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对于陆离和王氏姑娘的关系, 众人虽不全懂,但大受震撼。
可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陆离对此倒是格外看得开, 完全没有之前得知自己被弟弟出卖时候的恼怒,反倒十分平和。
对此,他的解释是:“我与月韵本就和离, 无论她目的如何,嫁与何人,我都无权过问, 更何况做陆王妃是她的心愿,如今心愿得偿, 我倒是要祝福她。”
可话虽如此,陆离并没有真的贸然揭掉脸上的伪装前去拜访故人,而是暂时留在了丞相府外。
最终被允许进府的就只有伪装成李提辖的画皮鬼, 被点名带来献舞的秋忱, 以及隐匿身形跟进去的风鸾。
不得不说画皮鬼的演技一流, 许是因为早就习惯了披着各色皮囊演绎各色人生,此时她当起五大三粗的武夫汉子竟是有模有样, 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在被引去书房后,她看上去是老实的站立等待, 其实正小声和隐身的风鸾嘀嘀咕咕:“仙子,这不愧是朝廷大员的宅邸, 不提那些珍藏着的,光是墙上挂着的画都很漂亮。”
风鸾便跟着朝两边观瞧。
只见书房虽不大,但却格外雅致。
点着熏香, 摆着条案, 墙上挂着各色书法字画, 只不过风鸾不善此道,也就分不清画得好坏了。
于是她便问道:“你还懂书画?”
画皮鬼笑着回答:“自然是懂得了,旁的可能一般,但是美人图我绝对是个中好手。”
说着,她就轻轻掀开了自己的面皮。
虽然是青天白日,但就这么突然撕了脸皮只怕也会吓到人。
可在场的人里面,一个是千年有余的风鸾,还有一个见惯了鬼怪的秋忱,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画皮鬼见他们没有吓到,不仅不失望,反倒十分开心,乐颠颠地指着被李提辖模样掩盖住了美人面皮道:“瞧,像是这种的我画了不知道多少,我敢说,这世上没几个能比我画美人还好的,起码我是最真实的,绝对经得起考验。”
……倒也是。
而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画皮鬼立刻贴好了脸面,重新换上了莽撞武夫模样,在见到王丞相的时候,还故作激动,差点栽了跟斗。
偏就是这样笨拙的模样,让王丞相一边鄙夷一边放心,加上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大白天被鬼找上门,自然也就没有怀疑过李提辖的身份。
但是一旁的秋忱却有些难以适应了。
他微微抬眼,看了看体态圆胖颇有威仪的王丞相一样,很快就低下头去,身子也有些颤抖。
虽然他抓人锁骨就像是捏豆腐,和鬼怪相处也很是自在,可是本质上还是少年郎。
因为阴阳眼,秋忱自小就遭受排挤,后来还差点被歹人坑害,导致排斥与人相处,就算年纪大些,也不喜欢见人,更别提见官了。
结果现在骤然要直接看到丞相这级别的大官自然会觉得害怕。
画皮鬼越是谈笑风生,秋忱就越是畏惧。
他用力地低着头,就像是学堂里躲避夫子点名的学子一般,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恨不得能缩到墙角变成壁画才好。
可就在这时,秋忱感觉到肩上一沉。
他哆嗦了一下,正要惊慌出声,就听到了风鸾的传音:“莫怕,我在。”
虽然只有四个字,可秋忱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其实他和风鸾的相处并不多。
一开始在燕鸣楼的时候,事发突然,他满心戒备,自然谁都不亲近。
后来决定同路,在马车上和他翻花绳的是晏晏,会笑着在旁边看的是洛卿泽。
反观风鸾就只是坐在一旁,很少言语,也不太聊天。
可每次遇到紧要事,最先出手的必然是风鸾,其他人也都很听她的。
这便让她的身上格外有安全感。
此时秋忱听到是风鸾的声音,顿时觉得惊恐消散,心思也安稳许多。
他安静地站着,偷偷看了看不远处,发觉那边正在愉悦交谈的一人一鬼没有注意到自己,便悄悄地往风鸾那边挪了挪,又挪了挪。
风鸾也不推开他,由着少年蹭到了自己身边。
因着她用了隐匿之法,不仅身形别人看不见,声音也可传音,便问道:“怎么了,可是站得时间太久不舒服了?”
系统立刻道:【怎么可能呢,他能空手抽骨头,这体质不要太好,不过是站了一小会儿,怎么会……】
但下一秒,就听秋忱用极低极地的声音道:“嗯,累得很,怎么办呀。”
系统:……?????
秋忱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并不能瞧见身形的风鸾。
系统本以为,自家宿主会点破这人拙劣地谎言。
万没想到,风鸾直接点头道:“你身子骨弱,站立不久也是难免的。”
秋忱小声应了一声,还想要说什么。
然后便听风鸾接着道:“如此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吧,等此事了结,你便和陆离以及晏晏一道,每天三个时辰的身体训练,多来几天你就不会累了。”
秋忱:……不了不了。
系统:……不愧是你!
而此时,画皮鬼对王丞相的恭维寒暄也终于告一段落,王丞相笑着说了句:“行了,你们去见月韵便是了。”然后就离开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问秋忱一句。
这让秋忱有些莫名,但却没有贸然开口,而是聘聘婷婷地行了礼,待王丞相走了以后,才提起裙摆,小跑到了画皮鬼旁边,拽着他的袖口问道:“为什么没有提起我?是不是让我进都城的事情是那个李提辖随口胡说的?那后面就没我事儿了吧!”
画皮鬼听着秋忱越来越开心的声音,急忙道:“事情还是有的,只不过找你来的并不是王丞相。”
“咦,那是谁呀?”
“是他的千金,王家姑娘王月韵。”
而后,便有家仆来给他们引路,画皮鬼就不再说话了。
倒是刚刚一直在听他们交谈的风鸾在暗处对着秋忱道:“寻你入都城献舞的是王月韵,与李提辖这位边郡武官有联系的也是王月韵,甚至这次和陆王府的婚约,听王丞相的意思,也是王月韵自己做主谈下来的。”
此话一出,秋忱有些懵:“咦,这丞相府里到底是谁做主呀?”
画皮鬼没有回答,对人间界本就知之甚少的风鸾也没有合适的答案。
不过,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这位王家姑娘都不是等闲人物。
就在这时,他们便已经到了后花园。
比起王丞相处处精巧雅致的书房,此处就显得活泼许多。
虽然也是花团锦簇,草木茂密,但是并没有多少刻意摆设,而是颇具野趣。
此时就看到一女子身着劲装在舞剑。
说是舞,但是风鸾一眼便看出,这女子是有些底子在的,一招一式皆有章法,哪怕不是童子功,也非一朝一夕可得。
看到他们来了,女子直接将手上长剑入鞘,大步走了过来。
风鸾敏锐地察觉到花园附近有灵气漂浮,不动声色地将两张符咒贴到了画皮与秋忱身上。
转瞬间,符咒融化消失。
很快就有一人跟着王月韵上前,悄然站在一旁。
领着他们的家仆似乎见惯了这场面,低眉敛目道:“姑娘,李提辖到了。”
画皮鬼微愣,然后急忙行礼:“见过姑娘。”
王月韵取了布巾擦了擦额角,她面容柔美,但此时高绑发髻的模样却平添了些英姿飒爽。
画皮鬼也小心瞧她,只觉得这人着实不像是待嫁娇娘,反倒颇有些侠气。
见她眼神闪烁,王月韵并不觉得奇怪,淡笑道:“早就听闻李提辖在男女之事上总是含糊不清,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画皮鬼愣了一下,然后才想到,自己顶着的是李提辖的皮子,刚刚确实是有些孟浪了,赶忙要跪下。
可还没等膝盖碰地,王月韵就用剑鞘勾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提起来道:“行了,也不用行此大礼,以后多精心些也就是了。”
画皮鬼战战兢兢,秋忱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系统则是小声道:【这位王大姑娘看着还挺和善。】
风鸾淡淡道:“从哪儿看出来的?”
系统便道:【她都没处置画皮鬼。】
风鸾嘴角微翘,声音轻轻:“不处置,是因为以后还要用人,有缺点的人往往更容易把控,李提辖显然是和这位王姑娘早有联络,不然换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只怕此时早就一剑穿喉了。”
【咦,宿主怎么知道?】
“人间世我知之甚少,但是杀气我却能分辨出来,她刚才可是盯着画皮的脖子好一阵子。”
系统:……
为什么都到了人间界,遇到的还是这样的凶残人物!
而王月韵并没有和画皮说太多旁的事情,只是略略问了问边郡的情况,便看向了秋忱,声音放缓:“那边是秋儿姑娘吧?”
秋忱赶忙行礼。
王月韵笑着扶起他来,左右打量,颔首道:“确实是个妙人儿。”
秋忱立刻娇羞非常。
风鸾总觉得这少年别管天赋如何,对脸上各个部位的掌控力度着实精准。
不说旁的,光是这脸颊瞬间通红的本事就格外不凡。
王月韵瞧着眼前的美娇娘,却没有任何触动,而是轻声道:“其实我请你来,是有事情要拜托你。”
秋忱不敢抬头,乖巧回道:“姑娘放心,秋儿一定拿出最好的舞蹈献给姑娘,绝对不会给姑娘丢人。”
王月韵却道:“并非如此,我其实是想让你来助我招鬼。”
此话一出,秋忱就震惊地看着她,画皮鬼也吓了一跳。
王月韵却是面色不变,笑着说道:“我身边这位乃是修真界人士,他恰巧遇到过秋儿姑娘驭鬼的风姿,这才举荐给我。”
秋忱的眼睛瞪得更圆,画皮鬼更是吓得恨不得缩成一团。
要知道,风鸾那种看到鬼还讲道理的修士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大部分修真人士在看到鬼怪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打,不打到魂飞魄散不罢休。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位修士手上分明拿着法器,却对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画皮不解,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得好时候,只好闭口不言。
系统则是想到了刚刚那张符咒,猜到是自家宿主的本事,感慨道:【你的符咒真好用啊。】
风鸾却道:“其实也不确定,毕竟我也不知这修士到底是何等修为。”
【咦,那为什么还敢来?】
“被看出来也无所谓,打便是了,修真者不干扰凡间事,不然我也不会绕这个弯子,但若是遇到另一位修士就不同了,左右不过是顺当询问还是非暴力不合作,结果都一样。”
系统:……
简单直接,不愧是你。
既然没有被修士发觉,秋忱就略略放下心,重新看向王月韵,怯怯问道:“不知道大姑娘想要招的是什么鬼?可有信物?”
王月韵点点头,然后就拿出了一块玉佩给他。
秋忱双手接过,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王月韵淡淡道:“定情信物。”
秋忱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了个猜想:“你想要招的是……”
王月韵毫不犹豫:“陆家长子,陆离。”
秋忱:……
画皮鬼:……
系统:哦吼!
王月韵明显觉得那人死了,这才要招鬼。
可是秋忱深知,那人活着呢,活的好好地,这会儿可能就在院墙外头呢……
于是他脸上露出了犹豫神色:“那个,我其实不能……”
王月韵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给你一箱金。”
“……啊?”
“一整箱,金条,直接装满。”
秋忱不说话了,然后就扭过头。
看上去是在瞧着虚空处沉思,但是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看着在那边隐身的风鸾。
不能说话,也不会传音入密,他只能用表情和眼神传达思想:
仙子,求求你了,让我答应吧。
不是我意志不坚定,实在是她给的太多了!
而风鸾也没打算拒绝,她隔空传音给陆离,得到肯定答复后便重新传音给秋忱道:“可。”
秋忱立刻重新看向王月韵,笑容都灿烂起来:“好呀,我能帮你招陆修……陆离!”
王月韵却没有立刻给他兑现金银,而是道:“还有一事,你若是答应了,我才会把东西给你。”
秋忱软声问道:“什么呀?”
王月韵语气轻轻:“我要缚鬼索,借我一用,你再起誓会助我招他,我就再给你一箱金。”
秋忱二话没说就直接答应下来,举手就发誓,然后便美滋滋地带着金子离开了。
他看上去欢喜,可是画皮鬼却有些担心。
待到了无人处,画皮鬼变赶忙问道:“你给她的缚鬼索是真的假的?”
秋忱声音软糯:“假的呀,我都没听说过那东西,哪里能找到真的给她。”
画皮鬼傻眼:“那你刚才起的誓难道也是假的?”
这次开口的是风鸾:“不,是真的,那上面有灵力束缚,若是违背,必遭反噬。”
画皮鬼一下子就急了,抓着秋忱的小肩膀就要摇晃:“你是不是痴了,那种话怎么能随便说!真的到了捉鬼的时候,你和陆修士岂不是注定要伤一个?”
但是秋忱却一边被摇的晃悠一边道:“不会呀。”
风鸾补充:“陆离不是鬼,捉也捉不到他手里,至于缚鬼索,对着一个人修,用了也白用。”
画皮鬼:……啊?
而秋忱却不理会这些,只管看着两箱金子,笑得眉眼弯弯:“王大姑娘真是大好人!”
系统则是盘算着,眼前这个少年郎,只用一个假锁链,一个空誓言,就换来了两箱金……
修真界也流行空手套白狼吗?
而既然答应了捉“陆离”,秋忱自然是要兑现诺言。
于是当天晚上,他就带着人堂而皇之地进了王丞相府。
跟着他一起的自然是晏晏洛卿泽等人。
路上晏晏还在感慨:“果然我想的没错,那位王大姑娘宁可招鬼也要见师兄一面,足见情根深种,想必这些年都是以泪洗面,日夜念着你的。”
陆离没说话,秋忱却回忆了一下王月韵的模样。
神采奕奕,能文能武,怎么看都不像是感怀伤秋的凄惨模样。
风鸾却一直没有说话。
她轻抚着袖中沉睡的哞哞,眉头微皱。
夔兽受伤多年,嗜睡是正常的,但是自从入了西涂国,它就一直睡得比醒的多,这就不寻常了。
而系统并没注意到这些,他好不容易闻到了爱情故事的味道,便趁此机会给自家宿主念念叨叨:【你看,人间有真情啊。】
风鸾一边用灵力给哞哞检查,一边在心里对着系统淡淡道:“你似乎和我说了好几次这句话。”
【嗯嗯!】
“但是每一次的结果好像都和你说的不一样。”
【……】
回忆了一下海的女儿水湄儿,又回忆了一下关小黑屋云玉茗,以及祸害了满山花朵的冷玉……
人家系统都是给宿主加难度,自己这里倒好,是宿主给自己加压!
作为恋爱系统,投身在修真界根本就是地狱难度吧!啊啊啊啊啊啊!
而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明显是王月韵早有安排。
但是能让堂堂丞相府为了自家姑娘就大开府门,陆离隐约察觉到其中有些许不寻常。
等到了王月韵的院子外,引路仆人就悄然离开,显然十分放心。
而他们这般安心的根源就在于门外守着的那位修士。
白天曾见过的,风鸾也早有安排。
于是,晏晏最先走上前去。
修士看到晏晏,第一反应是想要去探究这人的真身。
可还没等他动作,晏晏就已经娇媚一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下一秒,修士就没了动作,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也混沌无神。
画皮鬼颇为好奇:“这是怎么了呀?”
洛卿泽温声道:“已经入他的梦了,看起来颇为顺利。”
风鸾朝着四周探查一番,确定没有其他修士,便对着洛卿泽道:“劳烦洛教主和画皮在这里等一等,我们去去就来。”
洛卿泽轻轻点头。
陆离则是轻声道:“多谢,因为我的事情多有劳烦,以后定有报偿。”
洛卿泽笑了笑没说话。
晏晏则是摆手道:“亲生的师兄妹,说着些不是见外了吗?再说我已经拿到报偿了。”
谁会不爱吃饭呢,嘻嘻。
风鸾见时候不早,便隐了自己与陆离的身形,跟着秋忱走了进去。
陆离一直没有抬头。
此时的他说不清楚心中到底是何种思绪。
原本以为已经毫无关系,他甚至可以对着王月韵说一句恭喜,偏偏这人宁可招鬼也要寻到他。
陆离并没有见到王月韵说出这个要求时候的表情,也就判断不出这人的心思。
他想要相信晏晏说的那个像是话本里写出来似的剧情,却又恨不得事情真香和这完全相反。
情之一字最苦,有情人不成眷属的更苦。
若是一别两宽最好,反倒是心有牵绊才最难捱。
陆离一直想着,千万千万莫要让那个能文能武的王家姑娘因为过往之事变得消沉落寞,可是接下去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进行着。
只见端坐于软榻之上的王大姑娘一身大红衣裙,手上抓着的不是帕子,而是火红盖头。
陆离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们大婚之日王月韵带着的那个。
只可惜当时他都没有来得及把盖头掀开,便迎来了鬼面侍卫。
陆氏满门,一朝倾颓,再无荣光,他也没有机会掀起那方盖头。
此时王月韵就如那天一般无二的打扮,分明是招鬼,却在屋子里点了龙凤红烛,布置了大红喜字,未语先垂泪:“劳烦秋儿姑娘,秋儿姑娘……求你,一定要让他来见见我,求你……”
秋忱眨眨眼睛,有些茫然。
他爱哭,但正因如此,便是格外熟悉各种泪水。
悲伤的,弱小的,怯懦的,以及假装的,假装的,和假装的。
如今看王月韵的模样,似乎格外恳切,但是秋忱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不过此时也不是深究演技的时候,秋忱站到了房屋中央,表情沉静,从怀中取出朱砂,认真地在地上绘制图形法阵。
系统好奇:【这个有用吗?】
风鸾细细看了看,而后点头:“还是有用的,他天分不错。”
系统吓了一跳:【咦,不是说好的让陆离出来?他这样招,万一招来其他真鬼怎么办!】
风鸾拍了拍剑鞘安慰道:“这法阵并不是招鬼用的,只是有个亮光罢了,总要让那位姑娘相信才是。”
……所以,这是画了个特效阵法搞气氛吗?
然后,就看到秋忱丢了一道火下去。
法阵立刻燃烧起来,迸发出的却不是黄红光芒,而是一片白光!
王月韵下意识地用袖子遮挡,风鸾就在此时让陆离现出身形。
于是,当屋内光芒渐歇的时候,陆离已经走到了王月韵面前,平静道:“许久不见,找我有何事?”
王月韵听到声音,并没有动弹。
身子微颤,握着盖头的手都攥紧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已经是双目垂泪:“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说着就要去抓他。
陆离却躲开了。
毕竟他是活人,不是鬼怪,身体是有温度的,自然不能让对方触碰,免得因此暴露。
王月韵愣了一下,然后才讷讷收回了手,哽咽得越发厉害:“我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是怨我的。”
此时的她与白日大不相同。
如果说白天的王家姑娘英姿飒爽,那现在就好似风中摇曳的小白花,看上去楚楚可怜。
可屋中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总是不自觉地看向秋忱,毕竟这人曾经身体力行地给他们演示过,如何一边哭唧唧一边拔骨头。
只有系统还在一边嗑瓜子,一边试图给风鸾灌输伟大爱情。
秋忱则是怯怯地看了回去,一脸人畜无害。
陆离沉默片刻,在看向王月韵的时候,心思清明很多,缓声道:“你叫我出来总该是有事情要说的。”
王月韵哭声一顿,似乎没想到他如此直白。
但很快,她就抬起泪眼轻声道:“我想极了你,我实在是受不了看不到你的日子,离哥哥,求你,我不想要嫁给陆纵,你帮帮我,求你帮我。”
陆离轻叹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王月韵熟悉的宽容爱怜:“我要如何帮你?”
王月韵微抿嘴唇,轻声道:“我想要让你将陆纵以及王室的恶行昭告天下。”
陆离微愣:“什么?”
王月韵沉默片刻,似乎在挣扎,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昂头对着陆离道:“之前陆家倾覆之时,我虽然势单力薄未能帮上忙,可我打探到了不少内情,便是王室容不下你们,这才用莫须有的罪名坑害于你,陆纵居然跟他们里应外合,那个通敌书信就是他趁着你要大婚之际亲手放进去的。”
此话一出,陆离便沉默了。
虽然他已经早早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现在骤然听到王月韵点破,他还是觉得心神巨震。
换成还是炉鼎时候的他,只怕现在死的心都有。
可如今已经有了诸多铺垫,心绪倒是平稳许多。
默念宗门心法,念着念着,却有了许多其他想法。
而王月韵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我想要去揭发,但是父兄性命我不能不顾,他们让我和陆王府结亲,我不能不听。”
陆离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了王月韵,突然道:“你是否思念我,我不知道,但你这次的目的只怕就是为了用我来攻击王室。”
王月韵泪眼迷茫,声音哀伤:“离哥哥在说什么?月儿不懂。”
陆离见她这么说越发笃定:“好了,别装了,以前你和纵儿两个每每想要逃脱抄书,就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王月韵动作猛的一顿。
但很快,她就又笑起来。
随手把盖头扔了,从怀中抽出柔软锦帕轻轻擦拭眼泪,笑着问道:“你是如何看穿的?分明离哥哥以前都不会怀疑我的,难道说人死后真的会清明许多吗。”
陆离表情不变,语气淡淡:“我只是了解你。”
“什么?”
“你说怕牵连父兄,但实际上王丞相的官位没有任何动摇。你说对我情深,可马上就是你与陆纵的大婚。”陆离抬眼看向了桌上摆放着的凤冠霞帔,缓声道,“你骗我千句万句,可有一句你确实说了实话,你是当真希望做陆王妃的。”
王月韵轻笑一声,然后便将藏于袖中的缚鬼索甩出。
陆离并不是鬼怪,原本不会受到锁链牵制。
但是看到此时秋忱眼巴巴地模样,他还是装作被捆住了手脚,靠在榻上一动不动。
而看到陆离被束缚住,就像是给了王月韵底气。
她缓缓起身,总是温婉似水的面容骤然变得张扬肆意。
缓步走到了桌前,原本坐在这里的画皮鬼急忙飘走,差点撞到站在一旁的秋忱。
王月韵对此一无所知,她伸手取了杯盏,倒上热茶,烛光摇曳下,她的笑容格外明艳,声音也不疾不徐:“你以前就是极其聪明的,那时候,整个学堂里就只有你读书能比过我,所以我为了今天能哄你助我,已经筹谋得足够多了,却没想到还是被你察觉到破绽。”
陆离看着她,淡淡道:“若只是我一人,只怕是察觉不到的,甚至我都不一定能熬到此刻。”
说着,他便看向了风鸾。
红衣女修安然地坐在靠近窗边的椅子上,似乎对他们的交谈并不感兴趣。
一手拢着长剑,另一只手托着腮,正在朝着月光看。
似乎风花雪月,但是从风鸾手掐法决的动作上看便知道,即使是这样零碎的时间里,她也依然没有松懈过修炼。
感觉到陆离的视线,风鸾头也不转,缓缓道:“你是我门中人,我自会助你。”
陆离听了这话,原本因为被蒙骗而产生的挫败失望渐渐散去,心思也通透起来。
无论如何,他如今都有所依靠,这便好了。
于是,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说不出的感激与敬重。
而王月韵是看不到也听不到风鸾的,只能看到陆离笑了。
这让她有些莫名,觉得莫非眼前这人气得狠了,已经表情失控了吗?
不过很快陆离就重新看向她说道:“你我年少相识,又常在一处读书,你的理想我是知道的,甚至你对朝政之事都颇有见地,我着实不信你会一时兴起就要锁拿我,总归是有自己的目的在。”
王月韵轻笑,指尖在发尾处卷了卷,声音轻缓:“你还是这样聪明,其实糊涂点不是很好吗?就相信我对你情深义重,不离不弃,待我心愿达成,我肯定也是愿意和你做出相亲相爱甚至人鬼情未了的美好模样,这样不是很好?”
陆离平静道:“我不乐意糊涂,同样的,我也没想过要和你人鬼情未了。”
对此,秋忱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活生生的人,现在只是为了两箱金子客串当鬼,一时半会便罢了,若是时间长了岂不是要亏死?
王月韵不知深意,但她也没有深究,只管笑道:“那我不如告诉你,对,我确实是想要做陆王妃的,我中意你,只是因为你是陆王府的世子,现在你不是了,我自然要另寻良人。”
言罢,她便去看陆离的神情。
结果发现男人的俊秀面目上没有丝毫波动,反倒格外平静。
王月韵微微一愣:“你不气恼?”
陆离缓缓摇头:“不会。”
“为什么?”
“之前我在狱中已经与你和离,这并不是胡乱敷衍你的假话。无论你的初衷如何,我的承诺依然奏效。”说着,他看向了王家姑娘,认真道,“自那时起,你我互不亏欠,另行嫁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王月韵沉默良久,才问道:“即使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无心,你也不介意吗?”
陆离思索片刻:“以前介意,但现在倒是看开了。”
王月韵有了些兴趣:“哦?这又是为何?”
陆离认真道:“我不想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若是太过执着必然妨碍修行,是要抄书百遍的。”
话音刚落,风鸾就听到了晏晏的传音入密:“对!师尊!让他抄!一百遍一百遍!”
许是因为这话过于离谱,导致王月韵没有注意到这人口中的“修行”,而是震惊道:“如此奇怪的规矩是谁定下的?”
陆离回道:“我定的。”
王月韵:……那没事了。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风鸾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一旁摆着的凤冠霞帔。
画皮鬼好奇:“仙子你在看什么呀?”
风鸾起身上前,细细打量着那衣裳,突然问道:“凡人成亲,戴着的凤冠上都有什么?”
画皮鬼眨眨眼,回道:“既然是凤冠,自然是凤凰啊。”
风鸾却指了指:“可这个上面有龙衔珠。”
一句话,就让画皮鬼惊讶探头,而陆离则是瞳孔剧震。
在西涂国,寻常女子出嫁穿戴凤冠,但哪怕是高门贵女,也只能用凤。
只有王后,才能龙凤呈祥。
瞬间,之前他亲眼得见的种种都被一一记起。
陆家倾覆,王氏女再嫁,丞相府与边郡提辖早有联系,以及王月韵对丞相府上下的掌控。
这些事情放在一般人眼中或许不算什么,可是陆小王爷在深宅大院中长大,很快就把这些串联起来。
陆离缓缓看向了王月韵,一字一顿:“你想做的不是王妃,而是王后。”
此话一出,王月韵便笑了起来,半点不见惊讶,反倒一脸闲适,语气也颇为轻松:“是啊,这许多年过去,你终于发现了。”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看向了被自己珍藏多年的凤冠。
金凤高飞,金龙衔珠。
这是最尊贵的女人才能戴上的物件,王月韵看着它眉眼间尽是肆意:“我曾以为做王妃便是顶顶尊贵的了,可是论容貌论才华,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人,为什么只能做王妃?”
言罢,她转过身,衣摆飞扬,陆离这才发现她的衣服上绣着金色暗纹。
然后便听王月韵朗声道:“我要做,就做王后,成为西涂国最尊贵的女人。”
陆离眉头紧皱:“那你找我做甚?”
王月韵笑着看男人眉尖红痣,眼中有惊艳一闪而过,随后便道:“西涂王族都是一群昏庸无能之辈,我瞧不上,但你不一样,你若是为王一定比他们都要好。”
陆离沉声道:“我陆氏满门从未想过改朝换代,满门忠良。”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但王月韵明显不相信。
或者说,即使她信了,也满不在乎。
王氏女缓步走到了陆离面前,看了看依然捆得严严实实的缚鬼索,缓缓开口:“所以我指望不上你,你无法让我坐上后位,那我自然要换一个能让我为后的人。”
此话一出,系统先懵了:【她想当王后,不是去嫁给王,而是自己扶个王出来?】
风鸾细想了想:“这似乎也是个办法,就是繁琐了点。”
陆离却直接否认:“无论纵儿如何改变,他都不会谋朝篡位,你找错人了。”
王月韵低笑:“是啊,所以我改主意了,与其指望你们让我为后,还不如让我父亲上位,那样的话,我就是公主,以后兄长继位,我就是长公主,还有可能做到大长公主,一样是尊贵无极。”
陆离显然被对方的事业心给惊到了,一时无言。
系统也喃喃:【万万没想到,这是个狠人啊。】
之前居然还觉得这姑娘走的是虐恋情深的路线……
对不起,是我太年轻了。
王月韵则是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缓缓踱步,声音却越来越雀跃:“只要你出面指证王族,把他们做过的糟粕事儿抖落出来,我自然有办法为你报仇,而你的弟弟会继续当他的陆王爷,让你陆家后继有人,我也能答应你,今生只你一个,哪怕你变成鬼我也乐意,岂不是好?”
陆离却道:“个人的因果各自了结,我的仇我自己会报,并不用你来替我做什么。”
王月韵也不再劝说他,只笑道:“只怕由不得你了。”
说罢,就要扯动缚鬼索。
但没想到,刚刚还捆得结实的锁链突然脱落,“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陆离缓缓起身,沉默地看着王月韵。
王月韵猛地愣住,第一反应是看向了秋忱:“你敢骗我!”
秋忱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连句话都没说,直接侧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嘤嘤嘤得起劲儿,根本不给王月韵插话的空间。
王月韵:……
突然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骗不到陆离了。
眼前这位才是个中高手,就这一串儿抑扬顿挫的嘤嘤嘤就足以让人甘拜下风。
陆离则是直接道:“我不是鬼,这个自然锁不住我。”
秋忱:呜呜呜他没拆穿这个是假的,他可真是个好人!
王月韵却顾不上缚鬼索的真假,而是望向陆离,震惊道:“当真,离哥哥,你真的没死?”
然后便是嘴角翘起,眉眼弯弯,脸上笑容灿烂。
这一瞬,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对陆离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利用。
但是很快,王月韵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
她看着陆离喃喃道:“所以,你是知道我要和陆纵成亲,专门回来想要报复我的吗?不然为什么要装鬼骗我。”
陆离无奈,只好提醒她:“月韵,是你自己提出来想要见我的,不是我主动来寻你。”
王月韵却听不进去了。
她筹谋许久,结果功亏一篑,哪里能忍下。
尤其是陆离这般不合作的模样,让王月韵眼神微冷,直接从袖中抽出短刃。
但还没等她刺过去,风鸾突然现身。
云清宗少宗主最出名的除了天资甚高,便是格外护短。
此时她根本不管王月韵是何等身份,直接一道灵力过去,精准地击中了王月韵的手腕。
“啊!”
手腕一麻,然后便是尖锐刺痛。
原本握着的短刀瞬间掉转,锋利刀刃划伤了她自己的手掌。
看着掉在地上的刀,又看了看自己掌心渗血不停的伤口,王月韵突然跌坐在地,双目紧闭,喃喃自语:“凭什么……”
风鸾表情淡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王月韵也不忍着了。
她很清楚,能够大难不死,只怕眼前的陆离已获得奇遇,自然不是寻常人,而这个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更不同凡响。
自己只怕难逃一劫。
既如此,索性把话说透。
王家姑娘昂着头盯着陆离,咬紧牙关,声音沙哑:“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参加科举,状元入仕,我分明才华不在你之下,就只能在后宅之中绣花织布?我做了这般多的筹谋,结果却还是功亏一篑,我父的许多谏言都是出自我手,西涂国有那样糟懒的王族却还能安稳,其中本就有我的功劳,论起治国理政,不管是太子,亦或是陆纵,他们谁敢说稳胜我?凭什么我努力多年,却一败涂地,我不明白,我想不通透。”
陆离轻叹口气。
虽说眼前女子利用他良多,但归根究底,只是不喜欢他罢了,并未真的害到他什么,甚至在陆王府倾覆之时,也是拼尽全力救他。
袖手旁观的是她的父兄,并不是她。
终究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还一起上过学堂,就算做不成夫妻,总归还是有情分在。
于是陆离便轻轻拉住了王月韵的指尖。
王月韵微愣,然后就要把手缩回来。
放在以前,她能文能武,甩开陆离一个文弱书生不在话下。
但如今的陆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个能在山巅云端和鹿蜀妖修通宵练剑都不带停的人,加上入道之后,哪怕只是炼气期,依然能对身体有质的提升,故而王月韵虽有挣扎,但陆离纹丝未动。
王月韵眼中生出绝望,以为自己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却没想到,陆离并没有杀她,而是拿出了身上带着的伤药,轻轻敷在了她的掌心。
王月韵愣愣地看着这个给自己包扎的男人,愣了半晌,才轻轻问道:“你,不怨恨我吗?”
陆离头也没抬:“刚刚就告诉你了,我不恨,也不怨,只要你以后不要像是今日这般把我锁起来就行了。”
王月韵抿了抿唇角,语气放得更轻:“我刚刚非要抓你,吓到你了吧。”
陆离动作微顿,而后道:“放心吧,不会的,我见过比你还厉害的,起码你没想过把我困在小黑屋里。”
王月韵:啊?
秋忱:咦?
风鸾:……看起来,七川的经历确实可以作为我宗门内的警世恒言。
待伤口包扎好了,陆离便站到了一旁。
而风鸾却没有就此放开王月韵身上的禁制,而是俯身,看着她道:“今日之事我不会与你计较,但你必须要签订灵契,不会把我等的行踪说出去,你可愿意?”
王月韵却不回答,只是昂着头,问着眼前这位陌生女修:“他们都说我错,都说我心气太高,不安于室,你是不是也那么觉得?”
风鸾淡淡道:“你们人间界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毕竟我生在修真界,强者为尊,和身份地位都没什么关系。”
王月韵张张嘴,但又很快苦笑。
她何尝不想要走上修真大道?
但是她没有灵根,亦无灵骨,注定是和大道无缘。
正落寞着,就听风鸾道:“不过你刚刚说的话,我细细听来,倒是有一事不明。”
王月韵沉默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秋忱则是好奇道:“仙子想知道些什么呀?”
风鸾依然看着王月韵,语气带了淡淡疑惑:“你的理想如此远大,又有能力,为什么不直接当女王呢?总指望别人有什么意思。”
王月韵:……
咦?
作者有话说:
风鸾:想的真好,所以为什么不自己当女王?
王月韵:……是未曾想过的道路,对不起是我路走窄了
系统:说好的,美好爱情,说好的,虐恋情深,说好的……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有恋爱系统受伤的世界1/1#
第44章
对风鸾来说, 做女王并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出生在修真界,成长在云清宗,虽然也会用人间界的书本识字, 但是根本不受任何拘束。
终究教条束缚的本质便是要巩固权势,条条框框皆是为此服务。
但修真界却是一切都看修为高低和能力强弱。
只要你修为高,就算是精怪出身, 飞升以后照样是成仙成圣。
但若是能力不济,哪怕是宗主的子女,照样不会被天道垂怜。
说直白点, 便是渡劫之时乃是真正的人人平等,劫难强弱只会因为你的功德高低做调整, 并不会因为身份地位而有所宽宥。
在雷劫中殒命的大能不知凡几,也没听说过谁因为地位高权势大就能让天道另眼相待。
所以刚刚听完王月韵的话,风鸾便生出困惑。
这样的能耐人, 怎的还要捧别人呢?
自己上位不好吗?
而对王月韵来说, 这是她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被风鸾挑破, 王月韵久久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掌心伤处, 突然用力捏一下。
终究是高门贵女,总是娇养出来的, 手掌自然娇嫩,加上刚刚用的短刃锋利, 即使陆离给她用的是顶好的伤药,可也没办法让伤口立刻愈合。
结果这一捏,带来的便是钻心之痛, 本来止住的血也背着一次次的揉捏弄得浸透了包扎的布条。
陆离愣了一下, 而后急忙止住了这人的动作, 沉声道:“你这是做甚?好端端的,旁人还没把你如何,怎么这会儿倒是自己折腾起来了。”
王月韵垂眸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他。
芙蓉脸面上已经没了刚刚的愤恨之情,也没有了惊恐之色,而是格外轻松,眉眼间竟是有了些年少时候才能见到的娇俏:“离哥哥,不知道你和这位尊者是什么关系?”
陆离也不瞒她,坦然道:“这是我师尊。”
王月韵有些惊讶。
她能招揽来散修做护卫,便证明她对修真界的事情不至于一无所知,多少也能大概看出来些修为深浅。
红衣女修自然是厉害的,但是瞧着着实年轻,原本以为也就是同门师姐妹,万没想到竟是师尊。
不过修真者的年纪和容貌本就没什么关联,王月韵很快便敛了神情,笑道:“恭喜离哥哥,拜了一位顶顶厉害的师尊。”
说着,她便想要起身。
陆离想要伸手搀扶,却被王月韵婉拒。
她自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看都不看掌心伤处,也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一样,面色如常地对着风鸾行了一礼:“尊者所言,于我好似醍醐灌顶,月韵定然铭记尊者提点之恩。”
风鸾却觉得莫名:“我并没有提点你什么。”
毕竟她只是坦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罢了。
王月韵则是又笑着行了一礼,轻声道:“尊者的这份无心或许才是我最向往的。”
为别人做了这么久的嫁衣裳,假使没有刚刚那一句点破,只怕自己还要继续做下去。
如今想来,那样过一辈子确实无趣得很。
不过王月韵也看得出来,风鸾对于凡间界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于是也就没有继续详谈,而是道:“我这便与尊者签订灵契,确保不会将有关于你们的事情泄露出哪怕一字半句。”
风鸾微微颔首,然后就双指竖起,与王月韵轻碰,便是契约达成。
而这一刻,风鸾才算是对王月韵彻底放下了心。
王月韵也看出了风鸾的变化,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身子也微微晃了晃,然后就感觉到陆离又扶住了自己。
这次王大姑娘没有拒绝陆离的善意,笑着道了声谢,轻声道:“经过这么多,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瞧着最是方正刻板的人,却心软得厉害。”
在王月韵看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一心只盼着陆王妃的身份,光是这点,就足以让陆离憎恶。
偏偏他毫不介怀,甚至此时依然对自己一如往昔。
想到这里,王月韵脸上歉疚更甚。
陆离却丝毫没有追忆往昔的意思,而是低声问道:“既然往事已经理清,那么你是否能告诉我,陆王府如今究竟是何种光景?”
王月韵没有丝毫隐瞒,坦然道:“自从你家通敌之事闹开后,相关的不是死就是流放,诺大的陆王府就只留下了陆纵一个,”说到这里,王月韵沉默片刻,才接着道,“许是因为他在那时立了大‘功’,所以直接被抬成了陆王爷,独居陆王府,爵位倒是更胜从前了。”
陆离没说话,但是眉眼间总归是有些失落。
倒是一直旁听的画皮鬼拳头硬了:“那他是不是格外欢喜?这才多长时间啊,按着你们人类的说法,孝期还没过呢,怎么就要成亲?”
王月韵抓住关键字:“你们人类?”
画皮鬼声音噎住,默默看天。
而风鸾淡淡道:“不妨事,你继续说。”
王月韵便不再深究,接着道:“说起这个我也觉得稀奇,原本陆纵是个欢快活泼的脾气,爱玩爱闹,没一时能闲下来的,可是自从做了这个陆王爷之后,却是深居简出,就连早朝都不去,我也是好一阵子没见他了。”
陆离察觉出不对劲,眉头微皱:“那你们的亲事又是如何定下来的?”
王月韵一脸无辜:“我派了个人问他乐不乐意,他说无所谓,我就定下了。”
“……父母之命?”
“我爹听我的。”
“媒妁之言?”
“给点银子,帮我找他说媒的人能排长队。”
陆离:……很好,不愧是你。
而因为陆纵的低调,王月韵对陆王府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见陆离不再问,她便诚心请他们在丞相府落脚,在凤鸾点头后,便让人给尊者们安排院子,自己则是匆匆赶往书房。
即使折腾半宿,身上有伤,但是王大姑娘刚刚确定了新的人生目标,此时正是欢喜的时候,自然是半点感觉不到倦怠,恨不得把自己找来的所有谋士都拽起来重新商讨大计。
而在离开时,她带上了原本在外面守着的修士。
其实严格来说,修士是没有完成任务的。
王月韵之所以让他在此处,便是让他确保没有旁人进入。
结果自己的院子却成了大马路,风鸾等人自由来去,修士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可终究,王月韵还是没有苛责他。
毕竟风鸾不是个等闲之辈,与她一道的自然也是厉害人物,哪怕散修想要阻拦只怕也是拦不住的。
但王月韵不罚他,他却是自己主动承认错误:“刚刚着实是我的不谨慎,才让他们得以闯入,我既然得了你的银钱,自然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尽力将功补过。”
王月韵原本就不想追究,此时听他说起来,也没责难,只随口问道:“你准备如何将功补过?”
修士一脸认真:“我愿意跟在他们身后加以审视。”
王月韵先是“嗯”了一声,然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面上是为了自己好,提前监督着来人,可实际上分明是要追着风鸾他们跑。
于是王月韵便多问了句:“那你要先告诉我,刚刚你是为什么有了疏漏,让他们入内的?”
没想到,刚刚还一脸正直自我检讨的修士,这会儿却是犹豫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是,是有位女道友把我引入了幻境。”
王月韵虽不懂修道之事,也没真的见过幻境是何种模样,但是她对人心却是格外通透。
想着刚刚外面守着的那位女修生得花容月貌,一双鹿眼尤其漂亮,笑起来更是动人,于是王月韵便有了猜测,淡淡道:“尊者还是说实话的好,不瞒你说,我与那些仙长乃是故交,你若是不同我说实话,我自己去问也是可以的,但到那时候,我之前许诺你的黄金只怕就兑现不成了。”
修士本就是散修,指望的就是能赚点金子回去换灵石。
此话一出,他立刻老实回答:“我心悦那位道友,想要追求她。”
王月韵眼角一跳,气得直笑:“合着我花金子请你来是找媳妇的?”声音微顿,“我劝你收收心,那仙子会引你入迷只是为了不让你扰了他们的计划,和感情没有半点关系。”
修士却小声道:“万一呢,总要努力一下啊。”
王月韵:……
分明是夜半三更的,怎么还发起了白日梦呢?
风鸾并不知道才短短一个时辰,自家二弟子就又扯了朵桃花。
此时的她所有心思都在哞哞身上。
原因无它,实在是这小毛球睡得太沉也太久了。
待众人都各自回房休息,风鸾便悄然到了院中,站在月光之下,将袖中的夔兽捧出,轻轻地抱在怀里,低头看着睡得深沉的小家伙,风鸾眼中有了担忧。
系统虽然并没有寄居在宿主体内,没有办法像是过往那样敏锐感受宿主情绪,可是和风鸾呆的时日久了,多少也能察觉到一些。
于是这会儿系统便轻声问道:【宿主,你在想什么呀?】
风鸾低垂眼帘,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哞哞柔软的小肚皮。
感觉到它还是一动不动,风鸾这才轻声回道:“我怕它之前生的病拖累身子,也怕这一趟原路让它累坏了自己。”
系统想说,哞哞基本是睡了一路,风鸾一刻都没有放松,行走坐卧都是把它好好的护在怀里袖中,如何能累坏?
但是风鸾面上的担忧没有丝毫作伪,声音也比平时沉重不少:“其实哞哞以前是很少睡觉的,它本就是凶兽,而且已经修为不浅,本就不用久眠,现在这样着实奇怪。”
系统见风鸾如此,便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之前鹿蜀帮它检查过啊,说它一切如常,灵气也没有丝毫影响,想来就是倦怠了,宿主要是实在担心,可以给它喝点灵泉试试看。】
“有用吗?”
【不知道,反正不会有害。】
风鸾想了想,便从玉佩中取了些泉水出来。
想着这泉水之前滋养了药圃灵兽,应该是无事的。
但她依然没有立刻喂给哞哞,而是自己喝了些,细细感受着,确定没有任何异样,这才轻轻地用指尖探进了毛球的小嘴巴里,捏开了些,小心地把泉水喂了进去。
她做这些的时候格外小心谨慎,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灵泉对药圃的滋养不错,对灵兽也颇有提升,但是作为发放给风鸾的奖励,它在正主身上的效果才是最明显的。
月光之下,风鸾的身上泛起了淡淡白光。
一直在院子里飘来飘去的画皮鬼见状吓了一跳,急忙忙躲到了柱子后面。
因为被袖子和阴影挡着,她并不能看到风鸾怀中的夔兽,却能清楚瞧见红衣女修的侧脸。
原本就是倾国倾城貌,而在白色光芒消散之后,好像是越发明艳起来。
细细看着,觉得哪里都没有变化。
可就是更好看了,画皮鬼根本错不开眼睛。
若不是心中对风鸾还有敬畏之心,只怕现在已经举着纸拿着笔扑过去拓美人面了。
而这种痴痴观望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风鸾也抱着哞哞在院子里站到了第二天。
等陆离结束了打坐,迎着朝阳走出门时,看到的就是一动不动的自家师尊。
他不敢上前打扰,只在一旁守着。
结果就又是一整天。
直到傍晚时分,他才犹豫着走上前,轻声问道:“见过师尊,您晚上没有休息?”
风鸾淡淡道:“不妨事,看看月光也很好。”
陆离的眼睛看向了她怀中依然安睡的毛球,似有所觉:“师尊是担心灵宠吧。”
风鸾却是嘴角微翘,全然没了昨晚的担忧,而是缓声道:“它的情况好了许多,心跳有力,灵气充盈,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醒了。”
陆离松了口气。
他虽不太说话,但是一路上都是亲眼瞧着风鸾抱着夔兽,从不假手于人,想来是疼惜紧了。
现在夔兽安稳,自家师尊也能欢喜些,他这个做徒儿的也会跟着宽心。
而风鸾见到旭日东升,便没有继续抱着哞哞,轻巧的将它放入袖中,转而看着陆离问道:“你在我这里守了一天,可是有什么紧要事?”
陆离恭声回道:“我心中的疑惑不解,想要早早去陆王府一探究竟。”
原本以为自家师尊还要多问问缘由,却没想到风鸾只是点头,然后就叫上了其他人同去。
他们没有惊动丞相府的人,也没有告知王月韵,而是直接用了隐蔽之法悄然离开了王家府邸,在陆离的指引下前往了陆王府。
原本以为会遇到阻拦,风鸾也是防备着有可能会有的阵法障碍,这才请了洛卿泽同来。
却没想到,这一路上根本没有丝毫设防。
甚至连寻常的高门大户应该有的守卫护院都未曾见到。
待进入王府之后,满目所见更是萧索。
如果说丞相府邸是文雅中带着野趣,那陆王府就是和文雅半点不沾边,野趣也只占着个“野”字了。
影壁之上灰尘满布,走廊左右杂草丛生。
院墙上一片斑驳,花园里满地狼狈。
陆离越看越皱眉,当瞧见空荡荡的书房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此处分明就是当初抄家时候的模样,分明没有丝毫变化。”
秋忱抓着晏晏的衣角,小心探头,声音轻轻:“这里空空的,能住人吗?”
晏晏小声嘟囔:“估计不能,总不好睡在地板上吧……”
话音刚落,一转头,就看到了铺在地上的草席,以及绝对算不上华贵的朴素棉被。
晏晏:……
算我没说过。
而陆离在看到后,眉尖蹙得更紧。
风鸾却没有在意这些,毕竟对她来说,陆离是他徒儿,陆纵就只是徒儿的弟弟,和她无甚关系,住得好坏她也不是很在意。
真的让风鸾觉得异样的,是此处若隐若现的妖气。
并不清晰,若不是刻意留心只怕是发现不了的。
风鸾手掐法决,眼睛微闭,而后轻声道:“是妖,但是被阵法遮蔽,感觉不到具体方位。”
洛卿泽闻言便取出了玄空宝镜。
按理说这样的神器不该总是拿出来用的,要是以前的洛教主,一定会对本门圣物谨慎使用。
可现在的他前尘尽忘,自然是什么好用用什么。
玄空宝镜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很快就有了结果:“确实是有阵法,阵眼却不在此处。”
风鸾便问:“是否能推测出大致方位?”
洛卿泽没说话,而是举起宝镜。
很快,就有一道光束轻缓地指向了正北方向。
风鸾对西涂国的都城并不熟悉,自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还是陆离这个自小生活在此处的人开口道:“那里是城中,有不少集市和商贩。”声音微顿,“王宫也在那边。”
说完,他便嘴唇紧闭,牙关紧咬。
若是王宫之内真的有妖,那么许多事情就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风鸾并不是个喜欢推理揣测的人,她确定了位置就想要去探。
可就在这时,她的袖口微微一动。
很快,就有个小毛脑袋探了出来。
哞哞眨巴着大眼睛,似乎睡得有些懵,茫然的朝着左右瞧,最终目光锁定到了风鸾脸上,这才放松了精神,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用奶里奶气的语调拖着长音道:“主人~早呀!”
听到熟悉的撒娇,风鸾脸上有了淡淡笑意,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哞哞能感觉到自家主人的欢喜,但它却不解其意。
正想问,突然看到有个人正朝着自己走来。
来者正是画皮鬼。
其实她在昨天晚上就看到风鸾抱着个什么,也常常注意到女修袖中有个鼓囊囊的东西。
但是风鸾一直用袖子挡着,昨晚又黑,便一直没瞧清楚。
这会儿听到动静,她便有些好奇地探过头来。
很快,便是四目相对。
随即便是同样的瞳孔地震。
哞哞作为凶兽,年岁上千,颇有修为,就像是风鸾能一眼看穿画皮鬼,它同样能看破对方的皮相,直击本尊。
画皮鬼则是鬼魅之身,无形无体,虽然法术不高,可是她的见识不少,加上身为鬼身本就能看穿对方身份。
于是乎,一个是迎面看到青面獠牙,另一个是当面目击凶兽现世。
两厢对望,齐齐愣住。
下一秒。
“主人救命!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秋儿快跑!凶兽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来的太突然,风鸾根本防备不急,被吓得一愣,然后才想起来张开结界,阻挡住声音外溢。
画皮鬼掉头就跑,如果不是晏晏眼疾手快地拽住,只怕已经拖着秋忱嗷嗷叫着逃走了。
哞哞则是把脑袋往风鸾怀里扎,嘴巴里吭哧吭哧得,看上去格外委屈。
风鸾哭笑不得,只好抱着它,又是揉颈子又是揉肚皮的安抚。
可就在这时,洛卿泽突然道:“我大概知道是何物镇守此处阵法了。”
风鸾随口问道:“是什么?”
洛卿泽缓声道:“是夔兽。”
……什么?
风鸾抬头看他,面露惊异。
洛卿泽依然捧着玄空宝镜,脸上没了平常的温柔浅笑,而是分外严肃,声音也变得低沉许多:“刚刚哞哞受到惊吓,灵力迅速外溢,就在那一瞬间,这个阵法骤然消失,等你张开结界之后才出现。”
风鸾顿时不言,总是冷淡的眸子里竟是有凛冽杀意闪过。
晏晏却有些不解,她一边抱着画皮鬼安慰,一边问道:“洛教主此语何意?”
洛卿泽便解释道:“寻常阵法,无论作何用处,第一要务定然是要足够隐蔽,而隐蔽之法各不相同,有些会用灵石,有些会用符咒,还有一些会用封印妖兽来镇守。”
此话一出,晏晏便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这里封印了个夔兽?”
洛卿泽回道:“应该是曾经封印了个夔兽,从阵法和哞哞的感应上来看,之前被封在这里的就是它,因为它的力量强悍,即使到了现在,阵法依然对它有所反应。”
晏晏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就看向了风鸾。
想着自家师尊平常那样疼宠哞哞,只怕此时已经气得狠了。
结果却发现风鸾脸上没有丝毫怒容,表情也是淡淡的,眉眼舒朗,似乎完全不介意的样子。
她只是轻轻地用指尖帮哞哞顺毛,声音轻轻:“你可记得这里?”
哞哞完全没听到他们刚刚的对话,满脑子还是画皮鬼给自己的正面冲击。
一直到风鸾又问了一遍,它才抬起小脑袋,小声道:“不记得了,我要不要多想想?”
风鸾直接盖住了它的眼睛:“不用了,有些事情,忘了就没必要想起来。”声音微顿,她缓缓开口,“欠了你的,无论是谁,我都会为了你讨回来,哪怕只是伤了你的一根汗毛,我也要他血债血偿。”
这句话,风鸾说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也丝毫没有放狠话时候该有地狠厉。
可是任谁都清楚,她说得并不是说空话。
毕竟风鸾向来坦诚,能动手的时候从没犹豫过。
而哞哞确实是对那几百年的记忆模糊不清,现在也没有丝毫想起来的迹象。
但它在听到凤鸾的话以后,依然湿了眼眶。
连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风鸾的掌心,它小声道:“主人,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好想你。”
当初在雪山之中,刚刚发病后的夔兽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山洞里第一眼看到风鸾时说的就是这句话。
那时候是撒娇打滚说的,风鸾也是笑着应的。
而现在,它语气里带着哭音,裹着委屈,风鸾听得指尖颤抖。
这是她从小养大的宝贝,她是从来不肯让宝贝委屈的。
于是风鸾就把它捧起来,搂在颈窝,小声问:“哞哞怨我来晚了吗?”
哞哞用力摇头,然后贴在了风鸾的颈侧,同样小声回答:“什么时候都不晚,我虽然忘记了,但我知道,我只是走丢了,只要我乖乖的,主人就一定会来接我的。”
风鸾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它,眼睛却是看向了王宫方向,嘴唇微动。
陆离一眼看出,那是在默念心法时候才会有的唇形。
而自家师尊早便说过,云清宗人在心绪激动的时候,念心法才最有效。
如此想来,师尊已经气得狠了,只是面上丝毫不显。
晏晏则是没有打扰师尊,而是对着陆离低声道:“这里是陆王府,哪怕没有下人,你弟弟总归还是住在这里的,怎么一直没见他人?”
风鸾闻言也看了过去。
陆离思索片刻,便道:“他或许是在暗室里。”
晏晏好奇:“那是何处?”
陆离低声道:“是陆家的密室,因为常有军机要务,格外重要,不能轻易现于人前,这才留有暗室,除了陆家人以外谁都不知。”
说完,他便率先走出了书房,去往了杂草丛生的后花园中。
在假山前停了下来,他伸手指着地下道:“这里有一处机关,打开来就能进去,只是打开机关时候的动静不小,若是陆纵真的在此,只怕会有所察觉。”
洛卿泽二话没说就捧起了宝镜,手掐法决。
很快,镜面上就有了影像。
那是一处面积不大的暗室。
没有窗户,没有桌椅,但是在唯一的条案上却有十数盏灯光。
俱是长明灯,每个后面都摆放着一个牌位。
只有一个排位前没有灯光,洛卿泽细细看去,便看到上面是“陸離”的名字。
他回头看了看本尊,不知道这人亲眼看着自己还活着就上了灵位的感觉如何。
陆离却是面色不动,定定地看着跪坐在灵位前的男子。
那只是个背影,但依然能看出身型单薄,肩膀瘦弱,厚重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本该是尊贵无比,但却因为身形太过消瘦而显得衣裳松垮。
男子并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跪着,昂着头,看着眼前的灵位,好长时间都一动不动。
风鸾低声问道:“这是谁?”
陆离虽未看到男子正脸,可终究是形影不离二十多年的兄弟,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我的弟弟,陆纵。”
就在此时,陆纵突然望向了陆离的灵位,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
而在灵位前的长明灯突然亮了起来。
若是在修真界,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随便一个小法术就能点亮烛火。
可陆纵分明就是个凡人,烛火骤然明亮便显得格外诡异。
还不等几人多想,便看到原本安静的陆纵陡然激动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因为跪坐太久,他身形摇晃,险些跌倒在地,扶着条案才算是勉强站稳。
而后,他缓缓转过身。
呈现再宝镜之中的却不是王月韵口中活泼爱闹的清秀面孔,竟是一张形销骨立的模样。
眼圈发沉,脸颊凹陷,整张面皮都格外苍白。
若不是还能看到脚,只怕会觉得这人是个鬼魅。
陆离显然没想到这人会是如此模样,原本因为他做下的糟粕事而怨恨的心也凝了起来,留下的只有惊疑,以及根本压制不住的心疼。
然后便听风鸾道:“这已经不是个人了。”
陆离震惊:“师尊的意思难道是……他已经死了,成了鬼?”
风鸾回道:“确实是鬼,但是并没有死。”
秋忱也点点头,他虽生得年少,但一双阴阳眼格外通透,能看穿生死的眸子闪过奇异光芒,语气依然带着羞怯,但却格外坚定道:“他已经成了伥鬼,虽是活着,但也不算是人了。”
陆离微愣:“伥鬼……什么意思?”
秋忱回道:“人世间常有虎妖作祟,帮着虎妖为恶的就是伥鬼,而虎妖控制伥鬼的方法各不相同,”他又看向了宝镜里面的陆纵,“控制他的办法应该是取走了他的心脏,只留下了一股妖气,妖气在才能存活,要不吸食其他灵魂,要不由着身体衰败变成活死人。”
风鸾打量了一下陆纵此时的模样,淡淡道:“不过半年光景便成了如此,想来他是后者。”
陆离不再说话,表情僵硬,死死盯着陆纵出神。
而此时的陆纵似乎并不知道有人正在暗处窥探自己。
他站在条案旁边许久,似乎在等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墙边,打开了暗格,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戴在脸上。
那是一方黑鬼面。
陆离从储物袋中将宋管事交给自己的那一方拿出来,比对了一下,着实一模一样。
而陆纵带上黑鬼面之后,就像是陡然多出了不少力气,刚刚摇晃的身体一下子便挺直了,活动也明显灵活许多,起码走路不打晃了。
随后,他便准备离开暗室。
风鸾拽着一动不动的陆离闪到一旁,静静地看着陆纵走出假山,朝着府外走去。
几人跟上,然后便见那人上了一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马车。
目标正是西涂王宫。
原本风鸾也是要去王宫里寻找阵眼,于是便直接跟了上去。
可是那马车多半也是和妖物有关,在进入王宫之后,竟然和阵法想合,陡然没了踪迹。
风鸾停了脚步,轻轻落在了城墙之上。
此时已经入夜,红衣女修迎风而立,鲜红衣摆在空中飘散开来,月光倾洒,煞是惹眼。
不过在障眼法之下,并没有多少人看到。
风鸾也不是为了到这里来摆动作的,她四下查看,眉头微皱。
系统小声问:【他去哪儿了?】
风鸾回道:“暂时不知,这阵法着实周密,瞧着不像一朝一夕之功,只怕已经年深日久。”
【能有多久?】
“起码五百年。”
系统惊讶:【这好歹是王宫,居然能安排五百年的阵法?】
风鸾不言,眼睛直直地看向了正在宫门附近巡视的一堆鬼面人。
他们都戴着同样的黑鬼面,而刚刚也正是他们给陆纵开了宫门。
陆离低声道:“寻常王宫在入夜后就会落锁,轻易不会打开,夜扣宫门者立斩不赦,纵儿却能入内,想来其中必有蹊跷。”
风鸾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系统则是一语道破:【之前的称呼还是陆纵,现在就成了纵儿,宿主你这徒弟果然是个面冷心软的。】
风鸾轻声回道:“也没什么不好,我虽与佛修接触不多,但是那些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的我也是欣赏的,在我们宗门,恩怨分明便好,倒不必冷情冷心。”
【咦,既然不用冷情冷心,那为什么宿主不做任务?】
“什么?”
【我是说,断情绝爱。】
风鸾摸了摸自家飞剑,淡淡道:“爱之一字,本就内涵复杂,双修是爱,那亲情友情同门之情就不算了吗?既然追求大道,就要理清心绪,万事随心也要有张有弛,若总是被诸事牵绊,还要不要飞升?”
系统小声嘟囔:【那试试也可以啊,万一不耽误成仙呢……】
风鸾却误会了系统的意思,表情温和许多,用只对着自家飞剑才有的轻缓语气道:“你莫不是又吃醋了?那等回去以后,我带你再去剑冢见见两位母亲可好?”
系统:……不了不了!
而晏晏则是托着下巴看了看,突然发现在不远处的宫墙拐角处,有几个同样戴着黑鬼面的伥鬼在处罚伥鬼。
用板子行刑的人里有男有女,被打的那个已经黑鬼面歪掉,嘴里塞着布团,哀嚎不出,颇为可怜。
比较显眼的是他身体的伤处都被打出血了,却很快就愈合。
晏晏到底不是人,看到他们打人也没有什么感触,只是觉得新鲜,突然就有了灵感。
于是她拉着秋忱嘀嘀咕咕:“伥鬼和人有什么不同吗?”
秋忱轻声回道:“没什么不同,他们只是给虎妖做事,原本就是人,只是因为心中恶念或者贪欲才卖身给妖,除了会更加贪婪,欲念更深,其他的和人也差不多。”
晏晏想了想,突然对着秋忱笑道:“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秋忱脸颊微红,猛地低头,羞怯道:“自然是好看的。”
“那就成了。”
说着,晏晏跳到了陆离身边伸出了手。
陆离抬眼看她,面露不解:“何事?”
晏晏勾勾手指:“把你的黑鬼面借我用用。”
陆离虽然不解,但还是将黑鬼面交了过去。
晏晏摆弄好,然后将身上的衣服变了个颜色,又细细地整理了一下发髻,然后便直接跳了下去!
陆离震惊,想要阻拦。
风鸾却道:“不妨事,让晏晏去试试也好。”
陆离犹豫:“若是打草惊蛇?”
风鸾语气淡然:“伥鬼惯是吃人灵魂为生,纵然你弟弟没有做过,但是底下这些伥鬼看上去都和真人无异,就意味着他们没少生食魂魄,且会设下各种圈套帮着虎妖坑害他人,这样的东西哪怕尽数诛杀也不会有违天道,反倒会积攒功德。”
陆离着实没想到风鸾开口就是团灭,着实愣了一下。
倒是秋忱突然探头:“我可以帮忙呀,他们背后都有好多怨鬼,我保证做得干脆利落。”
风鸾轻轻地抚了下秋忱的发顶,温声道:“好,会有让你修行的时候。”
秋忱开心地应了一声,一双阴阳眼看向了那些黑鬼面,笑得格外欢喜。
而晏晏已经找到了个合适的角度,摆出了个合适的自是,倒在地上就开始嘤嘤哭泣。
果然,很快就引来了守门黑鬼面的关注。
其中一个明显是领头人走上前,一双眼睛从鬼面后面透出,语气冷淡:“你是何人?”
晏晏做出了惊吓的样子,把自己团起来,哭得更厉害。
而就是这个动作,让她的鬼面掉了下来,露出楚楚动人的面容。
原本神情冷淡的男人骤然顿住了身形。
随后,他便再次开口,语气却温和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刚刚挨了罚?”
晏晏依然哽咽着,抬起泪眼,小声道:“嗯,疼得很。”
男人见她如此,便笃定:“你是刚刚被取走心脏的吧,我是此处的千户,姓张,有事情尽可以问我。”
晏晏眨眨鹿眼,开口便是:“张哥哥,你真的会帮我吗?”
这一声哥哥喊的张千户浑身熨帖,虽然鬼面遮面,但是眼睛明显已经笑弯了:“当然会,好妹妹快快起来,我那里有上好伤药。”
晏晏缓缓起身,却没有跟他走,而是握着面具垂泪:“我着实是无用,这么久了还是会招惹他们生气。”
张千户安抚:“你刚来,定然是招的人不多,这才引来他们的厌弃,放心吧,凭你的姿色……我是说,凭你的资质,定然很快就能拉来足够多的人数。”
晏晏眨眨眼,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谢。”
没想到这人如此上道,居然能自动给她补全剧情,着实体贴呢。
而此时,风鸾也带着洛卿泽悄然下了城墙。
既然这是个千户,那必然知道事情不少,也就不需要和其他人多周旋。
直接驱散伥鬼胸口妖气,带着鬼面的伥鬼们连声痛呼都没有便悄然倒下。
晏晏看得清清楚楚,眼见着城门附近的伥鬼一个个倒下,她却不动声色,只管吸引着张千户的视线,让他不要回头,随后兀自哀叹道:“可我着实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要求严,不好招人,实在难做。”
换成平时,张千户才不愿意管这等闲事。
但他看着晏晏旋即欲泣的娇俏模样,着实心痒,便对她道:“这种事情哪里有在大街上拉人的?都是先从亲戚朋友开始啊。”
晏晏小声道:“我不懂得。”
张千户认真传授经验:“你先不要说伥鬼之事,而是将荣华富贵向他们展示,然后给他们看到做了伥鬼之后的种种好处,虽然他们事后发现做了伥鬼会蚕食灵魂才能生存,但我们自己得了好处不就是了?旁人后不后悔与我们何干,反正最后为了生存,他们总会和我们做同样的事情。”
陆离闻言,低骂一声:“无耻,无耻至极,至亲之人都不放过,这是个什么东西。”
洛卿泽也顿觉不适,驱散妖气的力道也更很了些。
而风鸾一言不发,表情淡淡,已经悄然拔出长剑。
晏晏抬着脸,做出了勤敏好学的模样:“那要是他们还不乐意呢?”
张千户回答得十分漫不经心,全然不觉得这是拿捏生死之事,反倒格外稀松平常:“那便强行拿捏住他们的命门,把他的心脏偷出来,换成妖气,然后告诉他,在西涂国中,只有做伥鬼才能有前程有活路,不然,就挖出他的灵魂,抽出他的妖气,让他做无心之鬼,想来他以后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有用吗?”
“当然有用,这样一来,他们只会听话,逃也是逃不脱的。”
晏晏眨眨眼睛,突然笑起来:“我不相信呢,不如,好哥哥,你让我试试看可好?”
张千户闻言微愣,正要开口询问。
突然,他只觉得背心一凉。
张千户猛地一愣,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的胸前冒出了一截寒光凛冽的刀刃。
上边沾着血,从他空空如也的胸膛里贯穿而出!
虽说心脏早就被虎妖取走,此时内里空空如也,但之所以能如常人一般行走,便是因为此处有一股妖气支撑,寻常刀剑虽然能伤他身体,可只要这股妖气不绝,那么身体便不会受到影响。
偏偏这柄剑插进来后,他却是一阵剧痛,同时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妖气在迅速流失!
继续下去的话,他会死,一定会死的……
张千户想要回头求饶,可是稍稍一动,便是更尖锐地刺痛传来。
风鸾握着剑柄,面无表情。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伥鬼和虎妖利用了哞哞的阵法而厌恶,那么现在,在听完这人的一番说辞之后,厌恶就进化成了憎恶。
故而此时对张千户的痛苦神情毫无所觉,冷冷问道:“陆纵在何处?”
张千户却没有回答,或者说是震惊之下已经反应不及,下意识看向了晏晏:“你……”
刚刚还柔弱可怜的女子此刻已经是笑容满面,她温声道:“我说过了,我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学生。”
张千户疼得厉害,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晏晏笑着道:“在西涂国中怎么活我管不着,但现在,你要是不给我们指明陆纵的去处,我就挖出你的灵魂,抽出你的妖气,让你做无心之鬼,想来你以后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张千户哑然。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剧痛中恍然想起,这分明是他刚才亲口教的!
风鸾不为所动,拿着剑的手一点都没抖。
倒是正在安抚怨鬼们的秋忱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这算不算自己挖坑埋自己?”
张千户:……???
作者有话说:
系统:为虎作伥居然是真的……
秋忱:好好修炼,不愧是我
晏晏:活学活用,不愧是我
陆离:学习能力这么好,为什么读后感写不好?
晏晏:……???
第45章
这宫墙内, 放眼望去均是戴着黑鬼面的伥鬼,而张千户能做到千户之位,便证明他比一般伥鬼的能力要强上不少。
此时被风鸾一剑贯胸, 甚至能感觉到妖气的消散,但他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就稳住心神。
他努力抬着头看向晏晏,失去了妖气的他动作迟缓, 声音也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晏晏笑着道:“就是问个问题,你且说来便是了,不然我就把你送去给他。”说完, 鹿蜀就往背后指了指。
张千户僵着脖子努力转头看去,随后目光凝固。
只见一身着夕岚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城门附近, 眉眼温婉,笑容动人。
可他周围却是已经倒了一地的伥鬼。
因着众人都带着黑鬼面,看不清脸色, 也就判断不出他们的生死, 但是每个伥鬼旁边都围着几个飘飘摇摇的鬼魅在撕扯着他们的身体的灵魂。
哪怕还活着, 但也快死了。
感觉到张千户的目光,秋忱偏头看他, 灿烂一笑。
在这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中,越是芙蓉面貌, 越让人头皮发麻。
张千户已经没了心脏,不然他觉得自己现在只怕能心跳加速到晕死过去。
于是他僵着声音说道:“不要杀我, 我什么都说。”
风鸾看都没看他,语气冷淡:“好,说吧。”
张千户深吸一口气, 然后道:“在……在御花园……”
话音刚落, 风鸾便淡淡道:“看起来你并不想说实话,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用处了。”言罢便看向了秋忱,“给你了。”
秋忱笑着回道:“好呀好呀。”
张千户一愣,然后就慌张起来。
而秋忱眨眨眼睛,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围着张千户上下打量,而后露出了个苦恼神情,语气软糯:“有个眼下有痣的姐姐说你害了她以及她腹中孩儿,要夺了你的命,但是另一个面容焦黑的姐姐也说你害死她,她也想要你的命,好难分哦。”声音顿了顿,秋忱笑起来,“好了好了,她们商量好了,要一人一半,把你分了,这样就很公平啦。”
张千户被剑扎着,无法回头,也看不到鬼,自然不知道秋忱所说真假。
但是不远处那些伥鬼都在被围绕着他们的怨鬼撕扯,这让张千户不得不信。
于是他赶忙改口道:“是大殿!他去了大殿!”
风鸾偏头看向陆离:“认识路吗?”
陆离对她点头。
风鸾这才收回长剑,张千户立刻瘫软在地。
晏晏则是好奇问道:“莫非,师尊懂得读心之术?”
风鸾坦然回道:“我不会。”
晏晏不解:“那师尊怎么知道这家伙说的是假话呀?”
风鸾平静道:“随口一问罢了,没想到他真的在骗我,”说着,风鸾瞥了张千户一眼,冷声道,“果然不是人,连点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晏晏:……???
不过风鸾确实没有杀他,而是仔细擦去了剑上的血,随后便归剑入鞘。
陆离低声道:“难道要放过他?”
风鸾平静回道:“他的死活与我无关,总有人要和他做个了断。”
话音刚落,张千户身边便有怨鬼现行。
领头的正是刚刚秋忱提到的两个女鬼。
以前张千户身怀妖气,枉死的怨鬼们拿他无可奈何,但现在妖气已除,自然仇怨了结。
张千户眼看着那些形容恐怖的鬼魅朝自己扑过来,吓得想要尖叫,却被秋忱熟练的用布条堵住了嘴,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围观中的画皮鬼颇为不解:“作恶的时候不害怕,倒是被怨鬼找上门时就这般畏惧,人类真奇怪。”
而哞哞感觉到动静,想要从风鸾袖中探头,结果就被自家主人给直接摁了回去。
毛球扭来扭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风鸾认真道:“你还小,这种场面不该你瞧。”
“我都一千多岁了!”
“那好吧,以后晚上你自己睡。”
哞哞一下子没了动作,乖乖把脑袋缩回去,然后用自己唯一的小爪子抱紧了风鸾的手腕,嘟囔着:“主人说的对,我还小呢。”
而城门内的伥鬼全灭之事怕是马上就会引起注意,于是风鸾没有多做耽搁,让陆离引路,很快便前往了王宫大殿。
这一路上洛卿泽都捧着玄空宝镜,总是面容温和的他此时却是面沉如水,声音低沉:“这里的妖气深重,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积攒下来的。”
晏晏不解:“咦,不是说凡人的王族都有庇佑吗,怎么会妖气密布?”
风鸾足尖轻点,又越过了一座城墙,然后淡淡开口:“你瞧着满宫伥鬼,便只此处已经成了妖物巢穴,”声音微顿,她看向了陆离,“以前西涂国有没有精怪传说?”
陆离先是摇头,然后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虽然不曾听闻妖物之事,但确实常有人无缘无故的失踪,身份不定,大多被认为是匪盗劫抢,如今想来其中大有蹊跷。”
伥鬼不仅要给虎妖捉人,自己也要吸食精魄。
那些失踪之人多半就是因此无辜枉死。
结合着此处阵法已经年深日久,风鸾沉声道:“这西涂国只怕早就被虎妖当成了修炼之地,王族恐怕也不干净,”声音微顿,“如此浓郁的妖气,就没有修士发现吗?”
陆离原本是凡人,自然毫无所觉,秋忱和画皮鬼也茫然摇头。
最终开口的是晏晏:“我虽然不是人修,但是我在雪山之中接触过一些修士,听他们聊起过,如今的修真界距离人间界越来越远了,修士不在乎凡人,而凡人也轻易接触不到修士,偶尔遇到一些妖怪作祟也都是要花银子请修士去捉,一般都像是王月韵那样请散修,名门大派的基本不管这些事情。”
洛卿泽不解:“为何?”
鹿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分明以前的时候,降妖除魔乃是修士分内事,结果现在却是半点不理,口口声声说着不干扰人间事,但收银子的时候可没见他们手软。”
听到这里,系统便恍然:【怪不得之前在云清山下村的时候,村长说凡人拜入修仙门派需要花销银钱呢,看起来是真的万事不管。】
风鸾淡淡道:“他们许是忘了,修士最初也是凡人,而修真界的人数相较于人间界来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一边抱怨近些年来飞升人数少,一边硬生生堵住了凡人修仙的通道,真真是景色奇特。
而后,风鸾看向秋忱:“像是他这样的天资,本该被各大宗门争抢,早早便拜师修炼,结果现在却连入道的机会都没有。”
系统茫然:【这是为什么呀?修真界难道不希望自己变强吗?】
风鸾回道:“有些修士的目标是飞升成仙,有些则是希望权势稳固,当他们地位超然时,自然不希望被人超过,而修道之事往往会出现一人抵一宗,到那时候必然地位动摇,既如此,倒不如直接将风气扭转,把通道掐断,如此一来已经取得地位的宗门虽不会进步,但会更加稳固。”
系统有些傻眼:【这不是把路走窄了?】
风鸾淡淡道:“不然,你以为在千仞山庄的天蕊宴上,上虚宗那位如何能跻身决赛?”
系统:……
万万没想到,逻辑又悄悄闭环了!
而就在此时,一行人已经抵达了王宫正殿。
原本以为这样紧要的地方应该是把守森严,却没想到竟是分外空旷。
约莫十数名戴着黑鬼面的伥鬼正在大殿两侧,站在最中间的便是身着王爷朝服的陆纵。
按理说,他应该早便抵达此处,却没想到陆纵一直站在这里,既不进去,也不离开。
倒像是在等人似的。
就在隐匿身形的风鸾几人闪身到暗处时,陆纵突然开口:“不知太子妃状况如何?”
一黑鬼面回道:“刚刚得了消息,太子妃即将临盆,但她身子本就孱弱,此番境况凶险,王上甚是担忧,于是便带了人出宫前往太子府。”
陆纵点点头,而后朝着远处看了一眼。
莫名的,风鸾觉得那人若有若无的望向了这边。
可陆纵很快就收回视线,有意无意地提高了声音:“既然王上不在宫内,那么你们就更要提高警惕,要知道,此处甚是紧要,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不然一旦出了岔子,尔等的心脏怕是就保不住了。”
黑鬼面们立刻回道:“我等定然尽心竭力。”
陆纵却在殿前来回踱步,而后道:“还是要谨慎些的好,这样吧,你们带我入内查看,总要守好才是。”
而陆王爷显然不是第一次这般行事,黑鬼面们没有丝毫怀疑,很快便引着他入殿。
风鸾则是察觉到陆纵有意给他们开路,立刻道:“随我前去。”
说完,便飞身上前。
他们并没有惊动门外的伥鬼,在殿门未关时悄然入内。
随后便看到了漆黑一片的宫殿。
里面没有任何光亮,烛台上空空如也,只能借着月光隐约窥见大殿的富丽堂皇。
金碧辉煌,贝阙珠宫。
地板都泛着金色,走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脚步声。
柱子上刷着红漆,雕着金龙。
而借着月光,能看到柱子上有着清楚的抓痕。
系统不解:【那是什么?】
风鸾瞧了瞧,在心里回道:“多半是虎妖弄上去的。”
【宿主怎么知道?】
“无论是何种虎妖,总归还是和猫类似,自然喜欢找东西磨爪子。”
系统:……
合着这就是个大型猫抓板呗?
陆纵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走到了最前方,抬头看了看高台上摆放着的龙椅,他站了片刻,便从侧面走上台阶,随后就用手贴在心口处。
下一秒,便有一团发着光的东西被他取出。
那是代替心脏被填充进去的妖气,换言之,陆纵之所以还能活着,靠着的就是这团妖气。
寻常伥鬼都不会轻易动用,但是陆纵却拽得毫不犹豫。
很快,他就将这团妖气安放到了龙椅之上。
随后便是红光大作,龙椅之后缓缓显现出了一条通道。
陆纵深吸一口气,将妖气抓回,重新塞回胸膛,再开口时已经声音沙哑:“随我进去,”声音顿了顿,“通道冗长,内有机关,一旦贸然使用灵力便会触发,一切小心。”
黑鬼面们有些不解,毕竟他们不是第一次去,只觉得这份叮嘱有些多余。
但风鸾却知道,这人是说给他们听的。
于是她下意识侧过头去看陆离,果然瞧见自家大徒弟直勾勾地盯着陆纵,表情格外复杂。
但现在显然不是认亲的时候,风鸾带着几人抢先进了密道。
原本以为陆纵会跟进来,却没想到在他们入内后,陆纵一动不动。
风鸾回头,便瞧见那人袖中有个东西在发着幽光。
看形状……像极了之前在陆王府暗室中见过的灵位。
还没等风鸾细看,通道入口突然关闭!
陆离大惊,脱口而出:“纵儿!”
可原本是门的地方已经一片漆黑,将两边完全隔绝。
洛卿泽伸手在通道两侧轻碰,细细感受后说道:“这里阵法密布,确实内藏机关。”
风鸾便问:“能解吗?”
洛卿泽笑道:“可以,但没必要,”说着,他没有动用宝镜,仅凭着用手指抚摸墙壁上的纹路,很快便道,“这里的阵法,以及都城内的阵法核心都在前方,进去一看便知。”
既然来的路被隔断,左右也没有其他去处,于是众人便向内走去。
正如陆纵刚刚所说,此处机关虽多,但不动用灵力就不会触发。
他们安安稳稳地前行,没过多久便到了一开阔处。
四周围依然是漆黑一片,但摸上去墙壁变得光滑许多,而且四四方方的,像是间密室。
洛卿泽低声道:“如此黑暗,倒是瞧不真切。”
晏晏也嘟囔:“不用灵力的话要怎么照明?”
下一刻,就听到耳边“咔哒”一声。
然后便有了一片光亮。
众人看去,便瞧见秋忱手上举着火折子,一脸无辜:“难道不是用火照明的吗?”
早已习惯用灵力解决一切的人修妖修:……
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傻乎乎。
风鸾则是借着火光前行,走到了房屋中央,然后便顿住了脚步。
她蹲下身子,伸手拾起了地上的半截锁链。
一端断裂,另一端牢牢钉在地里,隐约能看到符咒加固的痕迹。
晏晏探头问道:“师尊发现什么了?”
风鸾轻声道:“这锁链造型独特,我曾经见过。”
“咦,在哪里?”
“冷玉的识海之中。”
晏晏微愣,然后便细细回忆,她虽然认不出这链子,但是当时进入冷玉识海之后,在那人的记忆中,只在一个地方出现铁链。
便是在伤重倒地的夔兽身上。
晏晏惊呼:“难道以前哞哞就被封印在这里?”
说完,晏晏就看向了其他几处锁链,果然都是同样被扯断。
想必哞哞之前被封印此处,覆盖整个都城的阵法亦是借由它的灵力得以运转。
听到自己的名字,哞哞急忙探头:“什么什么?”
风鸾却不愿意让自家灵宠回忆起这段糟心往事,便不多谈,只管将哞哞抱在怀中,一边揉着它的软肚子一边道:“想来这里就是阵眼所在,毁去了吧。”
洛卿泽点点头,取出宝镜。
而晏晏问道:“毁掉以后,这宫殿是不是会坍塌?”
风鸾点头:“大抵是的。”
晏晏担心:“寻常王族都有庇护在身,这么做会不会惹来麻烦?”
风鸾却是想着大殿上的柱子猫抓板,淡淡道:“妖怪应该不会有什么庇护加身。”
晏晏微愣,还没等想明白,就在此时,玄空宝镜已经光芒大作!
如果说绘制一个阵法需要长年累月之功,那么毁掉一个阵法就显得容易许多。
空屋之中青光乍现,但很快就被宝镜吞噬。
原本漆黑一片的地面上骤然出现了复杂纹路,即使晏晏这样对法阵一窍不通的,也能看出在宝镜的作用下,这地方的阵法在一点点崩塌,原本溢出来的青色光芒在逐渐消散。
原本不知在此处的机关也有了动静,但根本赶不上法阵损坏的速度,在机关起作用之前就先行失去了妖力支撑。
风鸾便张开结界,确保等下宫殿坍塌之时不会伤及众人。
但就在光芒汇聚到一点时,洛卿泽突然顿住了动作。
他捧着宝镜,看着里面的东西,脸上先是疑惑,然后便是惊讶,最终扭头看向了风鸾。
或者说,是在看风鸾怀中的小毛团。
原本哞哞正在用爪子上的肉垫和风鸾的手指斗智斗勇,玩得不亦乐乎,结果在被洛卿泽视线锁定的瞬间,它便下意识的把自己躲进了风鸾怀里,忽闪着大眼睛,小声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洛卿泽轻声道:“我记得你已经有一千多岁了,对吧?”
哞哞先是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嗷嗷:“年龄不代表什么,我还小呢!”说着就继续往风鸾怀里扎,捍卫自己给主人暖被窝的权利。
洛卿泽笑了笑,没在年龄的事情上追问,而是道:“之前我便疑惑,既然夔兽已经挣脱,那么阵法该是早就没有力量来源才对,可它为什么能继续运转,而且还能继续受到夔兽影响,如今倒是有了答案。”
晏晏猜测:“难道是还有另一只夔兽?”
此话一出,哞哞就迅速抬头,语气兴奋:“真的吗?”
洛卿泽回道:“是,但不完全是。”
众人:……什么?
而后洛卿泽一面将玄空宝镜放在地上,一面缓声道:“能在封印凶兽离开后,依然能维持运转,并且受到凶兽影响的,多半是用来接替的新的阵法核心与凶兽存在血缘关系。”
哞哞眨眨眼,有些迷糊:“什么意思?”
风鸾显然听懂了,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片刻才道:“之前我之所以会选择将哞哞带在身边,便是因为那时候它的族群已经尽毁,我父亲曾卜卦,世上虽然还有夔兽,但是与哞哞有血缘的却是一个都没有,莫非卦象尚有疏漏?”
洛卿泽回道:“老宗主应该卜得没错。”
而后,就看到宝镜白光骤然强烈,有个圆滚滚的东西漂浮而出。
洛卿泽伸手将此物捧起,走到众人面前。
他们才看清楚,这是个红白相间花纹漂亮的……蛋?
不同于一般蛋的椭圆,这颗是标准的正圆形,个头也大,两只手捧起来都费劲,洛卿泽举起它时,竟是直接把脸给挡上了。
就在众人稀罕这颗蛋的时候,风鸾疑惑开口:“既然我父卜卦无错,那又何来血缘相连的新核心?”声音微顿,“这看上去也确实与夔兽不大一样。”
洛卿泽声音温润:“旧的不在,但可以有新的。”
风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秋忱迅速接口:“咦,它小小的一个,居然已经有娃娃了?”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其中最震惊的当属哞哞。
它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这里的事情和自己有多大关系,反正主人都说,忘记了就忘记了,让它自在点就好。
于是哞哞就全程围观,从头到尾别管是找陆纵还是抓伥鬼的时候都安静极了。
万万没想到,现在突然凭空出了个蛋,还说这是它的崽。
合着吃瓜还能吃到自己头上吗!
哞哞立刻抗议:“我不是!我没有!我还是个孩子!”
洛卿泽却温声道:“阵法是不会骗人的。”说着,他把蛋往哞哞那里递近了些。
果然,下一秒,宝镜里的光芒就更加明亮些。
哞哞哑口无言,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那颗蛋一动不动。
晏晏则是站在陆离身边轻声感慨:“着实没料到啊,咱们宗门里,七川桃花遍地,冷玉也有情债,我没事儿吃饭,你也遇到过红颜知己,结果到头来还是人家小哞哞干脆利落,哐当一下就有孩子了,”看了看那个大蛋,晏晏感叹,“还是这么大个儿的孩子。”
陆离一时无言,虽然依然忧心陆纵,可也难免露出了些许惊讶。
这让哞哞难以接受。
毕竟在它心里,它还是那个能跟主人撒娇打滚的单身幼崽夔,年龄不过是数字,它现在小小的一个不是很好吗?
结果,突然就当爹……
哞哞立刻嗷嗷:“不,我不知道!”
风鸾虽相信自家灵宠,但事实摆在眼前,便有些犹豫:“是不是你失忆的那段时间有的?”
哞哞噎了一下,可很快就重新有了底气:“我是夔,夔不生蛋!”
听了这话,风鸾先是点头,然后便面露犹豫。
可就在此时,那个圆滚滚的蛋突然晃了晃。
分明表面溜光水滑,根本没有嘴,但它却从里面发出了个清脆声响:“呜哇!爹,你怎么能不认我!”
众人:……
哞哞:……
风鸾:……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哞哞:主人,我还是个孩子……
蛋:爸爸!
哞哞:……
众人:虽然但是,蛋为什么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