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被闷油瓶的身形笼罩,他遮住我视线,手掌靠近我脸边,指节微动,似乎想碰在我嘴唇上。
他还想再进一步,我伸手一推,自己退了几步。
“怎么了?”闷油瓶问。
“演技太差。”我道,又和这个闷油瓶分开些距离。
大概有几秒,闷油瓶稍抬头,语气淡淡的,“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用余光朝周围瞄了一眼,都是茫茫黄沙,我的刀掉在我脚边,并不十分容易捡起来。
“张起灵是不会这么说话的。”我告诉他。
岂止说的内容,这样的语气通常也是不会有的,最要紧的是,闷油瓶并不喜欢我,更不可能这样讲。
我说完,假的闷油瓶没再回答,就是一直盯着我。
我朝后头看了眼,心里又开始发毛。
我活到现在,只见过一样东西能完全复制生命本体,那就是青铜树。
眼前这个假的闷油瓶很明显不是因为青铜树枝物化形成的,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手里都没这东西,所以站在我面前的,要么是别人假扮的,要么不是人。
假扮的可能性不大,首先沙漠这个环境不适合易容,假皮一进这里不到俩小时就得完全崩开,除非有很多的皮来换,但是成本很高,所以问题来了,我们有什么值得别人耗费如此精力去冒牌模仿的?因果逻辑就不成立,假扮自然不成立。
那就剩下一个可能,这个假的闷油瓶不是人。
我虽然信鬼神之说,但我不认为有鬼,很简单,真要是鬼想害我早就害了,用不着费这个功夫,还扮成闷油瓶的样子和我说情话,所以现在这个假的,可能有两个目的,要么是拦着我拖延时间,要么是无法直接杀我,需要一些手段迂回杀我。
但无论是哪个可能,这个假的闷油瓶都不太会对我有善意,我必须找到胖子他们。
假闷油瓶仍然一句话不说,一直看我,我发现他眼皮都不眨,视线平淡,有点木。
我猛地弯腰捡起水果刀,抓紧背包转身就跑。
不确定情形的时候,最好的计策就是跑。
只是我刚迈出三五步,面前的黄沙似乎又突然活了一样,缓缓蠕动,接着一点点塌陷,形成一个深坑,想把我吸进去。
我心里一惊,急忙转了个方向,还不等我辨别位置,后腰突兀被人用力一抓,我整个人一下子向后倒去。
假闷油瓶几步扑过来,拽着我冲锋服反手扔到沙地上。
我被狠摔了一下,摔得我脑子一阵发懵,假闷油瓶半跪在地,把我摁在沙子上,飘起来的灰呛得我咳嗽。
“我喜欢你,你不高兴吗?”假闷油瓶轻轻问,低下头看我,“为什么跑?”
“我可真谢谢你喜欢我……”我哑着嗓子道,随手抓起一把沙子冲他脸扔过去,然后转身手脚并用朝前爬,去捡刚才甩出去的水果刀。
假闷油瓶反应很快,没受我影响,在我马上碰到刀把的时候拽着我小腿又把我拖了回来。
我被他翻了个面,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双手死死捏住我脖子。
窒息感瞬间上涌,我张着嘴,发声变得困难。
我伸手扯着假闷油瓶的胳膊,想给自己一些呼吸空隙。
他表情由方才的淡漠逐渐狰狞,眼神凛然,额头因用力青筋都起来了。
妈的,别以为你长着闷油瓶的脸我就不会打你,我在心里骂,使劲抬起右腿,狠狠踢向假闷油瓶裆部。
这一下,别说你是假的,就是真的都得缓一会儿。
膝盖用力撞上,假闷油瓶却仿佛没有感觉般,手上力度不减,仍死死掐着我。
这都没事,我心里一凉,被他掐的已经有点犯晕了。
我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他注意力也好,我要是被这个假货弄死在这儿,那我可太亏了。
只是气儿一到喉咙口便梗在那,被脖子上的手拦在中间。
可能看我还不死心,手脚还有劲扑腾,假闷油瓶用了所有力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现在我庆幸他是假的,他要是真的我早就死了,不能迂回这么久。
我想起掉在一边的刀,刚才其实我碰到了,被他拽回来的时候一路带着落在我手边,就是具体哪个方位我不清楚,我勉强腾出一只手去找,在沙地上乱摸。
我抠着假闷油瓶手指,咬了几下舌头才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你……你他妈……干嘛非要我死……”我问。
反派死于话多,只要他多说几句话,给我点时间。
我手快在沙地上刨出个坑,终于摸到水果刀刀把的边,我屈起手指一点点拽过来,握在掌心。
“因为你让人痛苦,吴邪。”假闷油瓶突然回答我,他凑过来,呼吸吹在我脑袋上,“你,和你的情意,都让人痛苦。”
我知道他是假的,我也知道他不是闷油瓶,
他的话却未必不真。
在我怔住的片刻,假闷油瓶拎起我脖子,我有瞬间的错觉,我脖子仿佛要被他折断了。
在我还有一丝清醒下,我握着刀,迅速划向自己大腿。
痛感一秒钟从皮肉下涌来,这一刀不浅,我鼻子不灵仍然觉得有腥味。
方才我那么用力踢他一脚他都没反应,证明他没有体感,什么会没有体感,只有虚幻的、不存在的才没有,如果不是鬼,那就是幻境。
脖子上的那双手陡然松开,假闷油瓶睁着眼睛,而后如黄沙一般,风一吹,散了。
接着是强烈的晕眩,我闭上眼睛敲了几下脑袋,再睁开,一样的天,还是黑黢黢的。
我的手正掐着我自己的脖子,肩膀右侧一个直径约三米的深坑,看不见里头有什么,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朝上爬。
好险,我差点掐死我自己。
我翻了个身,趴在沙地上喘了几口气,扯过背包,拿出一节新电池给小手电换上。
我打开手电,缓缓爬过去。
手电光照向坑内,很快见底了,这坑并不深。
我却在看见坑里的东西时吸了口凉气。
一坑的活物,长着红色的皮,犹如巨大号毛毛虫般,起码有上百条,不停蠕动攀爬。
这东西仿佛没有眼睛,只有嘴,像个圆盘,一周都长满了牙齿,正往外吐出淡黄色的液体,闻着很刺鼻。
我忽然想起从前去蒙古时听牧民说起过,沙漠深处有一种虫子,叫红色杀手,也叫死亡之虫,全身剧毒,吐出的液体有强腐蚀性,还可致幻,只是从没人真的见到过。
这种虫子适应群居,所到之处尸骸遍地,但因为繁殖条件苛刻,所以始终造不成大规模伤害。
注:彩蛋是张起灵的幻境,点击下边的彩蛋即可。
(幻觉需要痛感才能回到现实,所以吴邪划了自己一刀,但张起灵并没伤自己,他是突然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的。有时痛觉,并不一定是身体上的痛。)
【彩蛋】
追出大概百米,那东西不知道是跳进了哪个坑,一个闪身不见了。
张起灵停下四处瞧,更确定那不是什么鬼,只是它全身缠着绷带,加之晚上能见度低,他也没看清那东西的全貌。
手电光扫过四周,也没见有什么能躲起来的坑,难不成,这沙地下有机关?
张起灵蹲下身子,手指缓缓滑过黄沙。
忽然后方一声叫喊,中气十足。
张起灵站起身,朝传来的方向看,那是胖子的叫声,可能是碰到什么了。
他收回手准备回去,却好似感知到什么,忽然一个转身,手电筒直射过去,
“谁?!”他问。
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那片安静的沙面上,有个人站在那。
几秒后,人影走到光下。
“吴邪?”张起灵皱眉,放下手电,看了眼吴邪身后。
“你怎么来了?”他走过去问道。
他叫张海意跟着吴邪,这会儿却没瞧见他人。
这沙漠着实怪异,不宜分开走,张起灵只道先回去,他听见胖子在喊。
吴邪忽然抓着他手,捏得很紧,“小哥,你陪陪我好吗。”他轻轻道。
张起灵怔了下,好一会儿,他偏开视线,嘴唇微张却未说出话。
吴邪垂眼,指尖在张起灵手心挪动,随后他几步过去,整个人靠在张起灵身上,呼吸温温,说得也温温,
“陪陪我,小哥。”他说。
塔克拉玛干吹来干燥得风,在夜里叫人清醒。
不对劲,张起灵皱眉,可哪里不对劲。
吴邪闭上眼,手臂抬起,张起灵忽然身形一退,掌心顺势推开面前的人。
“你不是吴邪。”他眯起眼,虽有犹疑,却仍沉沉道,“吴邪在哪?”
面前的人静静看他,还保持被推开的姿势,没有任何反驳。
张起灵握紧手电筒,下一刻,吴邪忽然身子一抖,灰白爬上他的脸,好像瞬间没了颜色,
他的嘴巴、耳朵、眼睛,全身每寸皮肤涌出血液,只眨眼间,整个人被覆在血幕下。
吴邪笑了下,犹如一阵风,蓦地倒入光源外无尽的黑暗黄沙中。
心头一滞,甚至顾不上叫他的名字,张起灵奔出去拉他。
强烈到难以抵挡的痛楚从胸腔发散,席卷身体每一处,宛如钻心噬骨,痛得真实怪异。
张起灵忽然停下,只觉眼前一阵晕眩。
再睁眼,一切消失不见。
25
我扫视四周,其实环境没多大变化,我还是在沙漠中,可能是跑远了一些。
我抓了一把手下的沙子,是干燥的没错,但我用手电仔细照着看,发现我趴的这个深坑边缘的沙子颜色,同两三米开外的不一样。
更远处的沙子由于长年浮在表面,呈现土黄或者棕黄的颜色,而且到了晚上,地表温差,沙子是凉的。
但我手边的沙子却略呈出暗红色,我也是放在掌心盯了半天才看出不对劲,我怕是受到手电影响,关了手电后,月光铺在沙面,反射出来的颜色也的确是不同的,而且,我手边的沙子没那么凉,甚至还温温的。
说明这个坑不是天然的,是人为挖出来的,而用途,极有可能是为了装这些死亡之虫。
这种虫子见的人少,国内许多牧民只听过它的名字和毒性,没亲眼见过,我是有一年去英国谈合作,在大英博物馆新列出的展区看到的科普,看着挺科幻的,后来回国,因为计划要去内蒙找一位牧民拿点东西,当时迁徙死了两只羊,老牧民就和我说了这个事儿。
能有这么多的虫子已经很稀奇了,何况是人为挖坑转移到沙漠,事情到这里,我基本可以确定,塔克拉玛干还有其他人,这些人先我们一步进入沙漠,一步步做好埋伏,我不知道对方的人数和目的,但明显,是冲我们来的。
谁会冒着危险把死亡之虫转移着玩,除非要利用它分泌液体中的致幻性达到一些效果,比如,我刚才差点掐死自己。
现在不清楚对方在哪,是否在监视我,我关了手电,躺在坑边歇了一会儿。
现在要节省电池,确定方位,夜晚行路有风险,或者去找个下坡躲一晚,等到白天再行动。
我起身,把掉在地上的水果刀和地图重新装进包里,捡起扯掉的丝巾,在大腿上两寸系紧止血,药箱在张海意那,现在只能简单处理下。
我看了眼沙坑里的死亡之虫,现有记录对这类生物描述太少,不知道它以何为食,怕什么,但能在沙漠生存,一定不怕热,对水的依赖也少。
有人将百量计的虫子移到这儿,不可能不管了,之后想必会回来查看,所以我不能停留。
我拿起手机对着坑里的虫子拍了张照片,而后背上包,看着四处茫茫黄沙。
之前看到闷油瓶在偏北方发的灯语,不知道那灯语是不是幻觉,我且先顺着位置找过去,不对再换。
其实在沙漠行路对我来说不陌生了,当年古潼京几个月,几乎把沙子当床。
我走一会儿看一下指南针,如果能看见星星,按照星星定位有时比仪器要准。
走了约摸有十几分钟,我心里思忖当时和胖子他们失散,仿佛没走出这么久,那只有一个可能,从我们按照闷油瓶留下的记号找他的时候,我和胖子他们就走散了,因为幻觉,我一直没觉得不对劲。
直到越来越靠近死亡之虫,幻觉加深,出现了假闷油瓶。
张海意我不担心,我怕胖子和刘丧中招,他们一个冲动一个胆小,还不知道能不能摆脱。
想及此,我又加快了些,所幸当时情急,我用刀划的是大腿,虽然疼,但不影响我赶路。
为了节省电池,我关了小手电,想着沙漠里不会有大障碍物,虽然沙地上没了光以后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可以凭落脚的感觉找路。
所以当我爬到一个沙丘底下,我才隐约瞧见,沙丘头似乎蹲着个人。
我被吓了一跳,差点滑下去。
那人一动不动,好像也在打量我,我一时没敢挪步,犹疑几秒后,打开小手电照过去。
光束推移,显出下面的脸,闷油瓶的脸。
我第一反应是我又中了幻觉,心里一吓,我甚至没有思考,关了手电转身就跑。
我不想再给自己一刀了,我跑远点,出了致幻范围可能就好了。
但显然这个假闷油瓶和上一个一样,没打算放过我,我听见沙子移动的响声,没回头看我就知道他是从沙丘上蹦下来了,在朝我追。
他速度很快,可能只几秒,我感觉距离逐渐拉近。
大爷的,不知道换张脸,我想到一路这么狼狈,刚才差点被掐死,我那股劲就上来了。
也真是跑不动了,我拉开背包链子,拽出刀,突然转回身,猛地朝那假闷油瓶冲过去。
他可能没想到我来这么一出,所以没躲,直接被我扑倒在沙子上。
我趁机爬上去,抬起屁股死压着他,我本来想拿刀扎他,但想到他没体感,扎了也没血。
我扔掉刀,双手掐住他脖子,
“你大爷,假扮我男人,你还掐我,老子掐死你!”我一边掐他一边骂道。
我想假的闷油瓶没那么大劲,我掐他一会儿,掐爽了再给自己一刀出幻境。
没想到这人被我掐着没慌,双手扣住我手腕,往外这么一掰,直接把我手从他脖子上掰开了。
我心里一惊,立马低头对着他手掌上去狠咬了一口,我非给他咬掉一块肉不可。
假闷油瓶吸了口气,左手直接绕到我脖子后用力一捏。
针刺一样的疼传过来,这感觉极熟悉,我还来不及思考,只觉眼前一黑,我便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我没晕多久,可能只十几分钟,因为再睁眼,我看到的还是黑漆漆的天,
手下是沙子,我伸手摸了下后脖子,一阵酸疼。
我想起昏过去前的情形,撑起手一个打挺坐起来。
闷油瓶架着无烟炉,试图点火,他听见动静看过来,瞧我醒了,放下炉子起身。
“你别动!”我忙喊道,下意识拿刀,但没摸到,一瞥才看见我包在炉子旁边。
闷油瓶看我一脸警惕,似乎猜到什么,他深吸气,定定瞧我,“我是真的。”他道。
当时在沙丘下看到缠满绷带的鬼东西后,我们其实已经陷入了幻觉。
闷油瓶说,他追出去,没追到,听到胖子叫喊,回到原地发现只剩胖子在,我们其他人都不见了。
拍醒胖子后,闷油瓶在偏北一两百米外找到刘丧和张海意,张海意没事,他救了刘丧,但是没看到我,估计我跑的更远。
闷油瓶一路找过来,翻上沙丘时看到我在下头爬,他蹲下来想看清是不是我,没成想我转头跑了。
“之后你要掐死我,我就捏晕了你。”闷油瓶道。
听他讲完,我看向他手掌,贴了两个创可贴,看来是被我咬的。
我挠头,尴尬的笑了下,“不好意思小哥,我以为你是幻觉。”
确定是闷油瓶,这回真的松了气,我动了下,发现腿上已经缠了一圈绷带。
无烟炉刚点开,还没热度,我坐过去,闷油瓶递给我一包饼干。
“怎么弄的?”他忽然问了句,看着我脖子。
因为幻觉,我掐的狠,脖子上一圈红印,我摸了下,说遇到点小危险,不过被我解决了。
我想起死亡之虫,便拿出手机,把之前拍的照片给闷油瓶看,沙漠没信号,相机还是能用的。
闷油瓶看了一眼,并没有惊讶,我说出自己的猜测,他听完,嗯了一声。
“的确有人。”他道。
“你看见了?”我问。
闷油瓶摇头。
我咬了一口饼干,说不知道对方目的是什么,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棘手。
闷油瓶调大无烟炉,低低接了一句,“装神弄鬼。”
我闻言看他,闷油瓶这么说,可能已经猜到了一些。
我想起胖子,便问现在不去找他们吗?
“先休息。”闷油瓶道。
死亡之虫夜间才会活动,释放分泌物使人致幻,白天在阳光作用下,分泌物会失去作用,所以等天亮再出发。
我想了下,问这虫子怕光?
闷油瓶点头。
夜晚温差大,有睡袋才能睡,睡袋是胖子在背,所以现在只能围着无烟炉坐着睡一下。
大概之前被捏晕了一阵,我反而不困了,盯着炉子,听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一会儿,
“吴邪。”闷油瓶忽然叫我。
我抬头看他。
他垂眼,拍了下肩膀,似有局促,良久,才轻轻道,“你要……靠着吗?”
26
很远的地方一声哀嚎,打断了我要说的话。
闷油瓶立刻灭掉炉子站起来,是西北方,但听声音不是胖子的,也不是张海意的,更不像刘丧。
很短,很粗狂的叫喊,带点沙哑,貌似很痛苦的样子。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随即弯腰拿起包,把炉子装起来朝声源方向赶。
所幸天快亮了,现在是四点半,再一会儿太阳会全出来。
有闷油瓶带路速度快很多,加之视线清晰,越过了几个沙丘头,远远看见一个缓坡上立了一个干树枝子,貌似是从胡杨上折下来的,树枝子绑着半条纱巾,在风里飘着。
刘丧也许听见我们走路的声音,先朝我这边看过来,随后去拍一旁的张海意,最后胖子转头,瞧见我和闷油瓶,立刻站起来挥手。
我和闷油瓶几步跑过去,胖子拔起树枝,从坡上几步窜下来,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他喊着问我跑哪去了,一夜不见人。
我只道说来话长,一会儿再详谈,然后问他发生啥了?我和闷油瓶离老远就听见叫唤。
“我们抓到一个人,你一定想不到是谁?”胖子凑近道。
我们跟着他来到沙坡阳面,沙地上躺着一个男人,手脚都被绑着,嘴被胶布封住了,脸上灰蒙蒙的,一嘴的胡茬,看着有四十多岁。
男人穿着胶皮靴子和军绿色训练服,他胸前缝着一个布艺徽章,徽章是一辆车的形状,下边有一串数字,我越看越觉得这编号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胖子瞧我盯着他,说是不是觉得眼熟?
我点头。
胖子又说仔细想想,我们刚来且末的时候,坐的那辆车。
他这么一提,我猛地想起,那天坐五菱宏光来得时候,那个司机穿的衣服上,也缝了个布艺徽章,徽章下也有编号,和这男人的一样。
当时坐的车是冯叔找的,他与乌鲁木齐当地一个租车队常年合作,我还记得车队的名字,叫狂野的风,后来冯叔给我看用来装货的货车照片,车厢上喷的就是这个徽章图案。
“这男人是狂野车队的?”我问。
“可不止。”刘丧突然道,似乎有些气愤,“这狗日的就是那俩失踪的装货工人其中一个,叫陈强。”
刘丧比我们早来大概一周,见过照片。
这就怪了,当初冯叔不是说这俩工人在装货前一天不见了吗?连干尸也丢了俩,怎么会在塔克拉玛干。
我转头问胖子在哪发现他的,胖子说是张海意眼睛尖,察觉有人监视他们,便叫他和刘丧正常说话,自己绕了一圈,悄悄找准位置,出手把陈强逮住了。
我走过去,蹲在陈强身边,这可有意思了,工人不仅没消失,还监视我们,看来冯叔背着我,玩了不少花样啊。
看到陈强被抓住,我心里其实已经猜到大部分了,但有些细节我还不明白,于是我扯掉陈强嘴上的胶布。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我直接道,“要么我把你扔进你们挖的坑里喂虫子,要么你告诉我前因后果。”
陈强嘴边都是淤青,鼻子里也是血,可能已经被胖子揍过一回了,所以很老实地点头,说他都讲,只要别再打他。
陈强咽了下口水,看着我,“是冯老板叫我们这么干的。”他道。
干尸运回国的消息最开始是要先发给小花的,后来经手冯叔,冯叔两周后才告诉小花。
在这两周里,他托人联系柬埔寨的黑市运送队,他知道这种人是进不了京城的,但是只有他们能暂时接手把东西运回来。
果然,小花叫他先接应,把干尸送到巴音郭楞,选个地方停几天。
冯叔联系了乌鲁木齐的狂野租车队,租了一辆大货和两个装货工人,一个是陈强,另一个叫乌达,一起把干尸运进且末县外的民宿。
至于为什么选择且末,陈强说不知道,冯叔只说这个地方好。
后来我猜测,冯叔一早知道小花找我们几个接手,即便干尸去不了埃及,要转运巴音郭楞,小花也一定会劝说我们来一趟。
所以无论干尸怎么处理,我、闷油瓶,还有胖子,我们三个最后一定要亲自看到这批货。
我不知道冯叔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一定也看出且末这个地方不对劲,我曾说过,冯叔是个老油条,小花还没接管解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解家办事了,年轻没少下地,他一定看出且末城墙建造的有问题,也许和古楼兰有关系,才故意选了这个地方。
接着陈强说的,差不多证实了我的想法。
准备装货前一天,冯叔和他们说好,让陈强和乌达一人背一具干尸进塔克拉玛干,他分别给了他们俩一份地图,按照地图和指南针走,如果找不到约好的地方,在里头等他也可以。
乌达问过为什么不出县,冯叔说出去有风险,先在塔克拉玛干躲几天。
两个人按照计划带走干尸后,刘丧就来了,冯叔按计划说了工人失踪的事,接着一周后,我们三个也来了。
至此一切按照冯叔想的,我们去了民宿,问干尸失踪的事。
当晚定玛和又一具干尸也不见了。
陈强说,冯叔叫他们俩进塔克拉玛干后,把干尸都给乌达,然后让陈强出来,躲在民宿周边,但是要离远点,不能被我们发现。
当晚冯叔守夜,他用民宿门口的夜灯给陈强发信号,让陈强赶紧过来再运一具干尸出去。
正好这时候定玛出来喂羊,看到全身缠满绷带的陈强,吓了一跳,当时就要喊出来,冯叔一把从后头捂住她嘴,把定玛打晕了。
“定玛呢?你们把她弄哪去了?”我问。
“跟乌达在一块儿。”陈强道。
我又问他为什么缠着绷带,昨晚上突然冒出来吓我们的是不是他?
陈强说是冯叔叫他缠的,并且去民宿偷干尸的时候,叫他把干尸背在背上,爬着出去。
我说怎么当时地上有爬行的痕迹,闷油瓶还说干尸是自己爬走的,原来是这家伙装的。
我:“那云霄呼叫机也是你们搞的?”
陈强点头,乌达曾在西南野外旅当过临时兵,当时偷了一个回来,冯叔又在二手市场收了一个,后来他拿着呼叫机,去乌鲁木齐一个收手机的铺子改了下,放了一张手机卡。
定玛失踪后,冯叔猜到我们不会留在民宿,所以在我们去且末当天,他和陈强进塔克拉玛干找乌达,但是没找到,乌达没有等在约好的地方,他和定玛,还有三具干尸不见了。
冯叔便叫陈强等着,他先去民宿把另外几具运过来,没想到回去途中,看到闷油瓶来了。
我想了下时间,正好是我去民丰采购那天下午,闷油瓶以为我也进沙漠了,所以来这里找我。
冯叔怕被发现,将计就计,让人以为他也失踪了,所以后来胖子给他打电话,他故意用手挠了几下迷惑他。
陈强说到这里,我便知道,冯叔一定是看出且末古城的门道,想用楼兰祭祀的传说还有干尸把我们吓跑,从电话里的怪音,还有呼叫机,都是他的把戏,没想到我们非但没跑,还准备进沙漠。
冯叔便找到陈强,提前进塔克拉玛干在我们必经之路挖了好几个大坑,那些死亡之虫不是冯叔养的,而是他经手的一批货,黑市有人高价买这个,老冯这个人,近几年背着小花用解家的名义私自做生意,他擅自挪了这批货,想把我们解决掉,没成想,我们几个命大,没死成。
陈强说完,胖子觉得不解气,又过来踢了他几脚。
“冯叔和乌达在哪?”我问。
陈强说他真不知道,冯叔让他在这里盯着,自己去找乌达了,乌达带着定玛和三具干尸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闻言我有些疑惑,茫茫沙漠,其实就这些地方能躲,难不成乌达翻到阿尔金山不成?
陈强看我一眼,摇摇头,他四处瞄了瞄,压低声音道,“这沙子下啊,有大东西。”
我眯起眼,“你说明白点。”
不等陈强说话,闷油瓶忽然开口,“楼兰。”他道。
我抬头,还没反应过来,闷油瓶站在陈强面前,视线逼仄,“你们挖到地下楼兰古城了,对吗?”
陈强有些惊讶,随后点头,“是,是挖出来一个很大的洞,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土城,因为太大了,没再继续。”
这就奇怪了,古楼兰被埋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被挖出来?
我刚思忖,便想起,且末前几天是刮了一次沙暴的。
常有传言,每每沙暴过后,沙漠会有奇观,塔克拉玛干的地下城可能在经年沙暴侵袭下,偶然一次漏出来,恰好被冯叔他们挖到了。
他们在沙子下像造防空洞一样到处挖,怪不得会挖到古城。
到这里,事情就清楚多了,那么现在只需要找到冯叔,就能找到失踪的干尸还有定玛。
胖子重新用胶布把陈强的嘴封上,我们几个决定简单歇一下,吃点东西,然后让陈强带路,去找他们挖到的那个大坑。
太阳已经全出来了,我和胖子把剩下的饮用水平均分了一下,刚好还能喝四天,所以四天内我们要处理好一切回去。
吃了几包饼干,各自收拾好背包,张海意拽起陈强,叫他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头跟着。
我从张海意那要来一卷新绷带,可能因为沙漠干燥,伤口有些发痒,我想扒开看一眼,闷油瓶过来,说了句别用手碰。
沙漠里要省水,他用棉布粘湿一点,蹲下来在我伤口上擦了擦,然后换新绷带缠好。
胖子问我还能不能赶路,我说可以,大腿而已,不影响走。
张海意在前面招呼,要尽快出发了。我背上包,闷油瓶拽我起来。
“吴邪。”他忽然叫我。
我转头看他。
闷油瓶没再说话,他低头把手电和面罩装好,似乎在斟酌,很久才又道,
“有些事让我困惑,所以我需要时间想一想。”闷油瓶轻轻开口,他转向我,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等出去后,我想和你谈谈。”
我垂眼,攥着冲锋服口袋,问他谈什么。
好半晌,
我才听到闷油瓶的回答。
“谈谈我们。”他说。
在我曾经的笔记里,结尾处,我写了一句话作为终点:
当风再吹,我带他回来。
后来我想,这是我的终点,却不是闷油瓶的,也不该定义成他的。
只是人太纠结,该明白不强求,就是放不掉,我也如此罢了。
27
陈强带路,我们逐渐靠近罗布泊。
千百年前古楼兰鼎盛时,所有子民依靠罗布泊生活,当时的罗布泊面积应该是现在的三到五倍,湖面还没有萎缩,河道纵横。
如今塔克拉玛干沙地下还能找出来一些残存的古河道,只不过早就没有水了。
这里离阿尔金山很近了,爱好远足的探险家通常不会走这么深入,陈强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只跟着冯叔来过一次,后来就被打发监视我们。
出发前我想起死亡之虫,问陈强挖了几个坑,他说有五个,但不是每个坑里都有虫子,恰好我碰到的那个虫子最多,因为有些还没来得及转移。
本来冯叔是叫他天亮前用沙子把这些虫子埋上,死亡之虫不能见光,所以白日会钻进土里,但陈强被张海意抓住,没来得及去处理,等我们寻到那坑,里边的活物大部分已经死了。
红色的皮仿佛脱水干裂,很浓的腐臭味从坑里飘上来。
这批货的买主陈强也不知道,虫子是冯叔带来的,运来的时候装在封好的大鱼缸里,打开密密麻麻的。
我想这些虫子死在这儿也好,免得我们动手,这种祸害,注定不该流入市场。
陈强记不准方位,快到罗布泊遗迹时就有些晕头了,我们几个按照他说的,东西南北都走遍了,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胖子踹他一脚,让他别耍花样,陈强被他揍怕了,忙说他是真记不住。
按理说冯叔这么久不见他联系,找到乌达后应该出来的,但现在两个人都没了。
我倒不担心冯叔,我担心定玛,她岁数大了,不知道这些天的折腾她受不受得住。
我问陈强记不记得,他们当时在哪里挖的坑,周围有什么植物。
他们挖坑主要是放干尸和躲藏,一路挖的时候才不小心挖到一个空旷的地下洞,听陈强的描述,那洞天圆地方,地下岩石里还有水冒出来,他尝了一口,是咸的。
洞中墙壁的石头颜色也奇怪,有浅黄色,还有褐色的,还有许多石头晶莹剔透,能反射出人脸。
罗布泊是典型的雅丹风蚀地貌,陈强说岩石里有咸味的水,很有可能是地下液体钾盐矿,那说明罗布泊并不是完全干涸的,一定有些支流,在丰水期流过原有的古河道,一遍遍冲刷,才行成液体钾。
至于他说的石头,我猜是帕托石和风凌石,这种类别的石头是罗布泊特有环境形成的,其中帕托石晶莹剔透,很像陈强口中描述的。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和田玉很火那几年,也带动了这里的石头经济,我正好经手过一些。那时候玉矿被开采的几近饱和,一些商人就炒起了石头,像帕托石,一度被炒成天价,但说破大天其实也还是石头而已。
冯叔凭多年下地的经验,加之洞里的环境及他对古楼兰的了解,断定这洞与古楼兰有关,所以后来他叫乌达带着干尸在洞里等他,我猜冯叔是想等我们都走了以后,再带着人继续深挖那洞。
罗布泊东西两岸的地貌是不一样的,比如西北岸,地质要较松散些,地面由于风力影响抬高有2米左右,形成风蚀地貌中的垄状地形。
而东部多岛屿,当然如今干涸,只剩下没水的孤岛,地面切割较深,两个方向都有可能形成陈强口中说的地下空洞环境。
他们当时在地面挖的坑不大,是越到里面,发现有条似乎被开采过的路,后期可能因为地质原因塌陷过,但是挖掘的痕迹还在,于是冯叔沿着痕迹一路挖,最后陡然开阔,挖到一个很大的空洞。
我想了想,汉唐都是古楼兰比较强盛的时期,所以会受中原文化影响,把河水当做生命之源,罗布泊附近的洞也必然不会是陵墓之类的,只可能当做一些比较神圣的场所。
冯叔挖到的洞,很可能只是个入口,那当时的楼兰人为什么挖那么大一个洞呢?按照我的了解,他们不是热衷建造陵穴的民族。
我们一群人停在原地休整,我捏着指南针,始终在想这个问题,想不明白,可能就找不到入口。
我把我的疑惑讲出来,张海意说了几个可能,比如朝拜,但我否决了,楼兰民族是崇拜太阳和月亮的,不可能到地下去朝拜。
张海意又说屯兵,因为楼兰常年和中原打仗,需要屯兵。
不等我说,张海意自己就又摇头说不对,又不是搞间谍,地上练兵不是更方便嘛。
“避难。”一直没出声的闷油瓶忽然开口道。
我听他说,反应了几秒,随后便懂他的意思了。
没错,还有避难。
什么情况要在地下挖那么大的洞,挖那么深,还要与罗布泊接壤,只可能是避难,因为要足够大去容纳人民和食物。
至于避什么难,我想,能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也许与当年楼兰突然的灭亡有很大关系。
既然是避难,我问那个洞入口会在哪里。
闷油瓶四处望了望,而后抬头看天,最后转身瞧我们,“等。”
“等?”我皱眉,“等什么?”
张海意忽然一拍手,“等晚上!”他道,随后看向闷油瓶,“对吗族长?”
闷油瓶点头。
“古楼兰奉月亮为神灵,他们建造避难所一定是有规律的,所以白天看不到的入口,也许在晚上才能看见,冯叔他们不也是晚上挖的时候才挖到的嘛。”张海意缓缓道。
只不过晚上分很多时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入口才会出现,所以要轮流守夜。
罐头已经吃完了,只剩下压缩饼干和一些牛肉干,我们烧开一些水,简单分着吃了。
胖子又想起他那没吃完的自热火锅,越嚼牛肉干越没味道,索性不吃了。
我从背包里拿出小手电,说去罗布泊边上看看,那里有很多风干岩石,可能会有些线索。
我刚走出几米,有人跑过来,回头看是胖子。
他刚才还躺地上嚎呢,这会儿又精神了。
“你过来干嘛?”我问。
胖子一伸胳膊搭我肩膀上,“小哥不放心,我跟过来看看。”
这里离罗布泊岸边就几十米,我回头瞧,闷油瓶在无烟炉边休息,闭着眼,不知道睡没睡。
胖子见我不说话,问发生啥了,怎么和瓶仔消失一晚人就有点蔫吧了。
我看他,问他是要当知心大爷咋的?胖子说他没兴趣,听他两个哥们怎么你情我爱的他更没兴趣。
“那你问我干嘛?”我说。
胖子叹气,抱着手臂,“因为你的样子实在太纠结了,我有点看不下去。”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胖子点头,“就是你自己没发觉,我才觉得危险,还有瓶仔,你们俩脸上就差写我有事三个大字了。”
他又靠过来拄我肩膀,“你俩吧,出去怎么别扭都没事儿,这个环境下,不能迷糊啊,你懂不懂我意思。”
我盯着胖子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叫我有事说开最好,不要自己揣着,不然会像现在,看起来没事,但精神状态不好,就会影响很多事,尤其在沙漠这个极端环境。
“胖子。”我忽然问他,“你觉得小哥在想什么事?”
胖子看我,没有嘻嘻哈哈的,“你希望小哥想什么?”他反问。
我说不知道。
胖子长出口气,拍拍我,“你想知道,去问小哥,你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
我回去大家都睡了,赶路一天很累。
我铺开睡袋,旁边就是胖子打呼噜的声音,他太厉害了,别人一秒入睡,他是光速入睡……
闷油瓶守夜,几米开外盯着无烟炉。
我低头,放下睡袋,过去陪他坐着。
我们俩谁都没说话,好半晌,我问他困不困,闷油瓶摇头,又几分钟,他让我去睡。
“我也不困,我陪你。”我说。
炉子燃料剩的不多,所以不会一直燃着,中途闷油瓶灭掉一次,火一消,沙漠上只有云层下跃出的光,把脸照得冷淡。
“小哥,我问你一个问题。”我轻轻道。
闷油瓶点头。
“如果以后,我中意了另一个人,你会怎么做?”我问他。
对闷油瓶来说,情感缥缈又沉重,懂或不懂都难。
没有闷油瓶宣之于口的喜欢,那就没有,我一直是这么过的。
但我想,他会不会有某些时候,也还是想争取的。
闷油瓶拿起无烟炉,手指去摸炉子铁皮。
这似乎是个平常问题。
“是有人选了吗?”闷油瓶问。
我笑笑,“可能以后有。”
闷油瓶手指在铁皮上转了几圈,不知道检查着什么,始终没再作声。
“如果我遇到了,我会从雨村搬走,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活,可能偶尔回来看看,但见面不会很多了。”我继续道。
闷油瓶终于摆弄好无烟炉,将其放回在地上,他拿了块儿新燃料。
火重新点起来,他没看我,只开口道,“你中意的话,那很好。”
我们围着炉子,可能是被胖子呼噜声感染,我觉得我得去睡。
我站起来,膝盖动了下,闷油瓶忽然拽住我手臂。
我回身瞧他,
闷油瓶还是垂着眼,但少见的笑了下,睫毛被烤的好似暖了些,
“有的话,让我见见他。”他轻轻道,“替你看过,放心些。”
【彩蛋】
我想起最初我和闷油瓶聊过的,便突然很想问他:
“小哥,你说我是太依赖你,所以会把依赖当做喜欢。”“如果有天,其他人也想依赖你,你会怎么做?”
闷油瓶看向我,视线没再挪开,“不会有其他人了。”他说。
这样分不清自我的依赖,他只承受的住一份而已了。
后来我便知道,他可能不会爱我,但把唯一依赖的特权给了我。
28
半夜十二点,一分一秒都不差的时候,闷油瓶在罗布泊西岸边一块儿直径有两米的岩石上蹲了很久,他站起来望了望天,月亮并不明显,时有时无,接着他转回身,对我们点了下头。
张海意捡起包,我拍了下胖子,叫他别睡了,准备出发。
我们几个赶过去,在闷油瓶所处的风干岩石左前方十五米左右的沙地上,陷进去一个洞。
洞口漆黑,没有一点光,目测洞口直径得有3米,但我之前过来没看见有这么大的洞,便问闷油瓶这是怎么出现的。
闷油瓶摇摇头,说了句不知道。
他这么细心的人,是我们当中眼睛最毒的,一直盯着都没发现地上什么时候有个洞,好像月亮照下来,不知哪一秒视线挪到别的地方,再转回来,地上就变了。
张海意揪掉陈强嘴里的布,问他是这里吗?陈强摇头,说实在记不清,当时是晚上,他只顾跟在冯叔屁股后挖,哪里晓得是不是入口。
闷油瓶从岩石上跳下来,几步凑近那洞,而后蹲下身子朝洞里看,似乎在观察。
我们随即跟着过去,张海意拽着陈强,让他趴在洞口看看与他当初挖的像不像。
夜晚太暗,普通的小手电照明有限,胖子拿出强力探照灯,摆在洞口,打开电源,手扶着向下照去。
这一看,我倒确实惊讶。
只见洞内石壁顺延而下,一路到下面去,整个洞的走向几乎是垂直的。
这就奇了,自古建造地宫或者大的地下场所,出入口都是阶梯式向下,再不济也是斜着连通,方便人员以最快的速度滑下去。
比如李淳风的墓,曾听人说有8个入口,个个不同,分别对应天地八卦,但基本都是螺旋而下或者阶梯直通,像眼前顺直而下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难道古楼兰是少数民族,所以一些文化也很古怪?
“不对啊。”陈强忽然道,“这不像我们当时挖的洞啊。”他盯着下方没有尽头的黑洞,也有点诧异。
他说他和冯叔是无意中挖到一条地下古河道,痕迹脉络清晰,还有点湿,冯叔图省事,顺着河道挖,以为能挖到塔克拉玛干某个快枯竭的内陆河分支,一般这种隐藏很深的地下河,附近都有比较值钱的风凌石,没成想他运气好,直接把地下挖通了。
“这里可能是另一个入口。”我道。
如果古楼兰人真的在罗布泊地下附近建造避难所,不会只留一个出入口,这个洞很可能是另一个入口,由于某些方法,在白天看不出来,踩在上面也如实地般,但是到晚上,尤其有月光的时候,它就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下不下去?”胖子问,有些跃跃欲试,越是古怪的东西越能激起他兴趣。
“当然得下。”我道。
不说找冯叔算账,就是救定玛,也得下去一趟。
说完我又看闷油瓶,话虽这么说,但到底下不下去,还要看他意见。
闷油瓶蹲着瞧了半天,不知是这洞太深,还是石壁涂了什么颜料,即便强力探照灯,射下去的光也好像被吸收一样,没几米就见不到了,可惜我们这次准备不足,没有冷焰火,不然扔下去一个,就知道这洞深浅大小。
“拿绳子吧。”闷油瓶道。
张海意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在民宿拿的,用来困牲口的粗麻绳。
通常从这种几近垂直的山洞速降,需要专业的速降绳,但是条件简陋,只能用这个麻绳分成两段,在腰上系一道用作保险,再借助洞壁向下滑。
张海意简单看了下洞口,比划了一下距离,随后说如果一个个下的话,这绳子不够长,也不够分,他觉得这山洞墙壁可能涂了什么颜料,能够吸收光源,一旦下去,很可能一段时间内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最好是两个或三个搭伴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这种粗麻绳不像专业的攀岩绳或者速降绳有固定装置,洞口一定得有人看着,防止麻绳脱落,所以要留个人在这儿等着。
陈强是必须得下去的,还得靠他找冯叔,况且留他在上头我也不放心。
张海意下去能和闷油瓶打配合,胖子准头好,一些远程操作的情况需要他,至于刘丧,如果在少光黑暗环境下,其实他的听力是最有用的。
我环顾一周,抿唇开口,“我留……”
“刘丧留下。”我话没说完,闷油瓶忽然道。
刘丧一愣,“我?”他看着闷油瓶,“我留下吗?”
闷油瓶点头,随即转身去拿张海意手里的绳子,揪出一头,站起来缠在自己腰上。
刘丧胆子小,肯定是不愿意留下的,他说能不能换个人,好歹他下去还能听点动静。
“要不我留下吧,有什么情况还能接应一下。”我道。
“行!我看行!”刘丧立马拍手同意。
闷油瓶走过来,手上拿着麻绳,绳上每隔二十厘米打了一道结,他垂眼,攥着另一头围到我腰上,
“我带你。”他说。
我瞧他把绳子在我腰腹上缠紧,拽了拽,确定没有缝隙,然后再去固定自己那头。
胖子乐了,胳膊搭在刘丧肩上,叫他老实呆在岸上算了,别折腾了。
刘丧还想说什么,但看闷油瓶坚持,只得憋了回去。
不过考虑他胆子小,我们只带一个手电和强力探照灯,把其他小手电都留给了他。
我把包里唯一能防身的水果刀也塞给他了,我跟着闷油瓶,可能用不上这玩意,那就给刘丧防身吧。
这里靠近罗布泊,是古楼兰的圣地,我想可能是整个塔克拉玛干沙地表面最安全的地方,他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把麻绳在风干岩石上固定住,我与闷油瓶,胖子与陈强,从洞口处分批朝下降,张海意一个人,速度快,最先下去探路。
我拽着绳子,手在岩石上摸借力点,早几年我做过攀岩训练,不过还真没怎么爬这种近乎垂直的墙壁。
我左脚试探向下,闷油瓶右腿横出来,在我脚下垫了一下。
我看他,闷油瓶固定绳子掌握平衡,他每下一米,也会带着我下一米,他降的快,有时我来不及找借力点,所以只能踩他,借他身上的力。
“其实带刘丧下来可能更合适。”我忽然道。
我和闷油瓶在中间,张海意已经下去几米了,胖子在我们脑袋瓜上边,他在骂陈强,我听不清他骂的什么,他也听不见我说话。
闷油瓶嗯了声,过了几秒,他问我这种程度累吗?
我摇头,说还真没觉得累,因为大部分固定的力都在他那,我顶多是用手抓,加上每次下降闷油瓶都拿腿垫着我,省了不少事。
其实我是能自己降的,以前黑瞎子训我,也差不多是这个度了,不过是轻松或者困难的区别。
又是一米下去,闷油瓶左手扣在岩石缝里,右手稳着麻绳,借力后右腿依旧伸过来垫了我一下。
我们挨着,所以我听见他的声音。
“以后选人,选能带着你的。”闷油瓶忽然轻轻道。
越向下,手电几乎越照不出亮,视觉失去优势,听觉就很清晰。
好一会儿,我跟着闷油瓶速降的动作,间隙中笑笑,
“带不带我都能做到。”我说。
麻绳在岩石上摩擦的吱呀响,险些盖过闷油瓶的话,
“吃过的苦,就别再吃了。”他最后道。
虽然看不见,我还是侧过头。
张海意似乎已经到底,隐约传上来几声喊。
我们速降大概十多分钟,其实这个洞不算深,只不过墙壁吸收光源,视觉上给人深不见底的感觉。
脚落地,仿佛石洞墙壁也恢复正常,没了限制,小手电的光重新亮起来。
我抬头,想叫胖子快下来,但喊了几声没有回复,我举起手电,眯起眼瞧。
没等我看清,闷油瓶忽然开口,“没有胖子。”
他还皱着眉,虽然以肯定口吻说出来,却仍带一点惊讶。
速降过程中,胖子和陈强不见了。
29
陈强没什么攀岩经验,当初跟着冯叔进洞也是误打误撞,况且按他的说法,他们当时挖的洞相对比较平整,不像这个洞的墙壁,几乎垂直而下。
所以胖子带着陈强下降的很慢,刚开始我和闷油瓶滑几米还会等等他,但看胖子斗嘴,嘴里叨叨速度就更慢,我和闷油瓶索性直接降到最底下等他。
中间我还喊过胖子,胖子也回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见了,我也是落地才想起,有半天没和胖子语言交流。
墙壁岩石一块儿摞着一块儿,连接着到底,缝隙也不大,没可能藏住两个人,还一点动静没有。
这里岩石比较坚硬,外层罩了一个盐壳,还有少量的石膏晶体,整体比较平滑,一看就是人为修葺的,可以确定这个洞一定曾被古楼兰人挖掘过,只是不知道具体用途。
我举着手电在墙壁上来回晃悠,光不强,加之岩石上的涂料吸收光源,看不清什么,我喊了几声胖子,洞里只有我的回音。
“怎么回事,难不成凭空消失了?”我问。
张海意在洞底四处转了一圈,也纳闷的诶了声,“这洞没出口。”他说。
我收回手电,这才完整的照了下四周。
洞底面积要比洞口大出一半,是个比较完整的圆形,地上明显比洞外的岩石表层和沙地要湿润,这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想,罗布泊并没有完全干涸,起码,肯定有比较小的支流,不知道因何缘由被保留了下来。
越到底,洞中墙壁的石头连接的越自然,到了与我们齐平的高度,周围的岩石几乎是直径将近两米的大石块拼接组成的。
都知道长城的白岩条石重达千斤,是经过无数人力堆砌而成,没想到在塔克拉玛干如此偏僻的地方,千百年前的古楼兰,同样花费不知多少人造了这个洞出来。
“这洞一定有很重要的作用,不然不会建的这么严谨,连石块也选的这么平整。”我道。
扫视一圈,的确没有出口,仿佛从上到下挖个洞出来,仅仅是为了挖洞。
先不说有没有出口,我现在比较担心胖子,如果他不是临时回了岸上,就是这洞有些我们没发现的空间,胖子误打误撞进去了。
思忖间,脑袋边一阵风过去,闷油瓶走到墙壁根我们刚才下来的地方,伸手拽了下其中一根麻绳,他凝神看,又拽了下。
几秒后,一根粗大麻绳直直从半空掉下来,闷油瓶躲了下,绳子摔在地上啪的一声。
是缠在胖子和陈强腰上的麻绳,绳子下来了,人不见了。
闷油瓶看了眼,忽然拽住我俩那根,手上用劲,左腿借力直接登了上去,他身形轻便,找准方向几步攀在墙壁上,几步就上去数米,渐渐到我手电照不到的地方。
他应该是想去胖子大概消失的方位看一眼,我举着手电想再把光送上去些,奈何有限。
张海意已经在琢磨洞底那些大条石了,他说石头缝里有些不规则的小圆孔,看着奇怪,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我把手电照过去扫了下,发现那小圆孔还挺多,直径都是一两厘米,最大的有五厘米左右,离远看密密麻麻的。
“没准是出气的。”我随意道。
闷油瓶爬上去有一会儿,绳子没动弹了,可能他已经攀在了岩石上。
我试着喊他一嗓子,等几秒没声音。
我叫张海意也上去看一眼吧,别再有什么情况,张海意倒不担心,只说再等等,他现在贸然上去留我一个也不太好。
我只好抱着手电等着。
又过了会儿,张海意没发现什么,可能觉得无聊,又想找人说话了,他话痨的劲头的确挺厉害的,怪不得张海客烦他。
我不理他,他也能一直说,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被张家抱养回来的。
“诶,吴先生,你和我们走散的时候是不是也陷入幻觉了?”张海意问。
我转头看他,“怎么,你也是?”
张海意点头,“对啊!但我识破了。”他说道,然后问我幻觉里看见啥了。
我想起当晚,不太想回答他,张海意见我不说,嘿嘿笑了一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见到族长了。”张海意道。
我挠了挠下巴,纳闷他怎么知道。
张海意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因为我猜,这幻觉要么是让你见到你怕的,要么是让你见到你喜欢的。”
我挑眉,“这么说,你见到张海杏了?”
张海意听我说这个名字,先是惊讶了下,可能意外我怎么知道他喜欢张海杏的,只是几秒后神情又萎了下去,“没有。”他说。
“呦呵,那你看见谁了?”我问。
张海意脸色难看,像是喉咙被堵住似的,我眯起眼,忽然乐了,“你不会看见张海客了吧?”我说。
张海意脸色更难看了。
我拍他肩膀,忍不住笑,“你就这么怕张海客吗?他有啥好怕的?”
张海意刚要回答,一旁墙壁垂下来的绳子忽然快速抖动起来。
我急忙抬起手电,绳子一直在晃,却没看见闷油瓶,连声音都没听见。
“小哥!”我喊。
还是没有回答,但绳子动得越发快。
我转头叫张海意把强力探照灯拿出来,之前为了省电,一直没用。
我几步走到墙根,拽着绳子想上去看看,我又喊了声小哥,然后用嘴叼着手电想爬上去。
几秒后,声音低沉的从我脑袋上飘下来。
“在。”闷油瓶道。
我停下动作,拿过手电,退了几步看过去。
张海意已经把探照灯打开了,只见闷油瓶拽着麻绳,脚登着墙壁几步荡了下来。
我瞅了瞅,“没看见胖子?”我问。
闷油瓶摇摇头。
不等我说什么,闷油瓶又道,“但是石头有点奇怪。”
他说他爬到将近中间的位置,用手顺着条石的形状一路摸过去,发现有些石头是软的,不是常规理解的那种软,石头本质还是硬的,但是使力的情况下,某些部分能凹陷下去。
他摸了几块都如此,这些能凹陷的部分放到一起似乎是什么图案,但是他没摸完,还剩了几块儿条石。
“那怎么没摸?是有问题?”我问。
闷油瓶又是摇头,看了我一眼,“听见你叫我。”他道。
张海意关了探照灯,叫闷油瓶过去看一下,他刚才仔细瞧那大石块儿,上面有许多小孔看着特别奇怪。
闷油瓶转身跟他去看。
我握着手电在原地瞧他们俩,闷油瓶半蹲着身子看得仔细,指腹缓缓滑过那些孔洞。
我垂眼,忍不住轻轻出口气。
我记得小花以前说过我,他说我是比较矛盾、比较两极分化的人。
认真起来、专注完成一些事时,可以称为六亲不认,但要是被影响到,也会变得很感情用事,变得不理智。人都有一个综合起来的度,小花说我没有,在一段时间内,我只能存在一种状态。
也因为我这样的性格,注定是花费心力、犹豫徘徊的命格。
我在拉扯自我,也在拉扯闷油瓶,有时想干脆些,却还会驻留在闷油瓶所给我的依赖权利中。
小花说,我要是抑郁就是纠结出来的,真是没说错。
他们俩或许瞧完那些孔洞,转而看向四周。
闷油瓶起身转过来,正好对上我。
我看了看他,闷油瓶忽然蹙眉,紧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
他视线深沉,落在我脸上,专注的叫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刚想说盯着我看干嘛,闷油瓶先开口了,
“把衣服脱掉。”他道。
实不相瞒我当时真愣了下,“什么??”我问。
闷油瓶似乎呼吸都沉了些,“脱衣服。”他又道。
我脑袋懵了几秒,茫然的问他确定要我脱衣服?
闷油瓶点头。
说实话我还没反应过来闷油瓶让我脱衣服的这个事情,但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你想看我脱也不是不行,总得到个没人的地方吧,张海意还在旁边,直接脱是不是不太好。
我还在想,张海意也转过来了,只见他看了看我,而后眼睛一睁,忽然也开口道,“吴先生,把外套脱掉。”
卧槽???
我脱给闷油瓶看就算了,这玩意还有共享的?这小兔崽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刚想骂张海意,忽然感觉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偏过头看,脑子嗡的一下。
一只巴掌大的死亡之虫,不知道从哪爬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我肩膀上。
我感觉我全身在这一秒瞬间僵硬,骨头好似冻住。
虫子趴在我肩膀上,暂时没动。
我缓慢转过头,看向闷油瓶,我想说点什么,发现喉咙跟痉挛一样,说不出来话。
死亡之虫的血液和分泌物有剧毒,我要是一不小心弄伤它,我就得跟它一起拜拜。
“吴邪,把冲锋服脱下来。”闷油瓶又道。
他左手伸到腰后,似乎是想拿刀,摸空才发觉这次出来他没带刀。
我想起我的水果刀留给刘丧了,顿觉心里一凉。
深呼吸几下,我轻轻抬手,大气不敢喘,开始解冲锋服外边的扣子。
这一刻我脑袋里冒出很多念头,我整理了下,还能有条不紊地说出来,
“小哥,我银行卡密码是150817,吴山居除了给我家里人那份,有几批个人资产我分别写在你和胖子名下了,我二叔不知道,你记得找王盟要,跟胖子分一分,好歹养老钱有了;我给张海客批的条子已经写到了十五年后,你按日期发给他,别一次性都给完;胖子说想要辆车兜风,我给他买完了,虽然是个电动车,反正也能骑,二手的,你告诉他将就下算了……”
我必须交代清楚,可不能做糊涂鬼。
我一边解扣子,一边吧啦,吧啦到最后,我看着闷油瓶,“我要是死在这儿,你能不能等两年再娶啊,兄弟一场,好歹你还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给我守两年不过分吧……”
闷油瓶忍不住皱眉,他瞧我一眼,声音轻轻,“别胡说。”
我现在只恨这破衣服怎么扣子那么多,还不是拉链的,特别难解,加上我紧张,又不太敢动,解的我手指头快麻了才解开。
我看向闷油瓶,大拇指敲了几下,告诉他我要脱了。
闷油瓶点头,身体微躬。
我闭上眼,深呼吸,我感觉到虫子在我肩上动了几下,似乎在朝我脖子那爬。
我睁眼,瞬间脱掉外套朝后一掀,脚跟着迈步朝前跑。
有阵特别小的嘶嘶声,虫子朝我这儿扑,我呼吸一停,眼前一道影子飞过去,闷油瓶伸手拽住我,用废的电池被他一个巧劲甩出去,正砸中死亡之虫,虫子摔在墙上,血蹦出来,溅在周边的岩石上,发出嗤啦的响声。
“你被伤到了?!”张海意看着我喊道。
我捂着脖子,皱眉拿到眼前看。
那虫子速度太快了,背上一道像鳞片一样的皮肤划了我一下。
死亡之虫的血液和分泌物有毒,不知道皮肤有没有。
“糟了,没拿解毒丸出来。”张海意道。
张家有密制的解毒丸,一般的虫毒都能解,可惜他出来的急,一点没拿。
我抿唇摸了摸伤口,有点辣辣的。
闷油瓶突然走到我面前,“张嘴。”他说。
我看他右手紧握着掌心,似乎攥着什么。
“给我吃什么?”我问。
“仙丹。”闷油瓶好似半开玩笑道。
“啊?”我一怔。
趁我嘴微张,闷油瓶右手抬起来捂在我嘴上。
有什么流到我嘴里,有点甜,然后咸腥味散开,我眨了眨眼,意识到这是闷油瓶的血。
我抓住他的手就想把他推开,闷油瓶左手绕过来扣住我后脑勺,右手朝前一推,一股温热的麒麟血不可抗拒的到我口中。
闷油瓶看了张海意一眼,张海意伸手在我锁骨上一寸点了下。
我不受控制的咽了下去。
似乎我才懂,盘马当时说我会害他的意思。
我知道他对我的好不是我想的那种好,
可我逼迫他变成那种好。
他做不到,既无法是我想的那样子,又因责任情义不会不管我,
深陷其中,最后因我一时私心,让他留下代价。
而今我尝到了。
30
绷带张海意包里有一卷,另一卷在胖子那,我扯开封条,压着闷油瓶手腕给他缠在掌心。
“尽量别用这只手活动了。”我说。
闷油瓶嗯了声,我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去把他手包好。
“有不舒服吗?”闷油瓶倒是问了我一句。
我摇头,没啥反应,可能是他的血有作用,也或者是死亡之虫皮上的麟角无毒。
这洞真是越看越古怪,据陈强说,虫子是冯叔从黑市运过来的,说明本不在塔克拉玛干,这洞里会有,难道是冯叔之前来过这儿?
可我看被闷油瓶打死的那只,个头可不小,比我先前在沙坑里见到的足大了一倍,且我当晚见的皮肤上没有麟角,但刚才趴我肩头那只,脊背暗红色的皮肤上,还有一道黑色的麟角,很硬,不然也不会把我脖子擦破。
我忽然觉得,冯叔把干尸偷来,可能不像陈强说的,只是贪图金钱而已。
我记得小花说这手消息一直是冯叔在传递,也就是说,除了卖家,冯叔是最了解这批干尸来历的人,他不辞辛苦从柬埔寨转运回来,又拉到新疆巴音郭楞,在沙漠里挖了几天的沙子,跟我说只为了钱,我真有点不信。
但我又想不出,除了钱,还有什么必然原因让冯叔铤而走险。
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招,他应该清楚,一旦被我知道,等于小花也知道,我手底下的人如果叛变,我心情好时,还会给条活路,但要是得罪小花,还惹了这么多麻烦,下场不比到海里喂鲨鱼好到哪去,冯叔肯冒这个险,我还是有点惊讶的。
给闷油瓶包扎完,我把剩下的绷带缠好收起来,接下来不一定谁会受伤,闷油瓶伤口的绷带也需要换,得省着点用。
我才想问现在要去哪里找胖子,只听四周墙壁忽然咚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重物在撞墙一样。
我一愣,闷油瓶和张海意也听见了,转头看后方的墙壁。
又是咚的一响,闷油瓶几步过去,靠近岩石墙侧耳听。
“天真!!瓶仔!!”很浑厚的一声叫唤。
“胖子!?”我脱口道。
这是胖子的声音,很清晰,他在叫我们,但我听着怎么好像是从墙后边传出来的。
“胖子!!你在哪!!”我立刻跑到墙根底下喊回去。
这回胖子没有很快喊出声,他可能在打量自己所处的位置,不等他说,闷油瓶先开口道,“在墙后。”
张海意用手敲了敲表面坚固的条石,“难不成洞后面还有空间?”
“我也不知道在哪。”胖子又喊。
他本来拽着陈强速滑,但是陈强胆子太小,不敢太快,又磨蹭又笨,普通话还不好,胖子听不明白他说的,沟通半天无果,半路上跟他骂起来了,又觉得不解气,俩人推搡着动起手了,陈强哪是胖子的对手,他当时想喊我救他,不知道他俩谁碰到什么地方了,本来好好在洞壁上趴着,忽然仰头一倒,俩人直接翻到别的地儿去了。
胖子只有个小型应急灯,挺不了多久,他和陈强没敢瞎走,想先联系上我们。
据胖子说,他们好像是掉到别的洞去了,墙板后头应该是条很长的甬道,不知道通向哪里,他们顺着一路滑,掉进另一个洞,摔得骨头快散了,胖子还好,练家子肌肉有下意识的保护措施,陈强摔得胳膊脱臼了。
我本来还想再问清楚点,又是一声猛烈的撞击震到我耳朵,吓了我一跳,比刚才的还响。
我才发觉这不是胖子弄出来的。
“靠后。”闷油瓶忽然道。
我和张海意立刻后退,只听身后不知是洞的地下还是洞壁岩层深处,一阵非常有规律的敲击声传来,那动静听着像是在打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然后变得越来越强。
我心里一跳,怎么听着仿佛越来越近一样。
我慢下呼吸,躬起腰,摆出防御姿态,紧盯着发出声音的岩石墙壁。
那声音又突然消失了。
“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小声问。
张海意摇头,也没搞明白状况。
却只见闷油瓶忽然扯住我和张海意,一手一个,用力拉着我们俩朝后去,“快走!”他低声道。
只要是下过地的就知道,在斗里,甭管你什么身份,所处什么环境,只要哑巴张说赶紧走,那就听他的快走,一秒都别耽搁。
这是我这么多年的血泪史,不需要怀疑,所以闷油瓶说完以后,我一点都没犹豫,立刻转身跟着他跑。
我们跑到来时的墙根底下,想再爬上去,没成想刚一拽绳子,半只手粗的大麻绳掉下来了,我抬头一看,剩下的一半还在中间晃悠,它竟然折了。
不等我有多余思考,闷油瓶直接拽着我领子往上一抬,我脚顺势登上岩石缝。
他左手攀住条石,右腿借力,几步登上来。
张海意已经爬到更上面去了,张家人自小有攀岩训练,徒手攀岩是可以的,只要不是太高。
闷油瓶还要带着我,所以慢了些,间隙中我回头朝下看了一眼,洞底不知怎的,好像突然暗下去般,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眯起眼细瞧,才发现并不是没了光,而是洞底的地上好像铺上了一层黑糊糊的东西,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刚才还没有,那东西看着极黏,眼瞧着还在朝上涨。
我心里一哆嗦,吓人的东西我不怕,我就对恶心的东西膈应,我忙回头,手脚并用的踩着墙缝往上爬。
没有绳子,我们想徒手爬回地上面不太可能,只能想办法从刚才胖子消失的地方找到出路。
闷油瓶叫住张海意,让他停下来带着我上去,我怔住,转头一把揪住闷油瓶,“你想干什么去?”
通常他这么说,就是想单干。
“找出口。”闷油瓶道,看着几米远洞壁中部的长条石。
他是想先几步上去,快点找到机关或者暗道。
我点头,松开手让他上去,嘱咐他小心,一定要抓稳。
张海意一点点降下来,直到与我齐平。
闷油瓶未动,他转头看我,视线微垂,似乎在想什么,而后开口道,“刚才的话,作数吗?”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闷油瓶瞧着我,没作声,几秒后,似是极浅的叹,他摇头,随后转身伸出手,直接几步爬了上去。
空气里传来一阵腥味,我低头瞧,只见洞底那些巨大条石缝隙中的小孔,正朝外爬出一只只死亡之虫,不同的是,这些虫子特别小,看着像是幼虫,一只接一只的冒出来,没一会儿,洞底漆黑中,虫子相交,好像一块儿块儿红斑。
我恶心的一阵发麻。
31
“这些虫子到底哪来的?”我忍不住问,空气里腥味很浓,熏的人要吐出来。
张海意低头瞧了几眼,说应该是那些条石缝隙里钻出来的,留那么小的孔,应该就是为了幼虫准备的。
我基本确定,冯叔绝对不止为了钱,他大老远不辞辛苦把干尸弄到这儿来,还搞了一堆虫子,怎么会那么巧,这洞里也有,我看黑市卖死亡之虫的卖家也很有问题。
我有点奇怪,冯叔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小花不可能没发觉,他心思多细的一个人,除非是在钓大鱼,想到这我就有点火气,这狗日的要是拿我来钓鱼,看我回去不吊死在他办公室门口。
闷油瓶已经爬到中间了,手电照不过去,从我这儿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影子,他攀在条石上,正在用手摸。
张海意拽着我,登着岩石缝跟着缓缓朝上爬,我有绳子还好,没绳子、还是这么陡的墙,爬起来就费点劲,早知道当年跟小花学一手好了。
爬了两米,抬头能瞅见断了的麻绳在空中晃悠,洞口上窄下宽,越到底下约开阔,没有人拽着,绳子贴不到岩石壁,一旦断了就会晃到中间,基本够不着。
手腕那么粗的绳子不会无缘无故断掉,定是被蓄意破坏的,我喘了几下,低声骂,“让我知道哪个王八蛋把绳子弄断,看我不弄死他……”
张海意听见我嘀咕,只道少说话,保存体力,我看他一眼,心说你这话痨还有嫌别人话多的时候。
我深吸气,跟着张海意继续向上登,右腿刚迈出去,便听见一阵嘶嘶的声音。
这动静太熟悉,不用看我就知道,附近有蛇。
从前在蛇沼,鸡冠蛇给我留下不小的阴影,导致我看见蛇就犯怵,后来计划需要,我跟蛇打了几年的交道,身边养过我三叔乃至我爷爷那辈留下的蛇,帮了我很多,所以我对蛇的态度比较复杂。
但就目前这个情况,我是讨厌它的。
这洞大部分的条石都严丝合缝,一路下来没看见大的缝隙,钻出虫子就算了,还能钻出蛇来。
我们几个只顾着攀岩,没到处张望,等听到声音再去看时,对面墙壁中部的条石上已经爬满了蛇。
这蛇通体全黑,像墨一样,有点像平日沙漠中见到的沙漠黑蛇,但比之还要黑一个度,它爬行没有声音,也不会是响尾蛇。
蛇是群居动物,喜湿润环境,沙漠里成群的蛇很少见,除非是人工养殖。
“中计了。”张海意瞧着对面,说了一句。
这洞不是古楼兰人避难场所的入口,或许这地下确实有一处空间,当年建造用来避难,但这个坑,修的圆润笔直,岩石陡峭,又近乎垂直,可见当年刚修时,这墙边定是光滑异常,单纯人力根本爬不了,后来世事变迁,地质活动的影响,这洞的岩石逐渐脱落,才有这些坑坑洼洼,我们现在才能踩在上面。
“这洞……是用来祭祀的……”张海意转过来看我一眼,又道。
从夏商时期开始,巫蛊之术流传,汉朝达到顶峰,据说当时滇南边境民族十个有九个是崇尚巫蛊的,随即带起生祭活人的残忍手段。
古楼兰受其影响,在当时罗布泊几近干涸之下,很有可能选择修建坑洞来祭祀,他们又是朝月的民族,古人说月满为灵,难怪这洞造得如此圆润,如果这洞用来祭祀,那冒出来的虫子和蛇也不难理解了。
“胖子!”我想起胖子还在洞后边,“胖子会不会有事!”
张海意摇头,“这坑若是祭祀的洞,胖爷反而安全,方术十则有云,祭其右则为生,祭祀的地方一定会留两个生门,才叫生祭,不然就变成死祭了,死祭在古人观念里,是不吉利的,胖爷刚才能说话,说明他是误打误撞掉进生门里了。”
听张海意这么说,我松口气,胖子没事就好,他自己带着陈强,就怕遇到什么危险。
张海意盯着那群蛇,忽然转过来看我,“你现在可以去弄死它们了……”他道。
我看看他,又看看蛇,
“我三十年后再来与它们一决高下。”我说。
谈话间,一条黑蛇直接猛飞出去,奔着我们这头来,我抬头看,正扑到闷油瓶站的那块儿地方。
“糟了!”我马上手脚并用想爬上去。
张海意拽住我,“你干嘛?”
我:“废话,我去帮小哥。”
“不行。”张海意摇头,“族长一个人还好,你上去,他要顾着你,反而麻烦。”
“那你上去。”我道。
打眼一瞅,对面那蛇几十条,这要是齐齐扑过去,闷油瓶也难以应付。
且我瞧那蛇就在中部盘旋,并没下来的意思,我想这些蛇或许是在守着岩石后头的生门,不叫旁人轻易进去,胖子方才误打误撞翻了过去,可能恰好触发了什么机关,这洞里才会如此。
张海意显然也看出来了,他脸上犹豫,想过去帮忙,但他又看我,还记着当时闷油瓶嘱咐他跟着我的话。
思忖间,一条蛇从我二人面前掉下来,成了两截了,看着是被扯断的,死蛇掉进洞底地上黑漆漆的东西中,嗤啦一响,直接被淹了。
“我靠……”我呢喃一句。
合着下边铺了一层硫酸啊。
转眼又是三四条死蛇掉下来,脑袋上传来闷油瓶的声音,“上来!”他道。
张海意没敢耽搁,拽上我提速朝闷油瓶那爬。
之前闷油瓶说过,条石中有部分能按下去,拼起来似乎是个图案。
我和张海意在一片“死蛇雨”中爬上中部缓坡,抬头便见闷油瓶身后条石开了一道口子,里头漆黑。
一旁的岩石凹凸不平,应该是被闷油瓶摁过了,这么一瞅,看着倒像个躺倒的人。
“进去!”闷油瓶又是沉沉道。
我和张海意爬上去,转头看他身上带了不少血,我心里一跳,不等我说什么,闷油瓶挥开扑上来的蛇,推着我们俩进去。
我一下拽住他,闷油瓶停住,抬头看我,似乎知道我想什么,他只说放心,语气轻起来,“是蛇血,不是我的。”
群蛇见我们进入生门,齐齐朝这扑,一时甚为壮观,我和张海意进去后,闷油瓶转身去拿地上的包,捡起石子打中三条脚边的黑蛇,迅速闪身进来。
他指头摸到生门右侧大概十厘米的地方,我瞧不见有什么,闷油瓶似乎是拧了一下,条石发出一阵响,而后竟翻了一下,重新关上。
一切变化太快,我们三个在漆黑中呼吸几个来回,我才想起拿手电出来。
我手刚绕到后面,脚下一晃,接着连闷油瓶也是没想到,地面突然塌了,我们仨猛地从缝里掉下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从蛇口逃出来,转眼又不知要掉到哪去。
我们似乎滑入一个很陡的甬道,道边尽是碎石,我们几个一路撞着朝下滑,我几次想伸手抓墙壁都失败了。
滚落带起的灰尘涌向我脸,叫人睁不开眼睛,看不清路。
还是张海意拿冲锋服口袋的伸缩带挂了一下,停在岩壁边,我和他前后脚下来的,他左手挂着,右手拽住我。
我们俩齐齐挂在上头,张海意手臂有点抖,他试图拽我上去未果,便咬着牙开口,“你咋……这么沉……”
我抬头,想顺着他的力爬上去,“扯淡……,你族长还说我轻呢……”
我刚说完,就听崩的一响,张海意的伸缩带子断了。
一秒的功夫,我俩重新掉了下去。
我听见闷油瓶喊我,但是我们落的太快,扎眼功夫我就看不见他了。
然后铛地一下,应该是落地了。
我脑子一疼,直接被摔晕了过去。
大概没晕很久,空中灰尘很重,把我呛醒了,我咳嗽了几声,伸手去揉脑袋。
我睁眼,迷糊的看过去,一片灰蒙蒙的,但是有光,可能是手电掉下来撞到开关了。
想到是掉下来的,我急忙看了看胳膊,又动了下腿。
“可以啊我这体格,这都没事……”我感叹一句。
“你当然没事……”一声很轻很抖的呢喃,“我有事……”
我一愣,这声音是从我下边传来的,我这才撑着站起来。
张海意垫在我身下,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被我砸懵了。
我心里一跳,急忙去扶他,“张海意!!”我拍了拍他脸,开口喊他,“喂!你没事儿吧!张海意!”
张海意睁着眼,似乎有意识,又似乎不清醒,我捏了捏他胳膊腿脚,还好,还全乎,就是脑子好像迷糊了。
我四处看了看,没看见闷油瓶,我刚想喊他,身后墙壁传来四下哒哒规律的敲击声。
“吴邪!”是闷油瓶的声音。
我放下张海意,跑到墙根下,“小哥!你在哪!”
闷油瓶还没回答,胖子喊了声天真。
他掉到胖子那边去了。
之前张海意说过,生祭的洞会留两个生门,看来我和他是掉到另一个门洞里了,可能甬道有我们没注意的岔口,闷油瓶正好掉在胖子那边。
但两个洞能互通声音,应该是挨着的,周边会有路相通。
我把刚才掉下来的事告诉闷油瓶,我说张海意被我砸的有点神志不清了,怎么办。
“我告诉你几处穴道,你来摁。”闷油瓶隔着岩壁道。
我跑到张海意身边,把他摆正。
“右臂肘间上二寸,肚脐上三寸,双胸正中,双侧太阳穴。”闷油瓶缓缓道。
我拽起张海意胳膊,又想到针灸扎穴位都是脱了衣服的,穿着衣服是不是效果不太好。
我抬头喊要不要脱掉张海意上衣,他的冲锋服太厚了。
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我叫了声小哥,依旧没有应答。
我又跑回墙根敲了几下,边敲边叫他。
现在隔着岩壁看不到对面情况,只担心又发生什么意外。
有几秒,闷油瓶的声音才传过来,
“在。”他回。
我抹了把脸,说没听见他回答,以为有问题。
“要脱张海意上衣吗?”我重新问。
毕竟我吃不准筋脉穴位,捏错了恐对他没用。
“脱吧。”闷油瓶回我。
我转身蹲到张海意旁边,去拽他衣服。
“脱外套即可。”闷油瓶道。
32
最后一指怼在张海意胸口,他猛地坐起来,干呕了两下,然后抬头看我,似乎清醒了。
我拿手在他面前晃悠,“没死吧?”我问。
张海意僵硬着眨眼,才木讷开口,“我还没见女神呢,被你砸死可太冤了……”
他这么说就是没事了,我松口气,转身冲着岩壁喊,说张海意醒了。
胖子立即回既然醒了就赶紧看看洞里是不是也有条向外通的路,路旁的条石上用砖铺成表面,糊了一层泥,刻了一些看不懂的字。
我捡起手电,照着转了一圈,洞中正顶上有个倾斜的甬道,我们刚才就是从这里掉下来的,对着甬道的正前方岩壁上,有个一人多高的口子,里头黑漆漆的,延展出去该是条路,
两条甬道正好在一条垂直线上。
我说有,看着能走人。
“是通的。”闷油瓶道,而后让我们顺着路走。
祭祀洞既然留了两个生门,生门必然相连才叫生门,如果方才有蛇的那个洞真是古楼兰拿来祭祀的,那我们现在所处的生门应该是为举行仪式的祭司或者巫师大臣用作观礼的地方。
张海意站起来背上包,自己抻了下胳膊,我用手电在那条路上晃了晃,光正常的打进去落在地上,能看出铺的似乎是青砖。
胖子说路旁的条石上刻了字,我走过去细细看了下,可能时间太长脱落了,我这边看不出有刻字的痕迹。
岩壁那头已经没了动静,闷油瓶他们应该是出发了,我叫上张海意一同进入通道中。
之前在罗布泊旁,闷油瓶猜测地下空间是当年楼兰人用来避难的,现在我觉得这个说法依然成立,不过可以再加上一条,除去避难,也许他们还把这处靠近生命之源的地下世界当做安息之地。
在古代,尤其是滇南边境少数民族中,死亡是一件神圣、且需要举行盛大仪式的事情,古楼兰没有大肆建造陵墓的习惯,所以现今官方对楼兰遗迹的考古中,很少挖掘到大型的陵寝或陵园,当然也不排除受沙漠地形影响,将原有的覆盖住了,但我更倾向认为,古楼兰不建墓,而会为自己修建安息地,这种安息地就像古代方士为自己选择死后飞升的福地一样,四川巫山至今还保留着许多唐宋时期的道观残垣,就是因为当年修仙文化盛行。
从祭祀的洞和这两个生门看,就可断定当年楼兰人建造这处地下空间时,除了避难,还想到了千百年后若有生人闯入,会再度开启生祭。
至于我们这帮不速之客起到什么作用,那可不好说。
顺着路走,便见甬道中的结构和洞中又不一样,洞里是条石,而甬道四面全部铺的砖石,且做扁平状。
古楼兰虽然少修陵寝,但应该还是受到了中原一些影响,砖石地宫是从汉代开始的,木椁墓室逐渐被取代,尤其到了西汉,一度流行空心砖墓,我用手敲了下四周砖石,声音泛空,听着挺像的。
期间我试图联系闷油瓶他们,都没得到回音,想来进入甬道后墙体增厚,无法互通声音。
走出大约近百米,我还感叹这通道挺长的时候,张海意拽住我,没再往前走,我说怎么了,他指了下前边,“有人。”他道。
我手电照过去,大概前方七八米,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第一反应这是那些丢失的干尸,是不是冯叔在附近,但我又看一眼便推翻了这个念头。
干尸由于没有水分,比正常人身材小了两圈,但眼前这个昏倒在地的,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体积不小,不会是干尸。
张海意先一步过去,离了几米摘掉背包,脱手扔到那人身上,砸的一响,那人没任何反应。
我跑过去,张海意蹲下来扯开这人脸上的绷带。
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眼圈乌青,下巴一圈络腮胡,他穿着和陈强一样的衣服,
“是乌达!?”我立马道。
当初跟着冯叔进沙漠的有两个人,都是狂野租车队的,一个是陈强,另一个就是乌达,这里除了冯叔和乌达不会有别人。
“他死了?”我问。
张海意手指在乌达鼻孔下一探,随即摇头,“没死,还有呼吸。”
我刚想把他身上的绷带也撕开,不想乌达忽然睁眼,两只眼睛怒目圆睁,像诈尸了一样,吓我一跳。
我和张海意立刻退了两步,乌达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张海意看我一眼,随后试探上前,不想乌达猛地高喊,犹如疯了一般,他直接推开张海意,转身连走带爬的站起来,晃悠着朝前跑。
我们俩都没想到乌达会突然来这一出,猝不及防的没抓住他,乌达全身缠着绷带还能跑这么快,看来私下没少练习缠绷带吓人。
我和张海意立马跟上去,手电光随着我跑,在青砖石上来回晃。
追出去大概有二十米,眼瞅着要追上乌达,他似乎跑到头了,一个转身,竟消失在我面前。
我心里一惊,忙提速拐过去,跑起来手电照明不稳定,我没细分辨,迎面撞上一人,站在阴影下,全身黑乎乎的,我以为是乌达,直接抬起右腿就冲他裆部去了,这招黑瞎子教我的,百用百灵。
没想到这人更快,伸手拦住我膝盖,往回一推。
“吴邪!”他低声道。
我一愣,忙抬起手电,
是闷油瓶。
一旁张海意追上来,胖子在他旁边,已经逮住乌达了,乌达跑出去,正好碰上胖子。
我们几个在两处生门甬道的尽头会师,一个交汇口。
我水壶里已经没水了,闷油瓶把他的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发现这壶水几乎没动,我问他怎么不喝,张海意倒先回答,“张家人在地下会控制水量,已经习惯了。”
我还想说什么,只见胖子把陈强揪到乌达面前,问他是乌达吗?
陈强点头,哆嗦的说是,他有点怕,因为乌达精神状况不太好,满嘴疯话,什么有口井,什么别开门,还老是想跑,只能用绳子把他捆住。
我问他冯叔在哪,他也不回答我,双眼无神不停重复那两句话。
到这里,我开始想还要不要再往里走,陈强胳膊脱臼了,带着他是个负担,乌达又疯了,我们几个虽然全乎,但是水也快没了,撑不了太久。
此行只是受小花所托转运干尸,干尸丢了本和我们牵扯不大,跑到沙漠里头找一遭算是够意思了。
思忖间,乌达又开始喊,这次却没再冒胡话,他只是直直看着前方连成一体的岩石,他声音嘶哑,听着可怖。
我们现在的交界口从视觉上看是没有出路的,仿佛两条甬道交汇在一起就终结了,我还在纳闷这生门留的出路不对,闷油瓶忽然起身,走到堵着路的大岩石面前。
他两根偏长的手指在岩石壁上摸了摸,顺着纹路从左到右,岩石劈两边依旧是青砖砌的墙,似乎有什么不妥,闷油瓶摸到这里半天没动。
几秒后,他忽然抽回手,然后又一下戳了进去,直接夹住一块儿青砖给带了出来。
前头灰棕色的整块岩石松动了下,而后在我们眼前缓缓向右重叠,露出黑漆漆的一个口子。
乌达又不叫了,只是盯着那口子全身发抖,像是吓坏了,嘴唇都跟着动。
“探照灯。”闷油瓶道。
张海意忙把探照灯从包里拿出来,支在地上打开,强有力的灯光穿过口子,将岩石外的景象照亮。
我们几个凑过去瞧,都有些心惊。
两处生门甬道后,连接着一片巨大的地下殿宇,殿前广场粗略估计有四五个足球场大,高度快有十米了,难以想象古楼兰这样的边疆部族能把地下开采至此。
放眼一瞧,这处地下空间的洞顶,每隔几米凿穿一个洞,悬着一根绳子,绳子底下吊着一件衣裳,离远看像吊着个人一样,从左到右,吊了有几十件。
衣裳已经看不出颜色了,且多破败,胖子在我旁边长出口气,说从没见过这种形式的地宫。
而在广场尽头,一座简朴的门楼静静矗立,我想,如果地下真有避难做的殿宇,那面前这个,恐怕才是真正的入口。
乌达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了,被陈强扶着才勉强能站起来。
张海意的探照灯在广场上来回扫了几圈,照到门楼门口时,瞧见石墩子下边坐着个人,我说别动,照清楚些。
光从那人脸上射过去,我一愣,“冯叔!?”
我刚说完,闷油瓶抬腿,冲着门楼那去。
他跑得快,我叫张海意收起灯,举着手电跟着闷油瓶。
及至近处,便看门楼两扇门中的一扇微微开启,上边雕着一尊妇人雕像,妇人双眼迷离,朱唇轻启,身体半掩于门后。
这是东汉以来的一种地宫墓殿习俗,这门的样式有个名字,叫“妇人启门图”,常在墓室、墓祠或者雕画里出现,宋辽金时期也很鼎盛。
考古界对妇人启门图众说纷纭,不外乎四种意思,一是看守宫殿,警示外来人;二是暗示门后有庭院,主人富有;三是作为仙境的使者,引人去仙境;四是将人送还人间,重新转世投胎。
其实看到启门图我就明白了,这里既是避难所,也是古楼兰贵族祈求长生的福地,可以想到当年某个灭顶之灾突然降临,古楼兰贵族只得修了这处避难所躲灾,同时祈求死后飞升,纵然不得飞升,也能再重回地面为人。
视线下移,看向冯叔,除了闷油瓶外的所有人都是惊得吸了口凉气。
只见冯叔靠在石墩子上坐着,离远看好像在休息,但近处才瞧得,他的脖子整个被掰断了,喉咙处被挖了一个口子,血已经流干了,他四肢都是好的,唯独脖子惨不忍睹。
我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喉结,摸到那处陈年旧疤。
许多年过来,我见过很多死法,冯叔这死法并不是我见过的最吓人的,但,是最令我不舒服的。
脖子上的刀伤是至今唯一令我险些丧命的破绽,我一直讳莫如深,所以最见不得脖子上有什么。
我瞧冯叔脖子上的血窟窿,只觉寒毛要起来了,一股恶心感冲上来。
闷油瓶忽然放下包,从里面掏出卷绷带,他撕开一长条,走到冯叔跟前蹲下,拿绷带把他脖子缠上了。
我见那血红一片被遮住,瞬间好受不少。
“小哥,你给他包扎他也活不了啊。”胖子道。
闷油瓶起身,只说了句伤口不宜多看。
我转回身,乌达已经坐在地上了,我过去站在他面前,“是你杀了冯叔?”我问。
乌达此时又好像清醒了一样,听懂了我问的,忙不迭摇头,“我没杀他,我没杀他!!!”他脸庞泛青,不停重复这句话,最后他指着眼前那门楼,眼睛一翻,竟是被吓晕过去了。
“这就不行了??”胖子走近踢了他一脚,然后摇摇头,“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叫这老冯头装神弄鬼的吓唬人,我看呐,没准是哪位鬼大姐显灵,拿他当开胃菜了。”
胖子话音落下,只听这空旷的广场突然一阵响声,细听和我在那祭祀洞里听到的鼓声一样,但这里空间更大,声音回响在四周墙壁。
张海意立刻转身看去,但除了吊在上头的衣裳外,什么都没有。
接着又是一阵鼓声,很有规律,这次更近了,闷油瓶忽然走向那门楼,听了听,直到那声音消失。
而后他几步退回来,沉沉开口,“走。”
“什么?”胖子问。
闷油瓶转身,二话不说提溜起晕了的乌达让陈强背着,“下一次天黑前,必须撤出这里。”他道。
胖子还没反应过来,看众人收拾东西,不解的问了一句没撤出去会怎么样。
“那就永远出不去了。”张海意接道,他看了看门楼,又看胖子,“我们很幸运了,刚才的鼓声,也许是个警告,再不出去,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
胖子还是很惜命的,闻言立马背好包跟着走。
我看了看死去的冯叔,这情况带他遗体出去不现实了,但是定玛和干尸还没找到,我还犹豫,闷油瓶过来,忽然抓住我手臂,捏了一下。
“小哥?”我疑惑开口。
闷油瓶摇了下头。
我便知道,他的意思是,定玛已经找不回来了,干尸也是,打从他们被冯叔带到这儿来开始,就已经晚了。
我心里一叹,只觉得可怜了定玛和卓康。
人力总有不能及之事,我最后看了眼那门楼,跟着闷油瓶撤出了地宫。
想来世上有些秘密注定是要被掩埋的,像冯叔之死,像定玛、干尸失踪之谜,恰如古楼兰,纵然盛极一时,最终的归宿也是在黄沙之下,这一方天地,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