像中毒的本来就不是他似的,“没事。我暂时死不了。”

他说这毒针对他,我倒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说,下毒的是看准了只有他会中毒,我们都不会?那怎么可能,难道认识这么久,要突然被告知黑眼镜其实也有异于常人的体质,所以我们中不着的毒他能中?不过我细想想,这世界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不可能的。

金包玉又是一笑,始终没说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胖子大约是看不下去他那欠揍的表情了,跳起来用枪指着他问。

“我是你三叔的手下,这一路,我都跟他在一起。”他依旧微微笑着,说话的语气很自然,半点破绽都没有。

我觉得这事情太诡异。之前在金玉满堂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称他一声金老板。就算是三叔这种老江湖,在那种地方,也不见得会有这样的待遇。看他的一脸书生气就不像是平三门里面走本事的人,倒像是上三门或者下三门的。他居然说自己是什么三叔的手下,呵呵,我倒是觉得见了鬼了。

“真的?”我看着三叔问道。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很紧张,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假如他要说是“真的”,那我估计,这三叔未必真会是三叔,可能连解连环都不是。我将手里一把贴身的小刀攥得很紧,只怕他有个什么行动,我还能抵上一抵。

果然,他说:“他说的是实话。”

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花突然从袖子里面变出他那可以收缩的竹竿来,朝着三叔就刺了过去,三叔巧妙地身体一闪,用手指就夹住了小花的棍子,紧接着一推,小花在那头反倒被棍子戳中了,退了好几步回去。

“小子,你干什么?!”三叔的口气当中带了怒气出来。

“你真的是三叔?”我终于开口很直白地问他。

他的回答很简单,只说了一个“是”。但是他看着我,我觉得那眼神告诉我,他没有撒谎,至少我认为没有。我现在已经不敢相信自己对小时候的记忆了,一来记忆不完整,该想起来的东西我还没完全想起来,二来,小时候的那个三叔,到底是不是三叔,我实在搞不清楚。我喊的三叔,到底有几回是真的三叔,我完全不知道。

“他是吴三省。”小花边说,边将黑眼镜从地上扶起来。

我不禁恨得牙痒痒,这世界上TM还能再多点bug的事情。我原本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周围的世界就变成这副样子了,人人不分,人鬼不分。

突然我听见小贱的铃铛声音,幽幽地飘在空气当中,简直就是鬼声。

声音是从刚刚见到三叔的那个方向传来的,我不知道哪里忽然间吹来了幽幽的冷风,混合着潮湿的阴凉。闷油瓶已经不在刚刚那个位置站着了。

随即我转了一圈,这个石室很大,却很空,但是我却隐约听见水流的声音,是幻听?

“小哥呢?”我从胖子手里面夺过了矿灯,照了一圈。

“刚刚不就站在这里嘛……”胖子指着先前闷油瓶站的位置,道,“不见了。”

我瞬间石化了。

闷油瓶不见了。

“那个他们家的好像也不见了……”齐蒙古说,他指的是张陌。

“操,天真,小贱好像也不见了。”

那三叔来时的方向,有幽幽的冷光漏出来,好像破了的月。

第139章 另一国之历史(三)

闷油瓶有很久没有这样失踪过了,虽然以前他一直都是专业失踪人口,他突然不见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但这一次,我觉得有点眼皮跳。也可能是真的不习惯他在隔了很久之后的这种老毛病再犯。

而且失踪的还不止是他一个人,当然,张陌之前也一直是神出鬼没。这个人,好像永远只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出现。或许张家人,就要一起行动,这个我可以理解,但是他们干嘛要带走小贱?

眼前那冷光,我并不知道来源于什么。我的胸口就在刚刚突然抽搐了一下,顺道带着肺都痛。他有没有想过,他这样一走,弄不好我死在半路上的话,那他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发现他已经不在这里的那一刻,我没有拔腿去追他,因为我知道,假如他要失踪,那他就能失踪,这不是我拔腿一跑就能追上他的。眼前这条路并不长,一截很短的狭窄小道,那边连着不知道什么又一处诡异的地方,我能看到那冷光,好似是月亮投映在湖水当中泛出来的白光,一层薄薄的朦胧,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知道就算我现在奔跑到那白光边上,闷油瓶肯定也不会在。

算了。

“他的毒能不能缓和?”我回头去问齐蒙古,伸手指着黑眼镜。

他叹了口气说:“我给他吃了一颗药,不知道能撑到多久。”

黑眼镜哈哈笑了两声:“小三爷我命硬,死不了这么早。我们往前走吧。哑巴他们肯定是从前面这条道走的。”

胖子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用灯晃过那条狭窄小道,遂回头对我说:“你们最好过来看看,这里墙上……”

右边的墙上是一张类似名单的东西。上面所有的名字都是用红色的笔写的,我留意到,名字全都是张XX,但是有几个名字显得特别的大,红颜色也比别的要深,真的像是用血写上去的一样。我数了一下,一共是六个张起灵,其中有两个被画了叉,最后两个是上下连着的,但是倒数第二个上面划了一条删除线。

我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墙的名字,那张起灵的名字尤其刺眼。这难道是小哥他们家的家谱?左面的墙上,以前可能有过什么,但是现在墙面貌似被故意剥落了一层,所以几乎只留了很浅的一些辨识不清的痕迹。

三叔就在我边上站着,用狼眼的白光照着整面墙。我听见他喃喃自语:“果然是这样……”

“什么意思?”我问道。

“张家的起灵是选出来的,这个你可能知道了。这是他们家族历史上所有的张起灵。叉掉的说明已经死了,而这小哥原本不该是张起灵,但是因为本该成为张起灵的他的上一代因为某些原因而没有成为张起灵,所以小哥才被迫做了张起灵。他是他们家最后一代张起灵,很可能他们当时聚集生活的族人基本上都已经死了。”

他叹了口气,又说:“他现在失踪,要么是想起来了。”

我大为震惊,三叔指的这个想起来,让我想到了之前张陌对他说的话:

“你指的……是他的身世?”

三叔转过脸来看我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到他眼中有一道光闪了一下。他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在我身边站定,道:“差不多了。”

说完,他随即伸手掐住我的后脖颈,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几乎施力把我整个一提。他动作极快,我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就感觉周围他们的脸在我面前一晃而过,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我就被他带着到了那个泛白光的地方。

那白光并不是什么月,而是来自于一口井。这里也真是奇了,居然有井。我果然对井的印象不好,自从烂柯山之后,这会儿看到我就觉得自己这次非要和它结梁子了。

果真如此,三叔将我按着脖子往井里面一推,我听到风声卷着胖子的吼叫“天真——!”,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简直震耳欲聋,我掉进了水里。我抬头的那一刹那,随即看到一团黑影,劈头盖脸地盖了下来。

我没有做好任何准备,肺里没有气。下来的黑影又对我施了一把力,让我沉到更深处去。那深处,好像有水流的叮咚声,却又好似听错了。这水冰得不知道有零下多少度,竟然没有结冰,也是奇事。估计当时珍妃被慈禧扔进井里就是这种感觉吧。

呵呵,我这辈子都不会料到,最后自己是被三叔给杀死的。

“你杀了他!他是我侄子!”

他的声音好像就在头顶上方飘着。我这时才发现,肺活量不好原来到了这种时候就要吃亏了。要换个憋气时间长点的,没准还能多活一分钟,我这会儿已经开始漏气了。我不禁在心里冷笑,我吴邪这辈子都他娘攀上的是什么亲戚啊。

三叔,我到底是不是你侄子啊。

我的意识好像从头顶飘了一圈之后,渐渐又回了过来。

但是我睁开眼睛,却怎么都是黑暗。

“现在怎么办?”有个男人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几乎带着微微的哭腔,从黑暗中突兀地冒了出来。

死寂,很久没人说话。

“这玩意儿怎么在你手里?”一个女人说。

没有人答她这个问题,只有个从容镇定的男音说:“赶紧出去找,那个东西没有出现在这里,肯定也在附近。”

“药好像起作用了!”这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半晌没有人说话,有细碎的脚步声带着微微的回音,在往远处走。

“我有个想法……上次从那底下找到的那种石头呢?”那个从容的男音说。

“找到没?”第一个女人问。

“嗯,找到了。”

这是三叔的声音。

我醒过来的时候,居然看到极为刺眼的灼热的光线。

是火光,三叔竟然坐在我边上烤火。

我头痛欲裂,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死。但是这个“三叔”实在很可疑。我伸手摸到了口袋里的短刀,用拇指抵住刀鞘。

谁知,他倾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看着我说:“小子,你连自己叔叔都要杀?”

我一震,随即赶到很愤怒,直接就把刀拔了出来,举在胸前对着他。

“你是三叔的话,你干嘛要杀我?”

他翻了下白眼,把衣服重新穿上,面上竟然带笑地看着我,口吻轻蔑地说:“我杀你?那现在在和我说话的是鬼?!”他笑了两声,突然收起了笑,神情严肃地对我说,“小邪,我带你下来,是有些事情必须当面和你说清楚。而且,那个金包玉问题大了。他以为我真的是上他当了,他一个毛头小子真当我这么好骗,那我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他说完,把一件已经烘干的毛衣递给我。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追穿了一件短袖,怪不得这么冷。

我把刀慢慢收了回来,把他递给我的毛衣套上。

“那个金包玉,你在金玉满堂见过吧?”他掏出一支烟来,在火堆上点燃。又顺手递给我一支。

我边接过烟来,边点头。

“那火就是他放的。不对,应该这么说,那整件事情原本就是一个圈套,这圈套本身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为什么?”

“以绝后患。”

“什么意思?”

我问了他这个问题,他却没有回答我,而是直接跳开了。吸了一大口烟,继续说:“黑瞎子的毒,我怀疑也是他下的。我觉得,他们之间以前可能有过什么直接性的关系,但是后来这关系肯定是决裂了。他之前无意中说过:人天生就不知道忠诚,所以一旦背叛,就要受到惩罚,否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忠诚可言。他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想必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人。他主动来接近我,还三番五次帮我,一般这种人就是非奸即盗的。生意人不是他那种样子的。他早就知道他一定不单纯,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那小花他们和他在一起岂不是很危险?!”

“假如他的目标是黑瞎子,那他也达到目的了。但是我后来发现不是,他的目标很可能是你。”

“我?!”

三叔把最后一口烟抽完,把烟头扔进了火堆里。转过头来对我说:“所以,我才把你带下来。”

第140章 另一国之历史(四)

火光隐约穿透夜色,三叔身后是一座大宅。

“这是哪里?”我低声问,自己的声音和鬼音一般飘在空中,把我自己吓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这不止是大宅。这建筑物从蒙着雾的黑暗中,显露出不算清晰的轮廓,那高耸的姿态不难看出它的巨大。我站起来,希望能从黑色中把它看得更明白一点。越看,却越发觉得这庞然大物的建筑显得非常眼熟。

这建筑看似并不是很近,也并非紧贴地面。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蜿蜒的台阶,我这么看看,就深感那台阶也足够长的,长得能把人给走死。那崎岖蜿蜒而上的一层又一层,仿若是直接连着天宫。实际上它连着什么,我却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层层的飞檐在浓雾背后忽隐忽现。光那气势就已经是铺天盖地了。

“这是样式雷?”我惊讶道。

“这是九回宫。”

我这才恍然大悟,刚刚那么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之前那湿壁画室内,墙上所绘制的那扇敞开来的城门里,那巨型的建筑应该就是眼前这栋没错了,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是看这架势,应该是错不了。原来,这就是样式雷的九回宫。

样式雷的九回宫,几乎没有被记载过。但曾经还是被人所提到,虽然也只是寥寥数字,说它是:盘踞炎黄龙脉,西至昆仑,北至长白;越无数高地,隐于山体,无人知其貌,见其踪。九为九字,内结阴阳两气,人魂皆居,藏有前人惊天之秘。

这些并不是我大学时候学来的,后来是有了古玩铺子之后在一本古代建筑记载的杂书上看来的。样式雷的东西我们学了很多,那九回宫却从来没有听过,那时候就引起了我的兴趣。不过兴趣这种东西,一般我都没有什么执念,时间一过也就忘记了。这种历史上神奇的产物,我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但到底是不是如同记载的那样神乎其神,又是史上最大。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一个建筑,居然被说成横穿中国,想想也觉得很荒唐。

“这是九回宫,但不是样式雷。”

“啊?!”这种建造得如同皇宫一样的东西,三叔居然说不是样式雷。“那这是谁造的?”

三叔转头看了我一眼,并不回答我,半天之后突然开口说:“这里以前是一片战场。”说完,叹了口气,又转头问我:“之前那壁画你看清了多少?”

我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甬道之内的,被毒火消减了近一半的壁画。一幅幅我之前看到的画面重新在我脑中过滤了一遍。

“张起灵他们家就是那样发迹的。”

我突然脑中一抽,全部印象锁定在那两只麒麟身上,随即被这想法震惊地张大了嘴,不会吧……“你的意思是说,小哥他家的原形其实是麒麟?!”

三叔“啪”地打在我脑袋上:“放屁!我说你怎么就不能长长脑子呢?!不是身上有麒麟就是麒麟变过来的,那要是人家纹个龙,纹个佛,那难不成就说他家前身是只龙,是个佛?!不动脑子!”

我莫名其妙被他骂了一顿,心里一万个不爽,但是又不好说什么,想想也是。但是,那上面究竟还有什么?除了那两只麒麟,难不成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女人?

哦,对!底下那群人!

我恍然大悟地刚想说话,三叔摇了摇手,打断我说:“他们一直以来选出张起灵这号人物,一方面是为了家族内部有个当家的,二来,其实是最重要的,这个被选出来的张起灵一定是这一代最强的,只有他有能力去保护好这里面的一个秘密。”他边说,边转身去望眼前这半淹沉在浓雾当中的建筑。这里寒气逼人,我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忍不住直哆嗦。

“什么秘密?”

“长生不老。”

其实这个答案我本不应该意外,后来我一直在想,那本被齐羽偷走,到最后都没再出现的阿保的日记本,上面有就相关的记载。虽然不过是聊聊说辞,但是大约结合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也能被猜出来一个大概。

“那个尸玉散,是不是长生药?”

“是,但只是长生,长生是不死,并不是不老。这是两个概念。”

三叔又掏出一根烟来,点上之后抽了好几口,然后才重新开始说话。这次,他讲了一个故事。

上古的那场涿鹿之战,九黎族的首领蚩尤率八十一个兄弟同炎黄部族,为了争夺牧猎和浅耕的地带在涿鹿之野展开长期战争。

炎帝部族节节败退,黄帝亦是九战九败,最后无法,只得去找外援。

那时候正好是西王母和赤松子在研究不死药的阶段,赤松子请教了西王母一些秘方之后,结合自身条件,找到了非常残忍的方法,练了一种水玉,其实最后真正所制成的不死药是那尸玉散。可惜,尸玉散有限。但是西王母找到了更好的妙方。最后黄帝能战胜,除了得到西王母派下来天命玄鸟的帮助,更重要的其实是被历史遗漏的一支精良部队。

这支部队原本就是为了战争而生,他们是一个神农部族。张姓。他们生来就骁勇善战,有比别人更好的战争体格和本领,但是这个族有血病,死了很多人之后最终只剩下来二十一个人。其中还有感染者。西王母有两头神兽麒麟,麒麟是凶猛之兽,但是护主衷心,并且麒麟长寿,能活两千年。西王母于是将这支部族招来了昆仑山,将其中一只麒麟赐予他们,命他们将麒麟宰杀,把麒麟宝血灌进体内代换那些坏死的血液。如此一来,这支队伍就是一支非常精良的不死兵队。

但是另一只麒麟兽因为看着同伴被杀害,故此脱逃,因已成年,所以很容易就飞走了。为此,西王母找了很久,却没有将其寻回。

之后,这二十一个张姓族人就被派去支援黄帝同蚩尤的战争,协同九天玄女,终在中冀之野,将其擒杀。

但是这个部族所有剩下来的二十一人通通是男性,无法生殖繁衍后代。这麒麟本身也只能活两千年,所以千把年之后,麒麟血就要渐渐失去效用,这个族落还是逃不掉灭族之命。但是西王母很有私心地希望他们能继续生存,能世代去守护自己的成果,也就是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其实并不是一种药,而是一个空间加上一定时间的回倒。这当然需要借助外力,而这外力就是来源于青铜。

青铜从上古开始就是一种邪物,它自身带着天地间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青铜之力可以延续这个部族的生命,却有个很大的弊端,这弊端就是源自于青铜的能量,会和本身的麒麟血发生冲突,让他们丧失记忆。

但是,后来出了一件事情。

那只逃走的麒麟回来复仇了。它原本是西王母的神兽,麒麟一向护主,自然不会去伤害西王母,而它的目标是不二的,就是张姓部族。在麒麟的突袭之下,张姓部族出了一位年轻有为的人,他用刀砍下了麒麟之首,不仅保护了族人,更获得了麒麟之血。西王母大惊,问及这位年轻张姓人的名字,他曰:“姓张,名起灵。”于是这位张起灵成为了全族第一代领袖,此后,“起灵”便成为了这个部族首领的头衔。全族在身上纹上麒麟,以表身份。

而蚩尤虽败,但他本是武战神,其九黎族的族人都是骁勇善战的。传说,九黎族就只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后来就嫁给了第一代张起灵,第一次繁衍了后代。为了维护血统,张家此后一直都只在族内通婚。

“张家守的是长生不老的关键,所以经常遭到血洗。古代那些皇帝,为了长生不老的秘方,基本上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但最后一次遭到大规模灭族的根本原因 ,却好像是因为最后第二任张起灵娶了一个外头的女人。族内因为血缘问题开始了内部的长时间厮杀和角斗,最后有二十一个人逃到了这里。但是那一任张起灵失踪了,不过他和那个外来的女人生了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就是最后一代张起灵,你知道是谁了。”

是闷油瓶。

那二十一果然是张家一个命数,从开始的二十一到最后的二十一。

三叔突然看了我一眼,就这一眼,我立刻感觉到他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所谓的长生不老的秘密,他们守的到底具体是什么?”

“我们进去之后,你会知道的。”

我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问他:“三叔,你是不是瞒了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我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情?比如,死过一次?”

我看到火光蹿跃中,他回过头来,眼神惊讶,面上也露出惊恐的神色。我突然觉得我可能是戳到点子上了,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但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对我做过什么。我第一次,在我的生平,活到现在这个年纪,觉得三叔这么可怕。就像在心底深深被抛开一个洞,还漏着风,那里面隐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阴谋。

但是他只怔怔地看着我,却不说话,渐渐的,脸上的表情缓和过来。之后,只见他把手背在身后,一个转身,就大步往前走。

“我没害过你。”他说。

第141章 另一国之九回宫(一)

我步履维艰。

我们行在蜿蜒而上的台阶上。这台阶周围缭绕的浓雾,我看不到上面,回头却也看不到来时的路。越接近,我就感到周围的嗡鸣声越大,不知道是耳边的还是脑子里面的。

这个宫殿是不是真的建造在云层里面?我有种在爬长城的感觉,不过以前去爬长城的时候怀带的是英雄气节,现在觉得好像前面等自己的是鬼门关,这台阶简直就是鬼楼梯的翻版,看着尽头却走不完。

对于闷油瓶家的历史,我还是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倒不是说三叔说得不清楚,只是他说的不完整,我觉得他省略的部分应该是最关键的。可是即便我现在满腹问题,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切入提问。而且现在三叔走在我前面,几乎不回头看我。自打我问完那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他就好像有意同我保持行走间距一般,只是在甩我很远的时候,略微放慢脚步。

虽然我没有表明态度,但是我信三叔说的话。就像他失踪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我坚信他活着一样。

“到了。”前面传来三叔的声音。

果然,我走完最后的几级台阶,看到了这宫殿的庐山真面目。

黑色里面这硕大的建筑简直就是养鬼的好地方,死气沉沉,飘在半山腰。在我面前竖起一道高墙,连颜色都分辨不出来。正中间是个门洞,普通的圆拱两边各有一个圆洞,像是空洞的人眼,及时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隐约望见,自己的右手边有一尊巨型塑像,可惜连塑像的头我都看不到,太高了。我心说,他娘的灵山大佛什么时候被移植到这里来了。

这派头,俨然是另一座紫禁城。

三叔回头来看了我一眼,这意味深长的一眼,我却没能领会其中的深意。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他打开狼眼,跨了进去。圆拱门两边各有一尊石像,石像是士兵的样子,手里面拿着触地的长枪。狼眼的光线在幽暗和散发着奇特味道的空气当中,拨开了一层灰,细小的颗粒在白光里面乱飞。这味道让我的脑子一下子像是进了水一般,我立刻用手捂住鼻子,气味却还是从指缝里面钻进来。

这味道很熟悉,在哪里闻到过。

连着入口的直接就是一条暗道。我心中郁闷,这他娘是什么设计?!但是暗道没有走多久就走到头了。暗道尽头有一扇石门,三叔不知道伸手转了哪里的机关,石门就开了。

门一开,就有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鼻而来。我边咳嗽边跟着三叔走了进去。

里面很黑,从那霉味里泛出潮湿气来。三叔手中的狼眼能照到的范围比较有限,我只能隐约感觉出来,这里像是一个大厅。三叔的手电一晃,忽然晃到一处楼梯。

我脑中随即白光一闪——这地方我见过!

这里就是之前我莫名其妙看到李如风走过的地方!!

我被自己这个恍然大悟吓住了——既然真的有这个地方在,那么也就是说,很可能我之前莫名看到的那一幕是真实的,那么——陈文锦真的要杀李如风?!

还是说……已经杀了。

对,我差点忘了!是三叔要杀李如风!

我一把拽住三叔,这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就像是谁在瞬间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用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声音厉声说:“你是不是让陈文锦去杀李如风?!她是不是也在这里?为什么你们要杀他?!”

三叔没有动,他的狼眼白光一闪,就灭了。

四周再度就沉入了黑暗。我听见三叔在靠近我的地方吸气的声音,但是这种诡异的平静只停顿了一秒,紧接着我就听见“砰砰”两声,两道妖风擦着我的耳朵飞过。

是谁在放枪!

三叔把我一拽,我整个人就趴到了地上。随即又是两声枪响。

“吴三省,你就他娘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来袭者点了灯,四周变亮了一些。但是我抬眼却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感觉,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慢悠悠地顶住了我的后脑勺。

这是我第二次被人用枪抵着脑袋。第一次是被双儿。这一次,我不回头也猜到了七八分。

“陈文德。”我念出他的名字来,来人把枪在我脑袋上敲了敲,示意我别乱动,“小子,你最好别乱动,枪口无眼。”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并不害怕。我这觉悟大有等着行刑的犯人,反正是死到临头就变得大无畏的感觉。我看了一眼身边的三叔,他的肩膀上有血冒出来。

“哼哼,”三叔捂着手臂站起来,血还在不停地冒,他满手的血却只当没看见,看着前面用枪指着自己的满脸皱纹的老家伙,脸上露出讽刺的笑,“这话好像该我对你说吧。阿四叔,我都叫你叔,你年纪这么大,这破B事你也没少搀和,死到这份上了,还不该你收敛点啊!真作孽!”

那站在对面的陈皮阿四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拿嘴角扯了扯自己面上那层皱得仿佛随时要掉下来的皮,道:“事情还没完。”

他们不止两个人,陈文德原先带下来的队伍还剩了不少人,我看了看四周,估摸着也全都在这里了,大致也有十几来个。

“你和解连环,简直就是吴老狗和解九的翻版,万事不合作!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份上,你眼睛还瞎着是吧,告诉你个事儿!解连环死了!呵呵!”

三叔依旧从容不迫,从口袋里面把烟掏出来,叼在嘴里。只见他突然眼睛朝右手边一斜,从上面立刻翻下来两道影子,那白色的灯光忽地又灭了下去。

陈文德显然是被吓了一跳,退后了几步。我一感觉到那枪离了我的后脑勺,立刻转身,冲着黑暗里面恰到好处地给了他裤裆一记,我听见他“唔”了一声,我跟着摸出短刀,突然,枪响了,那子弹贴着我手臂飞了过去,我感到小臂上一热,有一些液体从开口处流出来。但是我没有任何犹豫,冲上去就要刺他,却被他躲开了。

我眼睛适应了一点黑暗,能隐约看到那只枪头对着自己的面孔,我知道他又打算要开枪。此时,我面前忽然下来一道黑影,那动作神速得极为惊人,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从那枪口处拽开了。

“快走。”他把我拽到楼梯上,才放开手。

这黑影下来的时候,我多少已经料到是他了。除了他,谁还有这种非人的本事。

“三叔还在下面。”

“操!快走啊!你小子他娘的啰嗦什么?!”我才说完,三叔的声音就出现在了我边上。

“快走!”是张陌的声音。

我手中突然被塞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随即我感到我的手背上一阵热乎乎的潮湿。两团绿光在黑暗中简直可以充当照明工具。我一边大步往上跨,一边摸了摸它的脑袋。

子弹好几次都是贴着头皮飞出去的。我不得不弓着背爬楼梯。我知道,陈皮阿四他们肯定就跟在我们身后,我能听见从身后传来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一直到我气再也喘不上来的时候,他才突然扯了我一把,随即停了下来。

他将我一推,我紧接着就听见什么东西滚下去的声音,接着是很重的关门声。然后我的身体很突然地就被谁箍了起来,他双手都紧紧放在我背后,好像为了稳固我的站立点一样。

“小哥……”

然后,我发现,我这感觉是有道理的——两声震耳欲聋的天雷来袭同时,伴随着地面的猛烈晃动。我简直怀疑,这里有顷刻间崩塌的危险。

等地面的摇晃过去,他缓缓松开手。突然左手边亮了一盏灯。

闷油瓶的脸第一时间出现在灯光里,我刚想开口喊他,旁边却有了一点动静。闷油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显得似乎也有些意外。

“吴邪?”

灯光里,缓缓勾勒出另一张年轻的面孔来。

小贱突然从我手中跃了出去,它跳进他怀里之后,亲昵地用脑袋蹭它,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嗯嗯”的声音。

“小剑……”

第142章 另一国之九回宫(二)

他没死。

他手里拎着手电筒,就这么站着看我。我看到他身上有好几道血口子,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他的脚伤显然是还没有好,现在正一瘸一拐地朝我走过来。白光中,他的眼珠子很黑,眼神显得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看到了小时候的他,奔逃在我面前,一次次回头冲我笑。这场景只在我脑中闪过片刻,之后就消失了。我感到心中一阵酸涩。

闷油瓶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居然瞪了我一眼,走去一边坐了下来。离开我不远,却也被阴影环绕,我只能瞧出他的一个大概的身体轮廓。

李如风走到我面前,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让我觉得和他不见了好像有些年头了。只是这底下,究竟过去了多久,我们自然都是没有什么数目的。过了好几十秒,他才突然笑起来说:“我以为我可能要一直被困在这里。”我这才知道,我们冲进来之前,这里一直是从外面被人反锁的。我想那估计也是陈皮阿四干的好事。

我一直将从半路上得来的他的那刀型剑鞘留着,我从口袋中将它摸出来,递给他,手指却不小心被刀刃划出了一个很大的血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感觉,那口子到正好和我手臂上刚刚被子弹擦出来的伤疼到一块儿去了。

这时候,我看到他身后还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依旧沉在黑色当中。我大声问:“是谁?”

她这才从重重叠叠的影子当中走出来,说道:“是我。”

我脑中一炸,是陈文锦。

但是惊讶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三叔从我身后用冷冷的口气说了句“好久不见”也算是打招呼了。而闷油瓶是全然没有反应。张陌倒是显得有点意外,不过然他意外的并不是陈文锦的出现,而是这两个人都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我怀疑,他是不是还记得李如风是谁。

但是他也不吭声,我们一时大家都不说话,气氛十分尴尬。尤其是鉴于三叔和陈文锦两个人的关系,我就更不知道此时好说什么了。既然李如风安然无恙地活着,她之前端着刀进去的场景要么就是我自己纯粹YY出来的,要么就是她杀人未遂,或者她划伤他之后良心发现,也可能是我搞错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陈文锦倒是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秀气的面孔即便是在这么黑的地方也没受到什么影响,一身黑色贴身棉衣,隐约显出她曼妙的身材曲线。我不禁要感慨,真是好看的女人啊。看起来当真是不像我三叔这辈分上的人。我用眼角偷瞄了一眼三叔,他俩要是真的还凑在一起,这看起来不禁有一种老牛吃了嫩草的错觉。

“你受伤了。”

“嗯。”我被她一问,到有点受宠若惊地尴尬了,刚想继续接话头,却被人打断了——“没事,小伤。你既然看到了,就来帮忙处理下吧。拿点纱布出来,吴邪也受伤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要有什么纱布,这小子的伤我早就处理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话也不是对我说的,她口中的“小子”大约指的是李如风。比起李如风身上深一条浅一条的伤来说,我这点子弹的擦伤确实不算什么。

我一边找纱布,一边问李如风:“你这到底什么回事?”

他却笑着没说话,陈文锦接过话头说:“这也算我间接害的吧。毕竟大家都是姓陈。呵呵。吴邪,你帮他把身上的伤包扎下吧,我得帮你三叔把那颗子弹取出来,不然她这膀子可就废了。”她说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叠干净的纱布扔到我手里面。

谁又点了一盏灯,照得李如风身上的伤口泛出一阵血亮的白光来。

“我来!”

一只手很有力地打断了我的动作。闷油瓶几乎是用抢的把我手中的纱布取了过去,撕了一截下来,先把我手臂上的伤口扎好,然后才撂下我,去给李如风处理伤口。他做什么动作都奇快,等我反应过来,手臂上都已经裹上纱布了。

李如风把头低下去,显得很隐忍。在闷油瓶给他处理伤口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吭气,我怀疑他连气都没有呼过。

闷油瓶十分利落地包扎完他的伤口,转身就把剩余的纱布塞回了我手中,就一屁股坐到边上去了。居然自顾自地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根烟,点了在那里抽。我操,之前一直是我发烟给他,他还推个两三下才接过去抽一抽。现在倒好,他居然还自己备上烟了?!

一旁三叔一直呻吟声不断,要不是他还间歇性地骂出几个脏字来,我觉得我们几个大男人肯定都要被他这么“哼哼唧唧”地哼出一身热汗来。

“TMD,老子要早知道要挨一枪,就把齐家那个蒙古大夫给带过来了!你这半吊子的三脚猫工夫估计还没那蒙古大夫强!哦哟…….你轻点……嗯嗯嗯嗯……”

那最后暧昧的尾音顿时让我脸上一热。

“你别叫春似的行吗?”陈文锦说。

我瞬间有笑容僵在嘴边上,她的声音好耳熟。

“度帆果然有问题。”三叔突然低沉着声音说道。

我一惊,心说这度帆不是他派出去的角色吗?没事还一路杀人。

“度帆难道不是你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吗?”我已经极尽全力把话说得委婉了,其实我想说的是:度帆不是你安排来逼走李如风不成,就要直接杀他灭口的吗?

“是。”他倒也不避讳,我顿时心凉下去半截。

“但是我没让他杀人。”他看了一眼李如风,又说,“我只让他做过一件事情,就是带你来找我。”他这个“你”指的是我。

李如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三叔和陈文锦。

“度帆对你们说过什么?”三叔问我。

我沉默了一下,原本不打算再追究这件事情,但是他既然问到了,那我还是照实说:“他说你安插他进来是为了恐吓李如风然后逼走他。而且,之前……我还看到,文锦阿姨你端着一把刀跟在李如风后面……”那“阿姨”的称呼着实让我觉得别扭。

我一说这话,却惊讶地发现三叔脸色立刻变了,表情有点吓人地看着她。

但是她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仿佛下巴随时会掉下来似的。“你怎么看到的?!那时候你在这儿?!不可能啊,你要在也不至于到现在来啊。”

啊?!难道我看到的是真的?!她是真的要杀李如风灭口?现在居然承认得还这么冠冕堂皇。

“怎么回事?”三叔厉声问道。

“我看到这小子跟在我哥的队伍后面,鬼鬼祟祟进去了,就知道他要有危险。我哥这个人,精明了四十几岁不是白痴,后面有个大活人跟着他,他能感觉不出来吗?所以我估计八成是个套儿。于是就跟上去了。”她说完,又转头看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可是,你怎么看到我拿着刀的?”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看见的。估计这里有很奇怪的视觉磁场吧,或者是人脑天然的预见之力,就那么一瞬间,我确实就是看到了。看到是看到了,不过理解一直不怎么对。

“那么度帆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就是一个以前来过这里,盗墓未遂的,所以被我雇来个你们带路。但是他好像不止吃我一个人这碗饭啊,好像吃百家饭啊。”三叔说着,用眼角去斜陈文锦。

然后我惊讶地得知了,陈文锦的哥哥当真就是陈文德。我操,我对这女人的好印象又少下去了几分。看起来这么漂亮并且知性的一个女人,居然有一个混蛋一样的哥哥。最牛逼的是,陈皮阿四居然是他俩的老子。

我越想越无语,陈皮阿四虽然我也只是对他的事迹早有听闻,除了这次以外,之前的接触他倒是还没机会害过我,但是此人绝对不是一般那种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人命这种东西他对他来说,可能永远都轻于鸿毛。不知道关键时刻,他会不会也愿意牺牲亲儿女的性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说是人一旦残暴惯了,在他眼里,到也就众生平等了,没了血缘和种类的分别。

看来陈文锦和陈文德并非一路货色,我明白三叔的意思。这么说来,那度帆可能是同时被陈文德他们收买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针对李如风,但这也让我放心下来,三叔并没有害他的意思。

“你……”我刚打算问问李如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他抬头给了我一个不要眼神,叫我别出声。接着,他转头看向刚刚陈文锦站的地方。

由于光照确实有限,所以我一眼只能看到那黑暗中的死气沉沉,半晌也不见有任何可疑的影子晃动。

就在我想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的时候,闷油瓶突然动了一下,我这才猛地看到,茫茫一片黑暗中,有个更深的影子突然晃了一下。大家都瞬间警惕了起来。

闷油瓶不动声色地朝我走过来,有意放松步子,显得很沉着,仿佛刚刚那影子一晃他全然没有看到似的。

果然,那黑暗中的影子没有再动过。

直到闷油瓶走到我面前,突然一伸手,向侧面扔出去一个什么细小的硬物,只听“啪”一声,那声音并不是很重,明显撞击到的不是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而是个有弹性的软物。

——是个人!

那影子再次一晃,我就听见急迫的脚步声带着回音一路远去。

第143章 另一国之九回宫(三)

“操,那人跑了!”

我一边叫一边准备追上去,却被闷油瓶手臂一伸就拦了下来。

“他跑不了多远。”他放下拦我的手臂,淡淡地说道。

我心说,他他娘连人都没有看到,是人是鬼都还不知道,居然就说他一定跑不远……他估计是看出了我的这点想法,于是又补充道,“你没听见那脚步声吗?轻一下重一下的,肯定是有条腿是废的,前面是死路,上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没法逃离这一层,你急什么?”

他说完,便看向李如风。我总觉得闷油瓶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本事,特别是在未卜先知这一方面,成就格外突出。他一看李如风,李如风就开口说话了。

他说:“没错。他腿不好。肯定是那个人没错。”

“那个人是什么人?”我追问道。

“我那时候半路突然跳下来,就是起初脱离你们那会儿,就是因为,我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脚下的地面在往上拱。于是我就蹲下来,把地砖给卸掉了,结果有个黑影突然就跳下去消失了。我估计他本来是要爬上来的,却正好遇到我踩到了那块活动地砖,他没有成功地掀开盖子。被我发现之后,就只能逃跑。我追了下去,却发现那人并不是单独一人,他是跟着一个团伙的。却又显得并不像完全就是团伙里面的人。我当时其实也是跟着他进来这里的,但没有想到陈文德他们却是想杀他灭口……你们进来之前,我和文锦还正在找他。”

我被他的那声“文锦”给呛了一下:“他是谁?”

我看向陈文锦,却隐约觉得她神色有点惊慌,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足的缘故,她并不搭话。李如风过了半天才回答我说:“你认识他的。”

我认识?谁啊?齐羽死了,还有谁?该在的都在,还有谁值得他们这么卖一卖关子的?……我刚想叫他别卖关子直接说是谁,却突然脑中晃过一张人脸!

——老痒!

李如风的眼神告诉我,我猜的是对的。

“他应该还在这儿。”李如风说。

和普通的大厅一样,这里很空旷,也很大。打着光一眼望去,空空落落,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老痒在这里的话,究竟能藏到哪里去?

刚刚一直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小贱突然就窜了出来,低低地叫了一声,高挺着尾巴,朝西北角的地方慢慢走去。我跟在他后面,几乎连气都不敢喘。小贱脖子上的铃铛在不经意之间响了一下,我立刻感到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它最后停在一个立柜前。

这木质的长立柜上面还有精细的雕刻花纹,呈半打开来的状态。其实它也只是微微露了一条缝,但是这条缝令我紧张起来。小贱停在立柜前就不动了,回头深情款款地望着我,我知道,我找到老痒了。他应该就在这里面。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代的产物,我伸手去触碰那柜门的时候,竟有一种触碰到墙灰的感觉,总觉得它是随时都要碎掉的。木头极易被腐蚀,可是这里的却保管得如此好,实属难得了。

我错了。柜子“吱呀”一声被打开来,里面随着阴影的离开,内部的空间一目了然——什么都没有。我松了一口气,却同时一阵失望。就在我这失望的情绪还没过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右边有一抹轻飘飘的凉风吹过我的面孔,我刚想回头,却看到闷油瓶极快地伸手,从柜子的后面一把抓到了什么,把他直接给拖了出来。

我被这一系列的动作惊到了,所以当我看到老痒又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这真的是老痒。几乎没怎么变。头发比之前看到他时候的那个板寸要长出来了不少,脸上还带着震惊的神情,被光一打,显得极其狰狞。身上一件半旧的黑色棉衣,手里握着一柄刀。

“老痒……你怎么会在这?!”

“吴邪?!”他语气当中带着很明显的惊喜。

要不是闷油瓶抓着他,我估计他肯定会纵身扑上来抱我。想到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地汗毛竖。

“其中事情太多了,说不完的。我刚刚在这里找路,可以上去二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他惊喜得像个未成年的,我却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不过我想,多数就是我对他心存芥蒂的问题影响了我的感觉。毕竟看到他,我有点不寒而栗。

“你能不能让这位小哥先放了我啊,我的手臂快被掐断了……”他说着看了看我,又朝着闷油瓶努了努嘴。闷油瓶没说什么,看了我一眼,就放开了手。

老痒开始扯着我有一句没一句地东拉西扯。三叔和陈文锦在一边看着,半天都没开口说话。但是老痒表现得极其热情,他旁若无人地对我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最后才说:“从这里上去的路好像被人封了,我怎么找都没有找到。”

三叔这才给了一点反应。他哼一声,道:“不可能。”他一说完,大家都开始忙着找上去的通道了。老痒突然把我扯到一边,鬼鬼祟祟地低声对我说:“你这个三叔,你别信他太多。”说完,一边对我是使着眼色,一边也开始到处摸摸索索起来。

我不禁看向三叔那边,他半个身体都沦陷在阴影当中。

寻了半天终究还是无果。

“这里暂时安全,我们还是停留下吧,伤兵这么多,腿不好的,胳膊不好的都有,这样上去倒也热闹了。”陈文锦拿手电光打去李如风身上,“看看,这里还有一个裹得和粽子似的,要是这样上去,那吴邪你背着他吧。”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半天,一抬头就看到闷油瓶给了陈文锦一个冷冷的眼神。

陈文锦不知道又从哪里变出来一些水和干粮分给我们吃。我很好奇,她是不是在这里挖了一个洞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怎么老能变出东西来。三叔并不吃东西,只依靠在一侧的墙边闭着眼睛坐着,手臂上那个伤耗了他不少气力。

我站起来,走去较远一点的地方放水。

水刚放完,我就听见身后有声音。来人脚步声放得很轻,但是我还是察觉到了,等他几乎贴到我身后之时,我冷笑一声,说:“你的性子果真还是这样,凡事都太急。”

身后的人愣了一下,我转身,拿枪端过鼻尖对着他。

我一转身,就看到了慌了神色的老痒。他手里反握着一把刀,刀尖几乎已经要戳到我的背了。“假如你下手狠一点,我现在就死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是,因为我并不想杀了你。”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问他。

“呵呵,目的?我会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早在桑桑的时候,我就已经见到过你了。你既然鬼鬼祟祟跟了我们一路,那你当然是有目的的。你大费周章到这里总不是为了和我叙旧的吧。其实你明知道我在哪里吧。”

“呵呵,看来你当家的没白做啊,长了不少见识啊。你说的没错,我跟着你们一路了。我原本不想进来参和这一脚,但是后来有人说,假如我不来这里一趟,得到一样东西,我未必能活得和正常人一样长。你懂没?这是有弊端的,有人告诉我,我会早死。”

“谁告诉你的?”我心里猜,他要的东西,估计十有八九也和那个什么西王母的长生不老的秘密有关系,不然干嘛要跑来这里啊。

他笑笑,居然掏了根烟出来点上,又越过我的枪头递给我一根,给我也点上火,笑着对我说:“你。”

“我?”

他抽了一口烟,道:“我起初真的以为是你,后来才知道,原来好像不是。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我到现在也有点搞糊涂了。这事情太玄乎,但我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就差你这一点,我想知道。”

我听得云里雾里,连举着枪的手也放下来了一半。他到也没有趁机来袭击我,只说他的话:“叫你小心你那三叔,是因为他曾经参与了这整件事情,你的事情他知道得很清楚。我今天一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你还被蒙在鼓里呢。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

“你说清楚点,我他娘就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心里骂他说话一点逻辑都没有。

“我问你,那个‘你’在哪?”

“死了。”我狠狠抽了口烟,我知道他是在问齐羽。

他表情有了明显的迟钝,半晌才缓过来,道:“呵呵,吴邪,你……”

突然我觉得头开始发昏,我看到他在我面前动嘴皮子,却听不见他的声音。我操,该不是抽烟抽上头了吧。

不对不对!吗的!他娘的老痒他害我!!

我只觉得浑身发软,就像刚刚抽的那不是烟,而是软骨散一般。我心道,这下肯定死了。原来他还留了这一手,这小子现在真是精明啊。脑子都比从前好使了。

跟着,我就感到眼前一黑,世界也就黑了。我手指软软地还想扣动扳机,给他一刷子,但他那句“我并不想杀了你”就突然浮上了脑子,结果我手指头就没有给足力。

我估计我醒得也并不慢,睁眼前,我猜了一下会是什么情况。我估计我还活着,肯定被老痒绑起来了。他要逼我带他去找那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方,但殊不知我也不知道那在哪里。

但是我完全估计错了。

周围好像有光亮,我的眼睛被刺得有些睁不开我没有被任何东西束缚住,手脚自由,不过是感觉有点麻。

睁开眼睛,有雨水滴到我的脸上,我感到嘴里干涩得发苦,便伸出舌头来接一点雨水。

等我从地上爬起来,才看清楚周围的景色。周围的光亮来源于身边的这盏灯,雨水也不是什么雨水,是从岩壁上掉下来的水滴。我眨了眨眼睛,又一滴掉下来。

这是哪里?

这悠长的洞,看起来好像有几分眼熟。但是这样黑漆漆的,却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觉得浑身痛,我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身上穿的衣服样式也很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什么款式的衣服。还留有很多处的伤痕。看来我伤得不轻啊……

突然,那黑洞洞的尽头响起了脚步声。

我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神经也绷紧了。

是谁?

远处,终于渐渐在墙壁上形成一道人影,他走路的脚步声其实不大,主要是这周围太安静了,所以我才能听得如此清楚。我往后退了两步。

先钻出来的是一只黑猫,这黑猫长得挺眼熟的,长得和小贱很像,不过就是脖子上没有那奇特的铃铛。那黑猫冲我低低地交换了一声,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色的幽灵一般的光。

那人终于跟在它后面钻出了阴影。

我突然愣住了。

那是小哥,穿一件短装的青衫,看起来就像七八十年代的学生装。我刚想开口叫他,岂料他看到我,只略微停了一下,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他的手环过我的肩膀,紧接着我就感觉到有柔软的东西贴到了我的嘴唇上。他带着还没有喘匀的呼吸,在我唇上辗转,还十分用力,感觉就像要把我吞下去一样。我直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搞懵了,就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气提不上来,有频临断气的危险。

他终于停下来,却又使劲抱住我,把头埋进我的脖颈间。

我听见他说:“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你了。

我睁开眼睛,没有被捆绑起来的束缚感。闷油瓶的声音和呼吸几乎还在我耳边上,而这些好像都不是真的。因为我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三叔。

三叔临空圆瞪着双眼看着我,模样着实吓到我了。我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这才看到了闷油瓶蹲在一边,屁股对着我。我心说,果然梦总比现实要好看很多。

三叔看我跳起来,就坐去墙边上自顾自地抽烟,说:“醒了。”也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我看了一眼周围,李如风还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没看到张陌,陈文锦也在睡。

难道刚刚老痒那个事情也是梦?

“老痒呢?”

闷油瓶转过来看着我,他皱着眉头。我看到他身前地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死了。”他说。

第144章 另一国之九回宫(四)

老痒死了。

在我的前侧现在有一泻冷光,来源于边上的那盏矿灯,现在它显得尤为亮堂。老痒的尸体就平躺在冷光底下。

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皮肤在灯光下隐约泛出紫色,好像是中毒。我很奇怪,当时我是怎么突然失去意识,之后,他又是怎么突然就死了的。

“怎么发现他的?”我看着闷油瓶问。他看着我,面色深沉,却并不答话。

“我发现的时候,他就死了,体内原本就有毒吧。”三叔靠在墙上,一边抽烟一边说。我看到歪斜在他边上的陈文锦醒了,她打着哈欠扭了扭身体,开口就问:“怎么了?”

“老痒死了。”我冷声说道。

“老痒?”她语气显出她皱眉的表情。只见她迅速站起来,走至老痒的尸体旁边,蹲下来检查了一番,回头对我说:“可能是慢性毒。”

“说不好,这里还是危险的,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她补充道,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我。

陈文锦去把李如风喊了起来。但是李如风的状态并不好,他醒过来的时候显得有些迷糊,陈文锦摸了摸他的额头,便说他在发高烧。她推断可能是他身上的伤口发炎了才会引起发烧。但是这里却没有可以换的药。齐蒙古不在,不是谁身上都能变出药来的。

“来时的路已经被封死了。现在只能找找往上去的出口了。”陈文锦边说,边起身去搜索所谓的“出口”。而三叔抽完烟,定定地看着李如风一会儿,突地转头看到我在看他,赶忙将眼神收了回去。我心中微微一动,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头。

我低头去看老痒的尸体。我的心情很复杂。这不是第一次让我看到老痒的尸体。我几乎好像才见到他没几个小时,然后他就这么突然的死了。他到底来这里是干嘛来了?哦,对,他好像之前在说,他不来这里活不长的问题。他到底最后想告诉我什么呢?他说的话,我现在记得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逻辑不太对。

闷油瓶在我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扯住我,递给我一个小小的帆布拉链袋。我一惊,手上这小小的袋子,还是老痒的东西。我认得它,这小袋子还是我小时候送给老痒的短笔袋,军绿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隔这么多年头的缘故,现在端在手里居然会感到有些陌生。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他没有说话。显然东西是他从老痒身上拿到的。我把笔袋打开来。里面装着极少的东西。一支原子笔,一支自动笔,还有一块橡皮。我只觉得心头有点发酸。这是很难过的感觉,也不算悲哀,毕竟,他死了也不止一次了。只是这次,我想他应该是真的死了。

我突然发现这里头好像还有东西。掏出来一看,我就有些惊了。这里面放着两块和我起初得到的那种黑磁石一样的石头。就是那种被称为记忆磁石的东西。并且大小完全和我兜里到现在还揣着的那一块相同。我一想,搞不好那之前,在胖子边上的那张床上落下石头的人就是老痒!

里面还有东西。

我将它抽出来,只一半,就重新塞了回去。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根青铜枝杈。散发着奇怪的青铜味。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有这种东西,并不感到惊奇,唯一有的是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能是我盯着这个笔袋发呆发了很久,闷油瓶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我一抬头,就撞上他的目光,依旧是冷静的,没什么波澜。

“小哥,你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嗯。”他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吴三省在他边上。我走过去发现他已经死了。”

我心中一惊,“你说,你看到三叔在他边上?!”我特地把说话声音放小,尽量口吃清楚地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是的,不过……”他没有把话说完,我再追问,他就不说话了,只一脸沉默深思的表情。

我看了看坐在李如风那边的三叔,站起来朝他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很慌。假如他一口承认是他杀了老痒,那我该怎么反应才好?

我走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来,问他要了支烟。

“我是怎么突然之间失去意识的?我记得我失去意识的时候,老痒还在说话。” 我抽了一口烟,问三叔。

“我怎么知道你啊?”他瞪了我一眼,“他突然把你背了出来,说你昏了。我一看就觉得你好像也只是睡着了。所以就让你继续睡了。我那时候也很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怎么睡过去的。”

“那你什么时候醒的?你怎么发现他死了的?”我尽量装出随意的口气。

但是三叔还是发现了,“你怀疑我?呵呵。”他冷笑两声,“我醒过来的时候去放水,结果被他绊倒了,就发现他死了。我才蹲下来,小哥就过来了。”末了,他又说了句,“随你想吧。”说完,捂着受伤的胳膊,站起来就冲阴影里走。

我琢磨了一下,总觉得这事情有哪里不太对头。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

我点了根烟,蹲在墙角里面抽。小贱坐在我面前挠痒,脖子间的青铜铃声发出一些极为细小的响声。张陌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而老痒的尸体就这么横在半路上,我的目光不管往哪边扫,都能扫到尸体身上。

我抽完烟,绕过尸体,走到李如风身边蹲下来。

他脑袋上全都是汗,面色惨白。我找了一些水喂给他喝,他浑身都滚烫的,看来烧得非常厉害。我的手到他嘴边,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

“小剑?”我喊他,他却没有反应。但是他牢牢抓着我的手臂偏偏没有放开来。我看到他嘴在动,好像在说话,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我却什么都听不清楚,只好把头使劲凑上去,听听他在念什么。

“我那时候就说……假如你还活着,我的命……就是你的……”他说的断断续续,我只隐约听到了这几个字。

“你在干嘛?”三叔的声音突然在耳后蹦了出来,我一个激动,直接就趴在了他的身上,又赶紧抽身跳了起来。原本应该是我紧张才对,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头却看到三叔一双慌了神的眼睛。

而我一回头,还看到了闷油瓶,他站在老痒的尸体前面。距离我并不太远,我能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他猛地回头,就向着阴暗处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是烦乱,一边想三叔干嘛这种表情,一边想闷油瓶别是误会了。我真心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那动作是有多让人误会。

我跟着闷油瓶一路走到黑暗当中去。他几乎走到被封住的石门那。我在离开他不太远的地方停住了。停下来却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莫名其妙解释这种事情,我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更何况,眼下我们没有出路,而且这里还横着一具朝天的尸体,这尸体还是老痒。我实在没有闲情逸致在这个时候腾出心来谈情说爱。

算了。我正打算转身,他却一个箭步过来扯住我。他使的劲很大,一个转身把我按去了墙上。我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他用力地呼气,我听见气体从他鼻腔进出的声音。我一低头就看到小贱竖着尾巴站在边上。

于是,那梦里面的场景好像突然间活了过来。

我脑中似乎有什么奇特的“兹兹”声,感觉是什么在融化一般。那是很奇怪的感觉,好像瞬间有很多影像在眼睛里面闪过,我却什么都抓不住,一下子就不见了全部。

我闭了闭眼睛,睁开眼。

“小哥,我们是不是之前哪次下斗的经过被我彻底给忘记了?”我操,这是什么问题。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闷油瓶依旧粗重地呼吸,丝毫未动。

“我说实话,我最近老梦到奇怪的东西,而且我也不知道究竟到底是不是梦。”

我其实知道应该不是。只是单纯是梦的话,那我这种人,梦是记不住的,睁眼就忘记大半了。这些能被牢牢记住的,估计十有八九是记忆里面的。那有可能就是我以前想不起来的东西,现在在被一点点想起来。不是说,脑中的石头裂了,应该能帮我恢复记忆么。

“能不能不要再逼我了?”他突然说,把头埋在我的脖颈之间。他的头发落在我的脸上,让我觉得很痒。他一字一字地说,语气却是软的。

“啊?”

“呵呵。”他突然冷笑两声,顿时把我浑身的汗毛都调度起来了。“还是你本事,居然能把我逼得想杀人。”他说完便放开了手。

“小哥……”我一时语塞。

他背对着,声音冷冷沉沉地说:“放心,我不会杀了他的。”

这时,张陌的声音在不知道哪个角落响了起来:“找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