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原著向,接十年)
1.我又来捅窗户纸了,不过这次不是一无所知,是相反的狗缠哥文学🐶
2.表面邪单箭头其实是双箭头的日常故事,哥藏得比较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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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首先介绍一个人,他叫做张起灵(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和含义,在其他笔记中有更加详细的说明),我也给他起过一个外号叫闷油瓶,平时的时候我更习惯这么称呼他。
这个人曾经是我生死与共的朋友,之所以加“曾经”一词,是因为后来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这样说可能比较难以理解,但如果用异性之间的角度思考,可能就会明朗很多。
此前的过程并不是那么顺利,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记录下来,以防哪天他醒来什么都忘了,把我当成什么包养小白脸的土豪,到时候有理我都说不清楚。说起来,这也算是我写下这些内容的初衷,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以后都没有翻开这个本子的机会。
关于我们的身份和经历,其实相当的复杂。哪怕我曾经完整地记述下来,似乎都没有写尽整个谜团的全貌,如果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书放到书架上去卖,估计都会变成图书市场里的畅销小说。
考虑到种种原因,我在这里还是略过了这些内容,只提一件和接下来我将要写的东西有关的事。
在我和闷油瓶故事的最后,我追寻着我身边的各种谜团,还有他的身世之谜,最后跟着他去了长白山,并且和他定下了一个十年之约。
这十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我艰难地走完这段路程,一切的阴谋、围绕着几代人的宿命,终于得以暂时告一段落。而我和另一个生死之交王胖子,也终于在十年之后,也就是约定的日子里,成功地履行了和闷油瓶的约定,把他从长白山接了回来。
这是我们上一段旅程的终点,也是开启新篇章的另一个转折点,我所要写下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第一章]
和小花他们的车队告别之后,我们的车继续往杭州方向开,一路上闷油瓶坐在后座,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就是在睡觉。
我偶尔和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或者抱着手机,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闷油瓶的脸,心里总是有一种十分不真实和不踏实的感觉。
路上我想了很多,想接下来的安排,想过去的经历,想闷油瓶坐在那一动不动,他那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的我还很难想象,我们之间该如何收场,但我又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如果说十年前我不明白,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我不可能还不明白自己的情况。
事实就是,我在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对这位过命之交产生了异样的感情,而且是那种突破世俗的感情。过程中我也抗拒过,挣扎过,但最后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我想我已经尽力了,感情这种东西哪有什么道理可言,胖子说它就是个幽灵,看不见摸不着的,我觉得很有道理。而且时不时还会吓你一跳,把你捉弄得魂不守舍。它潜藏在你身体里,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灌遍了全身,无孔不入地钻进你的大脑,最后你害怕地发现,思念这件事情,已经变得像呼吸和出汗一样寻常。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是人力没法控制的,如果有办法控制的话,我也不至于这时候在这里自寻烦恼。
仔细想一想,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敢轻易说因果,时至今日,过去所有的节点,等待我选择的分岔路口,都已经能够一一清晰得见,但我依旧选择对宿命二字避而不谈。似乎只有如此,那些不可预见的未来,我后半生的多种可能性,才会变得有些不可捉摸,而不是一眼就望到底。
胖子说我只是在原地踏步,不敢轻易地往另一截方向迈出最初的一步。我有时觉得他没有说错,我是在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我始终不敢与之斗争的,从来不是所谓命运,而是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
这和那几年里有着本质的不同,那时候我看见的是让人无法接受的结果,而现在,决定我这种心态的关键因素已经改变了。
话说回来,我们到杭州之后,其实还逗留了一段时间,主要是处理和交接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为了我们之后的打算做准备。
一个月后,我们如愿以偿地搬到了福建一个叫雨村的地方,来这里定居是我和胖子早先就商量好的。我们讨论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把闷油瓶也计算在内了,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反对我们的决定。
其实在此之前,我内心做过很多种预设,如果他有其他的选择,我应该怎么办?我当然不可能像十年前一样,抱着他的大腿喊:不要丢下我们!当然,那时候我也只是想想,并没有真的这么做。
闷油瓶这个人总是让我捉摸不透,每当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的时候,他又会突然转身,给我留下一个虚无的背影。
这个人在我生命中的出现,实在是太特殊了,起先我看到的是迷雾中的一团符号,后来我渐渐走近,发觉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迷幻,一点点勾起我的兴趣,还有内心深处所有不为人知的念头。接着我就像中了毒一样,不断地探索靠近,渴望揭开他所有的面纱,可我却似乎并没有因为达到目的而满足。
再加上他这个人本身和别人的不同之处,我总是有一种感觉,好像他随时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就好像他曾经对我说的,如果他消失,没有人会发现。那时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后来我明白了,觉得心酸的同时,又感到无可奈何。
我们的相识,似乎从开始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但我总希望,我们之间永远不要有离别。
我不想在闷油瓶面前说离别,其实也藏着私心。这是我的私心,无比想让对方了解,却又害怕让他窥破的私心。
有时我看着他,并不是一点期待都没有的。十年前他来找我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深深印在脑子里。后面十年里,不经意间想起,我总是反复琢磨他话里的深意,他那个时候会不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我想的究竟是对还是错呢?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像极了从前上学的时候和班里的女同学传着纸条,那些为情所困的少年。
那天我坐在我们屋门口,看着他在篱笆旁边喂鸡,脑子里反复想着胖子对我说过的话,突然想鼓起勇气把一切心里话都撂出来。
“小哥。”我喊了他一声,他回头看我,用眼神询问我。
再度开口之前,我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性。如果他真的对我有意思,他是不是会一把扔了鸡饲料,直接朝我走过来呢?但如果他没有那个意思,根本就是我多想了,也许我会被他一掌拍到鸡窝里。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斟酌着说道:“我昨天独自在这附近走了一圈,发现后山有一条河。河里漂着很多浮萍,风吹过来吹过去的,那些浮萍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我看到之后就突然在想……”
闷油瓶看着我的眼神越发迷惑,我看着他那张脸,突然间又怂了,咽了一下口水说道:“怪破坏生态平衡的,你有空的时候,不如去捞些回来喂鸭子吧。”
说完我转身往屋里走,再不敢多待一秒,像是要赶紧逃离这个让我心乱如麻的地方。
[第二章]
在此前,我并不是没有对这种局面做过设想,也正因如此,我才感到无可奈何。换句话说,我知道自己可能会怂,但我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怂。
回想多年以前,其实我也是个会对漂亮妹子感兴趣的正直青年,尤其是读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互联网还不发达,大家都用MSN聊天,我有了自己第一台电脑之后,也随便跟别人聊过几次,发现兴味索然,后来电脑索性就被舍友征用了。
我记得2001年的毕业前夕,大家躺在宿舍的床上,畅聊对未来的想法,还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类型。说起来,那几年里陆陆续续也有那么一些女同学向我示好,但出于各种原因,我接触了之后都没再发展下去。于是那天晚上舍友就问我,是不是我眼光太高了,还是我口味比较特殊。
那个年代的大学还没有空调,当时刚到夏天,杭州已经热的要命,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我记得当时想了很长时间,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总觉得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好像遇见过的人里面谁都像他,却谁都不像他。仔细想想,这可能是我爱胡思乱想的性子造成的,又或者是二十出头的我站在那样一个阶段,实在过于迷茫了,这种迷茫大过了我对异性的一切幻想。
回头再看,时间和缘分真是很玄奇的东西。那时候的胖子和小哥应该都还在浪迹天涯,距离我们的初次相遇,距离一切羁绊的开始,还有不到两年时间。那时我躺在凉席上,热得满头大汗,怎么会有一刻想到,日后会出现这么两个人,就这样不由分说地闯进我的人生。
严格地说起来,我那时候确实没认真为什么人动过心,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对方合眼缘,性格也恰好是我中意的类型,才有点感兴趣。只不过后来一脚踏入这个圈子,被各种谜团绊住脚,哪里还有什么找对象的心思,加上之后我在迷雾里绕来绕去的时候,又看到了最能吸引我的人。
此前二十多年,我所经历和接受的一切,在这个人伴随着秘密到来的时候,没有给出任何的铺垫和暗示。于是我就那么一头扎了进去,压根也不懂得,原来还要给自己留些余地。结果就是回头一看身后,桥也砍断了,路也烧没了,所有对未来的幻想和憧憬都被敲得粉碎了。
比起落荒而逃,更让我感到焦虑和无奈的是我又失眠了。原本我的睡眠在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好了很多,但这天晚上,我却熬到凌晨才睡过去。
失眠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因为做过很长时间的斗争,所以我很清楚怎么应付这种情况。失眠的痛苦用一两句话根本无法概括,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只能吃药,但我又很清楚药物的副作用,所以不敢多吃。
胖子第二天知道我前一天的壮举之后,实打实地嘲笑了我一番。那时候是早晨,闷油瓶出门去了,胖子在鸡圈旁边支了个小板凳,坐在上面啃着西瓜,听我说完就一下把西瓜皮扔到里面,鸭子很快去啄食。旁边还堆着不少水葫芦,是昨天闷油瓶从河边捞回来的。
胖子不住摇头道:“组织已经不知道怎么批评了,天真同志,你就是这瓜皮,又瓜又皮,还带打滑。你打滑就打滑,还踩不到点子上。”
我问他:“什么意思?”
胖子说道:“这就涉及胖爷我的专业领域了,俗话说一回痛,二回麻,三回四回不让拔,五回六回直打滑。这才是该踩的点儿,懂么你?”
我看着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才意识到他张口就说了个黄/段子,让他赶紧闭嘴。
“我就不闭嘴,后面几句什么你知道么?”胖子又说道,“七闭眼,八咬牙,九回十回身体乏。你当时要是一闭眼,一咬牙,搞不好事儿就成了,以小哥的体力,你估计现在还跟只死狗似的躺床上,翻身都翻不了。”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打住。跟你说句实话,我承认我当时怂了,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嘴硬道,“那可是小哥啊,换你你能开得了口?就说你对那洗头店老板娘,八字有一撇了吗?”
“你别往我身上扯,现在是在讨论你的事儿。瓜来!”我转身回屋又拿了块西瓜给他,他张开他那血盆大口,吃得汁/液/横/流,“你这样,组织上给你支一招,先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什么燃眉之急?”我问道。
“你先别管,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你那时候不是说要做农村期货,赶紧准备起来,越多越好。”
我心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么?难不成胖子想拿这些土特产当聘礼,直接去找张家?先不说张海客他们会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出卖他们族长,只怕到时候闷油瓶会先把我和胖子一起揍进鸡圈里。
而且他要是一怒之下一走了之,就只剩下我和胖子留在这村里大眼对小眼,终日和一群鸡鸭相伴,想想还真是有点凄凉。
夜里我点了几支胖子以前给我的安神香,插在一个很小的香炉里。其实这香效果并不是很大,是我用来掩人耳目用的。关键是香炉里的土比较特别,是我从墨脱带回来的。
早几年失眠厉害的时候,我像个傻逼一样去长白山铲雪,把雪一桶一桶装回来,运到杭州已经化完了,又一桶一桶倒进西湖。
后来夜里睡不着,我就爬起来去西湖边上坐着,直到抽完身上所有的烟。
再后面几年,我去了墨脱,就从那里挖了一抔土回来,就在那个放着闷油瓶雕像的天井里。此后我把那一点土放在床头,也许是心理作用,睡眠居然有所好转。
几天之后,我把从村里收来的农副产品都运回来,又联系了当初我们买鸡鸭那个老板,向他也进了些货。结果那天我开着皮卡回家,就看到之前那些东西都被胖子堆到了闷油瓶房里。
我心中警铃大作,心说果然被我猜对了,于是立马拉过他道:“你什么情况,返璞归真?我还没穷到这地步呢,几件拿得出手的明器还是有的。”
胖子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不停地指着我摇头。这时闷油瓶正好钓完鱼回来,看到屋里的景象多少有点惊讶。
胖子就说道:“小哥,我们做生意的货到了,你这房间采光好,东西不容易潮,委屈你先跟天真挤两天。”
我吃了一惊,见闷油瓶没有反对,还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心里忽然有点不知所措。我看着闷油瓶开始收拾东西,心里哭笑不得,心说胖子这是哪门子的狗头军师。
[第三章]
闷油瓶衣服很少,除了日常换洗的贴身衣物,就只有他刚回来时在杭州买的几件,他索性也都拿到我房间去了。
装修的时候三个人都在,衣柜还是他装的,所以他熟门熟路地就去开了衣柜门。我忽然想到什么,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他打开柜门,看到了里面挂的衣服。
我衣柜里有什么,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半柜子是夹克和风衣,也有几件牛仔外套和衬衫,另外半个柜子,满满当当挂着的全是深色连帽衫。
这几年我总是不自觉地买这一类衣服,就像是出于一种习惯,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穿在身上。现在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难道要说这些衣服都是给他准备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现在算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穿这类衣服了,确实舒服。”我很快说道,“你回来之前我囤了不少,你随便穿吧。”
闷油瓶点点头,把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都挂到里面去。没等我松一口气,他转身之后看了一眼我床头的香炉,问道:“睡眠不好?”
“是有点。”我心说今晚你睡在这里,那就不是一点了。“你要是不习惯的话就放远些好了。”
“不用太远。”说完他将炉子拿到桌子上去,途中漏了一点土出来,他就从桌上捻了一点起来看。
我的心再次被提起来了,心想西藏的土难道和这里的有什么不同吗?
有没有不同我不知道,但以闷油瓶的见识和经验,他会不会发现还真不好说。我脑子转得飞快,觉得在他起疑之前还是先坦白从宽比较好。
我说道:“墨脱带回来的。我听说西藏的土混上香灰,可以辟邪。”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至于这么扯的说法他会不会信,我已经管不着了,我现在只希望晚上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说来也有点郁闷,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几个人经常躺一张床,甚至我连闷油瓶光屁股的样子都见过。当时习以为常,除了觉得白了点,也没什么很特殊的感觉,但现在我跟他睡在一起,居然都不敢翻身。
值得欣慰的是,我应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睡觉也不会磨牙。唯一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身体上某些不可描述的本能反应,但我想他身为一个男人,应该多少能理解。
其实我很好奇,他们张家人是不是都没有这方面的欲望,但如果是那样,闷油瓶又是怎么来的呢?我当初还想过偷偷给他下西班牙大苍蝇,看他会不会有反应,但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我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我又想到张家一直是以留存为宗旨 ,那他们家是不是都不赞成这种事?毕竟这种古老大家庭讲究传宗接代。但他现在是族长,不知道能不能开这种先例呢?
那闷油瓶呢?他活了那么久,走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是会觉得惊世骇俗,还是无动于衷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似乎是聊天的好时机,但我实在无法想象我和闷油瓶躺在一张床上谈心的情形。况且我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场呢?现在真的是说这些的好时机么?如果结果不往我预想的发展,又该怎么收场呢?
睡前想的太多,结果就是我失眠的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随着闷油瓶的到来变得更加严重了。而且因为他躺在旁边,我连翻身都不敢有太大动静。
不知道是几点钟,在我不知道第几次转身之后,闷油瓶醒了过来,问我道:“睡不着?”
我见他醒了,就点点头,他又问道:“是因为我的关系?”
我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我的心事被他发现了?刚想点头,却意识到他不是那个意思,连忙说道:“不是,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是大家睡一个宿舍,没什么不习惯的。”
他又问我:“这样多久了?”
我心说自从你走之后,老子就没睡过好觉,最惨的头一段时间还得借酒消愁,以醉度日。当然我是死都不可能这么说的,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于是就说道:“记不清了。是不是吵到你了?我起来吃点药就好了。”
闷油瓶却一把按住我说道:“吃药伤身,你先躺下。”
我立马听话地躺好,心想这闷油瓶不会是要给我唱摇篮曲吧?他手还放在我肩上,我又想到难不成他要给我拍后背?
我刚闭上眼睛,却感觉脖子后面被他按了一下,很快不省人事——和闷油瓶睡一间房的头一天,凌晨三点,我的失眠问题以被他捏晕的方式结束。
也许是这种手段曾经带给我的心理阴影太大了,我并没有睡太久,而是在第二天一早就醒了过来。
当我在院子里刷牙的时候,胖子走了过来,盯着我的黑眼圈道:“你俩这什么情况,促膝长谈还是一战到天明?”
“别提了。”我后颈还隐隐作痛,没精打采地开口,“小哥往我身边一躺,我他娘的更睡不着了。”
“出息!”胖子恨铁不成钢道,“不就一句话的事儿,有那么难开口?不然我替你去说得了。”
我含着满口的泡沫疯狂摇头,心说要是让胖子这嘴上没把门的去说,他不但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能把白的说成黄的,到时候一开口,表达方式可能就会变成“吴邪想跟你睡”。
胖子直摇头道:“你说当初你跟着你三叔那么久,别的什么都学了,怎么就没学到他泡妞的手段呢?”
我有点不服气起来,就说道:“那能一样吗?小哥要是个姑娘,我早分分钟搞定了。”
“怎么不一样了,换汤不换药,照葫芦画瓢你都不会?我问你,要是个女的,你怎么办?”
我想了想,我们那年头流行什么送星星摆蜡烛的,那一套放现在早过时了。我犹豫了一下说道:“从前有个合我眼缘的,来杭州找我,我就随便带她在杭州逛了逛,吃吃喝喝。”
胖子立马问:“后来成了没?”
“成个屁,八字别说一撇,连个拼音都没有。”我说道,“后来遇上陈皮阿四去云顶天宫,再后面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得,要不这样,组织给你再支一招儿,这事儿好办。”他掏出手机开始查什么东西,“后天就是中秋,你俩回杭州过去,该逛逛该吃吃该喝喝,你还能带他回家见个家长。”
“什么东西?”我惊呆了,一口吐掉漱口水,“你觉得小哥是那种喜欢到处旅游闲逛的人吗?”
“办法是人想的,你平时看着挺机灵,到这会儿脑子怎么不灵光了?借口还不好找?”
我还有些犹豫,按住他道:“不行,你得和我们一起去!我光带他一个回家算怎么回事啊?这太奇怪了。”
胖子用一种十分嫌弃的眼神看着我道:“合着胖爷我在这儿替你俩捅窗户纸,完了回去还得给你俩堵柜门?你当我是全能小金刚?你跟我老实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我洗了把脸,神志清爽许多,但脑子里好像还是一团乱麻。我叹了口气道:“能狗就先狗着呗。”
[第四章]
胖子的办法其实还是可行的,原本我就打算中秋的时候回家一趟。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下地,其余时候也被各种事情所牵绊,其实认真说起来,很少能有这样一起吃喝玩乐的机会。想到这里,我内心居然还有点小期待。
胖子动作非常迅速,当天就收拾好了东西,虽然也没多少东西。他的速度快到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另有目的,比如说他想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也去见一见自己想见的人。
吃过中饭我们就出发了,到杭州是下午,我们在外面餐馆里草草解决了晚饭,就一起去逛商场。胖子意思是还是得去买点东西,不能空着手去我家。
闷油瓶在旁边地推着购物车,回去的路上还帮我们提着大包小包。胖子在附近订了一个酒店单间,闷油瓶似乎知道他有单独要见的人,也就十分配合地没有跟过去,选择住在我那里。
第二天一早,我带闷油瓶到外面去吃早饭。去的是我铺子附近一家,已经开了很多年。我点了小笼包、豆浆,还有小馄饨,好在这人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很好养活。
吃饱之后我就问他:“小哥你今天有事做吗?”他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于是我就说道:“我看今天天气挺好的,不如我带你到处逛逛吧。”
一天时间我们也去不了太多地方,我索性就带他在西湖周围逛一逛。西湖边上游客一如既往的多,有打太极的老头老太太,拿大毛笔在地上写字的,还有骑自行车环游的。
这些年物价飞涨,游船票价都翻了几翻,我和一个老板讨价还价半天,最终带闷油瓶坐上了一艘小船。
船开起来的时候风很大,闷油瓶靠着栏杆,头发都被吹乱了。但即使是这样,也影响不了他的颜值,船舱里总是有小姑娘朝他投去若有似无的目光。
湖面越来越宽阔,岸边处处是青山,看着这样的风景,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也很不错。我忍不住掏出相机,给闷油瓶照了一张。
中午我们在楼外楼吃的中饭,菜色和之前最后一次见面时吃的一样。这几个菜都是这里的特色菜,闷油瓶走后,整整十年我都没再点过。
有一年也是秋天的时候,某天我忽然间很想吃,就从吴山居走过来,看到从前我们坐的那两个靠窗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于是突然没了兴致,只好转身离开。现在想想,我当时想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菜吧。
回过头再看,那次闷油瓶来找我,我那时候穷成那样,甚至想过在杭州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给他买套房,我还点了我觉得最好吃的菜,我心中所想的,其实不过是他能留在这里罢了。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无的时候想要有,等有了一又想二,有了二又想永远拥有二,无穷无尽。就像我一开始只是想,在约定的时间到来时,我能够再如愿见到他,可后来我想的越来越多,偶尔我也会想,我是不是太过贪心了一些?
午后的西湖阳光明媚,我沿着河堤慢慢走着,旁边有闷油瓶。一切都是我无数次幻想中最美好的样子,日光暖亮到刺得人想要流眼泪。这一刻,我有多想去牵身边这个人的手,又有多因为害怕而不敢伸出手,恐怕都只有我自己知道。
晚饭我们是在一家面馆解决的,就在河坊街附近,吃完我们又到附近去逛。这几年河坊街这种地方已经完全沦为了商业景区,其实实在没什么好逛的。
我记得以前这里还有一家很好吃的葱包烩,这么些年过去都已经关门了,我顿时感到凄凉,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再往前走,我就看到街边上有一家卖葱包烩的路边摊,好几个人在排队,于是就上前买了两个,我和闷油瓶一人一个。
只尝了一口,我就尝出这是曾经那家店的味道,我看了看那个老板,有点似曾相识,就问他以前是不是在附近开店的。
老板夸我记性好,说自己的确以前有一家店,但是后来租金太高,于是就不租了。
我边看着他做,边问他道:“没有店面,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吧?”
那老板朝我笑笑,说道:“其实都一样,环境不管怎么变,只要东西没变,口味没变,人心就没那么容易变。”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闷油瓶,见他一口一口吃着,就随口问他:“怎么样,好吃吗?”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道:“上长白山的时候,你对我说过。”
我又是一愣,随后才明白过来,想起那时候我追着他上山,以为他要去自杀,就跟他介绍了很多自己觉得好玩的地方,还有好吃的东西。我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留住他,哪里还会记得自己都说过些什么,没想到他倒是都还记得那么清楚。
我不敢再看他了,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有着很大的私心。那时我一度渴望,他能够多留恋人世,其实撕开表面那层遮羞布,底下的想法实在见不得人。我还希望他留恋这世间的理由里面,或多或少能有一个我。
只是没有想到,那么些年过去了,我那些见不得光的想法非但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
回去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王盟已经关了铺子,我看着紧闭的大门,一半发愁一半窃喜,因为我没有带钥匙。
我把情况跟闷油瓶一说,本想说要不我们去宾馆开个房,闷油瓶抬头看着吴山居二楼,就问我:“你窗户有没有锁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我书房的位置,想了想说道:“似乎没有。”我一想,闷油瓶这人还挺细心,他大概也想去宾馆,又怕晚上这里遭贼吧。
谁知道他一听我说完,朝四周看了看,抓住外面的水管就往上爬,两三下爬到了二楼,抓住书房的窗台,整个人往上翻,跃上了窗台,然后打开窗跳了进去。直到他下来把大门给我打开,我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第五章]
也许是白天玩得累了,这天晚上我倒是睡得不错,第二天我们就拎着之前买的东西去了我父母家。
晚上我二叔也在,他见过胖子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我最近的情况。我大概跟他讲了讲,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是顾及我爹妈,有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其实他不开口,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些年的事,他多少都知道一些,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我想至少站在他作为我二叔这个角度,对我有些做法多半是不赞成的。
吃完饭胖子回了酒店,我和闷油瓶坐了几站地铁和公交,沿着孤山路走回去。入秋之后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十五的月亮永远都那么圆,只不过今天似乎圆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想起刚才在饭桌上,父母像例行公事一样,问起我最近的情感状况。那时我偷偷去打量闷油瓶,他还是那样一副淡淡的模样,好像身边的一切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我不禁想,他的内心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开口说些什么,可我该怎么开口。
“小哥,有句话我憋了好几年,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今天终于有机会了。”我像个机器人一样,说出之前就在脑子里排演好的开场白,但我的大脑就好像宕机了一样,突然间所有心事都在肚子里翻滚,就是没法从喉间涌上来。
闷油瓶转头看我,我看着他的表情,一时间猜不准他是什么想法。这时我注视着他淡然无波的双眼,心脏直接剧烈跳动起来,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我没法再和他对视一眼,只好极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转过头去,抬头看了看天,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闷油瓶也抬头看了看天,居然还“嗯”了一声。我的心脏依旧在胸口作乱,思绪像头发一样被夜风吹得乱糟糟的,心想我这么暗示,他能明白么?
有很多很多的话,这几年我无处诉说。比如我想告诉他,我的存款多了不少,足够他在杭州生活了。我想告诉他,我在墨脱看到了一张他的画像,然后知道了很多的事。再比如我想告诉他,西藏的天很干净,藏区公路边上的羚羊个头很大。我还想告诉他,藏海花又开了,喇嘛一唱经,我就想起他来。
可这些话,没有一句我能当着他的面说出口,我只能对着天井里那个雕像说。虽然我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但的那个时候,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任何我想说的话。
2015年,这一年的中秋,像过往无数个日夜一样,我反复想着昨日之事,还有明天的无限可能,在如潮思绪中辗转难眠。
我原本想在杭州多留一阵子,但没想到第二天村干部给我们打了电话过来。村干部是因为我们发展农村期货经济认识的,和胖子在频繁的麻将活动中建立了深厚友谊,但一般没什么重要的事不会给我们打电话。
我心里好奇又忐忑,一接电话才知道,村里人说有一群男的大摇大摆闯进我们家里,当自己家一样住着,看起来像是要债的。
我感到更加的奇怪,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还问胖子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在胖子也毫无头绪的情况之下,我们连夜赶回了福建。
到家一看,我心里不禁mmp,居然是张海客带着一些张家人找过来了,不仅厚着脸皮登堂入室,还在我们房子里打起了麻将。
我把闷油瓶接出来这事他们肯定是知道的,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了我们的落脚点,我只知道当我看见他们的那一刻,我心里百般复杂,好像有无名的火冒了上来。
但天色已经晚了,我总不可能赶他们走,只好打发他们先住到土楼那边去。夜里我因为这事更加头疼,此前我所有的设想,都是建立在闷油瓶会一直留在这里的前提之下。有的事我一直避免去考虑,但这时候不得不被摆到明面上来,关于闷油瓶是怎么想的,我得搞明白了。
直觉告诉我,他或许会更适意这里的生活,但他曾经一直就像个职业失踪人员,我和胖子认识他以前,谁也不知道他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更不知道他倾向于哪种生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有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我们是不够了解他的。
也许是前一天赶多了路,第二天我起得比较迟,起来的时候胖子和张家人在隔壁打麻将,张海客坐在门口洗菜择菜,闷油瓶坐在旁边,大概因为活被人抢了,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中午胖子炒菜的时候我正在给他打下手,张海客突然就把我叫了出去。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跟他到了屋后的小山坡上。
“说吧,什么时候让族长和我们回去,族里还需要他。”张海客对我说道。
“放你狗屁!”我骂道,“你问过他意思没有?”
张海客说道:“问过了,他没反应。”
我说:“那不就得了,过几天我就去给他上户口,上在我吴山居里!”
张海客失笑道:“你有意思么吴邪,你们能陪他几年?他总归是要回到张家去的。”
我一下就火了:“我他妈上户口的时候给他改名叫张狗蛋。”说完我转身想走。
张海客一把拉住我:“随你的便,不过我也可以把你内心那点小九九告诉族长。”我愣了一下,他又说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学了你那么多年,你皱一下眉头是想放屁还是拉屎我一清二楚,你那点心思全部都写在眼睛里了。”
我怔住了,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不是在故意诓我。但我又不想在这个人面前示弱,于是甩开他手说道:“本来就打算今天和他摊牌,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我自己跟他说。”
张海客像是看好戏一样跟我回去,闷油瓶正好站在门口,一只手拿着碗,另一只手拿着几个鸡蛋,看样子刚才是在鸡窝里收鸡蛋。
“小哥,我有话问你,我们谈谈。”我看了张海客一眼,直截了当地对闷油瓶说。
我们一前一后走到房间里,我关上门,确保张海客不会跟过来,这才转身对闷油瓶说道:“是这样,张海客问我你户口的事,我意思是可以先在杭州办,户口落在吴山居,你看怎么样?”
闷油瓶几乎没怎么考虑,直接点了点头,用双指一把捏开鸡蛋,把蛋打进碗里。
我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名字就用张起灵这个名字了?”
闷油瓶看着我再次点头,把剩下的鸡蛋都打了进去。我拿过碗,出门交给张海客,让他把蛋去打散。
张海客看了我们一眼:“那么快谈完了?”我有点心虚地点点头,说已经搞定了。接着张海客又看了一眼闷油瓶,问道:“要办个酒席吗?”
我生怕他说些什么不该说的,立马说道:“确实也该给他接风,等过年再说吧。”张海客不知道信了多少,自觉地进厨房打鸡蛋去了。
我听着厨房里他和胖子吵架的声音,想到这些纷纷扰扰,忽然间心烦意乱,不知道让张海客他们留在这里暂住究竟是对还是错。
[第六章]
我不知道闷油瓶现在对张家人是怎么看的,但来者是客,我也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倒是胖子十分苦恼,因为在和张家人打麻将这件事上,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期间张海客频繁地找闷油瓶,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商量,大概是关于张家的。
直到第五天的时候,他们终于商量完复兴大业,张家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我和张海客又单独聊了聊,和以往比起来,算是比较心平气和的一次谈话。
我们聊了很多,关于闷油瓶的一些过往,关于我们的现状,还有我所无法全部看清的一些东西。此时的我尚不能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也不知道这番话在我坎坷的情感经历中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但我无比的庆幸,在我最迷茫的日子里,还有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人,能够站在这样的角度对我说这些话。
跟他们告别完之后,我算是松了一口气,刚回到房间想休息一下,就看见闷油瓶也在收拾东西。他的东西不多,就一个背包和几件衣服,是刚回来的时候在杭州买的,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几乎是他所有的家当。
我心中警铃大作,立马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你要去哪?”我心说该不是张海客给他灌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计划,把他给洗脑了吧?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道:“我想到处走走。”
这个答案在我听来,比他要和张海客他们离开还要不中听。如果是后者,起码他的行踪还有迹可循,我只是会不甘心而已。但如果是前者,就意味着我将要失去所有的筹码,还有后半生纷繁的无限可能性。
现在,这种格局终于要打破了吗?此前我也不止一次的想过,他愿意和我们搬到这里来住,究竟是出于内心对于某种安宁生活的渴求,还是顺势而为?也许他只是暂时陪我们走过一程,等到下个节点到来时,他又将回到独属他的那方天地去。
我心中苦笑,或许我和胖子多少让他有些改变,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可能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像我这样的人,在他的生命中,也许已经不知道出现过多少个了。
我有什么特别的,我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他生命当中的这个时候,就像是沙漠里偶遇的旅人,夜路上匆匆而过的掌灯人,陪他走过短暂的旅程,然后又消失在无头无尾的岁月长河里。
我想起那时候问他,这边有一个很适合休养的小村子,风景不算太好但还有点独特,他要不要过来一起住。当他点头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过往所有的执念,都在看得见的归属之中变得触手可及。然后我的期愿就如同第一天被摆上窗台的盆栽,开始在方寸之间向着光缓慢生长,直到枝叶触及那一层透光的玻璃窗,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回缩,蜷曲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猜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发现烟没带在身上。
我看他即将拉上背包的拉链,艰难地开口:“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几年之后这里的雨会停歇一次,挺难得一见的,那个时候你会回来看看我们么?”
闷油瓶抬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道:“不需要那么久,几天就回来。”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去附近山里。”
我一下就噎住了,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刚刚我心里有多怅惘,现在就有多窘迫。我想起张海客走之前对我说:“我那时候觉得你是个傻逼,几年过去了,没想到你依然是个傻逼。”
我当时还骂骂咧咧地跟他理论,没想到真被他说对了,我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逼。
在无声的僵局当中,闷油瓶开口对我说道:“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
“我?”我惊讶地张大嘴,心想他特地找我和他一起去,难道是有什么话当着胖子的面不好意思,所以想单独对我说么?
闷油瓶点了一下头,又继续说道:“你最近失眠很严重,多锻炼可以提高晚上的睡眠质量。”
我恍然大悟,思来想去能带的装备闷油瓶都带了,这次也不是去倒斗,所以轻装上阵,除了最简易的帐篷,就只带了些水和吃的,还有相机和充电器这些东西。
我们下午出发,是日头最好的时候,秋日里的暖阳不算太热,但走得久了也会出一些汗。算起来,从长白山回来之后,我已经很久已经活动过筋骨了,是应该出来走走,否则骨头都要生锈了。
入秋之后昼短夜长,天色暗得比以往要早了许多,从山上看远处,村子里的灯逐渐亮了起来。
我和闷油瓶生起火,热了点东西填饱肚子,算是一顿晚饭。休息了大约有半个钟头,他站起身来熄灭火堆,说道:“这里不方便休息,继续往上走吧。”
我跟着站起来,被夜里的风一吹,打了个哆嗦。我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带了一堆没什么用的东西,过于草率的后果就是像现在一到晚上,山里气温骤降,冻得人想骂娘。
好在闷油瓶带的衣服多,他从包里拿出一件连帽衫递给我,我连忙穿上,戴好帽子,把手揣到了兜里。
接着,我在连帽衫的口袋里摸到了一张东西,扑克牌大小,边已经有点毛了。
我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想到前两天这件衣服被闷油瓶穿过,他又时常习惯手揣兜里,多半已经看见过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我悄悄把那张东西拿出来看,果不其然,是一张闷油瓶的照片。照片是十年前拍的,在广西巴乃,闷油瓶坐在阿贵家的吊脚楼前,淡淡地看着镜头。
这是我曾经仅有的一张他的照片,某一次洗了出来,后来经常带在身边,不知道摸了多少遍,所以边上都卷曲发毛了。
这一刻,我就像从前上学时做了亏心事被老师发现的孩子,突然间像被泼了冷水一样从头凉到脚。
完了,我心说,他是不是发现了,所以今天找我出来是打算摊牌的?我不敢多想,却又忍不住去想,毕竟没有哪个男的会随身把自己兄弟的照片贴身带的,何况这张照片一看就是经常被拿出来观赏。
如果他直截了当地问我照片的事,我该作何解释呢?说我觉得他长得很帅,常常带着他照片向别人炫耀这是我的朋友?或者告诉他,我和胖子想帮他相亲,所以人手一张他的照片,方便拿出去给做媒的人看?
但如果,他看到了这张照片,却什么都没问呢?我一下就怔住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
[第七章]
闷油瓶不明白么?他这一辈子,想必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论起人情世故,谁能有他看得透呢?以他对于人心的洞察力,他会看不出来吗?
我反复试探,吞吞吐吐地暗示,他真的没有察觉到任何反常吗?连张海客都说,我的眼神早就已经彻底出卖我了。
可他选择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想打破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也许和以前相比,他更享受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
在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特殊的感情之前,我敢说这是我最梦寐以求的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是我在梦里都不敢肖想的。
如果换做是胖子,他也许会看着照片,说几句俏皮话,感慨我们的青葱岁月,这是因为他足够坦然,和我不一样。
可是我呢?当我在西湖边上醉生梦死,当我在尼泊尔的街头吐得天昏地暗,当我在雪山垭口看见他的幻影,当我沉迷于幻境而把费洛蒙滴入鼻腔的那一刻,就注定我这辈子都无法做到像胖子一样坦然。
每当我想起这个人一次,我就被打上一次烙印,所有的烙印都在昭告天下,闷油瓶这个人于我有着无比瑰丽的独特含义。
现在,这样的我还能够看淡一切么?我还能够成全闷油瓶的愿望么?我舍得藏起所有的私欲,让一切重归平静么?
我在口袋里摩挲着那张照片,想起当初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正是闷油瓶刚失忆,我们陪他去巴乃找线索那段时间。那时候我们住在阿贵家,云彩总是喜欢去和闷油瓶说话,有一次我打断他们,喊了闷油瓶一声,他回头的时候我就拍下了这张照片。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如此的在意,也许很多东西在当时就已经初现端倪,只是多年以来的观念和思维模式,让我错过了很多细节,直到后来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我心中轻轻叹气,继续往前走着。这里的夜黑得很,群山都隐没进黑幕之中,除了还亮着灯的房屋,再不见其他。那几年我们上山出海的,在深山老林里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日夜,今天看见这连绵的山丘,我却突然心里发怵。
入秋之后落叶无数,我们走在山路上,一直能听到脚踩着枯枝残叶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偶尔还有蟋蟀的叫声。我看着脚下的山路,横在我面前的低枝,还有埋头往前走的闷油瓶,忽然觉得使我感到恐惧的并不是黑夜本身,也不是一望无际的山头,恰恰是隐没在黑夜里的未知。
山路的尽头也许是另一座山,那翻过下一个山头呢?闷油瓶会在什么时候停下,他将要去往何处,这些我都无从知晓,只是这一刻我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
我们停下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那是靠近山顶的一块相对平坦的草甸,我默默把帐篷搭好,闷油瓶去捡了些树枝石头,在旁边架了个火堆,很快附近都被火光照亮。
我正烤着手,就注意到闷油瓶转头来看我,我也转过头去,和他对视了很久。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我依然记得,而且后面不是什么我很愿意去回忆的经历。
“你看见照片了?”人的念头总是在不经意间千差万别,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突然就平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这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我曾经想过无数种摊牌的方式,在我的幻想中,我有着从不重复的开场白,但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开头跳脱出我任何一种设想。这也就意味着,后面发生的对话,整个事件的走向,将全部逃离我的掌控,甚至我可能无法冷静地做出理性的判断。
闷油瓶没有回答我,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好在对于这件事上,我一路上已经做了不少心理建设,不至于那么心烦意乱。
但我的行动已经快于大脑一步,我从口袋里掏出烟,在火堆上点了一支开始抽。两个人都沉默着,似乎谁也不想打破僵局。
他在等我开口么?可是我该说什么呢?我该怎么跟他说?说我他妈的接你出门前几天,天天都得把你照片揣兜里,晚上不多看两眼就睡不着觉?还是该告诉他,我曾经梦见你不穿衣服的样子,然后夜里遗//jing了?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
应该是我第一次去墨脱的时候,那天晚上我一片凉意中醒过来,然后看着他的那张油画,干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为此,我甚至多出一笔额外的花费,买下了喇嘛庙里那块被弄脏的毛毡。
但这能说么?我会被闷油瓶杀掉的吧。就算他没有把我从山上扔下去,我以后肯定也无颜面对他了。
我叹着气吐出一口烟:“你想听什么?只要你保证,我说完之后你不会捏晕我。”
闷油瓶摇头道:“我不想听。”我怔住了,随后又听他说道:“吴邪,你得给自己留点后路。”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突然就垮了下来,那半支烟夹在手指间,似乎全身都无法动弹。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你那么聪明,应该听得懂。”
面前的篝火燃烧着,发出木头轻微的烧灼和爆裂声,在四面包裹的凉风里,却好像变得冰冷。一瞬间我分不清,那冷意究竟来自何处。
我把烟掐灭了,对他说道:“我是想问你,什么叫给我自己留点后路,那你呢?你是觉得这种事情无关紧要,你根本不在乎,还是你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闷油瓶摇摇头道:“这跟你没什么关系。”说完起身进了帐篷。
我心里有一股无名怒火升了上来,很想追上去让他把话说明白,但同时我又对这熟悉的话感到十分好笑。
曾经的我一度对这种句式感到出奇的恼火,还有难以言喻的失落,过去我总是以为在他心目中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根本够不上朋友的位置。可是后来我的心境变了,又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能看到许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我忽然间就明白了。
闷油瓶会在我深陷谜团泥沼的时候,对焦头烂额的我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也会在千里奔赴长白山之际,对不明真相的我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这就是他独有的表达方式,这就是一直以来,我所认识的那个的闷油瓶。他迎着光来,又背着光离去,什么都带给你,又习惯把一切带走。直到最后你才会恍然大悟,他在画地为牢的同时,也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保护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