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结局里的谜(二)
“你以为他们知道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皮阿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毛孩子是一个比一个天真!我告诉你——”他突然停止大笑,眼光犀利地看着金包玉,看样子老家伙接受现实的能力倒是蛮强的,转得很快,“你要知道的事情恐怕只有我能告诉你。”
金包玉冷笑一声,从身上神速抽出一把刀来顶住齐蒙古的喉咙,把枪头转到我们这个方向,我私人觉得他对准的是陈皮阿四。但是那一发子弹出来,估计我和闷油瓶的脑袋也是不能幸免地会被擦到。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金包玉声音低沉地说,“你从头到尾都指着这棺材里面有你要的东西……”
金包玉话还没有说完,陈皮阿四又笑了起来,“你错了, 你不要以为你对我真有那么清楚。孩子,我这年纪这岁数,不是你凭着你的三两脑子就能活出来的。我早就料到老头肯定早死了,只不过开出棺材来才能确定,我已经知道我要的东西在哪里了。”
金包玉脸上的表情果然变了,但是他很快恢复了之前的镇定,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枪收了起来,却依旧用刀刃顶着齐蒙古的喉咙,完全没有要放他的意思。
我趁机瞥了一眼陈皮阿四,老贼脸上虽然一副无所畏的表情,但是分明眼睛里又开始闪光了, 看来他还是没有放弃金包玉会救他的念想。
金包玉脸上又露出了他那很有特点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眯着眼睛看向我们这边,“你要的东西我也知道在哪里,不过我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事情,起码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能告诉我。”
我分明看着他的目光扫向了张陌。
张陌也看着他,却不放任何表情在脸上。我看看闷油瓶,发现他的注意力却不在我们这一出戏上,他的目光越过棺材,水平线偏低,好像在看棺材后的那片地面。
他紧锁着眉头,似乎看什么看得很专注很仔细。
我被他这么一看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稍稍把头偏过去一点,也看向他看的位置。突然看到一簇绿幽幽的光忽明忽暗,我被吓了一跳,但是同时耳朵里面听见似有若无的铃铛声,忽然又反应过来可能是小贱,随即我又环顾了四周大致能看到的光亮处,果然没有小贱。但是基于现在这个尴尬的场面,我肯定不能悬着神经去把小贱抱起来,毕竟齐蒙古的命还在金包玉的刀口底下挂着呢。
“他娘的到底要问什么?!”胖子火很大。
金包玉不紧不慢地看了胖子一眼,声音依旧不温不火地说:“你闭嘴,这里还轮不上你说话,小鬼。”
胖子的怒火俨然都烧到眼眶外面了,却顾及到齐蒙古的性命,只能把自己按在原地咬牙切齿干瞪眼。
“我认得你。”张陌突然说,与我预计的不同,他说话的口吻并不犀利,反而很和蔼,“金包玉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金包玉,得钰字。原本你家二胎都是男孩,所以一直想要个女孩,于是早就取好了名字,金玉都是吉物,于是得了个钰字,这是你母亲起的。结果却还是男胎。名字还没有来得及更改,你母亲就去世了,你父亲为了纪念你母亲,保留了你的名字,还是用了这个钰字。红姓向来人丁不旺,你家应该就是那支唯一为了显示祖上的皇系身份而特地取了祖上的名字为姓氏故而延续了单支红姓的家族。而你家父辈老九门排行第二,正好二月有红海棠,便娶了此意,人称二月红。所以我猜的不错的话,你应该是二月红的三儿子,后来因为一些老九门的旧事,你们为了避免太过惹眼,就统一把‘红’改了比较普通的同音字‘洪’,而你本名应是洪钰。”
“呵呵,你猜的很对,不过有个关键的地方错了。我不是二月红的儿子,我是他的孙子。我确实叫洪钰,但这名字是我爸为了保留家里的祖业给我留的,这名字原本是他的,他原名洪钰,人称洪三刀,因为很多原因,后来把名字藏了起来。裘考德你认识吧。你想,假如没有一个指引他的人,一个老外凭着什么在中国人的地上挖来挖去?而我爸正是这个指引他的人。但是裘考德出卖了他。我爸是三个儿子当中唯一一个继承祖业的人。”
我心里推算了一下年龄上的问题,这陈皮阿四是二月红门下的,二月红比这把老骨头都要老,眼前这小伙子,也没比我大几岁,莫不是吃了什么特殊的青春药,怎么可能会是他儿子呢……我看了一眼张陌,心里一把冷汗——果然这老子和儿子都是一样,一脸淡定地认死扣。
胖子对着我露出一脸无知的样子,我知道他在边上听得一知半解,已经快要耐心全无了,而金包玉虽然说这么多话,但是他那把架在齐蒙古脖子上的刀倒是丝毫没有半点松懈下来。
这下我忽然明白了,陈皮阿四和金包玉,那应该是主仆关系。金包玉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束缚了老头,老头就属于他的跟班这种角色。
张陌点点头,说:“二爷某种程度上对我有恩,所以你的命我不会取。至于你要知道什么,你可以问,但是你得先把人放了。”
那个金包玉(这个名字比较顺口)头一点,把刀口往下一挑,就把齐蒙古整个人都推了出来。
胖子一看他居然把齐蒙古就这么果断地放了,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问:“棺材里的,究竟是谁?!”
我突然一愣,那个暗室里的牌匾上的字样,好像又出现在我面前一般,这次我看得越来越清晰,向棺材挪了两步,说:“我祖父,吴中。”
“啊?!”我听见胖子的声音在耳边叫了起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行为。一切都好像突然开始的一场梦游,我忽地感到身边站着的人都并不是那么真实。我隐约觉得脑袋里面所有的痛楚又一下子全部回来了,他们变成一个个小孔,开始在我的脑壳上变大变深。
闷油瓶走到我身边,我侧头看他。发现他正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你还想起了什么?”他轻声问我。声音轻得让我觉得飘忽,不知道是他真的说了这么句话,还是我在自己问自己。
对啊,我还想起了什么?
这时候,张陌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没错,也就是汪藏海。”
第162章 结局里的谜(三)
“汪藏海的名字是后世被人们所颠倒的一个错误,因为历史学家在编辑历史典籍的时候,把他过继前的名字给用上了,其实汪藏海这个名字被用的时间很短,他过继吴家之后就改名为吴中,所以后来那些搞历史的都在找的那位帮朱元璋找不死药的大臣,被称为汪藏海的秘密挚友的,其实就是吴中,也就是汪藏海他自己。”
“等等,我听迷糊了!”胖子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表情看起来相当纠结,“这是什么意思?天真你不是说你爷爷是吴老狗么?那棺材里面的尸体不应该是吴老狗么?他又说是汪藏海,这吴中和汪藏海是一个人?逻辑不对啊!等等,你爷爷叫什么,好像不叫吴中啊……汪藏海?汪藏海不是现代人啊……”胖子跌进了自己给自己建造的混乱里。
我在四周起伏的呼吸声中,隐约听到了异样的响动。我们被引来这样的地方,肯定不可能是来分析棺材和里面的尸骨的,我有很强烈的预感,事情不会就此停滞。但是现在,并没有多余的思想和脑力去注意这些响动。我的头一阵阵发胀,我甚至能感觉到脑中有一种物体正在溶解,好像顺带也在溶解我的大脑。我感到很多东西好像都在逐渐的迷雾当中清晰起来。
“哈哈哈哈!你不明白很正常!”陈皮阿四那令人发颤的笑声又响了起来,他目光里透着尖厉的寒气,他瞪着金包玉说:“你看,有人不明白,看来我有必要把你做的好事拿出来晾一晾!”
金包玉完全没有理会他,继续对着张陌说:“我想知道的还有很多,但是我知道没时间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
“操你媽逼的,听见我说话没有?!”陈皮阿四甩来咆哮声,覆盖了金包玉说出来的半句话,其实我也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把话问完。
突然棺材发出“咔哒”一声,我迅速往棺材里面看,它好像动了一下,我再仔细看的时候,却没了任何动静, 难道是,幻觉?!我皱着眉头看闷油瓶,他依旧盯着棺材后面那个位置,绿幽幽的光不见了,小贱好像跑开了,那他究竟在看什么。
忽然他收回目光看着我,对我张了张嘴巴,好像说了一句话,却正好碰上陈皮阿四又活见鬼地咆哮了一句什么,老家伙的中气太足,完全把闷油瓶的小嗓音给合并了,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努力记住他的口型,却一时没琢磨出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金包玉估计是忍受不了陈皮阿四一再的捣乱,终于对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子弹没有打中他的头,只是从他的头顶上飞了过去。撞到了墙壁,不知道弹去哪里了。反正陈皮阿四没死,只是被吓得不轻,瞪着眼睛,用几乎要吃人的目光看着金包玉。我们被突如其来的枪声都吓了一跳。
金包玉收了枪,语气不紧不慢地对陈皮阿四说:“那件事情,我本来就没打算隐瞒,既然来了这里,你打算活着出去了?反正,我是没有做过这样的准备。”说哇, 他从容一笑。
我觉得棺材又动了一下。
我看看胖子,胖子显然看到了。不对,并不是错觉。
地面也动了一下。
地面又动了一下。
我耳朵里面听到从地下发出之前听见过的那种声音,看到金包玉之后,我一直以为那种声音是他发出来的,看来好像不是,那种声音这会儿依然在持续,地面的晃动也在持续。
地震?
不是,这不是地震。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地底下冒出来。
声音越来越响,晃动越来越大。胖子大叫:“他娘的怎么回事?!”边角的黑暗之中,似乎有动静,我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比黑暗更深的影子,在被光照到的一角出现了一些逐渐上升变大拉长的黑影,那些黑影变得越来越巨大,地面的摇晃也越来越剧烈,周围的响动也跟着越来越明显。那些声音,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戳破了地面,生长出生命来。
我脚下失去了最基本的平衡,闷油瓶伸出手拽住我,我看着他的脸,忽然明白过来,刚刚我没听见的那句话好像是:“时间到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咒语,而现在周遭的变化正在印证它。
混乱中,我清晰地听见从身后传来张陌的声音:“是!”
这是他对金包玉那个问题的回答。金包玉笑了笑,拿开要挟齐蒙古的那把刀,一把拽住齐蒙古,把他往后拖了几步。我本来想伸手上去把齐蒙古从他手里夺过来,但我忽然就住了手,我发现,他并不是打算要齐蒙古的命,相反的,他只是在帮他找个支架能站稳。
他究竟是敌是友,我瞬间有些疑惑。
大乱之中,突然出现了两声枪响。
“操,是老贼!”胖子大喝一声,我立刻看到一颗飞弹朝他“唰”地就飞了过来。
“胖子当心——!”我冲胖子大吼,但还是晚了。飞弹打中了他的右臂,血飚了出来。胖子抽出枪来还击,一面在嘴里骂着,回头对我说:“天真,介不介意从你衣服上撕块布下来给我扎一下!爷今天就算他妈牺牲在这里,也不会让老贼活着出去!”
我从里面的衬衫上扯了一块布丢给胖子,他一面四下里面找陈皮阿四,一面随便用牙齿咬着胡乱扎了伤口。“天真,小哥,”他抬头对我说,“拿枪备着小心点!”说着,丢给我几颗子弹。
墙角里面果然没了老贼的影子。我四下里望了一圈,并没有在重重叠叠的黑影之间,看到有陈皮阿四晃动。不过显然,这里最能给我们制造混乱的也只有他一个。看来,胖子应该没有看错,老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自己松绑了。
我们脚下的这块地面终于破了。
没有倒塌,而是有什么东西戳破了地面冒出来!
“操他娘的大爷,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胖子调转枪头,开始对着才在地面上露出一角的升起物大放流弹,子弹打到那东西上面,居然发出来金属的撞击声。
“铛铛”地响,好像谁敲响了古代的那种铜乐——铜?!
我所站立的地面钻起了一条庞然大物,我脚下摇晃重心不稳,赶紧伸手抓住了那些上冒物的一个头。手上揣着的青铜撞击在那上头发出带着回音的声响。冒出来的物体头较尖细,我乍眼一看,心说,难道是铜蛇?再看,发现颜色好像比较暗沉,并不像是黄铜。而是——青铜!很快我就发现,那并不是蛇,因为我看到了类似植物关节处的那种枝节,从一条大枝节上面纵横出去更细又或者更粗的枝节。
难道,这是一棵——
“青铜树。”闷油瓶说。
第163章 结局里的谜(四)
“青铜树?!这是一棵树?!”胖子大惊道。由于这棵树正不断从地面冒出来,而树的面积是覆盖整个岩洞的,没人知道它到底要长去哪里才会停下来。胖子用茫然的眼神看向我和闷油瓶,整个身体都倚靠在一根粗树枝上。
我不知道怎样去掩饰自己的惶恐。之前就算深陷沼泽,我也没有这么惊恐过。这玩意儿我是见过的,我一直希望历史上秦岭那一段都是假的,它的存在超出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太多了。所以,在我反应过来的第一秒钟,就几乎失去理智地想纵身往下跳。
我想迅速脱离这危险的东西!
闷油瓶飞速挡在我面前,他一手扒住身边的青铜枝,一手扯住我的胳膊。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目光也并未在我身上停留很长时间。他用手按住我,就闪到了我身边 ,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某处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我惊讶的发现,棺材没有随着这棵青铜树被抬起来,它依旧好端端地在地面上四平八稳,树干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而所有的粗粗细细的树枝都好像绕开了棺材,弯弯曲曲在沿着它的边壁盘旋而上。而棺材的上方,即便从我这个角度看下去,视线被很多的树枝所遮挡了, 但还能隐约看到棺材里面,吴中的尸骨平躺着。
而闷油瓶依旧在看棺材后面那个位置,他到底在看什么?!
突然,我听见身后传来两声枪响。子弹带出的气流几乎贴着我的面颊掀起了一阵飞快的风,我吼了一声“胖子”,就赶紧带着把闷油瓶一并按倒在地。果然,有飞弹擦着头皮过去,周围全都是枪声和撞击声。我略微抬起一点头,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陈皮阿四的影子。由于子弹撞击金属导致我根本辨不清那枪弹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洪钰你个畜生!”这是老贼的声音,带着回声,我借着一根比较粗的青铜枝作为遮挡四处张望,终于在我们右前方比我们略矮了一点的角落里面看到一个正在移动的黑影,好像是陈皮阿四。老贼别看他这个年纪,腿脚灵便得很,动作很快。胖子瞄准了那边,连放了好几枪。老贼轻巧地避开了,大声说:“年轻人别急!等我一个个解决,先洪钰,后你们!吴邪,等你知道事实,估计想杀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了!”“你什么意思?!”我问他。老贼却只发出难听的笑声,再不答话。胖子还想放枪,被我劝住了,我说:“现在老贼明摆着没心情和我们玩,你何必多此一举去招惹他,留几颗子弹比较实际。”胖子点点头,目光四下里一扫,问道:“那个姓金的和齐蒙古哪里去了?还有张陌呢?”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树越长越高,到处都是纠缠的枝节,把刚刚还在我们身边的人都打散了。现在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影影绰绰,实在是一眼难辨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再一看,在我们右手边斜下角的位置,有一个人状的黑影挂在青铜枝上。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心说,难道是张陌或者齐蒙古,金包玉其中一个昏在那里?
突然胖子往后退了两步,大叫道:“天真,小哥你们看,棺材后面有绿幽幽的光!”
我被他一撞,差点掉下去。眼睛往下一望,确实有绿光。那绿光突然之间飞了出来!
——原来是小贱!我刚想松一口气,却发现有点不对,小贱仿佛像吃错了药一般,停在离开我们不远的一根青铜枝上,一对绿幽幽的眼睛盯着我们,用凄厉的而带有攻击性的声音冲我们嘶吼。黑暗之中,我仿佛能看到它全身的毛都已经炸开来了。
“这猫怎么回事?!吃错药了?!”胖子被猫的威武震慑住了,反而说话的声音有点发虚。
闷油瓶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顺带着把我和胖子都向后拉了一下。只见小贱瞬间调转枪头,把屁股对着我们,尾巴冲天立着,依旧持续那种嘶吼的声音。
“铛铛”,它的铃铛响了。
我已经觉察到了不对。
是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底下好像某处微微地闪着绿光。而那绿光并不是来源于下贱的眼睛。——是棺材,棺材里面的中缝竟然漏出一条莹亮的绿光来。
闷油瓶打开手电,调制最亮,向地下照去。
我亲眼看到,那棺材开始发生变化。棺材从中间分开成两段,而吴中的尸骨并没有掉下去,而是从断口的地方也被分作两段断开,看来,这尸骨是早有人沿着这分开的边缘切好的。绿光一下子就从它分开的地方泄露出来。要不是那光是绿的, 我肯定会以为那底下就是我们逃生的出口。
光很亮,不再需要我们的手电,光把尸体都染了颜色上去。那棺材瞬间看起来竟然像是透明的玉床。
而从那分开的地方,终于这棵树的主干伸出了地面,绿光跟着从棺材里面被带上了地面。主干的光像是被通了电一般,传到了整个树的枝枝干干。瞬间,我们周围都忽地就亮堂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完,眼睛扫到了刚刚的黑影,竟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我扯了扯闷油瓶,“是三叔!”
“三叔!”我大叫一声。大约静止了有三秒钟,我看到他垂在枝干上的手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来,因为突如其来的光而有些恍惚所以没有立即睁开眼睛。绿光让我清晰地看到那些光滑的青铜构成的枝节,和类似树木纹路的条纹。
他果然没有死,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死!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刚想站起身走过去,还没开口喊他第二声,就看到他的头上方一团黑影垂直地投射下来,渐渐拉成一条细长的斜影。
“呵呵,吴三省,你果然命大。”又是陈皮阿四!老贼估计通晓什么移形换影,一直在神出鬼没。
妈的,这老不死的东西,我在心中咒他站不稳掉下去摔死!只见他拔出他那把子弹好像永远打不完一样的手枪,斜下来对上三叔的脑袋。
只见三叔突然一个跃起,逮着陈皮阿四就是肚子上一脚。老贼骨头还是挺硬的,只是退了几步,枪还在手里稳稳端着。还没站直就开始冲我们这个方向放枪。
“吴三省,棺材里面的东西给我交出来!”
“做梦!”三叔吼道。
胖子打了几发子弹之后就没有子弹了,我站起来刚想过去支援,又被闷油瓶拉住,他看了看我,说:“没时间了,你赶紧下去,我去帮他!”
“啊?!”我顿时一头雾水,下去?下去哪里啊?
三叔一边和陈皮阿四纠缠,一边回头冲我们大吼:“你们一个也不要过来,没时间了!你们两个都赶紧下去!”
我看得出胖子也是一头雾水,但他没有再多话,斩钉截铁地对我们说:“你们去,这儿有我!”
就在闷油瓶正准备带着我往下闪的时候,我突然听得身后陈皮阿四的声音在空气当中回荡了一声,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然后就是一声枪响,紧接着我感到左手手臂一热,有液体喷涌而出,原本紧握在我手中的青铜敲击在我松开的手指上,我指尖一阵麻木,却动弹不得,它便随着一路越来越远的金属撞击声,掉了下去。
“你个兔崽子!”胖子发了狂的声音被挡在了闷油瓶的背后。
闷油瓶突然站起来,我只听“砰”一声,他的刀挡回了一颗子弹。
我发誓我并没有很强烈的疼痛感,可能是痛神经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所有的感觉只是中枪的左臂有强烈的麻木感罢了。
“坚持住,我们先下去。”闷油瓶说。
“我没事,死不了。”
旁边的乱七八糟的混杂音越来越大,夹杂其中的还有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我原以为是张陌和金包玉他们出现了,结果我一站起来,看到的竟然是七八个人正在从树的两边爬上来,有人已经举枪瞄准了胖子的屁股。这些人都穿便装,手脚极快。居然能到达这个地方,肯定是身手不凡。
“糟了!老贼有帮手!”我从腰间把枪拔出来,对着胖子后面那个人放了一枪,此人动作极其敏捷地躲开了。胖子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一个转身,瞪着眼珠冲我大吼:“天真后面!”我以最快的速度转身,闷油瓶身体一闪就挡在了我前面。
但是我转身之后,却看到一个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我们面前,接着就是子弹打穿物体的声音,我立刻嗅到空气当中除了我自己身上的,又多了一股血腥气。
是金包玉,还好子弹只是打穿了他的肩膀,没有打中他的要害。张陌突然出现在放枪的那人背后,刀子毫无声息地在他的脖子上就轻轻一落,刀一抬,那人就坠了下去。
这棵树像一朵绽开来的花。树干依旧在上升,那部分就像是个空洞的冲天的平台,而枝枝叉叉都向外伸长。所以我们现在眼下就是那个主干处的平台。掉下去的那个人狠狠地砸在平台上,就算刚刚没被张陌割死,估计这会儿也摔死了。他的身体掉在平台上,弹了一下, 就从缝隙处掉去了更深的地方。我从这么高的位置看下去,加上我的轻度近视,底下的状况实在是很难看清。
看着这情况,我心中不禁寒颤了一下——操,照这情形,除非边上有别的路给我们下去,不然就这么跳的话,纵使闷油瓶有不死功,摔不死也无疑能摔个半残。但是这周围,能下去的路都有陈皮阿四的余孽在瞎搅合,要是先和他们打一架,那肯定快不了,还不如挑点难走的路慢慢爬下去来得直接。
金包玉捂着自己的伤口转过来看着我们,血顺着他的肩膀淌下来。
我还是没有弄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奋不顾身来救我们。这个人也是个谜。从我最早做生意的时候遇见他,那时候他称我为“三爷”,而大家都管他叫金老板,再到后来金玉满堂的再遇,之后他神秘失踪。后来又在那张神秘的照片上看到他,最后是在这里。除了他的本质身份,我连他究竟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道。是敌是友,都似三分。
估计闷油瓶也是一头的雾水,我听见他问金包玉:“为什么?”
金包玉看了我一眼,说:“我要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要结束的终归是要结束的。”
身后张陌冲我们大声说:“你们不要在那里废话了,这树就快要停了!”
树就快要停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又朝下面看了一眼,那主干确实已经伸到了一定的高度,看来,他说的要停了很可能是这树就要长到位了。
那么树一旦静止,会有什么后果?!
“小哥,我们四面没路,下去至少也要二十分钟。”我说。
闷油瓶环顾了一眼四周,沉默不语。
“不用,从这里直接跳下去。”金包玉说。
我心说,这家伙难道救了我们现在又要我们自杀?
只见他用没有受伤的手从衣服里面取出来两个扁平的塑料包。我借着绿光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广告语写着:大牌雨衣,让您风里来雨里去。
雨衣?!
“这个应该管用。”他笑笑。
我瞬间明白过来,这他娘是指着雨衣当降落伞啊。
闷油瓶也在瞬间就领悟了他的意思,立刻拆开包装,把其中一件取出来给我套上。这雨衣不是橡胶的,只是一层塑料纸,看起来很轻,感觉被风一吹就能穿孔,也不知道究竟管不管用。闷油瓶用很大的劲拉住我的手,按得我手关节都发出了响声,他看看我,我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烂柯山,那时候他也这样拉着我的手,不同的是,当时只希望我们能把路走完,而现在,有的是频临生死的感觉。下一秒的事情,有谁能提前知道?保不好这塑料雨衣就会成为我俩的裹尸布。
“别松手。”闷油瓶说。
我点点头。
闷油瓶纵身往下一跳,重力拖至我时,金包玉忽然扯了我一把,“对不起。”他说。
我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他, 他已经松了手。
我面朝上掉下去,看见他正在站起来,而他的身后已经站了好几个陈皮阿四的人。
第164章 结局里的谜(五)
我受了伤的手臂在风里疼痛起来。
我听见那没有被止住的血,正在顺着风往上飞,我们的雨衣虽然借了风力帮我们缓和了速度,但是我们依旧还在以飞速下降。下降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长。风的阻力很大,或许可能并不单单是风。好像有一股气流混合流速的风里,从底下那黑洞洞的空间里面喷涌出来,假如我们一松手,可能彼此都会被撞到旁边的青铜枝上面,一准被撞个某器官粉碎。
但是那些外界的阻力和手上的汗水致使手指打滑,我用指尖使劲勾着他的指尖,我觉得我手指的骨节就快被拉断了。其实我内心并没有那种临死的恐惧感,而周围的世界也变得很模糊,我的眼睛里面只有被绿光充盈的枝杈变成连续的,不间断的混乱的条纹,从眼角飞速划过,风压迫着我的眼皮,而唯一清晰的东西就是闷油瓶的脸。
他看我的目光很坚定。我的耳边有风的声音,还有他的声音,他说,“别松手。”
我抬起受了伤的手臂,血在我抬起手臂的一瞬间开始倒流,我不知道它们要流去哪里。我用受伤的那只手拉住他的另一只手,我没有很强烈的疼痛感,但是手上沾染的血让我花再多的力气也很难抓紧他。
他忽然松开我的手,拔出黑金刀,一刀落在身边的青铜上,刀在青铜上发出断断续续的碰撞声。接着,他丢掉了黑金刀。这时候我们离开下面的那个平台已经很近了,我立刻听见刀落下去发出“哐嘡”巨响,而他将自己整个人都贴上来,用双手环住我。
“缩起来!”他的声音飘在风里面变了形。
我记不得是哪个部位先着的地,那坚硬冰冷的青铜还是撞到了我的脊椎骨,我隐约听见“咔”一声细响,不知道是哪里的骨头开裂了。我们纠缠成球状,在凹凸不平的面上滚了几下,最后撞到了什么地方停了下来。之前所有的缓冲力和后来减轻的黑金刀的重量还是起了大用处,起码我们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凭着两件破雨衣当降落伞总算没有摔死,算是万幸。
我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可能是血流得太多了,以至于我觉得浑身上下连骨头都是苏的。我睁开眼睛往上面看,那些绿光太亮,反而让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能隐约看到有些人影在上面晃,但是刚才的那些枪声和争斗声已经消失了,周围只有空气的声音,和闷油瓶的呼吸声。
我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哥,没事吧?”
他过了好几秒才有反应。他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从我身上慢慢爬起来。他起身的时候,我发现他身上有大片的血渍,绿色的光把它们照得发出奇怪的颜色,我摊开双手一看,居然两只手上都沾了很多血。这全都是我的血?假如这样,我怕是老早就归天了。
“小哥,你受伤了?!”
他站起来,眼睛投向底下的一片黑暗之中。周围的震颤感已经比之前小了很多,看来这晃动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树的生长已经快要到头了。
这里并不同我起初在上面看到的情况一样,这里就像是被人拦腰截断的树桩部分,不同的是,树桩之上没有年轮。中间有一圈半陷入的凹槽,槽口并不大,大约……大约和那根掉下去的青铜差不多大小。
“喵——!”
小贱突然悄无声息地就出现了,他看了看闷油瓶,转身又消失了。闷油瓶随即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说完就要往下跳。
他娘的, 又跳?!
我直接飞扑上去,把他按倒在了地上,“下面是什么?!”
我觉得他身上有温热的液体在冒出来,心里一凉,刚想伸手去摸,却被他一把抓住。“血是之前掉下来的尸体上的。”我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一脸狰狞表情的自己的脸,“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但是那根青铜必须要找回来,没时间了。”
他一个翻身,把我反压在地上,又迅速爬起来,我伸手去拉扯他的衣边,手伸到半空中,却抓了一手的空气。
“张起灵,他娘的下面假如是个火坑,你也去寻死!!”我语无伦次地冲他跳下去的背影大声叫喊。才骂完,居然奇迹般地又看到他从刚刚跳下去的地方翻了上来。
咦?!怎么回事?!难道是听完我的大骂回头是岸了?
绿光和黑暗的交界处,出现的人不只是他一个。我看到他爬上来,然后又把自己的手递下去。但是先露出脑袋来的却是小贱。
从小贱的身前又伸出来一个东西。是根棍子。我借着绿光,在一团黑漆漆的阴影当中看出来,正是那根有麒麟图案的青铜截。闷油瓶顿了一下,还是去抓了那根棍子。我只听有个人喘着粗气道:“别管我,快去!”
是齐蒙古的声音。
而我的右眼皮突然开始跳起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总觉得这是不太好的征兆。但是就眼下来看,还有什么好不好的,生死都是问题,还管他娘的眼皮跳!
闷油瓶拿了青铜转身对我喊道:“吴邪,到中间去!”
我立刻跑到了中间那个凹槽处。此时,我对他的意图也猜了个大概。齐蒙古终于在边缘露出了半张面孔,原来小贱一直蹲在他的脑袋上。“爬……死我了……”他气喘吁吁地说。
“把你的血滴到槽口。”闷油瓶一边对我说,一边划破了自己的手背,将自己的血也滴在槽口上。伤口的血早就已经沿着手臂淌到了指尖,我直接把手拎到槽口处,就有血顺着手指滴落下去。
但是这个时候突然一震,我和闷油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抖动甩到了边上。我原本以为这抖动会持续,但当我试图往回爬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这一震之后就连先前一直持续的颤动都没有了。
“停了。”闷油瓶说。
我看着他,他茫然的眼神让我觉得事情很不妙。他站起来,走到中间,用双手握住青铜,对准槽口——“住手!”
就在青铜几乎就要进入槽口那一秒钟,齐蒙古大吼一声。
“你现在放进去,门就关不上了!”
“门?!”
还没等我惊讶完,一股寒冷冰冻的气流把我的话生吞了下去。
有一道白光,照亮了我的右脸。
我缓缓站起来,白光很刺眼,我抬手挡住眼睛,从手指缝里看到闷油瓶已经把脸撇了过去,他在看向光源。
那风愈发变大,吹得我有些站不稳,风的咆哮声覆盖了一切别的声音。我忽然有种错觉,这仿佛我们还在雪山上,之前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只是幻象。
忽然,在咆哮声当中,出现了另一种庞大的声音——是脚步声——整齐的脚步声!
我缓缓把头侧过去,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现在所看到的东西。
我终于知道闷油瓶之前一直盯着棺材后方那位置是有理由的。那白光清晰地照亮了底下分成两段的棺材。而在它后面,出现了一道门。
一道打开来的青铜门。
门的大小和之前我们所看到的所有青铜门都是一个尺寸,非常巨大,唯一不同的是,这门并不是一扇实门,它仿佛仅仅是一个影子,半透明在空气里, 并且在气流中荡漾,看来就像在水中,又像是从另一个空间折射过来的一道幻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透明的白雾从里面喷涌而出,而从遮眼的漫天白雾之中,我渐渐看到的那些脚步声的来源。
是阴兵!
第165章 结局里的谜(六)
他们的脚步声融在风中,变成一种特别的呼嚎徘徊在我的耳边。白雾之中,齐整的行军步伐一步一步带出他们长硕的身形。
那些白色的脚步仿佛正在从我的身体之中穿插而过,震耳欲聋的脚步声震碎了我的内脏和血管。我感到自己浑身所有的鲜血都由着那个仍旧含着子弹的伤口,透过皮肉的缝隙被一点点地吸出来。我用手按住胸口,心脏大概是快要停跳了,这突然回归的疼痛感就像突如其来的一道催命符。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贯穿在风中,回绕在耳边。
艹,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要不是眼下还有这么大一棵巨型的青铜树,我肯定会误以为自己是身在长白山。
我捂着胸口咬牙站起来,闷油瓶在我面前几乎连身形都淹没在风和白雾之中。而那些是阴兵卷出来的白雾,已经在我们身周缠绕了三丈厚。凭着听到的脚步声和时隐时现的身影,可以判定阴兵的队伍已经靠得我们非常近了。而这些阴兵会不会和烂柯山遇到的那些一样恐怖,谁都不知道。
只听齐蒙古大喊一声:“鬼玺,接住!”接着就看到眼前划过一条非常高的实体抛物线,划破了长雾,跟着却是哐嘡一声响,那是硬物落在金属上发出来的闷响。
我心里疑惑,鬼玺怎么会在齐蒙古手里?齐蒙古这明显是要丢给闷油瓶的,难道鬼玺真的除了开门之外还能用来指挥这支队伍?我眯着眼睛四下里找闷油瓶的身影,但是飘进眼睛里的只有白雾的寒气,闷油瓶为什么没有接住呢?
就在我刚想买开脚往前跨两步的时候,突然身后几声枪响,有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击了我的后背,紧跟着那股撞击力又顺着我的后背滑了下去。白雾已经延伸到我的身后方,当我挣扎着回头看时,只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影扭打在略上方的枝杈上。接着我肯定其中有个体积较大应该是胖子,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另外一个应该是陈皮阿四,因为我不断听见他俩的咒骂声,透过强劲的风声来回撞击在各处的青铜上。
我想爬起来,却被那股沿着我后背滑下去的撞击力绊住了。他拉住我的胳膊,直到我低头看他。是金包玉。我被他拽了下去,脚下一滑,我伸手就在他胸口一撑,立刻发现了不对。我提起手掌一看,是满手的血。
我立刻明白了刚刚听见那两声枪响应该是老贼送向我们这边的,可是,金包玉为什么三番两次要帮我挡枪子?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他扯了扯我的衣领,我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听见他用极其小的声音说:“吴邪,你有一天可能会……记起来所有的东西,但是有件事情……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把头抬起来,凌空看着他,我的脸在他的瞳孔中放大变得畸形。他突然把头扬起来,抬起下巴,我看到他的青筋在脖子上变得突出并且清晰可见。
“那一下,是我……打的,……齐羽,就是那个时候出来的。这一切从开始……就错了,从开始……就罪恶了。老九门原本就是汪藏海设的,他一定……想不到,有一天……竟要以这样一个局面…而,告,终……”
他嘴角最后抽动了一下,身体就倒了下去。
他死了吗?我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前——没有呼吸。
他死了。
我推开他的尸体,捂着胸口站起来,那消融声在脑中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那一下,是我……打的,齐羽,就是那个时候出来的……”
“你杀了他!他是我侄子!”
“媽的用什么打的他?”
“这下出事了……”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混杂在这些熟悉的人声当中,胸口的疼痛让我动弹不得。除了胸口的疼,我的后脑勺好像刚刚经历过一次撞击,那种晕眩在脑壳上漾开来,打着圈逼进内部,使得我的头沉重得抬不起来,而眼皮被剧痛压迫着。
我觉得自己趴在地上,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那种冰冷在慢慢融进我的血液里。
意识似乎下一秒就要凌驾于我的身体之上,这可能是死前最后一点意识,那种逼迫心智的感觉让我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恐惧感也僵硬在身体里,几乎已经觉察不到了。
不一会儿,有凌乱的脚步声在我四周响起来。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来。
有人低着声音问:“找到没?”
“找到了。”
“李家那孩子呢?”
“跑了。”
“不行,要找出来灭口!那孩子肯定看到了!”
我认得这声音,这是陈皮阿四的声音。
“这里怎么处理?”另一个男人说。
“不是拿到那种石头了吗?”
这声音很耳熟,好像刚刚才听到过。是谁的?……他的声音就在我脑袋上方,在空气中打着旋儿飘下来。我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那些杂声都开始有了回音,在往远处飘。
“你的意思是……?”
“不行!太荒谬了!”这是三叔在说话,“这事情本来就太玄妙,没底!那石头你们之前用过?!试过?!光试验我们就要花上多长时间?而且他现在被灌了药,能不能活过来还不知道。最主要的是,我侄子怎么办?!难道要我回去告诉我大哥,吴邪死了?!”
“呵呵,你都说他叫吴邪了。”陈皮阿四说。
“你什么意思?”
“吴三省,别碰到自己侄子的事情就慌成这样。看看你手里是什么。”
“你们是说,要拿这个孩子去代替吴邪?!”三叔的声音在颤抖,“那大吴邪怎么办?我是说吴中的孙子。他万一醒过来,那不变成有两个吴邪了?!”
“不是万一醒过来,他必须要醒过来!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难道就为了找个死人?!这小子肯定知道他爷爷的棺材在什么地方,当时朱棣大费周章要取吴中的棺材,说明我们要找的东西必定在棺材里!这小子不醒,吴三省,你侄子吴邪可就白牺牲了!”
“你……!”
“你当初给他取名叫吴邪的时候,就该料到有这一天!这是他的命!他长得根本就像大吴邪投胎,问题是大吴邪没死,那总要死一个啊。吴中孙子不能死,因为我们还没找到我们要的东西。那就只能死你侄子了!这点道理你自己掂量去吧,别让老九门的努力到了现在这时候才来功亏一篑,就因为死了你一个侄子!”
“阿四,你说话客气点,不然我他妈一枪毙了你!你还好意思扯上老九门!老九门当初被建立是因为这些破事吗?!”三叔暴怒。
“吴三省,他娘的别这么放屁,为这点破事?!你要是不为这破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这老九门,你别忘了也有你一份!”陈皮阿四继续低吼道。“张家那小子呢?!不是说那笔交易是他老子和吴中立的么,那小子不应该也清楚所有的事情么?”陈皮阿四又问。
“陈叔,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有所隐瞒?难道是我知道张起灵跑去了哪里,却不肯说出来?陈叔,长白山你是一起去的,我就比你们早到几分钟,我难道能把一个大活人藏起来不成?还有,你以为张起灵是傻子吗?就算我叫他走,他能撇下吴邪自己一个人跑了?陈四叔,假如你不满意我,现在大可以从我们这条船上下去!别忘了,当初你跑来求我老子搭火儿的时候,我老子可是没打算淌这趟子浑水的,是谁不辞劳苦,三番四次来求,我们才伸了这一脚。要不然,你们连这半死的尸体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呢!”
“他妈比,洪钰,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对!——是洪钰,是他!那是金包玉的声音,怪不得这么熟悉,只是那声音听起来比现在要年少很多。
“张起灵肯定要找来。方法我已经设想好了。那记忆磁石有古书记载,我们先找到它,然后再研究怎么用。它无疑肯定是有用的,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但是我们有时间。”
还是洪钰的声音,“吴三叔,你把那个孩子带回去,这青铜之前我们也试验过了,被造出来的人是有死去人的全部记忆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从现在开始就是你侄子吴邪。但是——,他不能做一辈子吴邪,让他在你家呆到一定时候,等我们把真正的吴邪的记忆全部修改好了,就把这孩子换出来。到时候看看这孩子假如没用的话,就解决掉。这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张起灵一定会被引来,吴邪在我们手上,怎么都好办。”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直接把吴邪藏起来,他也一样是在我们手里面,让这个孩子一辈子呆在吴三省家里做他侄子不挺好吗,干嘛还要换来换去这么麻烦?”有个女人说。
“不行!不把他的记忆改了,万一张起灵找来把他带走了,我们的希望就彻底落空了。但是他假如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活在正常世界,一无所知,那么张起灵就只能在他身边打转,欲擒故纵,这是最好的方法。我们不用硬来,他也自然会进我们设好的圈子。”
“但是据说,这磁石,假如在脑中破裂,记忆就会恢复。石块会慢慢消失,当石块全部消失,也就是记忆全部恢复的时候,所有被他想起来的东西就会又被即刻忘记,这样他会失去全部的记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最后他记不得对我们都好。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最后怎么处理,到时候再看。我们先做眼下的事情。”
“等等,我侄子吴邪现在还小,小时候看看九分相像,长大未必啊。到时候要是和吴中的孙子长得有出入,那我们的计划不就成不了了吗。尤其是我哥和嫂子,自己儿子到时候要被换掉难道看不出来啊。”
“你得信命,你这侄子生出来弄不好就是为了这一天的。不过你担心的也有道理,你自己想办法到了一定时候就把他带你身边,既别让他进这行,也别让他靠你哥嫂太近,儿子出去念书总可以吧。反正只要圈子里没人对他有什么印象,以后都好办事。这事情你自己解决吧。”这说话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和三叔的声音很像很像,但能听出来,确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老解,你话到说得简单,又不是你侄子,我白白丧了一个侄子,你们怎么都能这么冷血!”
“洪钰,你手上这根青铜怎么办?”
“这根麒麟青铜我会放去安全的地方,它这么神奇,一定是个关键。”
“上面的血擦干净再放。”有个女人用嘲讽的口气说。
“哼哼。”
“我再说一遍,李家那小子是祸害,一定要铲除!”陈皮阿四说。
“吴三叔,把你侄子埋了吧。别让人看见。”
这句话之后,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凌空了起来,耳边有零星散开的脚步声,向着相反的方向。而脑后继续隐约地传来他们的对话:
“听说齐家老二精通很多病理,要不要找他们也进来餐一脚?”
“绝对不行!那齐家向来不管这些事情,人多口杂!”
声音慢慢消失在转角处。我觉得有水一滴滴滴到我脸上,然后我听见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离开我,有三叔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侄子啊,三叔对不住你。”
我无法睁眼,无法说话,却依旧感觉星光当头,而隐约能听见有急促的呼吸和跑步声在朝着我前方的丛林离开。
小剑,快跑……
第166章 结局里的谜(七)
有人拽住我的肩膀,将我从地上拉拽起来。
当我看清楚的时候,眼下在层雾之间,依旧可见金包玉的尸体躺在地上。
我回头一看,是齐蒙古。
他打开手电,光束立刻穿透白雾,照亮了金包玉的尸体。他看了一眼,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要拉我走,“我们要赶紧撤。”
“齐羽为什么姓齐?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我问他。
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齐蒙古并非我一直所想的那样对什么事情都一无所知。他并非偶然出现在我们中间,一个偶然出现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陷进我们这个圈子里面。而我现在看着他的眼睛,已经从中知道了答案,他对整盘事情的清楚程度可能高于我太多。我绝对相信,老九门的人没有去招惹齐家,但不代表他齐蒙古就什么都不知道。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可能比我们任何人对这整个事情都再清楚不过。
“齐羽在被抹去记忆的同时,遭了追杀。那时候,是我们家救了他。”
“所以,齐羽的名字是你们给的?”
“是我爸给了他这个名字。我们原本打算就这样安排他过一世安稳日子,让他相信他其实是我们家的人。但是他们做事情没有做干净,他的记忆没有被全部消除,后来他开始不断想起来一些事情,所以后续发生的事情我们就控制不住了。齐家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已经不太过问九门的琐事。当然,很多事情我们都知道,但是作为商人,不该我们插一脚的我们几乎就闭门讨个清净。到我这连商人都不是了,但我是行医者,我有医德,我早就告诉过你,来这里,是因为不想你死。”
“他们把齐羽的记忆载入了我的大脑是不是?”
他点点头。
“还有个问题。齐羽想起来的,是不是陈皮阿四他们杀了三叔真正的侄子?”
齐蒙古突然抬头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你怎么知道?但是有点不同。他的记忆并不完整,导致他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没被杀成功的吴邪,是吴三省的侄子,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一个你在他自己的位子上,他千方百计想归位……偏偏所有人都不让他靠近你。”
这就对了。
我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我所想起来的东西其实并不是小吴邪的记忆。小吴邪被金包玉从后脑勺用麒麟青铜敲了一棍子之后,就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记忆的。所以这并不是小吴邪的记忆。这记忆其实是齐羽的。当时他们已经找到了齐羽,而齐羽肯定是被他们弄昏了,但是潜意识是醒的,潜意识大约听到了全部的过程。都说初生婴孩的记忆是人一辈子记忆之中最强烈的部分,只是在你懂事之后,那部分记忆就自然而然被隐藏了,或许你死前那一刻还能再想起来,也或许不会。所以当齐羽开始恢复知觉的时候,那部分潜意识里的恐怖记忆就藏了起来。而他们做事确实没有做干净,他们把齐羽的那部分记忆也一并植入了我的大脑中。
这应该是他们永远都不会想到的缺漏。可惜,没人可以从真相里面真正逃脱。即便是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该曝光的早晚有一天还是要被清清楚楚地甩到你面前来。
我闭上眼睛,白雾沾着粘湿的气息,扑上我的眼皮,我眼中能看到齐羽最后掉下火坑时看我的眼神,我终于明白了他说的话——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一切都要你去终结。
一切,都要我去终结。
“吴邪!”齐蒙古使劲拽我,“快走!”
我睁眼一看,白雾之中,马脸的阴兵已经露出齐整的盔甲了。“他们过不来。而且这门只是一扇虚门,这些阴兵都是虚体,他们唯一的功能就是在减弱这棵树的能量。这门是长白山之门的幻影。”我用非常镇定的语气对齐蒙古说。
“天真,你在说什么?!”胖子突然出现在我的右手边。
“陈皮阿四呢?”我问他。
“被老子倒吊在树上了!”
“你没杀他?”
“天真,老子双手不沾血,杀人要偿命的,我当然没有杀他!”胖子瞪圆了眼睛说道。
我笑了笑,胸口的血气正在飞速涌上来,而我脑中的血气正在渐渐降下去。
“你刚刚说什么?!”闷油瓶突然从白雾之中露出面孔来,他看着我的脸上竟然有了很复杂的表情,比起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来讲,闷油瓶脸上出现这么复杂而纠结的表情,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你想起来了?!”他动了动嘴,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不完全,只是前面一部分,也记得不很清楚。”我一边说,一边从层雾中,看到了前面已经分不清边缘是否的隐藏的绿光中,有我要找的东西。
“天真,你想起来什么了?!”胖子的声音居然不带颤,看来经过看到阴兵这种常识以外的东西两次之后,心力是肯定练强了。“那些阴兵好像过不来,被什么挡着?!”
闷油瓶像是突然被胖子点醒了一般。他对我的回答果然也是半信半疑,听胖子这么一问,很快就反应过来我要干什么。但是思考会使人的行动滞后,这句话我记得还是他教我的。所以他的即兴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我的早有准备。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似乎在我的背后划了一下,隔着层层衣服,他手指间的热度混进我身体的血液里,又随着血液上流到我的胸口。而下一秒,我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地上的鬼玺,那冰冷又顺着我的手指上的血管进入到同手指连着的地方。冷热一撞,竟然顿时撞出酸涩的液体,猛地堵住我的胸口。我用一只手捂住它,疼痛变得更剧烈了。
“你想起来了……”我一转身,就看到闷油瓶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是啊,我想起来了,难得骗骗他。不过看来,闷油瓶的记忆也已经恢复了。我想起之前,他突然抱头蹲下去的情景,心里估计他的记忆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恢复的。
但是为什么,当时齐蒙古将鬼玺扔给他的时候,他却没去接呢?
我没有回答他,只拎着鬼玺冲胖子笑笑:“被门钥匙挡着。”我听见那些脚步声都齐齐地震动在我的身后。“得把门关上,人才能出去。”
我而今终于明白,闷油瓶当时对我说,鬼玺有一对,并不是鬼话。鬼玺确有一对,不过,一只用来开门,另一只为了自救。
而闷油瓶嘴里的终极,其实并不在长白山,而在这里。眼前这扇长白山的虚影,才是真正的终极。而那截麒麟青铜可以算是这个地方真正的钥匙。而这棵树是指引我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流着麒麟血的人,必须每十年接受一次这棵青铜神树的力量,这是血液让人长生不老的秘密。而长白的那扇青铜门,它相当于一个中介处。因为在地域上来说,昆仑山是最神圣的地方,这里是不被允许随便闯入的。所以我们一路要遇到那么多人心以外的艰险,丧生那么多条人命。而长白山的那扇青铜门在相对应的时间打开来,能看到这里长出的神树,能接收到青铜神树的力量,用那截相当于钥匙的麒麟青铜能在那头同样控制这里的树,并且从那个上面获得续命的能量。
我和闷油瓶历来只进去那扇门。但是这对于我们来说是足够的,对于想要找到长生秘方的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它毕竟只是一个力量的代表体,而不是力量本身,而这力量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必定有个构成,有个链接。所以他们要把我爷爷吴中的棺材找出来,当初做了交易的那个人,必定把秘密藏去了棺材里面。
不得不说,他们寻求长生这条路,寻求得也异常艰辛。到了这里偏偏还要把秘密葬送。
原来人那些邪恶的私欲,最后都总是悲哀的。
就是长生把这些人指引来了这个地方。而我来,是因为不到这里,我将会因为他们试验在我体内的药物而丧命。
可惜,这一点我来之前只有个懵懂的概念,一直到现在这个逼上梁山的节骨眼上,我居然发现了我来求命的真谛。
不过,好像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们必须在树停止上升之前,把青铜插进那个凹槽里面,最后在将青铜从凹槽里面取下来,树就会再次隐入地面。而出口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就在棺材的下面。而假如,我们没有在树停止上长之前插入钥匙,那么就会出现另一种结果:终极的门就会打开,也就是我们现在眼前所看到的这扇长白山的虚影。
这两门是相对的,在那一头你能求生,而站在求生本身之上,你却不知道生,它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为人所准备的,所有的时间都是设计好的。假如最终能走到这里的来者,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么这门必定不可能会被打开。假如来者像我们这样混乱不堪,因为不明所以和混乱所以必定会错过时间,而这门就要引导我们在这里丧生。
幸好,我是吴中的孙子。幸好,我身上流淌着麒麟血,所以现在,我还能在我记忆消失之前,做一件好事。
“小邪!你要做什么?!”是三叔的声音,他突然从旁边的一处枝枝叉叉里跳了出来。其实我早就已经看到他了,胖子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下来了。所以我故意没问胖子他在哪里。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害怕正面的倒不是我,而是我的记忆。
他和解连环应该也是最早背叛了这个“寻找长生”组织的两个人。他们都吃过曾经找到的西王母用来骗人的长生药,而三叔来这里估计和陈皮阿四并非一个目的,他是来找解药的,并不是来求长生的。而他之前竟然愿意毁了自己的初衷,也想把我从真相面前带走,我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三叔这一生最怕的东西。他害怕我这个侄子发现真相之后,却会让他突然醒悟,他当时的那声“对不起”,原来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我特地喊了他一声“三叔”。我这么做是希望他明白,我并没有怪他。我不可以代替小吴邪原谅他,但起码我可以代替他喊一声“三叔”。不过这么多年,他在我心里就是根深蒂固的三叔,不管我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又是以哪一种身份站在这里,他都是我三叔。这点估计是到死都不会改变了。
“小邪,你别犯傻!”三叔那略带哭腔的声音让他大喝出来的音调十分奇怪。
我拎着鬼玺退后了几步。我看三叔那表情,多半并不了解眼下的问题,估计以为我要做什么类似自杀的**行为。
“胖子,接住!”我把口袋里面的半块尸玉散扔给了胖子,这是齐羽在掉下火坑之前,塞进我手里的。“交给小花!”我确信,这玩意儿足够能保下黑眼镜的命。
“我要把门关上。”我说。
对,这就是最后的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是因为麒麟血而起,那么一切就要拿它去做个了结。身上流有麒麟血的人持着鬼玺走进这扇门,就能将阴兵召回,并把门关上。门关上之后,将那截麒麟青铜插入凹槽,而这树最后的能量就通过麒麟青铜发散出来。青铜树会再次隐入地面,现出出口。
但是麒麟青铜将会被一起带下去,从此以后,这棵青铜树就不会在长上地面来了,也就是说,长生就不再了。我并不知道这个方法是不是有用,我眼看这树的绿色已经暗下去一半了,到了这节骨眼上,不妨一试。我想这树的最后一点力量应该足够救得了三叔,并且能让小哥和张陌起码活完正常人的寿命。
只是,这门,进去了,据说,就出不来了。没人知道它会把你带去怎样的一个地方。
可能是两门相交而成的一个空间,永远地把进去的人困在里面。
我看着闷油瓶,他的脸在我的记忆当中卡出一个个凹槽来。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些凹槽可以变成我的大脑缺陷,一个都不要复原。但是,这时候,我偏偏能感觉到记忆正在我从脑中离开。我捂住胸口,到了现在,我都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胸口的这种酸和痛到底是源自于哪里,是源自于血液里不能融合的药物反应还是来源于心脏。
我越靠近门,周围的雾就越发变得薄了。白雾正在被那些即将被我收走的阴兵,带回他们来的地方去。
胖子在我面前手舞足蹈,他在冲我大嚷着什么,却被齐蒙古死死揪住。身后气流的声音被在耳边放大了,我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只听得一团浑浑厚厚的粗声。
对不起,胖子,我没有时间去和你把这些事情都一一解释清楚,原本你卷进来就是不应该,起码,我得让你能出去。
我一回头,弥留在我瞳孔中的闷油瓶的模样,仿佛瞬间又转到了小时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从高处凌空望着我,伸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的眼睛乌黑乌黑的,黑得发亮,就像当时的天空,乌云把星光都遮走了。而他黑亮的眼珠子上面,只有我的脸。
“我要走了,你别再掉河里了,我救不到你的。”
我想,让我在忘记之前,知道要忘记他,致使我别无选择地只能走这条路。带着忘记他的恐惧继续求生那还不如直接死在一个未知空间里面来得痛快。
这一点,他应该明白。
第167章 结局里的谜(八)
“就算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其实原本就不存在什么交易。”他笑了笑,“那个所谓的交易,其实只是你爷爷特地做出来掩人耳目,做给奸细看的。你爷爷是明白人,他知道,一旦一代君主得了长生不老的秘密,那么天下就要大乱了。他敬重张家气节,主动提出要助我们守密。他设计了这里和长白山自己的墓葬,让我帮他一起完成,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直到他去世。他在去世之前,设立了老九门,外传是为了保护他的遗体和棺材,实则是为了守护秘密。”
原来是这样,爷爷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后来,老九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节,他们从保护秘密,变成了寻求这秘密,他们坚信最终的长生秘方,一定被藏在为了保护西王母和长生一族的张家,特地完善了这些建筑来假装成自己的陵墓,并且为了保护自己的棺木而构建了老九门的人的棺材里。而这个人所最终要保护的就是长生秘方本身。
他看了看我,又说,“要说到唯一可算是交易的内容,就是你了。他提了唯一的要求——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定要保住他的孙子,也就是你,吴邪。”
这就是为什么闷油瓶总说那句,我承诺过。
原因,原来在这里。
“起灵,既然你当时承诺过我,就要继续信守承诺。这生路,是用数不清的人命换来的。活着,要对得起自己的这个名字。”
他一挥手,转身就往门里走。
“儿子,保重。”
闷油瓶的侧脸没有任何起伏的表情,但眼角,却有光点在闪动。他很平静地跪下来,双膝着地,把头磕在地上。对于最后的这场选择,他没有做任何的挣扎。这条生路,是他的父亲用自己的命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他知道,所谓父子,父永远在前,而他这一刻作为儿子能做的,只是这样,目送他离开。
那些白色的雾终于都被收进了门里,裹着那些逐渐远去的行军的脚步声一起。就在这门快要消失的那一秒,我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一跃而起,当我看清的时候,只听得一声猫叫,两点绿光,在门最后消失的瞬间也跟着消失了。空气中仿佛响起了几声熟悉的铃音,伴着一些不甚清楚的笑声,这阵似有若无的声音,嘎然而止在空气之中,忽然间就如同,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那些突然出现的人和事物,又在突然之中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让你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现实。
闷油瓶从地上爬起来,却又跌了下去。
“小哥?!”
我一手摸上去,摸到的全都是血。在他右胸处有伤,应该是被子弹打到的。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摸了一手的血之后,他说那不是他的,看来他这伤应该是之前在我们跳下来的时候被打到的。
“没事。”他抬起头来,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的痕迹,“吴邪,记忆没了,可以当重新再认识,但是命一定要保住。我们活着出去。”
“小哥受伤了?!”胖子奔了过来,他手上卷伤口的那条破绷带已经被揪烂了,露出血淋淋的皮肉模糊的一块,身上也到处都是伤口。他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他对所有的情况都完全无从下手,他的命明明就被吊在枪口,却依旧不知道真相。即便是死,他可能都来不及想明白他这趟义气的浑水到底到头来趟回来了什么值得的东西。但是他只皱着眉头看我们,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冲闷油瓶点点头。
那凹槽上还有我们的血,并未干透。刚刚那经过彷如是过了一世纪,其实不过是很短的时间,短到连我和闷油瓶的血都没有干涸在凹槽里。生死果真都只是一瞬的事情,人命只轻轻一下就可以不见得很彻底。
我其实心里依旧没什么谱,在把那截麒麟青铜放进凹槽里之前,对胖子他们说:“这树下去之后,出口应该就在棺材里面。等等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们一定赶紧走!”
胖子跳起来怒道:“天真,你把老子当什么?!我本来不想说什么煽情的话,不过你老逼我,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王胖子就算赔了命,也要把你和小哥带出去!咱兄弟三,要生一起,要死也别落下我!”
我看着胖子一脸义愤填膺的豪情,说:“胖子,我们一定活着出去!”
“吴三省不见了!”我一抬头就撞上齐蒙古那张无辜的面孔。
我胸口猛地一抽,糟了!我立刻反应过来,站起来四下里望,没有三叔。一团团在颜色暗淡的绿色下纠结而成的黑影,都做静止状,实在看不到有任何活动的人影夹杂在其中。只在稍远的地方,看到一个类似的人影似乎倒挂在树枝上,估计那就是胖子杰作出来的陈皮阿四。——三叔的确不见了!我们这么多人,竟然没有看到三叔这么个大活人离开!吗的,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动作也和狐狸一样快,就这么不见了!
“他留了这个下来。”齐蒙古把很薄的木盒子递到我手里。盒子很轻,薄得如同信纸,不过是木质的。东西簇到鼻下,我立刻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气味。我低头又使劲嗅了嗅——没错,木头上浮出沉淀在棺材里的特殊气味。
原来棺材里那灰迹上的压痕果然是有东西被取走了,而东西却是被三叔拿掉的。
我打开木盒子,里面摆着两片奇怪的闪光的东西。
我把那两片东西取出来,放到眼前。手感很硬,但是表面十分光滑,有比较好的光泽度。好像是……鳞片。
“小哥,这是什么?”闷油瓶的眼睛盯着我手里的两片东西看,从他的眼神当中能看出来,他一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麒麟身上的鳞片。”他说。
我记得三叔说过,闷油瓶他们家族的宝血来源于西王母的其中一只麒麟,假如这个说法是真的,那么这应该就是当时那只给了他们宝血的麒麟身上鳞片了。
“不是。”闷油瓶在我问完之后说。“不是那一只。”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三叔说过,成年逃走的另一只麒麟,后回来复仇,于是张族出了一位英雄,因为斩杀了回来复仇的麒麟,得了宝血,这个人就是第一代张起灵。从此之后,“起灵”才成为了他们族内的首领头衔。
“这算作是我们族的战利品,和得到的宝血保管在一起。”
“那血呢?”我问他。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我还没有来得及听见他出声,突然就听见耳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巨响,接着是一声大喝:“原来一直就在你身上!!”
我抬头看到的竟然是刚刚还被胖子倒吊在树上的陈皮阿四,他随手挥了一刀就砍伤了齐蒙古。胖子“操”了一声就扑了上去,“爷我留你命算是留错了!你个狗贼!”他边叫,边揪住了陈皮阿四的肩膀,几下就把他制住了。
我刚想去看一下齐蒙古的伤势,没想到陈皮阿四竟然从胖子咯吱窝底下伸出来一把枪,我看着他把枪口对准我,眼睛就像能喷出剧毒来一样瞪着我看。只听“砰”一声,胖子按压了一下他的手,枪口顿时转了头,对去闷油瓶那儿了。
一切似乎很熟悉,以前我好像也这么干过。是多久之前,是为什么?怎么我都记不起来了呢……
我反身抱住闷油瓶,有东西猛地打进了我的胸口。这一瞬,在我脑中窜出来闷油瓶那时候带我翻墙逃跑的场景,那支箭也像这样,很突然地就从背后射穿了我的心脏。很暖的东西从胸口喷涌而出,而我那原本就有的剧痛,反而突然间神奇地消失了。
“吴邪——!”
“天真——!啊——!”我听见胖子的怒吼腾空而出,撞击在四周围的青铜上,如同打雷一般,来来回回。他拔出那把一直没有拿出来用的瑞士军刀来,像是疯了一样,朝着陈皮阿四扎下去,鲜血从陈皮阿四的身体里面飞溅出来,可是他从胖子手臂弯里滑下去之前,居然依旧抽了抽嘴角,对我露出阴笑。
我想,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到死都崇拜自己坚持的九门人,也是最可悲的那个。
好像是齐蒙古,终于把那麒麟青铜放进了槽口,周围忽然间就亮了起来,那些鲜明的荧光绿又回到了我的眼睛里,它们绿得晃眼,仿佛这树的生命永远不朽。
胖子红着眼睛,满身是血地奔过来,他蹲在我边上,竟然哭起来,“天真,是我不好,我该早点杀了他,就不会变成这样!……但是….天真,你放心,你一定会活着出去的!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的!!”
我动了动嘴,却发现并不能发出声音来。我想冲胖子点点头,却不知道自己的脖子是不是真的扭动过。
闷油瓶又凌空看着我,他的眼睛乌黑乌黑的,黑得发亮,我从那里面能看到自己的面孔。周围的东西开始模糊起来……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胸口疼痛,只觉得脑中那溶解声逐渐缩小了,变成“嗡嗡”的声音,模糊了我的听觉。
好像有谁,在唱着什么歌。
他的脸在我眼中逐渐消失,周围的绿色开始腾空分离。突然间,空间似乎开阔了起来,是什么光,这么亮?我听见“沙沙”的声音,好像有很大的风,在吹着我的脸,脸上有冰冷生疼的感觉。
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鸟儿向着的那方,你看到了吗?马儿奔过的山头,你看到了吗?你我行在这路上,跟着他们的方向,去天上或者去地上,那方有一把净土,把天堂和你我都埋葬…..只要有你的地方,我就会为你歌唱,为你歌唱……”
是谁的歌声飘在风沙里?
我骑在马上,跟在他的身后。风沙裹着寒气拍打着我的面孔。眼前已经可以看到落日的红光,遍野了整条山脊线。远处那白色,都被染了橘红,在一片沉了蓝色的天际里,捧出一朵朵金色的红云。
他回头问我:“你听见歌声了吗?我母亲生前常常都唱它。”
他的声音被风裹着一起飘去了天上,和风沙混作一团,和歌声卷在一起。
“为什么带我来乌斯藏?”我问他。
他冲我微微一笑,手中掏出来一只极其扁平的木盒子在远处冲我晃晃,大声对我说:“要把它还到原处去!”
说完,他回过头去,跟着那歌声一起和了起来——
“那方有一把净土,把你我都埋葬……只要有你的地方,我就会为你歌唱,为你歌唱……”
我挥鞭追了上去,和他并排前行。
前面的日就要落了,那金色的光漫过来,迷了我的眼睛。他转头看过来,阳光在瞬间把他的笑一并吞没了进去。只有他的歌声,还在继续。
我跟着他的调子也和了起来:
“只要有你的地方,我就会为你歌唱,为你歌唱……啊….并肩齐躯啊,不分离,啊不分离……”
“并肩齐躯啊,不分离啊不分离……”
———— 全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