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5月6日

漂亮叔叔 by 咖喱咖喱呀(37 – 42)

37

朱一龙又一次脚步虚浮地从酒店包间里走出来。

他刚结束了一场和投资人之间的、不大愉快的、注定只能用酒作调剂品和助推器的饭局。早些年朱一龙酒量不行,他讨厌喝酒。当然现在其实也一般,毕竟抵触这情绪不是那么好消解的。不过还好他已经在这么多年的实战中总结出了一套颇为实用的作战经验。这酒吧,该喝还是得喝,但要喝得有分寸,装得没分寸,表面上辨不清东西南北,实际上盘算着左右前后。

人生如戏。

谁的人生好像都不能例外。

“小朱啊,”旁边搭着他肩膀的是投资界一位大佬,满身酒气,脸和脖子被酒精晕染得通红,可说话时仍透着股精明的味道。他年纪不比朱一龙大多少,但爱“小朱”“小朱”地喊,“这个事情你要处理好,姿态该放低就放低。咱们也可以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不是,谁也不会希望你公司不好。你有情怀,这很好嘛,我挺欣赏这一点的,真的,但是话说回来,你值不值呢?事业是事业,情怀是情怀,你得把它们放两条道——不是说让你就违背本心的意思啊,但有时候,有时候你还得稍微把脑子转一转嘛,可别因小失大了。”

朱一龙微笑着看他,“我知道,我明白,李总,您放心,这事儿肯定不会对公司造成不好的影响。”

事情要说有多大呢,也没有。前一阵儿Ocean的旗舰系列在经过铺天盖地的宣发之后,终于在发布会召开一个月时,隆重上市发售了。它可以说是上半年最值得期待的手机产品之一,各大评测机构一涌而上,接连发布相关视频内容,一片叫好,短期内几乎没有看到任何差评。

这局面完全在意料之中。时下性能最强的SoC芯片,显示效果上佳的oled屏,120Hz刷新率,令人惊叹的超高屏占比,漂亮流畅的工艺设计,一颗联合定制的摄像头以及不错的设备调教,方方面面似乎都至少做到优良,确实值得一波吹捧。

“无极限”历来的传统都是不拿厂商寄来的测评样机做内容,而是选择在手机发售之后购买市面上流通的产品,毕竟你很难说量产的和寄给媒体测评的会不会有微妙差异。

当然,这只能说是他们自己本着对内容、对消费群体负责的态度作出的选择,不代表行业内这种现象真的就非常普遍,结果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无限趋近于0不等于0,这一次Ocean的新机,还真给他们用出差别。

第一个发现有差别的还是白宇。之前朱一龙说了他有时间就可以去视频组跟一跟,于是他就上心了,有空就往办公室另一头转悠,有时候跟着讨论,跟着拍,还参与过拆机,拆完爽得很——他想拆手机很久了,破坏和探究的感觉会让人上瘾,只可惜他不能拆自己的。朱一龙常常抓不着他人,他就跟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在公司里嗡嗡转,转完这头转那头,加班都加得开心,朱一龙对此评价:我都感觉我是在压榨你了。

那天视频组一下子到了好几台新手机,白宇蹭上去玩儿,自己乐呵呵地开了好几个箱,虽然都不是自己的,但是,嗯,被新机包围真好!

他跟抓扑克牌似的,手上抓了几台排开,幼稚但快乐地一一按亮它们。过了一会儿,他拿出其中的两台,反反复复地对比过之后抬起头来问,“这俩手机屏幕怎么用起来感觉不一样啊?”

朱一龙之前带回来给他玩的那台样机他玩了很久,一下子就感受出差异。

同一品牌,同一系列,屏幕使用感不一样。视频组的其他几个人立刻敏感起来,经过接二连三的测试之后,他们肯定了白宇的说法。

确实不一样,测试软件也显示出两台手机的屏幕来自不同的生产商。虽然都是OLED屏幕,但是两种次像素排列方案,一种是Pentile排列,一种是Delta排列,两种排列在显示效果上是有差异的,Pentile要优于Delta。Ocean在发布会上说他们的屏幕多么优秀,分辨率多高,刷新率多高,亮度可达多少,色域支持多广,可从来没有提过,屏幕由两个厂商供货,并且有优劣之分。

屏幕好次混着来,消费者购买就跟抽奖似的,这…算欺诈吗?

他们拿不定主意,去问负责人,负责人拿不定主意,又去问公司里的头儿。朱总听完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说,先确定这个是不是特例吧,如果确实有屏幕混用的情况,那就用这个选题做一期视频。

后来他们又从不同的渠道买了好多台Ocean的新机,堪称砸下血本,同时也到各大线下门店去体验,店员的白眼没少捱,但总算可以基本确定,混用情况属实,不分配置,不分颜色,而且至少在这一批新机里绝不是少数,他们这才摸过多少,已经碰到不少Delta排列的。

于是视频很快发布了,很直白地指出Ocean新上市的旗舰机型存在屏幕混用的问题,迅速在网络上掀起不小的风波。

Ocean是大厂,关注的人多,所以不管懂不懂屏幕问题,都加入讨论。有人跟着骂,“店大欺客”,有人觉得没所谓,“很多人根本用不出区别来,你这是故意挑刺”,也有人叫好,“敢跟Ocean正面刚,牛逼”,还有凑热闹的,吃瓜的,瞎带节奏的,以及骂战,科普,总之所有符合网络舆论场想象的都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是趟浑水,毫无疑问。不仅事关Ocean一家,还事关把Ocean当劲敌的品牌们,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假装欢喜有人假装愁。

很快Ocean的公关也跟上了,正儿八经的声明不发,背后的小动作一堆,水军扛枪上战场,枪口对准前阵子杨嘉直播口无遮拦的事情,煽风点火甚至造谣抹黑,火力全开,说“无极限”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明明就是某几家的狗,还要装作理性客观公正,滑天下之大稽”云云。

这事儿免不了变成一场舆论战。对方公司公关能力这么多年大家有目共睹,“无极限”专注内容,显然吃亏。虽然很残酷很无奈但——很多时候事情真相根本没人用心推敲,谁在舆论场叱咤风云谁就是对的——快变成一条铁律。

朱一龙心力交瘁。虽然坚持走自己的路这么多年了,但这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如影随形。因为不喜欢顺从,就有太多需要对抗的东西,家庭里父亲的那种专制只是一个起始点。投资人跟他讲利益,说要放下无用的原则,他试图告诉他们,原则不是无用的。投资人说,懂行的人或许会感激你,但感激之外呢,最终落到公司,落到我们身上的好处是什么。

…形象?

形象换来利润吗,你让其他手机品牌怎么敢跟你合作下去?

朱一龙不想说了,话都融进酒里,咽下去,又卡在喉咙里,卡得死死的。

他醉醺醺地告别了几个投资人,坐在车里,烦躁地松了松颈间系得整整齐齐的领带,长叹一口气。

白宇在健身房里跑步。他老爱在朱一龙健身的时候过来捣乱,戳戳肌肉,吹吹气儿,虽然下场都是被翻来覆去地教训一回,但他乐此不疲。后来有一天他被按住动弹不得的时候,忽然很受刺激,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不争气,肉戳起来软软的,细胳膊细腿儿,任人捏扁搓圆,哼哼唧唧,气也喘不匀,很丢当代朝气蓬勃大学生的脸。

朱一龙很淡定地叼着根事后烟,在浓雾里眯起眼睛看他,然后笑了,说,“你这体质确实不太行。”

…于是要雄起!

起码手臂一收,也能拱出块形状优美的肌肉来吧。

遂开始健身,遂迅速失败,雄起计划在几次累到呕吐的举铁过程中宣布流产。白宇瘫在床上,身上哪块肉都不像是自己的,手一抬脚一抬,打颤。他哼哼地爬到朱一龙身上,蹭着人家衣服下面的几块腹肌,想通了说,“人不清瘦枉少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站镜子前面都会被自己的骨头惊艳,还是别自虐了。”

朱一龙看着手里的文件,忍不住笑。

白宇凉凉地抬头看他,他立刻同意了,说,“你这样很好,特别好。”

举铁不行,歩还是可以跑跑,也别整得太缺乏运动,不利于激烈运动。白宇一周跑上个几次,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他跑步时爱看视频,一边看一边乐,喘着气儿乐,朱一龙说他这样要岔气,他说这样才觉得时间过得快,不会跑得累死累活打眼儿一看,才过去五分钟,那太痛苦了。

这天他跑得也差不多了,满身的汗,前胸后背都泅湿一大块。刚把速度放慢下来打算再走走,恢复一下心率,朱一龙一个电话打进来。

“喂?”他把电话接起来。

朱一龙听他在那边大喘气,问,“你干什么呢?”

白宇说,“我跑步呀,你呢,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

朱一龙在电话那头忽然感觉轻松一点,撑着头揉揉太阳穴,说,“我回不了家了,你来接我吧。”说完又补上一句,“好不好?”

白宇会开车,虽然实践机会不太多吧,但大晚上上个路没啥问题。他说行,关了跑步机风一样跑进浴室里,随随便便冲了个澡,再换衣服,外套是边出门边套上的。

他打了个车,到朱一龙告诉他的地址,停车场转了大半圈儿,终于在角落里找着那辆黑色的车。旁边一辆越野大马金刀地停着,把他那一辆衬得特别脆弱,甚至连里头的人也一样。

朱一龙坐在后排,后排宽敞。西装外套脱了,没所谓地团在一边,衬衫袖扣解了,挽起来一点,领带也松了,就那么随意挂着。知道是白宇来了,他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一点,笑得如同春天早晨的雾气。

“小白。”他轻声喊。

白宇去他口袋拿车钥匙,一边说,“你这又是喝了多少啊。”

朱一龙坐在靠里的位置,白宇探身进去,一条腿跪在车座椅上,摸他的口袋。朱一龙让他摸,忽然又伸手抱住他,脸埋在他的颈窝处,轻轻嗅了一下。小孩儿身上有他自己独特的味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不是洗衣液沐浴露或者别的什么,朱一龙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但他就是能感觉到。

“叔叔?”白宇说。

朱一龙“嘘”了一声。

白宇又好气又好笑,想起之前有个晚上也是这样,他喝完酒跑到自己家里来,抱住自己,“嘘——”

所以这人喝醉了就有这种奇怪的习性是吧?

“嘘你个头,回家啦。”白宇笑着道。

朱一龙于是放开了手,抬眼也冲他笑,“嗯,回家。”

白宇拿了车钥匙,坐到驾驶座上去,慢慢地倒车。朱一龙调了个位置,在斜后方看着他,一直看。

车库里车多,车又停在角落里,白宇把车倒出来再开出去费了点功夫。朱一龙一直没有说话,车厢里都可以闻见淡淡的酒味儿。白宇开车挺专注,一时没顾上他,眼神也没分过去,只在红灯的时候开了下音乐,免得这一路上过于枯燥。

朱一龙开了点车窗,夜晚的风吹进来,在耳边轰轰作响,连带着那歌声也变得有些不真切。

是一首挺老的粤语歌了。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小孩儿竟然会唱,听着听着就哼起来。不过发音不是很标准,调子也是支离破碎,时断时续。朱一龙闭着眼睛听,手指搭在车窗上,跟着节奏打拍子,后来也跟着哼出声音。没有歌词,就只是和一和曲子,跑调的时候跟着白宇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白宇听见后头传来的声音,终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惊讶,旋即又弯起眼睛,“叔叔,唱歌要我这样,大声地唱出来!”

朱一龙睁开眼睛来看他。

白宇一边看着前方一边起范儿,“来跟我一起啊,‘一生之中兜兜转转那会看清楚——’,来嘛,唱啊!”

“‘彷徨时我也试过独坐一角像是没协助’——”

朱一龙很久没有大声唱过歌,就算偶尔应酬有需要出入娱乐场所,他也是不拿话筒的。

“‘在某年那幼小的我,跌倒过几多几多落泪在雨夜滂沱’——”

唱得真是乱七八糟。

朱一龙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就跟着放开声音。

“‘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我也要走过/从何时有你有你伴我给我热烈地拍和’——”

开始的那个没带好头,跟着的那个自然也一样唱得乱七八糟。

路过的车辆都能听见从那条开着的车窗缝里飘出来的声音。然后车里的人都会在心里“啧”一声:唱这么难听,肯定醉得自己在那儿都不知道了,真他妈牛逼。

可朱一龙开心了,真的开心。

快到家的时候,朱一龙接了个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直接按了免提。他现在连把手机搁耳朵边的力气都不想用。白宇关掉音乐,把车开进小区,开到地下停车场,不大熟练地找车位。

打电话过来的是许婉欣。她是朱一龙的工作伙伴,自然会跟他商量Ocean的事情。朱一龙耐心地听,但寡言少语,偶尔附和两句。

许婉欣的观点是,“你这个事情,真的没必要。”

朱一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问她,“那你说,什么事情是必要的?”

许婉欣叹了口气,“算了,我会找公关公司处理这个事情。”

“好,”朱一龙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辛苦你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沟通吧。”

许婉欣又叹了口气,“没什么辛苦的,毕竟我也利益相关。”

她挂了电话,显然是有情绪的。

白宇把车停好,熄了火。朱一龙坐在后头不动,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白宇知道这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视频组里最开始的那种纠结,和后来的下定决心,以及视频发出后的焦虑,他都知道。他下了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叔叔,”他说,“抱一下。”

朱一龙以为他要自己抱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敞开怀抱。但时间过去了,小孩儿却并没有靠上来。他慢慢睁开眼睛。

白宇冲他笑笑,张了张自己的手臂,歪着头,“抱一下?”

朱一龙愣住。白宇就趁他楞神的时候凑上去,双臂把他拢在怀里,轻轻按下他的头,让他靠上自己的肩膀。

“叔叔,我觉得你做得特别对,”白宇一边抚摸他的头发一边说,“他们这样就是不行,我们既然发现了,没有不告诉大家的道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沉默也是罪恶的帮凶!”

朱一龙低声笑了。

白宇抓了下头发,“哎,是也没罪恶那么严重啦,不过道理差不多…反正你没错。”

朱一龙忽然感觉很累很累了。他放松身体,让自己完全陷进小孩儿单薄的怀抱里。他固执己见了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你没错”。他也一直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个,他不会被任何人影响。

朱一龙把嘴唇贴上白宇的脖颈,轻轻地,但近乎虔诚地,吻了一下。

原来,这句话是可以这么动听的呀。

38

其实“无极限”也不是第一次和手机厂商刚。朱一龙创业这么多年,行事风格一直没变,有些事情可想而知。太多人觉得他吹毛求疵,他没动摇。内心坚定的人有一个好处是,不总做选择题,但我行我素地把选择做完了,压力也就一人承担。

和Ocean之间的纠纷还在解决当中,公司维持良好的运转。虽然紧跟着的小麻烦一堆,但能解决的都积极解决了,实在不能解决的也没办法,反正损失是必然会有的。朱一龙看起来游刃有余,西装革履步步生风,员工们私底下也不都大讨论这个事儿,大概心里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真正诚实的就只有朱一龙的梦。这天夜里他睡得不安稳,迷蒙的状态中翻了个身,摸到身边的被窝冰冰凉凉,顿时清醒过来。睁眼的那一刻他就把梦里的东西全忘了,只记得灰暗的色调,和无法喘息的感觉。

白宇不在,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额角挂着冷汗。

他掀开被子下床,往房间外面走,每一步都显得焦虑,他自己没有感觉到。

“小白。”走到客厅,朱一龙哑声喊出这两个字,心里蓦地一松。

白宇大半夜坐在沙发上偷吃三明治,听见朱一龙的声音很心虚地抬起头来,两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他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问,“叔叔,你怎么醒了?”

朱一龙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一下子喝完大半杯。

其实白宇只是很单纯地饿了。他晚上加班加得太投入,忘记吃晚饭,半夜爬起来翻冰箱实属无奈——实在是肚子不让他好好睡觉。

朱一龙放下杯子,很严肃地看着他,“晚上没吃饭?”

白宇生怕挨骂,乖巧地看着他笑,还撒了个并不高明的小谎,“吃了,但还是饿嘛。”

客厅里没开灯,只铺了段霜白的月光。小孩儿坐在那里,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手上捏着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好像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单薄的一片,可怜巴巴。朱一龙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又不听话。”

白宇仰头看他,“你去睡啊,我就进去了。”

朱一龙却在他身边坐下,仰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你三明治吃之前热过没有?”

白宇点点头。

朱一龙放心了,就闭上眼睛揉太阳穴。他刚才猛地一下醒过来,现在有点头疼。

白宇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剩下的三明治,又跑去洗手间漱了个口,才坐回来,斜靠上去,一边帮朱一龙按摩太阳穴,一边轻声问,“是不是睡不着了呀?”

朱一龙“嗯”了一声。

白宇又跑开,过会儿回来,手上拿了盒烟,递给他,“来,没什么烦恼是一根烟不能解决的。”

朱一龙看着他,没动。他在心里觉得神奇,小孩儿好像总是能提前洞悉他想要的。刚刚他才想起来要抽一根,烟就已经送到他的手边。

白宇见他不拿,就自己取出一支,擦亮打火机,吸一口点燃了,递到他唇边。朱一龙把烟接下来,然后白宇又点了一支。两人靠在一块儿抽。今晚的夜色不错,朦朦胧胧地匿在缠绕的烟雾中,更不错。

“你明天就回学校了吧?”等烟掐掉了,朱一龙忽然问。

白宇说,“是啊。”说完笑眯眯地转头看他,“怎么了,是不是想说我人还没有走你就已经开始想我了?”

快期中考试了,他得回去复习一阵子。这跟他以前隔三差五跑回去上课不大一样,毕竟课分得散,有时候下午的课他早上过去上完两节还能回公司赶个推送,但这一次加上考试的时间,他得在学校待上差不多两个礼拜。

十几天而已,也不是很久…

吧?

反正也睡不着了,那干脆大家都不要睡。朱一龙搂过白宇的腰吻了上去。白宇口中有牙膏的薄荷味,有烟草味,还有一丝难形容的甜。他们接吻,相互抚摸,身体升温,情热煮沸一捧月光。

朱一龙去拉起了窗帘,客厅里一下子暗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没有回房间,也没有开灯,凭直觉摸索着彼此。朱一龙背靠沙发,白宇跨坐在他身上,头微微扬起扬起来,让他舔吻自己的喉结,和脆弱的脖颈。黑暗中只能看见两个交缠的影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他们无障碍地触到了对方的皮肤。他们身上都很烫。烫就会融化,他们慢慢地融化在一起。

结束之后朱一龙还一直抱着白宇,轻轻吻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尖,他的嘴角。那么轻的亲吻让白宇觉得很痒,好像羽毛在脸上拂,忍不住笑着躲,最后靠上他的肩膀。

“小白。”朱一龙轻喊了声。

白宇应他,“嗯。”

可朱一龙只是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没再讲话了。

隔天白宇下午就回了学校,朱一龙有事,没有送他,他自己搭地铁回去的。丁维在篮球场打球,休息的时候看到他的微信说到学校了,就问他要不要一起。两人很久没有一起打篮球,白宇跃跃欲试,去宿舍换了双鞋就过去找他。

球场上的基本都是熟人,很多不是同学院的,但以前就经常一块儿打球。他们看见白宇久违的出现在球场,都很热情地过来打招呼,拳头轻轻砸在他肩膀上,特稀奇地说大忙人呐,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白宇被逗得直乐,说,“你们有病吧,还不兴人奋发向上了是吧。”

“那是,”丁维搭着他的肩膀,“我白,当代有志青年代表人物,在学业和工作的夹缝中汲取养分,艰难求存,日后必成大器。”

白宇用手肘在他肋骨上捅了一下,笑骂,“滚!”

丁维吃痛,“嗷”地一声。

大家酣畅淋漓地打了几场,打完之后又约晚上去后街喝酒撸串儿。白宇和丁维回宿舍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直奔后街烧烤摊儿。

弥漫半条街的油烟味儿,油腻腻的小方桌,一次性塑料杯装的啤酒,端上桌就被抢光的肉串,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原汁原味的大学生活。白宇这一晚上过得相当热闹,除了刚坐下来的时候颇有仪式感地拍了张照片发微博,后来几乎都没怎么掏手机。

闹完回宿舍他才发现手机没电了,赶紧连上移动电源充电。开机后手机放桌上一通震,拿起来一看:朱一龙发过来的几条微信和朱一龙的未接来电。

白宇随手摸了支烟走到阳台,第一时间把电话给拨回去。

可是朱一龙没有接到。十一点多钟,他那头冷冷清清,又自己一个人坐在车里睡着了。

白宇也没再打。手里的烟没抽完,他就没进去,靠在窗边刷起微博。看见自己晚上发的那条动态下面,朱一龙的账号寂寞地点了个赞。一只可可爱爱的猫咪头,他咬着烟嘴笑了。

十二点多的时候,朱一龙揉着僵硬的肩膀醒过来。停车场里有一盏灯坏了,闪得他眼睛难受。想到车里有之前白宇特意给他备着的眼药水,弯腰翻了出来。

这个牌子的眼药水非常凉,他还是不习惯,仰头滴了两滴,被刺激得眼泪跟着往外涌。之前有几回白宇帮他滴,他都那样眼睛乱眨,小孩儿就笑啊,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道笑点究竟在哪里。

朱一龙手忙脚乱地去扯餐巾纸,然后一边擦着眼角边淌下的液体,一边去看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他拨回去。

提示音响了好久白宇才接,声音裹着浓重的睡意:“喂?”

朱一龙愣了会儿,问,“你睡了吗?”问完才注意到时间,确实也不早了。

白宇“唔”了一声,说,“晚上和同学喝点了酒,困了。”

“那你继续睡吧,”朱一龙有点抱歉自己吵醒了他,轻声说,“晚安。”

白宇迷迷糊糊就把电话挂了。

朱一龙抓着手机又在车里坐了会儿,眼神不聚焦,好像在发呆。终于,他受不了那盏坏掉的灯,稍微揉了下眼睛,下车回家了。

白宇在学校里的日子过得挺滋润,上课,自习,吃饭,玩游戏,打球,哪一项都不缺人陪。有一回他晚上从图书馆回来,还在主干道上碰见了丁维和他的那位学姐,三人一块儿往宿舍区走。学姐性格爽朗大方,还特别能镇得住丁维,丁维在她面前就像只摇头摆尾的哈士奇似的,好蠢,白宇回宿舍之后非常不客气地取笑了好久,还把这份取笑同步到朱一龙那边,丁维气得跳脚,抢过他的电话,“小舅你不要听他乱讲啊!!我没有!!”

朱一龙才不关心他蠢不蠢,但是心里又挺欣慰的,毕竟他终于不必可着白宇一个人祸害了。

丁维指着白宇,愤怒地说,“如果我跟她后头没成,那他妈一定就是被你给笑没的!”

白宇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他说,“别说这种话好吧,我看人学姐挺喜欢你的。”

丁维忽然就特惆怅地叹口气,“但你觉不觉得我这人好像没什么出息?”

白宇一愣,“什么啊。”

丁维又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突如其来的自我反省。”

一向没心没肺的丁维忽然讲这种话,吓人。白宇勾过他的脖子,“别闹啊,你可是我的好儿子,质疑我优秀的基因了不是。”

丁维“扑”地一声笑出来,“滚啊,你成天随手捡儿子,有没有问过我小舅的意见啊?”

“怎么是随手捡呢,”白宇拍拍他的肩膀,“很郑重地捡的,一把shi——”

丁维面无表情地捏住他的嘴,“闭嘴!!”

别说,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挺有点他小舅的范儿。

过了几天,朱一龙从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抽身出来,忽然很想见见他的小孩儿。傍晚了,他开上车一路往大学城的方向走,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了白宇的学校。他事先没跟白宇讲,在周围找了个车位把车停下,从人来人往的大学校门走进去,半道碰见一对吵架的情侣。

女生说,你烦不烦啊,想分手直说,唧唧歪歪的干嘛呢。

男生瞪了瞪眼睛,操,分手就分手!谁他妈不分手谁是孙子!

谈恋爱跟闹着玩儿似的。

朱一龙的目光没在他们身上多停留,径直走过去。小孩儿原来跟他说过自己住几栋宿舍,他记得,打算等自己转悠到了再打电话。

没想到这学校还挺大,他光是从大门走到宿舍区就走了好久,他挨栋挨栋地找过去,好不容易快要找到,碰巧就远远看见白宇和几个朋友说说笑笑地从前面的那条小路上走过。他们大概是聊起了一个有趣的话题,每一个都神采飞扬。

朱一龙站住了,忽然就觉得不合适。他站在食堂的一扇门前,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觉得自己脸上好像装满了被杂事打扰的烦躁,衣服上的每一道褶皱都透着股不合时宜的丧气。他累了,一个人,可小孩儿身边有很多朋友,很开心。他是不是没道理去破坏?

这种心情对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来说挺诡异的,但他诡异地被击中了。他和小朋友谈恋爱,心态竟也年轻起来——是那种,跳脱的,不讲道理的感觉。

反正也已经见到了。朱一龙转身就往回走。

他又走了挺长的一段路,坐回车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回程的路上白宇给他打电话,一接通就是朝气蓬勃的声音,“叔叔,干嘛呢?”

朱一龙感觉被光照耀到。他说,“在开车。”

白宇语调轻快地问,“回家呀?”

朱一龙说,“嗯,你呢?吃饭没有?”

白宇笑了,“你怎么每天就关心我的一日三餐?”

朱一龙还真有点被问住,还好白宇自己接下来,“吃了吃了,唉,每天吃食堂我都瘦了,还是你做的饭好吃。”

朱一龙说,“那等你回家了我给你做。”

白宇就开始点菜,想吃这个又想吃那个,朱一龙都说好。点完之后小孩儿长叹一声,“叔叔,我想你了。”

朱一龙用手拨弄了一下耳机,依然把车开得稳稳的。他说,“我也想你,早点回家吧。”

小白。

39

杨嘉那边出问题了。关键时刻,他跳出来,捅了“无极限”一刀。

朱一龙看着手机上那篇通篇胡扯的文章,不自觉地,紧紧咬住牙齿。但是他的表情还只是有些阴沉,并不露太多情绪上的破绽。但坐在他对面的许婉欣显然控制不住,她很生气,气得质问朱一龙,“上一次我就说过,他是收了钱,才在直播里乱说话,他这样的人,你指望他多有良心?你不让我拿这一点做文章,现在好了,你放过了他,他反过来再咬你一口!”

朱一龙抬起眼睛,用没有温度的目光看她。

许婉欣深吸一口气。

她一直就无法理解。杨嘉之前收钱办事,这是铁板定钉的事情,很幼稚的小把戏,但就是有人喜欢玩。当时她说,如果直接把这个事情捅出来,公司能在日后舆论的维护上省很多事,可是朱一龙否决了这个方案。他说,我们能解决,没有必要。许婉欣知道他的意思,这可能会害杨嘉在这一行混不下去,所以,没有必要。

走之前朱一龙和杨嘉谈,杨嘉看起来那么真诚地对他道歉,并且感谢了他。可到了今天,在“无极限”和Ocean的纠纷仍未解决的时候,他依然在网上发布文章,抹黑自己曾经供职过的公司,甚至把自己离职的事情归为“卸磨杀驴”。他告诉所有人,公司追求热度,告诉他们要在做内容的同时懂得引发争议,那次是眼见着评论控制不住,才牺牲了他。

“牺牲”,多悲壮的词。实在无耻。

如果按许婉欣说的,当时就把直播的真相发布出来,那杨嘉现在写的这篇文章,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现在的话就晚了,公司已经有点被动,做出来的反击在大家心里的可信度会大打折扣。

反正就是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许婉欣颇疲倦,“你说,他这是又收了钱,还是纯粹落井下石打击报复?”

朱一龙放下手机,淡淡地反问,“重要吗?”

很惭愧地说,他确实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屏幕混用这个事情很好查的,别说机构,就是对数码产品稍有研究的人,也都用得出区别。网上当然有支持他们的人,但是在Ocean的舆论引导下,就显得不是很够看,更多懂行的人会懒得跳出来刚,沉默的螺旋。

就这么耗下去的话事情要如何收场呢,反正他是已经接到好几个电话劝他删除视频道歉了事了。现在杨嘉又莫名其妙插一脚,烦,真烦。朱一龙感觉胃和脑子连着了,纠在一起痛。

许婉欣开始沉默。不是她想沉默,而是朱一龙先沉默,谈完了该谈的事情,他就会这样,他们没法交流情绪。以前她觉得这样很好,两个人都有各自的空间,不会愚蠢地互相干涉互相影响,但后来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渐渐向往更柔软一些的关系,她虽然要强,但本质就是个普通人,而朱一龙——

忽然,朱一龙办公室里的休息室的门开了。

那完全是朱一龙自己的地方,狭长的一个房间,里面铺了张舒适的床,有时他会在里面小憩。

白宇站在门缝处,看着两个同时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人,尴尬地说,“没事,我就是去趟洗手间,你们不用管我。”

他刚才在里面睡觉,醒了想上厕所,但是听见外面朱一龙在和许婉欣谈事情,就不好意思出去,结果憋着憋着,实在憋不住了。

朱一龙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他笑了,说,“去吧。”

好吧,许婉欣现在承认,朱一龙也就是个普通人。说他冷情说他凉薄,那都是高看了他。只是自己没打开那扇门而已。

等白宇出去了,许婉欣看着朱一龙,用下结论的语气,“你很喜欢他。”

朱一龙笑了笑。

许婉欣又说,“所以你开始焦虑了,是吗。”

朱一龙看着她。他和小孩儿在一起就很开心,他没有觉得自己焦虑。

许婉欣撩着头发笑了,“你也有这么一天。”

离开前她从钱包里抽了张名片出来,推到朱一龙面前,“我的心理医生,说不定以后你也用得上呢?”

有人说爱里没有恐惧,但这纯属扯淡。爱里明明充满了恐惧。许婉欣恐惧了好久,选择用一次分手斩断。

他们有些地方还是相像的,她有这个自信。

朱一龙皱着眉头看着手里那张方方正正的小卡片,直到白宇推门进来,才随手把卡片扔进了抽屉。

春天了,白宇终于不把自己裹成球,一身清爽的牛仔装穿在身上,骨架漂漂亮亮。他看见办公室里没别人,跑到办公桌后面去,弯腰抱住朱一龙,撒娇似的晃晃,“叔叔,我们晚上去吃火锅吧。”

这天是周六,他早上考完一场选修课的试,下午就给朱一龙搞了个突然袭击。不过明天一大早还有另一场选修课考试,他吃完晚饭就得回学校。

朱一龙轻声说,“好。”

白宇一下子就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儿来,松开他,捧起他的脸反反复复地看,“你是不是不舒服?”

朱一龙的脸色不大好看,嘴唇不正常地发白。他没有骗白宇,说,“有点胃痛。”

白宇立刻急了,“那你还好什么好呀,我去给你买药!”

他转身要走,被朱一龙拉住手腕,说,“不用买,有药。”

白宇看见他弯腰打开办公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熟练地翻出几盒胃药。他赶紧去倒了杯温水过来,有点生气地说,“你自己这胃毛病也不少吧,还天天管我吃没吃饭。”

朱一龙摇头笑笑,“没事,不经常痛。”

白宇瞪他,“经常痛的话那还了得!”

他看着朱一龙把药吃下去,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要不要去躺一会儿?”

朱一龙问,“你陪我吗?”

白宇笑了,拉着他站起来,往休息室的方向推,“陪你陪你。”

两人在休息室里不算宽敞的那张床上躺下。朱一龙侧着身体,一只手搭在白宇的腰上,看着他说,“如果你想吃火锅的话…”

“不想吃!”白宇凶巴巴地打断他,“晚上只准吃清淡的。”

“好吧,”朱一龙说,“那下次我们自己在家煮。”

“乖乖乖。”白宇学着他平时逗自己的样子挠了挠他的下巴。

朱一龙笑了。

白宇担心地看着他,“胃还痛吗?”

朱一龙说,“还好。”

白宇让他平躺,掌心贴在他的胃部轻轻地揉。

“杨嘉那篇长微博…很难办吗?”他一边揉一边问。

朱一龙无奈地笑了一下,“反正难不难办也都那样了。”

“叔叔!”

“…也说不上难不难办,就是麻烦。”

白宇叹了口气,“可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一龙抬手,让他枕上自己的手臂,把人揽进自己怀里,“别这样说,小白,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很好。”

可白宇心里还是闷闷的。他有点讨厌自己的年轻,缺乏经验,不能和朱一龙并肩战斗。外头风雨飘摇,他不能抗下一点,分担一点。哪怕就变成一把小小的伞也好呀,可以撑在恋人的头顶,让他不被水汽沾湿头发。

能给什么呢。

白宇仰头,轻轻柔柔地去吻朱一龙。

一份聊胜于无的安慰罢了。

朱一龙好像不难受了,他皱皱巴巴的胃被小孩儿熨得平平整整。他勾着白宇的舌,心中吹拂着和煦的风。可是慢慢的,他感觉到不满足,那缕风呼啸起来。他想起什么,用力箍紧小孩儿的腰,吻变得很狂热。

白宇开始喘不过气,甚至感觉腰要折断了,不自觉地挣扎。

朱一龙蓦地松开手。

白宇喘着气看他。他能感觉到刚才那阵忽然掀起的飓风与情欲无关,可——那又是什么呢。

朱一龙闭了闭眼,又在白宇额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他被自己吓到了,小孩儿也被他吓到了。他说,“对不起。”

白宇“扑哧”一声笑了,“干嘛呀,”他凑过去又朱一龙嘴唇上啵了几口,“给你亲,亲个够!”亲完他笑眯眯地抱住对方,“过几天就考完试了,等我回家。”

其实等的时间真的不算太久。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在各种缠身的琐事中相差无几,时间的刻度只在一个人待的时候浮现。朱一龙没忘记答应白宇的那顿火锅,在他回家那天特意在家准备好,白宇吃得非常满足,吃完之后一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收拾餐具,然后洗碗,并且不准朱一龙帮忙,自己在厨房哼着歌,俨然一只劳动最光荣的快乐小蜜蜂。

朱一龙在客厅里听着他不成调的歌声,就觉得十分轻松惬意。他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要很长很长。

考完试没几天就是小长假,白宇被一帮同学拉出去玩儿。周边的农家乐民宿,可以自己做菜,自己搭架子烧烤的那一种。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挺犹豫的,一直往朱一龙那边看,最后也没给准确答复,只说再看。

朱一龙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就把事情猜测出来,往他嘴里喂了块切好的苹果,说,“想去就去啊。”

白宇抱着抱枕,舒舒服服靠在他身上说,“可是我也想在家陪你啊。”

朱一龙非常擅长口是心非,笑了一下说,“我有什么好陪的。”

他当然想和小孩儿在家窝着,但都克制住。必须克制住。

白宇故意作松了口气的样子,“那也行。”

朱一龙没想到他都不再多坚持一下,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白宇笑着往他怀里倒,“骗你的骗你的,不去啦,我就要在家腻着你,你到时候别嫌我烦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朱一龙需要他。最近这段时间朱一龙半夜好像总是会醒,然后靠过来抱住他。他睡得迷迷糊糊,但可以感觉得到。朱一龙在他心里是那么强大的人,如果他需要这样偷偷依赖自己,那他当然就要让他依赖。并且不会戳破。

“当然不会嫌你烦,”朱一龙摸着白宇的头发,垂头看他,“但我也不想打扰你正常的社交。”

“不会啦…”白宇翻了个身,脸朝里面,埋在他小腹处蹭了蹭。

“去吧,”朱一龙说,“不…”不要让我有负罪感。顿了一下,他笑着说,“不要浪费大学可以肆无忌惮的玩儿的好时光,嗯?”

白宇就被说服了——其实也就是一半一半吧。他还觉得自己再坚持不去会显得很奇怪,而且他这个年纪,本来就正是玩心重的时候。

结果呢,到底还是没去成。白宇本来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动身了,谁知道刚上高速没多久,接到弟弟的电话——他同父异母的那个弟弟,也就是他爸和后来那个老婆的儿子,叫白沐。他们俩吧,也说不上太熟,毕竟白宇不爱往他爸那边跑。但大人是大人,小朋友是小朋友,白宇对他没什么敌意,偶尔还会带点礼物送给他。

“沐沐?”接到电话的白宇很诧异,“怎么了?”

白沐吸着鼻子说,“哥哥,我在火车站,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白宇头皮登时一炸,“你一个人?!”

白沐说,“是,你快来,我有点害怕。”

卧槽,小兔崽子真他妈出息了,这么小年纪竟然敢一个人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跑过来找他?!白宇光想想都觉得后怕,急忙说,“好好,你就待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来!不管谁跟你说话你都别理啊,听见没?”

白宇仔细问了他旁边有什么标志性的物体或者商店一类的,挂了电话就拜托同学掉头,下了高速他就好打车了。可是现在这会儿有点堵车,掉头十分困难。白宇不敢让小崽子一个人等太久,只好求救朱一龙,跟他详细说了地方,还发了张白沐的照片过去,让他尽快赶过去。

朱一龙安抚他,“好,你别急,我马上过去。”

白宇怎么能不急,白沐才多大点儿啊,火车站人又多又杂,他完全不敢想象要是人走丢了怎么办。他一路千难万险,好不容易下了高速跟同学道别,打上车恨不得四个轮子飞起来,司机被他催得一脸菜色,说,不能再快啦,不能再快啦。

紧赶慢赶到火车站,远远地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边聊天,白宇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

这片儿正是繁忙的时候,周围行人步履匆匆,谁也无暇顾及那两位。朱一龙一身板板正正,齐齐整整,坐在紧紧攥着小手机的白沐同学身边,满脸的不知所措。阳光挺好,白宇都看能见飞起的尘埃。混杂大世界和那一方小世界形成鲜明对比——叔叔和小萝卜头,还挺可爱的呀。

白宇悄悄走过去,听见朱一龙在努力解释,“我真的是你哥哥的朋友,他让我来接你的。”

白沐警惕地看着他,把他当诱拐儿童的大坏蛋。

“哥哥!”忽然小萝卜头眼睛一亮,撒腿往白宇那边跑。

朱一龙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走过去。

白沐往白宇身后躲,小声但很郑重地说,“哥哥,他是坏人,他想拐卖我!”

朱一龙好无奈。他觉得自己挺真诚,挺像个好人的。

白宇哈哈大笑,把人给拎出来,拍拍他的头夸奖道,“不错嘛你,很有安全意识。”

白沐骄傲地扬起脸。

可这时候白宇看清楚了。白沐左脸颊上红红的,模模糊糊一个掌印。

唉,白绍华啊白绍华。白宇皱起眉头,轻轻碰了下白沐的脸。这都不用问,离家出走没跑了。

40

白沐小朋友十二岁,还在他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跟白宇见过面。那时候他妈妈上门来闹,才刚上小学的白宇仇视她的大肚子。可后来白沐出生了,他上门做客吃饭时见到,又对小婴儿气不起来。

弟弟有什么错,弟弟还挺可爱的啊。白宇那时候也才丁点儿大,但就分得很清楚,白绍华是白绍华,阿姨是阿姨,白沐是白沐,不捆绑不打包。他从小到大,心里头真正解不开的疙瘩好像也就那么一个。

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但白沐怎么说呢,好像介于早熟和不早熟之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你想不透他什么时候有数什么时候没数。他很瘦,个子在同龄的男孩儿里也不算高,说他刚十岁甚至再小点儿,可能都有人信。不过毕竟有血缘关系,他长得还真有那么点白宇的影子,朱一龙开着车往后视镜里看,小孩儿和更小的小孩儿,心里头一阵恍惚。

白宇问白沐,“吃饭了吗?”

白沐咬着嘴里的吸管摇头。他正在喝盒装牛奶,自己装书包里带来的。除此之外书包里还装着假期的作业,真的可以说是非常周到。

白宇问,“那你想吃什么?”

白沐认真地想了想,答,“肯德基。”

白宇点点头,朝前说道,“叔叔,肯德基?”

朱一龙说,“好。”

白沐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俩。哥哥的叔叔是?好吧还是叔叔。

他拉了下白宇的衣服,等他把头凑过来,就捂着嘴小声问,“这个叔叔是谁?”

白宇第一反应就是“噗”地笑出声。他直觉不太对,因为朱一龙实际上是他男朋友,白沐这样叫总感觉辈分乱乱的。可是哥哥的男朋友应该是?算了叔叔就叔叔吧,年纪上挺符合的。

白宇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层关系,干脆跳过,“叔叔就是叔叔呗,怎么?”

白沐眼珠子转转,偷偷往前头瞄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我觉得他有点凶。”

“会吗?”白宇大概是全世界最不能理解这句话的人,因为朱一龙对他从来都和颜悦色的。他跟着白沐的视线往前看,朱一龙面无表情地抿着唇开车,长睫毛忽然往上一扬,在镜子里对上白宇的目光,然后眼睛弯了起来。

白沐:“……”

白宇揉了下他的头发,“不用怕,他很好的。”

肯德基其实火车站周围就有,但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太杂,环境一般。朱一龙把车开到商圈,白宇领着白沐下车,顺手接过他背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朱一龙说,“你们先上去吧,我找车位可能要一会儿。”

白宇笑眯眯地摇头,“没事,我们等你。”

白沐也不敢说什么。他其实挺饿的。

朱一龙开车去,走路回来,远远地看见白宇拎着小萝卜头矗立人群之中。他垂着头在笑,那么显眼,周围人再怎么晃也就是几条虚影。他穿了条九分裤,毫不在意地露出一截脚腕,细瘦伶仃但漂亮,是年轻人才有的那种张扬。朱一龙心里冒出很危险的想法:他想把白宇用力摔进床垫里,握住——或者锁住他的脚踝,把人拖到自己身下。

“叔叔!”白宇对他招手,阳光慈爱地亲吻他。

朱一龙甩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走过去。

白沐早就不是要被牵着走的年纪,半大的小男孩儿闲不住,蹦蹦跶跶走在两人前面。白宇靠近朱一龙,悄悄牵了下他的手,问,“叔叔,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儿?”

朱一龙转头看他,感觉扣进手心里的温度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消失。

白宇朝白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你看他的眼神可慈祥了。”

朱一龙笑了一下,“他很像你。”

“哪有,”白宇不满意,“我才没有那么好动。”

朱一龙捏了下他的手,笑,“你现在难道不好动吗?”

“嘿嘿。”白宇特别皮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跑上去找白沐。

商圈里西式快餐三巨头: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白沐一开始说想吃肯德基,结果在三家店门口东看看西看看,最后跑进了必胜客。别问,问就是他看必胜客代言人觉着比较亲切。

白宇无奈地对朱一龙一耸肩,跟上去。

假期人多,但他们挺幸运,进去就正好有一桌人结账,他们就坐下。白沐煞有介事地翻菜单,要点南瓜奶油浓汤。白宇听见就皱眉,嫌弃地“咦”了一声,就跟已经被迫灌着喝了一盆似的。朱一龙边摇头边笑。

最后还点了新品披萨,点了土豆沙拉,点了小吃,点了甜品,白沐吃得不亦乐乎。朱一龙和白宇对这类食物不太热衷,有一搭没一搭地瞎吃。

朱一龙说,“你不要给他父母打个电话吗?”

白宇撇撇嘴,嘀咕说,“就让他担心死好了。”

但到底还是打了。白绍华压根儿都不在家,估计也没反应过来小儿子跑了,听白宇一说就骂骂咧咧,白宇听着心烦,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告诉他这几天白沐就在他这里待了,没好气地把电话给挂了。

朱一龙拍拍他的背,顺毛。

白沐拿着块披萨吃,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俩。等把嘴里那点东西咽下去,他问,“爸爸骂我了吗?”

白宇烦躁,“你不用管他,下次他再打你你直接报警。”

白沐摇摇头。

白宇皱眉头。

白沐又低头去吃东西,吧唧吧唧把一块披萨吃完了,又去拿另一块。小家伙挺能吃,吃着吃着就不讲话了。白宇没再问,但心里叹气。他觉得小家伙不幸运,虽然爹妈在身边,但白绍华家里氛围不好,他能感觉得到。

吃完饭朱一龙和白宇领白沐回家,回朱一龙的家。小家伙挺拘谨,腰背挺直坐在沙发上,跟背上了背背佳似的。白宇歪歪斜斜倒在一边,说坐不是坐,说躺不是躺,看着他直乐,“你干嘛呢,罚坐?”

白沐看了他一眼,说,“在别人家里要有坐相。”

白宇扳了一下他瘦瘦弱弱的小肩膀,“别跟我来这一套啊,这是自己家。”

朱一龙切了盘水果走出来,正好听见这一句。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受用。他爱干净,爱整齐,但有这句话,即使新来的小家伙在他家里翻天覆地地造作,他也心甘情愿收拾。

不过白沐显然不敢。他还是有点怕朱一龙,朱一龙身上有他接触过的所有大人都没有的锐气。所以他就很佩服他哥哥,他哥哥敢在这样的人面前花样作死…就比如没事抬脚勾勾人家衣服什么的。

三个人形成一幅诡异的画。白宇歪歪斜斜没有人样,白沐端端正正仿佛上课,朱一龙…朱一龙介于他俩之间,放松又不是完全放松,端也不大端得起来。

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后来白沐写作业遇见难题才有所缓解。说起来他也是个自控力超强的人,跟白宇闹着打了会儿游戏,竟然还记得要写作业。他给自己分配好了假期的任务,今天写多少,明天写多少,后天写多少,理论上不允许自己鸽了自己的情况存在。

他写数学题,有一道卡了半天,抱着练习册跑出房间。白宇在洗澡,他傻了,朱一龙看见他一脸的为难,温声问,“沐沐,怎么了?”

白沐紧张地看着他,“我有一道题不会做…”

朱一龙笑了笑,朝他招手,“来。”

白沐小跑上去。朱一龙问,“哪一题?”

白沐在沙发上坐下,把练习册摊开在膝盖,用手指点一下。

朱一龙看了看,是很典型的追及问题。他问白沐要了铅笔和草稿纸,低头跟他讲解。中间有几次白沐懵懵地看着他,他就耐心地把之前说过的再重复,语气永远不着急。

在家里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给他讲题都很容易就不耐烦,多说了几次他不明白,就要发火,说他笨。可是这个叔叔竟然不会。白沐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开始放松下来,想起哥哥之前说过的,“他很好的。”

白沐巴巴地朝朱一龙眨了眨眼睛。

朱一龙抬眼看他,“还有哪里不明白吗?”

白沐摇了摇头,鼓起勇气说,“叔叔你还可以给我讲讲其他题目吗?”

朱一龙微笑着,“当然可以。”

白宇洗完澡出浴室就看见这一幕。朱一龙和白沐坐在沙发上,大的那个弓着腰,头和小的那个靠在一起,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的侧脸浸泡在头顶洒下来的光线里,很温柔。很美好。

白宇想,他真的很喜欢小孩儿。如果…那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如果。

晚上白沐一个人睡客房。当他洗澡之前把一套睡衣从书包里掏出来的时候,白宇着实吃了一惊。一方面,你怎么跟哆啦A梦似的啥都有,另一方面,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会照顾自己这么省心的小孩儿,所以他很放心。白沐挺乖的,比他想象中的要乖。

临睡前白宇去房间看他,他安安稳稳缩在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在玩手机。

白宇说,“别玩儿太晚啊,早点睡。”

白沐“嗯”了一声,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又叫了一声,“哥哥。”

白宇垂眼看他,笑着说,“怎么了?不会害怕吧?”

白沐犹犹豫豫的,好半天之后才问,“哥哥,小三…是什么意思?”

白宇被他问得一愣。

白沐又问,“小三就是坏女人吗?”

白沐在学校里和同学吵架了。那个同学很生气,推了他一把,表情厌恶地说,“我妈说你妈妈就是个不要脸的小三,呸,坏女人!你跟你妈妈一样,坏小孩!”

白沐很茫然。他回家里去问,白绍华勃然大怒,给了他一耳光。他妈妈去拉白绍华,眼睛里含着泪光。白沐耳边嗡嗡响,脸颊很痛,转头就跑回房间里,关上门,“砰”地一声巨响。

他不大理解爸爸突如其来的震怒。

朱一龙靠在床头整理电脑上的资料,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颇有种沉静的书卷气。白宇推开卧室门走进来,闷闷地爬上床,靠上他的肩膀。朱一龙侧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白宇问,“你在干什么?”

朱一龙把屏幕稍微转过去给他看。

白宇惊讶,“杨嘉?”

朱一龙说,“这个事情总要解决。”

许婉欣之前调查杨嘉留下的证据,她整理汇总了,打算发一条澄清微博,适当的时间发出去,先给朱一龙看看。无论如何这一步他们总是要走的,虽然杨嘉的文章在前,也许早已站定立场的人会说这是他们事后的构陷,但是比彻底的沉默也不是办法。

白宇不太确定,“能扭转局面吗?”

朱一龙说,“会配合其他的……好啦,就是有几个在这个领域有一定影响力的博主答应在屏幕混用的事情上发声,这样的话能起到一定的正面引导作用。那杨嘉这件事情,就会更多人选择相信我们。”

这条路其实一开始就是摆在那里的,很显然联合发声比单打独斗要有力太多。但它有很多实操层面的障碍,比如情感的激发,道义的引导,以及,利益的交换。许婉欣一开始持悲观态度,她觉得前两点肯定没人买账,利益的话,他们也不可能给出太多。但实际情况竟然比她想象中要好。情怀,有些人的情怀需要前提,你给他一个前提,他会燃起热血。虽然也许没那么纯粹吧,但足够。

许婉欣对朱一龙说,你看,真真正正还在澎湃的就只有你。

朱一龙回以一个笑。

不是的,他相信,不是的。

白宇听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事情总该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他相信朱一龙,也相信…许总。

朱一龙看完资料合上电脑,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摸了摸白宇的脸,问,“怎么了,不开心?”

白宇不是不开心,他是心里难受。他听完白沐的问题心里就难受。现在朱一龙忙完了,他才诚实地说,“刚才…沐沐问我,小三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坏女人。”

朱一龙揉揉他的头发。

白宇抱住他的腰,“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妈妈…他妈妈我没办法客观去看待,我心里肯定是站在我妈这边的,你知道吧,当初我爸出轨,跟我妈离婚,然后就跟他妈结婚了。”

“所以你怎么跟他说的呢?”朱一龙问。

“我说大人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让他不要想太多。”白宇懊恼地说,“我觉得我的回答糟透了,可是我真的…被问住了。”

朱一龙拢了拢他的肩膀,“站在你的角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多人也许连对他心无芥蒂都做不到。”

白宇沉默。

朱一龙又说,“家人这个身份跟道德羞耻感捆绑在一起本身就很痛苦。虽然有点残忍但…他需要自己强大起来。”

白宇黯然,“那很难吧。”

朱一龙握了握他的手,“每个人都有一条很难的路要走。”

白宇深深地叹气。

他不知是不是该说自己幸运。他有很好的妈妈,很好的朋友,成长过程一帆风顺,现在…他还有个很爱很爱的人。

他看了眼朱一龙,忽然伸手摘下他的眼镜,凑上去吻他。他想把眼镜放下,亲吻中够不到床头柜,胡乱地摸索。朱一龙把眼镜接下来,往床头柜那边轻轻一扔,也不知道扔对地方没有,然后就把人抱住压进床垫里。

“沐沐还在隔壁呢。”他故意提醒白宇。

白宇睁圆了眼睛,向后蹭,“是啊那你不要乱来…”

朱一龙微微一笑,“不行。”他起身脱衣,握住白宇的脚腕把人拽回来,然后重新覆上去,舔着身下人通红的耳垂,用很轻的声音说,“只要你别叫。”

一只手摸到床旁边的开关,灯灭了。

他亲吻自己年轻的爱人,温柔地进入,但是愈渐克制不住心里勃澎湃的感情,一次一次地给予最激烈的欢愉。白宇不敢发出声音,死死咬住嘴唇,眼里荡漾起水光。

小白。

朱一龙用沙哑的声音喊。

小白…

白宇忽然听清楚他在低声呢喃什么。

他说,我爱你。

41

朱一龙又一次从混乱的梦里醒过来。他最近好像总是梦见白宇,走在一条灰扑扑的、没有尽头的路上。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快乐,阳光顺着他行走的轨迹一路倾洒,好像在哼歌,又好像没有。可是朱一龙喊他,他又不回头。

另一半的床铺没有人。朱一龙掀开被子坐起来喊了一声,“小白?”

没有人应。他下床,往房间外面走,听见自己无故剧烈起来的心跳声。

外面是个晴朗的天气,阳光被风吹拂,在门窗前盈盈地涌动。他有些神经质地在家里转悠,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客厅,书房,客卧,厨房,洗手间,全部都是空的。他看了眼时间,早上十点半不到。

他在沙发上坐下。窗帘半阴半阳,轻轻地摆动,他看着发呆。

十几分钟后,他忽然敏感地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个人。他起身,抢先一步把门打开了。

白宇正准备输密码,听见门“咔嚓”一声响,抬眼看见朱一龙站在门里,笑着喊,“叔——”

“去哪儿了?”朱一龙握住他的胳膊,有些用力地把人拉进来。

他的表情严肃,盯着白宇,声音是刻意压抑住才变得温柔。

白宇愣了愣,说,“我带沐沐去吃早饭。”

朱一龙放松身体,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想从那个状态里切换出来,有点僵硬地笑了笑,“起这么早。”

“没办法,”白宇一边换鞋一边说,“谁让家里有个小鬼嘛。”

这时候白沐拽了拽朱一龙的袖子,抬头看着他,问,“叔叔,你饿不饿?我和哥哥给你带了早饭哦。”

一份港式早茶。白宇怕他觉得太清淡,还打包了一点辣椒油。

朱一龙摸了摸白沐的头发,发自真心地弯起眼睛,“好,谢谢沐沐。”

他把打包好的早餐放在餐桌上,去洗手间里洗漱。出来的时候小朋友坐在餐桌旁边等他,眼巴巴地望着。他笑了笑走过去,白沐殷勤地把餐盒往他面前一推,“叔叔吃这个,这个超好吃!”

白宇坐在沙发上,手臂搭上靠背,撑住头看他们。一大一小,其乐融融,多好啊。

朱一龙接受了白沐的建议,夹了一个虾饺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完,咽下去之后,对白沐笑了笑,温声说,“很好吃。”

白沐于是也很开心,小得意的样子挺像极了白宇。

“叔叔,”过了一会儿,白沐又说,“你今天会和我跟哥哥一块儿出去玩吧?”

“嗯?”朱一龙下意识先看了白宇一眼。

白宇在沙发那头笑,学着白沐的语气,“叔叔,你会不会呀?”

真是不折不扣的两个小朋友。朱一龙笑了一下,问,“你们想去哪里玩?”

白宇说,“不知道,瞎逛呗。”

朱一龙想了想,今天应该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好啊。”

十几岁的小男孩儿喜欢玩什么呢?白宇也拿不准主意,按自己的喜好在脑子里筛选了一遍,结果问出口的同时就和白沐一拍即合。

电玩城嘛,长不大的男孩子永远的热爱。

朱一龙尽职尽责地开车,后排装俩小孩儿,路上无聊时脑袋凑在一块儿玩消消乐。

“哎呀不是,肯定不走这一步啊!!”

“我来我来,让我来,我知道怎么消!”

“你看你这,纯属浪费步数。”

“最后三步了!!悠着点儿!!”

“我c——去!又只差那么一点点!!”

兄弟俩看着手机屏幕傻眼,瘫在座椅上唉声叹气。

过了一会儿白宇趴到前座椅背上去,“叔叔,你玩儿吗?”

朱一龙问,“玩什么?”

“开心消消乐。”

“…没怎么玩过。”

“那正好,说不定你有新手运呢!有一关我卡了好几天了,你有空帮帮我呗。”

朱一龙说好,到了电玩城之后就自己坐在一边拿着白宇的手机玩。这个电玩城很大,里头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小学、中学、大学,俨然一锅小情侣的大杂烩。白宇和白沐抱着一筐游戏币,跟两位游鱼似的钻进去,眨眼就汇进人潮。朱一龙时不时抬头找,看见人影了就安心。

等俩人玩过半圈回来时,朱一龙已经把那关消消乐玩过了,还是三星。白沐满脸崇拜地看着他。

朱一龙微微一笑,“新手运。”

白宇:“确实…”

朱一龙无事可做了,被白宇和白沐一左一右地拖进轰轰杂杂的电玩世界里。白沐要和朱一龙玩赛车,朱一龙脱了外套递给白宇,跨上摩托车一样的游戏座椅,转头对白沐笑了笑,“来吧。”

于是投币,游戏开始。

朱一龙很专注,眼睛盯着屏幕,身体前倾,偶尔随车身摆动,很有种真正在赛道驰骋的感觉,他在游戏里转了几个很漂亮的弯,白沐兴奋得怪叫。白宇抱着他的衣服在他们身后观战,一开始跟着兴奋,后来忽然在某一个时刻沉默了。他慢慢地后退,退到一定的距离,定定地看着那两个背影。

真的会是个很好的爸爸啊。

一局结束,朱一龙转头,意外地发现白宇站在好几步之外。白宇对他笑了一下,很快走上前来,晃着手里装游戏币的小筐,问,“还玩吗?”

白沐期待地看着朱一龙。

朱一龙迟疑了一下,对白宇说,“要不…你来?”

白宇笑着摇摇头,“你俩玩吧,我刚才玩一圈了都。”

他取出几个游戏币帮他们丢了进去。

最后三个人都玩累了,剩下的游戏币全部奉献给娃娃机。周围几台机器站的几乎都是年轻的情侣,俩大男人带着一个小朋友,同样是雄性,略诡异。白宇隔着玻璃指里头一只等着被抓的胖丁,说,“我今天一定要把它捞出来!”

朱一龙靠在旁边,看他就跟那只胖丁杠上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再战依然败,气得直跳脚。

朱一龙笑了下,说,“我来。”

白宇不甘心地把游戏币往他怀里一塞。

几分钟之后,白沐“哇哦”一声。

朱一龙郑重地把胖丁送给白宇。

……这也是老男人的奇怪新手运?白宇默然无语,无语完了开开心心,揉着怀里的胖丁说,“叔叔你是个许愿机吧。”

白沐听了,头上“叮”地一下亮起盏小灯泡,“叔叔,我想要皮卡丘!”

好,皮卡丘会有的。

你们想要的都会有的。

回去的时候大丰收。大朋友和小朋友怀里抱着胖丁,抱着皮卡丘,抱着哆啦A梦,还有一只腿巨长的跳跳虎,快乐地哼起儿歌。

白宇把他们摆在沙发上拍了张照片,一边发微博一边乐:欢迎家里入驻新成员。

照片上跳跳虎一条腿横跨三只,胖丁和皮卡丘挨一块儿取暖,蓝胖子微笑着呵呵。

晚上朱一龙洗漱完回房间,白宇刚挂掉白绍华的电话。他和白绍华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那种,多说几句就感觉烦。刚才电话里白绍华说假期最后一天来接白沐,白宇没忍住多了句嘴,让他以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白绍华就说,小孩子乱说话,不教育教育哪能长记性的,还是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白宇实在不敢恭维,听了就冷笑。

白绍华又提,你看看你有多没良心,一年到头家也不回,电话也不打,还当我是你爸吗,类似的数落说起来没完没了。

这么多年了,白宇都已经懒得反驳他,随便敷衍几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扔了手机跟朱一龙控诉,“怎么会有人这样当爸爸的啊?”

朱一龙平静地说,“这世上就是有天生不会当父母的人。”

白宇撇了撇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我爸。”

朱一龙微笑着附和,“我也不喜欢我爸。”

白宇不甚满意地抬眼看他,“叔叔!”

“真的,”朱一龙握住他的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爸很专制,我没法跟他相处。”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脑子里忽然清明些。他父亲很专制,而他一直反抗专制,更避免自己也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他不想控制,不想霸道,不想蛮横。可这一切难道都是已经刻进基因里面的吗。他看着白宇,忽然感觉自己可能逃避不了本性。他想把白宇紧紧攥在手里。他的心脏为这个念头的叫嚣急剧收缩。

这仿佛一个恶性循环。他想攥紧,为这种可怕的念头焦虑,他焦虑了,又忍不住想攥得更紧。这样一个圆圈,由哪一个点开始画成,什么才是源头?

白宇轻声说,“没法相处,还不是要相处么。”

朱一龙看着他,“没有关系,小白,你在他身上投入的感情少一些,就不会愤怒。”

白宇闻言,愣愣地看着他。

朱一龙垂下眼睛,片刻后又抬起来,眼睛里头暗淡了些。他苦笑道,“这样说是不是挺无情的?”

白宇摇摇头,倾身过去抱住他。

“不会,”白宇说,“怎么会。”他完全理解,完全同意,完全受用。

朱一龙轻轻在他后背拍了拍。

白宇又说,“而且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爸爸的。”

这又是哪跟哪儿?朱一龙不禁失笑,“你这怎么看出来的?”

白宇纠结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说,“你很喜欢小朋友啊。”

“当然喜欢。”朱一龙没否认。

白宇更纠结地抠手指,却又听见朱一龙笑了下,捏捏他的脸,“你不就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吗?”

“哎哟你这人,”白宇拍了他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笑出声音,“谁是小朋友啊。”

他翻身往朱一龙身上一跨,凑过去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他心里隐约涌动着不安,放肆大概就能好一些。他咬了第一口,又咬第二口,朱一龙大概是痛了,轻轻地“嘶”了一声。白宇捧住他的脸,跟他鼻尖相抵,轻声喊,“叔叔。”

朱一龙搂着他,“嗯”了一声。

白宇问,“你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吗?”

朱一龙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抬眼,睫毛刷上去,拉开一道光。他问,“为什么问这个?”

白宇说,“好奇。”

朱一龙像翻连环画似的,哗啦啦把自己人生的前半程翻过去。他说,“没有。”

白宇闷着声音回,“那很好。”

他抱住朱一龙,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一会儿过后侧头,轻轻地吻他。当这个吻移到喉结往下一点儿的地方时,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下有硬硬的东西顶住自己。他跪坐起来,抬起屁股蹭了蹭,勾住朱一龙的脖子,笑得天真,“叔叔,跟我做爱吧。”

朱一龙按住他的腰,让他整个人贴向自己,舔着后槽牙,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没说话,一下子把人掀翻在身下,力气之大,甚至让白宇在柔软的床垫里弹了一下。

“你今天就非要招我是吗?”他沉声问。

白宇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肌肉紧绷的后背乱摸一通,“招你怎么了?”

朱一龙挑眉道,“不怕旁边房间有人了?”

白宇笑嘻嘻地,“有经验了嘛。”

他说完,按下朱一龙的头吻上去。这回完全是他主动,所有的调情手段都显得很急切。他用牙齿厮磨朱一龙喉结,在他脖子上吮吸出鲜艳的吻痕,朱一龙被他撩得愈发躁动,终于很霸道,不容猎物反抗的野兽一般,把白宇翻过去,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压住,顺着他的脊柱向下舔。

白宇半边脸陷在被子里,大口地呼吸,身体一阵阵地战栗。

“小白,”朱一龙在他耳边说,“乖一点。”

白宇却挣扎,他要主动权。他挣月兑了朱一龙的桎梏,翻身坐起来,跪在床上和他接吻。朱一龙的手指挤进他的臀缝,戳进去缓慢抽动,白宇摆动腰臀,迎合他的动作。忽然他把朱一龙往床上一推,自己分开腿坐上去。

扩张得其实并不到位,他深呼吸一次,双手撑着床垫,咬着牙坐到底。

朱一龙了皱眉,摸着他的脸刚要说话,声音被他俯下身的一个吻彻底封缄。

白宇一边热情地吻他,一边在他身上起伏。很快刚开始的那种涩滞感消失,房间里响起隐秘的水声。朱一龙双手搭在他的腰间,情潮翻涌时忍不住用力,在上面掐出一道道的红痕。

白宇又咬他的喉结。他不停地吞困,感觉那温热的舌尖在轻轻滑动。那感觉很痒,他忍不住轻哼出声。

动听。

濒临失控的,爱人的声音。

白宇轻轻喊他,“叔叔……”

朱一龙双眸半阖,睁眼时鲜亮的情欲在里头荡漾。他把白宇汗湿的头发向后捋,吻在他额头上。

白宇忽然趴在他身上不动。

朱一龙捏着他的屁股,轻声问,“累了?”

白宇摇摇头,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听他澎湃的心跳声。

朱一龙一下子挺腰坐起身,白宇立刻用双腿勾住他的腰。勃发的性器还埋在他身体里,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的身后一阵紧缩。朱一龙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下,“别使坏。”

白宇笑了下,忽然又改跪坐的姿势,扶住他的肩膀,找到支撑的力道动一下,让他更深地撞进自己身体里。

朱一龙忍不住了,把人放倒在床上,“还是我来吧。”

白宇狡黠地说不要,但这次由不得他了,被朱一龙翻了个身,抱起腰,成跪趴的姿势。白宇压抑地喘息,紧紧揪住身下的床单,承受比之前强烈太多的快感。他的大腿失去力气,整个人向下滑,被朱一龙箍在身前,逃不掉。

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如清盈盈的水,在他线条优美的背脊上晃荡。

结束之后白宇躺在床上轻喘了很久。朱一龙坐在床沿抽烟。他看见他颈侧有暧昧的吻痕,后背有指甲挠出的痕迹,印章似的,最好永远抹不去。他爬起身,从身后勾住朱一龙的脖子,朱一龙把烟递到他唇边。

白宇在吐出的烟雾里笑,他说,“叔叔,你以后也不可以有后悔的事啊。”

42

白沐在朱一龙家里待得挺好。他不调皮,也没有很贪玩,自我管理意识不错,属于完全不给人添乱的那种小男孩儿。白宇说实话还挺惊讶,他觉得白绍华不懂教育,白沐没歪着长真的不容易。朱一龙就相反,他非常理解。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懂得孤独,可以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成长。某种角度而言,白沐像朱一龙。

这天早上三个人都在偷懒。朱一龙给白沐买了一套乐高,前一晚三个人坐在地上拼。很复杂的一套,细小的零件找到人眼花,他们过于投入,对照着图纸头一低,再一抬,就已经深夜了。白沐打着呵欠上床,到现在还没有醒。

白宇醒得最早,去白沐房间看了一眼发现小鬼睡得安安稳稳之后顿时就没了起床的动力,又躺回床上去。朱一龙迷迷糊糊地凑上来把人抱住,脸往白宇颈窝里钻了钻,避光。这时候他最无害,白宇喊他一声,他会“唔唔嗯嗯”地不知道在应些什么。他在睡觉的时候自带一套语言系统。

白宇问,“叔叔,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朱一龙闭着眼睛,“叽里咕噜唏哩呼噜@#¥%&…”

白宇笑得直抖。这种全天下就他一个人可以见着的场面,就很好玩。

朱一龙不满,紧紧扣住他的腰,不让动。白宇一下子离他很近,两人脸对着脸。

白宇无聊,呼呼地往他眼睛上吹气。那对过分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

蝴蝶振翅,可以在遥远的地方引起一场龙卷风。栖息在心上人眼睫上的这一只蝴蝶——

朱一龙的美梦被骚扰,缓缓睁开眼睛。

风暴在白宇心底积蓄。他看见朱一龙浅色的瞳仁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光在里头轻轻盈盈地摇晃。

“别动,别动!”白宇迅速摸出手机,打开照相功能,调两倍焦距,趁朱一龙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找好角度拍下他的一只眼睛。

朱一龙还懵着。

白宇把照片给他看,得意洋洋地笑,“看,这是你眼睛里面的我。”

感谢智能手机的超高像素,他的影子在那只漂亮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被翻拍下来。

可惜现在朱一龙的感性细胞全被睡意占据了。他对着照片眨了几下眼睛,夸,“好看”,然后又闭上眼睛,俨然又要睡过去。

白宇自己给照片取了个老长的名字,叫——

《爱人啊,你的一天从我开始》。

下午朱一龙决定趁假期有空在家大扫除。白宇过来和他一起住,东西眼见着多了起来,他早就想好好归置归置。白沐一开始在写作业,写完出来主动加入战斗,和白宇一块儿钻进储物间,美其名曰擦灰尘。

朱一龙在外头拿着吸尘器打扫,走到储物间门口,听见两声重叠在一起的“哇哦”。

他还以为怎么了,推了推门,刚要问话,被两双放光的眼睛死死盯住。

白宇兴奋地问,“叔叔,你这些游戏机…我们可以看看吗?”

他以前一直以为这个储物间是放杂物的地方,没观摩过,刚才一时好奇,推开一扇大柜门,瞬间被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游戏机惊呆了。他粗略地扫了一眼,任天堂的各代游戏主机、掌机,红白机,Wii,GB和NDS各系列,3DS…简直游戏男孩儿的天堂。

朱一龙点头,“随便看吧。”

白宇伸手想去取3DS,手还没碰到,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咽了口唾沫,“这里面不会有什么绝版典藏版吧…”

朱一龙说,“没事,都可以玩。”

白宇和白沐哪还管什么大扫除、擦灰尘,双腿一盘坐在地上玩起来。白宇问,“叔叔,任天堂的游戏机你是不是都收全了啊?”

朱一龙说,“大部分吧。”

白宇感叹,“太幸福了。”

朱一龙笑了笑。

白宇看着他,电光火石之间接收到他情绪变化的信号。但是他在当下没有问。一直到晚上,他抱着一本下午从储物室找到的老相册,爬上了床。

朱一龙那个储物室里几乎装了他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据他自己说,他在老家已经没留一点东西,觉得有意义的差不多都搬过来了,放在自己家收好。这是确实不大留恋那个家的意思。

他不大爱拍照,那本相册只薄薄的一本。白宇翻了好几遍,每翻一遍就乐一遍。朱一龙每晚日常翻阅工作相关的文件,浏览资讯,听见他的笑声挺纳闷,他觉得自己那些照片都还挺正常的。

白宇抱着相册向后倒,床垫跟着弹了两下。他在床上滚了一圈,滚到朱一龙身边,指着相册上的几张照片,说,“你看,这个公园、这个雕塑、这个凉亭、这座石桥,我也都在这边拍过照,哈哈哈哈哈!全市人民共同的回忆!”

那么浅的交集,可放在恋人身上,就好像特别有趣。

朱一龙也笑了,说,“那个雕塑现在都好像没有了。”

白宇说,“是啊,建新广场嘛,老早就敲掉了。可惜了,不然咱俩还可以去拍个合照,很多年之后单人的和双人的再放一块儿看,肯定特有意思——诶,对!”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来,拉了拉朱一龙的衣服,兴奋道,“这石桥还在嘛,下次回家我们去拍一张!”

朱一龙看着他,目光温温柔柔地,一时半刻没接话。

白宇感觉自己有点紧张,还莫名地急切,追问道,“好不好?”

“嗯,”朱一龙这才回答,“好。”

白宇鼓了股嘴巴,“你要自愿的啊…”

朱一龙愣了愣,很快说,“当然自愿。”

白宇伸出小拇指跟他拉钩,“那我们一起记着。”

朱一龙笑了笑,顺从他奇怪的坚持,跟他拉钩。小拇指先勾上,然后大拇指盖章。

白宇说,“一百年不许变!”

“好,”这种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的承诺让朱一龙感觉有点羞耻,一边笑一边重复,“一百年不许变。”

白宇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又躺回去,继续翻相册。相片数量不算多,但好在不同的年龄段都有。他发现朱一龙青少年时代跟现在还是挺不一样的,那时候他笑得很腼腆,偶尔有几张露出傻不愣登的表情,身材细细长长,也是鲜嫩欲滴的。

而且以前看起来也没那么冷清啊…

朱一龙发现小孩儿在打量自己,抬眼问,“怎么了?”

白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朱一龙捏一下他的脸,“想说什么就说啊。”

白宇顿了一下,还是说,“你以前…比现在爱笑。”

朱一龙笑了一下,“以前上学嘛。”

上学的时候和同学天天在一块儿,就自然而然地玩到一起,开心确实也开心。不过毕业之后散了他没太强求感情的可持续,于是一年一年地,也就这样了。

白宇点点头。也对。

朱一龙的目光落到相册摊开那一页的照片上。他指了指上面跟自己合照的男生,说,“这个是我初中时候的同桌,那时候我们关系不错。”

“啊,”白宇跟着看了看,问,“后来呢?”

后来。朱一龙无奈地笑笑,跟他讲起段往事。

他记得很清楚,中学那会儿同桌买了台GB,是首次支持彩色游戏的那一代,带来学校向同学炫耀。因为他们关系不错,同桌答应借给他玩几天,结果竟然很快就发现了。是他妈妈翻他的房间翻到的。他爸爸很生气,说他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把游戏机狠狠往地上一摔,砸了个稀巴烂。玩游戏机,听起来就挺不务正业的对不对?朱一龙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没有任何办法。

那个年代,一台游戏掌机,还是挺贵重的。同桌很宝贝它,因为这个事情几乎和朱一龙闹掰。朱一龙承诺按照原价赔偿他,自己省吃俭用,把钱从生活费里一点一点抠出来,还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个同学后来都不那么在意了,他还在坚持。

是那台游戏机毁掉了一段刚刚萌芽不久的友情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确实非常愧疚,难以再若无其事地和同桌交往下去,以至于两人渐渐地就疏远了。游戏机更别提,在他还倚仗父母的时候,根本没有可能再摸到。

所以那一柜子的游戏机对朱一龙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收藏品了,那就是对自己少年时代的一种补偿。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的话,他会对那个时候沉默地捡着一地游戏机尸体的自己说,你不要难过,不要生气,都不值得,以后你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拥有很多很多。

白宇想,难怪下午他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摸摸朱一龙的头发,严肃地说,“以前的小朱同学,辛苦了。”

朱一龙被他逗笑,摇摇头。

白宇抱了抱他,“小朱同学会为现在的老朱感到骄傲的。”

假期最后一天白绍华和他妻子来接白沐,没开车,也坐高铁来的,看见白沐的时候还一通数落,嫌他添麻烦。他们没有时间逗留太久,火车站也没出,是朱一龙和白宇直接把人送过去的。

白绍华的社会上摸爬滚打很多年,练就一双看人的火眼金睛,一看见跟在白宇旁边的朱一龙,就敏锐地嗅出什么,心思活络起来,非拉着白宇问这人是谁。

白宇当然不会跟他多说,只回答,“就朋友啊。”

“挺有钱吧这人,”白绍华往朱一龙那儿瞄一眼,问,“我看你们关系不错?”

白宇皱着眉头看他,“你想干嘛?”

白绍华说,“这不是你弟弟快上初中了吗,我想送他来这边的全日制私立学校念,就是听说难进,他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可以疏通——”

“爸!”上次医院想找妈妈走关系,现在又来这一套,白宇顶不耐烦,“人家是你谁啊,干嘛帮你疏通关系?”

白绍华讪讪地,“不是你朋友吗,帮个忙还不行。”

“什么就帮个忙,”白宇说,“你当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呢。”

他有点糟心,不想再说下去,转头走了。

另一边朱一龙在和白沐进行一场秘密的谈话。他半蹲下来,视线和白沐的眼睛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低声说着什么,白沐一边听一边点头。

“…好,我一定会做到的!”白沐郑重地说。

朱一龙站起来,揉揉他的头发,“好了,和爸爸妈妈回去吧。”

白沐背着书包活蹦乱跳地往走了。

白宇好奇,撞了撞他的肩膀,“你俩刚才嘀咕什么呢?”

朱一龙笑着说,“男人之间的谈话。”

“…什么啊,”白宇莫名其妙,“跟我还装什么神秘。”

白沐跑到一半,忽然又折返回来,神秘地朝白宇勾勾手指。白宇疑惑地蹲下身听他说话。

白沐凑到他耳边,一只手挡住嘴,小声说,“哥哥,你和叔叔的事情,我会替你保密的。”

白宇顿时一僵,莫名地脸红起来,说,“我、我和他有什么事…”

白沐露出个“我们都懂”的笑。

白宇没好气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这小鬼,过于早熟了啊。”

白沐小朋友老神在在,“有眼睛的都可以看出来啊。”

白宇“噗”地一声笑了,转头望朱一龙那边一瞥,又转回来,说,“乱说,哪有那么明显。”

白沐小领导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叔叔那么好,你要好好对他啊。”

白宇郁闷:“…这话你是不是应该对他讲啊,我才是你哥好吧。”

讲完他忽然压低声音,问,“你告诉我,刚才你俩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呢?”

白沐一笑,讲了句跟朱一龙一模一样的台词,“男人之间的谈话。”

白宇:“……”

白宇眼睛一瞪,“他是不是给你下蛊了?!”

白沐笑嘻嘻地跟他告别,这次是真的走了,没折返的那种。

直到走出火车站白宇还在叽叽咕咕地问朱一龙,“你们说了啥啊,到底说了啥啊,你告诉我嘛,你快告诉我嘛…朱一龙!”

朱一龙微笑,勾过他的肩膀,“明天要上班了,今天带你去吃顿好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传授一点成长的经验,让小树苗保持茁壮成长啊。

要坚定,要强大,要一往无前,要百毒不侵,要心里有光。

谁也不能动摇你,谁也不能判定你。

小朋友,要长成一个自己也喜欢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