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棋盘下的暗潮
和枡山义贺打过招呼告别, 白马探一手扶着车门,俯身叮嘱前排的司机。
“劳烦您了。”
“小少爷客气了。”
他又对坐在车里的枡山瞳招招手,再合上车门。
直到开出了百米, 依然能透过后视镜望见男生颀长的身影立在深蓝色夜空下,晚风扬起了他的衣角。
第二日。
东都大学学园祭在即, 很多社团都在将要到来的演出做准备。下课后的枡山瞳经过广场的布告栏, 清楚地看到上面有一张乍一看十分普通的宣传单。
她顿了顿, 转而去往话剧社的小剧场。
尽管台上上演的不是正式的剧目,但东都大学的话剧社素来有名,演员都是才学兼优的俊男美女。在这种私下的前期排练时, 底下入座的观众也不少。成员们为了锻炼心理素质,以及收集演出效果反馈, 并不刻意保密,相反还挺支持各个学院的学生们前来观看的。校外人士也无不可。毕竟是最高学府, 很多人单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也会在参观的时候进来瞄上几眼。
一句话,这里座位不定, 出入随意, 很不惹眼。
“您是有事交代我吗?”
拒绝几位好心帮助的同学伸来的援手, 枡山瞳来到中排的某个临近走道的座位旁边。她右侧是一个金发, 深色皮肤的男人, 手里捏着成卷的宣传册,上面还隐约可见《仲夏夜之梦》《古事记》等剧作题目的字眼。
用布告栏传讯的安室透此时正笑盈盈地注视着舞台,闻言也没有转过脸,只是轻声道:“昨晚你太唐突了。”
“昨晚您也在?”女孩瞪大了眼睛。
“是, 是说……千头家的晚宴吗?”
她极力压下了话尾的上扬, 安室透仍从其中辨出了难掩的讶异, 或许还有几分恐慌。
他有点无奈地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也许不清楚。”他道, “千头家……就像另一个枡山家。”
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中,他的用词依然很小心。这句话的潜台词不难理解,波本是在告诉枡山瞳,千头议员是组织的人。
“我知道。”
出乎安室透的意料,女孩这样回话。
“你知道?”
“嗯。”她本来准备点头,生生忍住了,“千头祥二背后有一家资产公司,并不是很干净……”
洗钱的委婉说法,这和安室透掌握到的信息一致。他是那次的杯户枪击事件过后,开始调查当天的东京都大事记的,很容易就把目光放到了竞选活动正在进行中的土门康辉身上,以此确定事情与另外两名竞争者有关。再结合从组织内部有一搭没一搭获得的隐晦消息,安室透最终盯上了千头一家。
他没有向组织的人直接确认这条讯息,否则事后有什么动作就说不清了。在这一前提下,个人单独调查是必然的选择。
枡山瞳想到昨天某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轻咳了一声。
“是不舒服吗?”安室透道。
“没有。”
“……总之,既然你清楚,为什么还要趟那场浑水?”他道,声音略显严厉,“假如昨天千头祥二没把事情压下去,消息外传,千头顺司因此竞选失败,就相当于是你破坏了组织的任务。”
话说完,好一会没听到回答,安室透稍稍转脸,用余光观察枡山瞳的表情。
女孩紧紧闭着唇,倔强之外,还有几分可怜。
“……你和喜欢的朋友在一起玩没什么。”波本语气软了软,“只是昨天不该去破案的。”
“……”
“就算破案,也不该是你来揭开一切。”
“没有揭开一切。”
枡山瞳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没有什么都说出来。”她道,“昨晚的事情,其实,千头顺司……”
提到这个名字,两个人都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男人眉心紧蹙,女孩也抿了抿唇。
“我老觉得他有点不一样。”大小姐清了清嗓子,弱弱道。
“嗯?”
金发男人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见他追问,她反而表现出些许心虚,似乎是认为自己有强词夺理的嫌疑,先抛出了免责条款。
“他,不像是那种很随意的人,也不是,他生活作风可能很随意……呃……他就是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学无术。”
她试探着抬眼看过来,男人露出鼓励的神情。于是,女孩逐渐静下心,透亮的绿眸转了转,回想着,“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用了一个比喻。他说,我像是‘花神的小羊羔’。”
由此回忆起大小姐昨晚打扮的安室透微微偏过头,以免被她注意到弯起的唇角。
“小羊羔,所以呢”
他说。
枡山瞳又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看来还是被注意到了。
“当时,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她学着其他观众的姿势,左臂搭上前方座位的顶端,继续道,“后来,回去的时候,我才终于想到了。”
“那天展厅里很多地方的图案仿用了西式的油画风,化妆师设计我的造型的时候也考虑了类似的主题,而‘花神的小羊羔’真的是个很少见,又很奇怪的比喻……所以,我回到家后,又上网查了查。”
“是我的发型。”她说,“除却一些小的装饰,化妆师姐姐为我梳起来的发型,简直和提香笔下的画作《芙洛拉》一模一样,她应当是参考了这个。”
她的绿眼睛眨巴眨巴。
“在古希腊神话中,芙洛拉,就是花神的名字。”
昨晚,安室透并没亲身接近过枡山瞳一行人,自然也没听到过这段对话。当时,他没做易容,为了避开高中生侦探,只远远地有看到枡山瞳和千头顺司交谈。而后者身为宴会主人,和任何宾客打招呼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不过,他确实听到了会议室内的对话,借由临时安装的窃听设备,否则,也不会知道大小姐竟然跑去玩推理游戏了。
因此,安室透也清楚千头顺司这位公子哥和父亲的争吵,以及千头详二对儿子不学无术的不满。
对此,他了解部分根由。
千头顺司并非一开始就是家族继承人的,他原先只是次子,上头还有一个处处表现优异的兄长,谁知前几年,天有不测风云,那位出色的长子在意外中去世了。家族精心培养的政治场上的接班人一夜间不在了,千头详二不得已把重心转到次子身上,从头进行培养。原先的千头顺司不算是放养状态,也差不离了,否则也不会随随便便进入演艺圈。
回忆完毕,对于枡山瞳的话,安室透很快捕捉到了重点。
“但他的父亲却说他画家名字都不认识几个。”男人沉吟。
“对,这不是很奇怪吗?”女孩道,“不喜欢的,不擅长的东西,应该被忽略才对,绝不可能随口拿来打比方。”
如果解释成他因为母亲的关系耳濡目染,多少有些了解,倒也不是说不通。可是,千头顺司又拙劣地给自己打了个补丁,在“花神”后加上了“小羊”。
“他似乎很不想让人了解自己。”她道。
“昨天他对你做什么了?”
安室透突然问。
“啊?”
“你们在会议室的时候,有一会儿好像听到那位小少爷吵吵嚷嚷的。”他模糊过窃听的事实,犹自发问。
“呃,他……”女孩有点难以启齿,她手指蜷缩了几下,最后抬起来在自己的下颚处比划。
“把手放在这里。”她模仿着公子哥的手势,“然后说,‘你觉得我就是出于好玩吗’。”
——这个位置……
安室透停了一会儿没说话。
——指腹在动脉上,看似随意而为的暧昧动作,实则,也许是测谎?
“……安室先生?”
“唉——”金发男人蓦地舒了口气。
“我们大小姐真是遇到了恶趣味的男人呢。”
波本酒带笑的嗓音上线了。
望见轮椅上的女孩没忍住似的撇了撇嘴,他又笑了笑,把打着弯儿的宣传册展开。
“啊,疯子,情人,诗人,都是想象的产物。”
这是《仲夏夜之梦》第五幕中,雅典公爵忒休斯的台词。男人装作文学爱好者的模样,抑扬顿挫地诵了几句。
临了,安室透不忘落下一句话。
“下次别这么冒失了。”
枡山瞳严格遵守自身人物设定。在安室透离开之后,她端着脸坐在小剧场的观众席上,又多留了一段时间。
波本每次慎重的见面场所和方式的设计,其实都是为了“躲避”可能会监视大小姐的玛克。
这波,是我假装自己需要避着[自己]偷偷和别人见面。
共享意识。
——玛克,你那边如何了?
——一切都在计划中。
朗内尔放下望远镜。这个身份监视“the pany”,也就是cia在东京都的一处驻地。
千头顺司刚刚从其中走出来。
作为二代议员,他当然不是cia的一员,可是,在有一天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在为不知名的组织洗钱的时候,他对令人喘不过气的家族的厌恶又多了一层。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家庭真的走向死路。
但到底该做什么呢向上举报吗?如果说父亲都在那张大网之下,谁又能保证那些平日里蝇营狗苟的政治家就是清白的呢?自出生就在名利场里打滚的他,对此毫无信心。
不肖子有不肖子的奇招。
他对外的私下形象一直是不思进取的,在好多人眼里满身都是破绽。有一天,千头顺司遇上一伙人,非要跃跃欲试地借钱给他,他干脆就“同意”了,玩乐后欠下了一大笔钱,并且不打算归还,就预备让这伙人和父亲背后的组织狗咬狗。
在这时,惊喜出现了。
组织骗局的人说,希望他能拿出一件家族中的珍宝来偿还,不拘是什么类型。
这就有意思了。
如果他拿出来的东西,还没有欠下的金额高呢?
千头顺司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拿到把柄”的意味,要多过金钱上的欺骗。可能是竞争对手,又不像是要结下死仇……最终,他想到了,这种类似仙人跳的非法手段,与其说是黑暗一方,不如说是某些同样手段激进乃至残酷的机构。
他径自向对方摊牌了,并表示愿意配合,果不其然,对方亮出了身份——是从美国追查千头家公司资产流动线索而来到霓虹的cia探员。他们希望通过掌握千头顺司的把柄,以要挟千头祥二给出背后组织的相关信息。
cia方面本以为表明身份后,那位公子哥绝不会偷窃自家的东西了。接触他的探员用了一些简单的手段,确保千头顺司是真心合作。之后,便告知他或许可以私下汇报些千头详二那里的消息。谁知败家子就是败家子,千头顺司表示原先的计划完全可以继续,最坏也就是损失一件家传的古董。至于政治前景,本来他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他没想到,盘算得好好的偷天换日计划失败了,在突然到来的侦探们的干预下。
亏他还提前确认过,警视总监的爱子最近都在欧洲不会回来呢。
而那个揭开谜底的小姑娘,经由千头顺司有样学样的动脉测谎,可以肯定她只是有点聪明加上十分走运而已。
把最新消息同步给cia后,千头顺司嘴角照例噙着嘲讽的笑意。
他抬头望了下湛蓝澄澈的天空。
“这可真是……糟糕的生活啊。”
男明星拉了一把衣领,施施然迈入自己的豪华的跑车。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选择你喜欢的毒药吧]。”
“有点像‘王车易位’。”
这是西洋棋中的一种特殊走法,同时移动两子,却只算作一步棋。
枡山瞳自力更生地穿过校园,路过西洋棋社团,她瞟了一眼进行中的对弈。
——不管怎么看,在露天场所下棋的都很像是老大爷啊。这个社团怎么回事,总喜欢选择户外练习……
而她,竟然连老大爷都不如。
“老大爷好歹还能上场呢!”
“您怎么了?”
宿主忽然的嘤嘤嘤令系统不明所以。
“没什么。”
再投出一瞥,黑白棋盘上的双子即将相撞。
明面上被禁赛之后,假如你还需要操控棋局,你能做的是什么?
纵然所有人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可是,不能成为正经位于棋盘后的执棋者,也就只能委屈地站在一旁摇旗呐喊了。
cia的水无怜奈正在出动中,想要釜底抽薪,就得给出一条连接到她的线索。不,说线索太生硬了,[指向]和[诱导]更贴切……
公安——千头家——cia……
面对不择手段的跨国执法组织,本土的红方力量会如何反应呢?
——既然都说这片土地是你的恋人,就向我展示你守护恋人的决心吧。
第118章 做客的小知识
“大哥!”
琴酒的三号安全屋是一间临街的日式独栋公寓, 地理位置紧邻着几家规模较大的企业的办公楼,勉强算作次级的商业中心地带,再连同两家学院。之所以这样选址, 便是因为考虑到附近人员混杂,住户更换的频率高,在此出入过程中的异常更不容易被人留意到。
即使如此, 后门玄关处那“滋啦”一声拉开内室门的声音,也有点刺耳了。
枡山瞳被玛克抱在怀里,从米色的格子门后探出头。
伏特加认出她的声音, 持着武器的手落了下来。
“小瞳?”
自从上次收到突然收礼的“袭击”后,他就默认这间大哥的安全屋对切宁是半公开的状态了,因而也没有感到十分奇怪, 而是道,“你怎么来了?”
“惊喜!”
头戴Beret的女孩从背后拿出一支长条状的物品。它被有着细碎闪光的礼物纸紧紧包裹着,最上方还打了个正常无比的蝴蝶结。
不如说太正常了。
这种新居拜访一般的气氛从哪里来的?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礼物,伏特加感受着冰凉的硬质质感,立即判断出是一瓶酒。壮汉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用左手把门彻底打开, 朝屋外左右张望了一下。
“进来吧。”伏特加让开了通道。
枡山瞳眸光微微闪动。
进入这间公寓才发现,它的内部也是非常典型的日式简洁风格,无论是家具还是墙面和地板,都以暖色调为主, 与黑帽子二人组的气场一点都不搭。倒是女孩今日的穿着异常融入, 没有一丝违和感。无论是纯色贝雷帽还是软绵绵的针织衫,都透着柔和的基调。
伏特加引着玛克来到平日里用作餐厅的房间,示意一把大大的椭圆背椅。
黑发男人把怀里的女孩放上去。
“诶哟,这个椅子还有轮子诶!”
枡山瞳陷在里面, 宛若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呼。她先是用力原地转了个圈,又指挥玛克把这个“临时轮椅”推回客厅。
“大哥呢?我可是按照《一百条做客小礼仪(上)》的流程,很规矩地来拜访了哦!我还给他带了葡萄酒呢!他作为主人家不该来欢迎一下我吗?拿出茶水和果子招待,还有半小时以上的寒暄……”
“呃……”
且不说伏特加没办法想象这种情景,他吭哧了一下,欲言又止。
脑海中是激烈的自我斗争:该如何表述,才能不破坏大哥的光辉形象呢?
几秒钟后,这个不必要的忧虑不存在了。
因为切宁的小脸上笑容已然消失。
“他受伤了?”
——看吧,他就知道,自己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坦白讲,受伤和流血这种事情,对里世界的人是家常便饭——当然会发生,并且可能常常会发生。因此,在挑选暂居点的时候,他们对房间的封闭性和空气的流通方向等都做了尤为慎重的考量,避免日后哪一天血腥气引发不必要的怀疑。也正因如此,哪怕枡山瞳和玛克已经步入了这座房子,鼻尖也没察觉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即使上了二楼也一样。
来到背阴位置的房间门口,伏特加抬手敲了敲。
琴酒把挽起的袖口放下,迈至门边,启开一条缝隙。
“什么事,伏特加?”
“嗨!”
欢快无比的声音响起来,Top Killer只差一点就风度全无地把门甩上了。
“切宁?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最终还是稳住了人设,眉心紧锁地问。
“来看大哥你翻车……不是,是关心你呀!”
她压根没用眼神示意,怀抱着她的玛克酒已经伸手攀住了屋门的边缘,好像琴酒真的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突然关门似的。
“我听说银色子弹完蛋了?”
她笑眯眯道,一双绿眼睛在俏皮的Beret帽檐下显得格外透亮。
“这说明你的任务告一段落了,现在我来算是没关系啦!”
“可是……”她又露出痛心的神情,“大哥,你这是栽到谁手里了?银弹还会反扑的吗?”
——只清楚结果,不清楚过程……看来她这次没有不该有的插手。
从枡山瞳的话里提取出这一信息,琴酒打消了某个方面的挂虑。
“不,只是个小角色,出了点差错。”
Top Killer没说谎话。他这次负伤,缘由就是一次日常的惩叛活动中对手死前的反扑。一颗子弹由此嵌入了手臂,不是贯穿伤,可见当时冲击力度不算大,琴酒更是心里没怎么在意。这种小伤,他甚至都懒得回基地的医疗处治疗。
为了防止来自外面的窥视,这个房间内的亮度全部来自灯源的照明,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得死死的。
琴酒又把长发束了起来,以便更好地处理伤口。随着他半开房门的动作,一室血气自男人身后翻涌而来。
枡山瞳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幅度很小,随即又很快展开。琴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
“既然来了,想呆会的话就去楼下坐着,我一会下去。”他道。
“啊!我来给你缝吧!”
女孩突然兴致勃勃地做举手状。
“缝什么?”伏特加有种不好的预感。
“缝合伤口啊!” 枡山瞳道,“伏特加哥肩膀扭了吧,还是惯用手那侧的,他可以换手拿东西,但肯定换手做不来这种精细的活计,我,我我我……”一连说了好几个第一人称以表强烈自荐的切宁酒一脸自信,“我会这个!大哥,你教过我,记得吗?”
论那些年,金牌杀手的小课堂之《一百八十种伤口的应急处理》。
琴酒看着枡山瞳。
枡山瞳回望着他。
说起来,他伤的倒不是惯用手……
“让玛克来。”琴酒道。
——那不还是我吗?
枡山瞳内心小人翻白眼。
“他不会。”她说。
这明显是睁着眼说瞎话,雇佣兵出身的玛克酒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伤口处理都应付不来,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伏特加下意识扭头看向黑发男人,对方慢悠悠地抬了抬眼皮。
“我确实不会。”
再看切宁酒,她亮晶晶的眸子里就差直接写上“我会缝!我能缝!让我缝!”
“……进来吧。”琴酒道。
纱布,棉签,碘伏和酒精,独立包装的麻醉针,镊子,三角手术刀,组织剪,止血钳,缝线和角针……进入这间卧室后,枡山瞳发现医用托盘上的器具相当齐全。她坐在[朗内尔]从一楼拎上来,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拎上来的椭圆背椅上,凑近冷白色灯光的立式可旋转桌灯,口中叹出一个充满遗憾意味的单字。
“啊——”
“怎么了?”
琴酒正在重新把袖口挽到手臂上方,闻言回首。
“竟然有酒精和麻醉药!”
枡山瞳夸张地指着银制方盘上其中两件物品。
琴酒……琴酒他不想说话。
他瞥了她一眼,只见那双绿眼睛忽闪忽闪了好几下。
“……不然呢?”
“我以为会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嘛!”第一时间抓住了对话台阶的金发女孩兴冲冲开腔,“你懂的,大哥,就是昏暗的灯光,破旧的旅馆,一个人,不,一匹孤狼!对着老式的电视,时而画面还花屏几下,里面正上演西部、牛仔,还有短毛狗的电影……然后,主角用牙齿咬开威士忌的瓶口,把烈酒‘哗’的倒在染血的伤口上,注意了!此处一定要伴随着紧咬牙关的特写镜头!”
她两只手合起,比划出一个长方形的取景框。
琴酒莫名回忆起他在年少时,为了迅速提升实力,在混乱的硝烟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光……很不愿承认期间居然有些片段和她的描述奇异地重合了。
没什么带狗的西部片,但疗伤坏境是真的糟糕。
“我二十分钟前打的第一针。”他道,目光落在桌上的麻醉药物上。
这种规格的针剂,起效时间一般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而他做过抗药训练,持续时间只会更短。
“哎?那不是快要过时间了!”
她果然没了再讲的兴致,很干脆地把手浸入了消毒液中。
到了真正处理的时候,琴酒发现她居然做得还不错。倒不是说面对流下来的血液面不改色之类的,那是他们这类人的必修课,而切宁酒远不至于对这种小事色变。
受伤那会,琴酒就做了紧急包扎。事后,他在房间内单手取出了右臂处皮下的子弹,如他所说,手枪弹能呈现嵌入的状态,就证明动能并不厉害,否则伤口的撕裂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女孩严格遵照着标准流程处理,从清创到消毒。缝合时,她用细白的手指把伤口压在一起,然后左手稳定地按照八字法下针。
当她不笑也不闹的时候,室内显得愈发静谧。
琴酒感受着皮肤上的拉扯感。
毫无痛意,麻醉药还在起效。概因枡山瞳在听到上一针快过期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反手给他手臂上补了一剂。
“……还不错。”
他一手支在桌边,受伤的手则横在枡山瞳和明亮的桌灯之间。从侧面看,她像是正在认真伏案做作业,又或者批改公司文件。
这场景,让琴酒想到他刚接手[抚育]任务的那段时间。她就是这样,小小一个人趴在书桌前翻阅组织用来“考验”的文档……一个又一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她证明自己和皮斯可值得被留下的理由,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出色的头脑。她的体质太差劲了,没有一点出行动的可能。假如说一名身体素质良好的成员,搭配五分头脑就可以快速晋升,那她要补上这份不足,再远远超出……需要的大概是二十分的头脑。
但琴酒还是会抓着她练习武器就是了。
“上一次,”他忽然出声,“为什么用刀?”
“啊?”
极细的缝合线就在指尖,绝不是适合怔住的时候。
“A375基地。”
伤者自己倒是不怎么担心“业余医生”手不稳,琴酒直接报出了那次会面的基地代号。
“我没带枪。”
再次勾线穿过血液和皮肉,枡山瞳头也不抬。
“那不是你用刀的理由。”男人说,“如果那不是一个‘iation(可交涉场合)’,你第一时间就会死,毫无胜算。”
第119章 心的荒芜花园
“体力逆差的前提下, 热武器尚且不能保证一定能抹平速度和力量的差距。”
琴酒沉声道,“又是贴身的正面碰撞, 以你的臂力,有在对手开枪前将其毙命的可能吗?”
枡山瞳垂眸。
“……没有。”
她手上的工作仍在继续,用镊子夹起消毒棉拭去新鲜破损的皮肉渗出的血珠,蓬松雪白的棉球须臾间被鲜红浸染,变成蔫巴巴的存在,再被毫不留情地丢在一边。
失血让她触碰到的这片皮肤冷冷的,偶尔, 肌肉会在女孩的掌心反射性的跳动。
“第一击还有直中要害的可能,等到停下来对峙的时候,以你当时的施力位置, 反握的匕首也就看着像那么回事,任何一个懂基本卸力的对象都能顺势躲开……”
这下她彻底不说话了。
琴酒清楚地看到, 她拿针尖多扎了他的手臂一下, 姿势别提多刻意了, 唯恐他留意不到。
男人内心升起无力感。
他大致明白她怎么先想的,从来, 切宁酒的选择凭仗的都是精准的判断。他当然相信她的谋算能力,但是,再精妙的预测也不是百分百的, 最重要的是……
“生死不能赌几率,切宁。”
因为一旦输了,损失是不会成比例计算的,那只会是完完全全的末路。
……
“哗啦。”
枡山瞳在伤口上正反正打了三个结, 把持针钳丢进染着鲜血的银色方盘里。
“完成啦!”她轻快道。
——看来, 是打定主意要装没听见了。
琴酒左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摁了摁,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碰到的位置就是上次的伤口处,那里早就愈合了,只留下一道需要时间来消弭的黯淡红痕。随着他侧转脖颈的动作,身后高束的银色长发有几缕发尾自然地落到了身前,和纯黑的织物底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像急速撕裂天空的流星。
枡山瞳只朝他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似乎她毕生的新兴趣就是收拾医疗垃圾。她把混着血污的器具一件件放进银盘里,由大到小,这几下倒没有噼里啪啦的声响了。
眼瞅着她就要端着垃圾晃着椅子用奇怪的方式走人了,琴酒心底叹了口气。
“你给我带的什么酒?”他道。
女孩停住了,她的绿眼睛终于又瞧了过来。
“酒?”
“刚才,伏特加不是说,你带酒来做客了吗?”
在此之前,做客一词几乎从未在琴酒的人生字典里出现过……当然,要是[去地狱做客]这种话也算的话,那这词倒是挺常见的。
强行忽略心里的违和感,琴酒道:“拿的什么?”
大有继上次的花里胡哨枪支后,再考察切宁选礼物水平的意思。
“大哥你问酒呀?”女孩总算又笑起来了,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状,鼓鼓的卧蚕衬得她的笑容尤为明媚,“你真是问对了!”
这一句话嗓音清脆而高昂,而下一句就不是如此了。
“我送的是秘鲁的国酒。”枡山瞳定定地望着琴酒,轻声道,“一种蒸馏过的葡萄酒,它的名字是……”
说到这里,她不说了。
琴酒调动记忆,答案在脑海里补全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些日子某道始终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
“is(皮斯可)?”
“嗯。”
她点点头。
……
“纱布。”
琴酒举了举右手。
伤口不是缝合就万事大吉的,还需要敷料包扎。
“噢——”
已顽强撤离书桌一米五远的枡山瞳做恍然大悟状,她又把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使其脱离朝着门口前行的状态。
琴酒见她动来动去得费劲,起身单手把她拉了回来。
枡山瞳接着从事医疗工作——先在伤口处放上两块基础的无菌纱布,再左右交叉一圈圈把绷带缠好。见她前后移动位置艰难,琴酒适时把胳臂前伸。当她为尾端打结时,由于俯身角度的加大,一丝长发没能抵抗住重力的影响,自她耳后滑落,差一点就要降在伤口上。
“哎!”两只手都在忙碌中的枡山瞳一声短呼,琴酒已接住了那一缕金色,扬手替她撩回身后。
枡山瞳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手下蝴蝶结成型,她后退一点看了看,面上神情十分满意。
“我可真是平平无奇小天才!”
她给自己鼓了下掌。
“第一次做就能做得这么好!”
“玛克没受过伤吗?”
琴酒推开门,一边朝楼梯下的黑发男人勾手,一边道。
“哦,他没有这么倒霉……啊,不是,是他不像大哥一样令人尊敬,不值得我施展平生才华……”
……
……
一丁,一点。
星子般的,猩红的光芒。
它们小小的,细细碎碎地从角落荡起来,被不知来自何处的流动的风吹起,飘啊飘,在半空中,在头顶上,在眼前,也在远方,到处都是,打着转,绕着圈,又调皮,又肆意,没有丝毫规律。
枡山瞳的思维图景。
这里最常见的景色是宫殿。究其原因,以熟悉的建筑物为基础,以地形来指引不同信息的品类,不同的房间铭牌上是人名,是文档代号,是物质缩写,是任务代码……由此,海量记忆被分门别类地储存。
而在脑中常年显示已构建完成的宫殿,有助于思维的主人最快速度地调取讯息。无论那些东西是观察得来,是来自纸上,曾出现在瞄准镜中或监控画面里,时间是一秒前又或者三年前,都一样,它们会被准确无误地调出来,崭新地展现在枡山瞳的眼前。
受她支配,由她控制。
它们可能是片段,可能是关键词,可能是确定的结论,也可能,是生动逼真的全景。
伏特加身上弹出标签。
【左手开门】【语速变换】【眼神躲闪】【肢体僵硬】……
数个字符闪动后,化作结论。
【琴酒负伤?】
那些星星点点的红色光芒,就是在这个时候旋起来的。
室门打开,迎面而来的血气。
【是颊骨吗?】
【不是】
更没有肩胛处的伤口,并非原作里那七百码外,来自高楼上的“惊艳一枪”。
但是……
光点增长,不只是数量,还有体积,现在,它们是闪耀的光斑了。
四座围绕在一起的思维宫殿,处处都飘着炫目的泛着红色的亮光。
“是银色子弹的反扑吗?”
“不,是小角色。”
【为什么小角色也能得手?】
“……出了点差错。”
【是差错,还是……】
desty
命运。
一片片辉耀愈发惹人注目了,这些有颜色的亮闪闪,像斜阳映照下,天空晕开的绯红晚霞,以一己之力将穹苍和大地相连。
枡山瞳站在思维宫殿的中央,仰头望去。
有温润略带焦急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塞西利娅,别……”
一切都在剧烈地震动,颤抖,宫殿的图景如失去信号后的电视画面,短暂维持了片刻,便四分五裂,崩碎开来。
天地翻转。
“晚霞”蓦然扩大了无数倍,从抖抖瑟瑟到恣意妄行只需一瞬。那些猩红的光点,到底露出了它们的真面目。
——是无处不在的火光。
记忆复刻……
思维图景切换的显然是十九世纪。
与金发碧眼的[枡山瞳]不同,塞西利娅拥有的是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从被收养的那一天,到这一日,其实也没有很久,她才初长成了少女模样。
“着火啦!”
“犯罪卿纵火了!”
“快救火!”
“那里没住人!可要是不管的话,火势会蔓延到我们这里来的!”
“我们得自力更生了,附近的水源在哪?”
嘈嘈杂杂的人声在耳边回响,自诩帝国心脏的城市一夜间陷入混乱。各种身份,各种品性的人们来来回回,平民,贵族,善良的,冷漠的,正直的,奸猾的……
有人提着水桶从她身侧跑过,咣当当的铁皮相撞声连绵不停。
又有人拎着铁铲匆匆经过,行走间狠狠撞了她一下。
小少女跌坐在地。
她缓缓地抬起撑在地面上的双手,放到眼前怔怔地看着。白嫩的掌心果然磨破了皮,血丝氤氲,混着脏污,还有几粒小石子。
慌忙来去的行人无暇顾及旁人,她自己也不是很在意,把手放在精致柔软的衣裙上抹了抹。
“孩子,要帮忙吗?”有人匆忙问道,在她摇头后,又对上她执拗的表情,犹豫了下便急急离开了。
“西西?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高大的身影急速越过她几步又转回来。
是塞巴斯蒂安·莫兰。
他今日的装束不似往常,头戴一顶灰扑扑的便帽,穿着码头工人的衣服。
锐利的眉眼间先是涌现关切,接着是疑问。
“不是让你和那女人呆在一起吗?”
他说的是艾琳。
塞西利娅注视着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莫兰跟着望去,一下子哑火了。
他们都熟悉的那道身影,已经来到了断裂的塔桥上。
退役的上校只看了一眼,就坚定地扭过头。
“走吧,我还要去打开勋爵府私人港口的取水通道呢。”
他说。
见她小脸上木木的,没有一丝表情。
男人咬了咬牙,上去把孩子抱了起来,用空出的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是威廉自己的决定。”他道。
最终结局正在上演。
男人背对着这一幕的发生地,而伏在他肩头的小少女,仍旧扬起脸,凝望着火海之上对峙的两个渺小人影。
莫兰按照原定计划,迈动长腿朝着目标地点奔跑。
风声中,他隐约听到她在呢喃什么。
“你说什么?大声点!”他喊道。
“你不是他的武器吗?”
她提高了声音。
这句话成功拖慢了男人的步伐,但也只有短短一瞬。
他恢复了速度,继续向前。肩上的孩子仿佛也不在乎他听没听。
她的低语断断续续,带着几分莫名其妙。
“……莫兰上校,在每个故事里……你都是他的长枪,他的守卫,他最后的防线,甚至他……后的复仇者……为什么呢,莫兰,这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男人停下来了。他转过她的脸,往日如炬的俊目里满是懊恼,压抑和显而易见的痛苦。
“你以为我不想为他举枪吗?”他一字一句道,“我发过誓的!我献出了我的忠诚!只是……他说这次不需要……”
面对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自觉话说得太重,莫兰硬是在话尾强压了情绪。
“塞西利娅,没人能动摇你老师的决定,你该明白的。”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举手略为粗暴地替她抹去了脸颊上的一点乌黑,那是火星燎尽后荡起的灰烬,落在了她的面上和发上。
没想到,不抹不要紧,这一擦,一[点]变成了一[团]。
“西西别哭。”
“我没哭。”
“好,没哭就没哭,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莫兰道,“振作点,西西,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呢,威……所有人的心血不能白费。”
“好。”
视野里,遥远处的两道身影,还是共同坠落了。
她蓦然攥紧了莫兰的肩膀。
男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那是所有《最后一案》的标准结局,侦探和教授同归于尽,双双陨灭。
“宿主?宿主?”
系统的电子音已经被忽略很久了。
烟雾模糊,夜色滚烫。
它听见自家宿主低声喃喃。
“所以,这就是了。”
“是什么?”它不解地问。
她没有回答,面颊上确实也没有湿润的迹象,只是疲惫地抬了下眼皮又合上,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伸手捂住了胸口。
陌生的感触。
因从未有过,甚至还有几分新奇。
从抽搐和翻涌开始,五脏六腑逐渐像在被人撕扯,绞烂,碾碎,又坼裂。
——原来,这就是那种感觉啊。
名为[痛苦]的感觉。
当你失去一个人时的感觉。
第120章 转身恍如初见
思维图景中, 属于过去的片段在持续展映。
金发碧眼的枡山瞳走上前去,掠过所有[人]与[物],像在博物馆的虚拟展厅中穿梭的参观客, 她和周遭不会形成交互, 周围的一切也不会对她有所反应。
她来到[莫兰]身边,凝视着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黑发女孩。
[塞西利娅]的面色很平静。
枡山瞳面上同样毫无涟漪。
与此同时, 来自现实世界的气味, 鲜血、酒精、消毒液……仍在昭示着存在感。
忽然,她轻笑一声。
“这可真是一片狼藉啊。”
……
伏特加没想到, 切宁当真坚持寒暄了半小时。
当双方为了避嫌, 都对任务三缄其口的前提下, 其话题主要包括但不限于……
“大哥,你不出任务的时候几点起床?”
“大哥, 你这身衣服哪里买的?”
“大哥,你这么多房子, 装修都是找谁负责的?组织里后勤保障部门吗?”
——那不就全曝光了?后勤知道了还算什么安全屋?
“一部分是。”琴酒道。
伏特加这才想起来,有一些临时性质的安全屋, 只用一次那种, 的确是组织后勤提供的。
“大哥, 附近的餐厅好吃吗?你最喜欢哪家外卖?”
——那你得问我啊,小瞳, 补给都是我来搞定的。
琴酒习惯性屈起指节敲了几下桌面。
伏特加刚要开口。
“有家餐厅,euge, 他家frittata还能入口。”
刷刷。
两道震惊的目光打了过来。
只有玛克捧着简易茶包泡出的红茶,埋头对着热腾腾的饮料, 没有一惊一乍的反应, 令琴酒感到了诡异的欣慰。
——大哥居然真能选出来!他记得!
伏特加热泪盈眶。
“大哥……”
切宁也是欲言又止。
琴酒额角冒出青筋。
身为 killer, 他熟悉上千种不同规格的武器,从近距离白刃战的匕首,到远距离发射的榴弹枪,五花八门的投掷类弹药,能在需要时操作任何一种交通工具,不管那是在地面,水里还是空中,连语言也掌握不下十种……
记住前天中午的餐厅名字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也可以尝尝,回程路上让玛克去买一份。”
他平心静气地补充道。
此话一出,伏特加差点和切宁含泪凝噎,两两相望。
……
到了从这间独栋公寓离开的时候,玛克照例一手把枡山瞳抱起来架在臂弯,长大了不少的女孩仍旧轻飘飘的。把这一幕收入眼底,琴酒叮嘱伏特加守好屋内,随着二人一同来到室外。
在半掩的后排车门前,银发的男人垂首,把声音压到能听清的最低音量。
“gbf7479,让你留点心,怎么样了?”
枡山瞳眨了眨眼睛。
“还行吧。”她话说得模模糊糊的,“研究进行得很顺利……只是,不可能一蹴而就嘛,再说,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心里有数。”
“当然有了!”她像是被冒犯到了一样,鼓了鼓脸,“大哥你不是说了吗,[生死不能赌],要保证万全,我正在谨慎地前进着……”
男人眉间颤了颤,似是不太满意。
“大哥?”枡山瞳又警惕地开口,“现在已经晚了哦!”
“什么晚了?”
“让我勤加训练,成为行动组高手,已经晚了!我身体好了也不会接受又苦又累的培训的!以前我说要去行动组,你不让我去,现在迟了!”
“the shi has sailed!(船已出发,表示[时机已晚])”
她左手捏了捏头顶的贝雷帽帽檐。
“别看我今天戴了这个小帽子就以为如何哦!我是不会加入你和伏特加哥的帽子二人组的!”
“……”
琴酒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把她的帽子压下去半截,从额头的位置扣到与眼睛齐平,然后,他关上车门。
隐约还能听到她“哎哟”的抗议声。
……
杯户公园的喷泉池边。
临近年末,今年还没有下雪,尽管如此,降低的气温令这里的人流不可避免地稀少起来。
“下次得换个地方了。”
旁边长椅上一个声音道。
风见裕也猛然惊醒,已经在这条长椅上坐了十分钟的他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差点在刚才睡着了。
“这么累吗?”
见到部下头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一般的姿势,安室透语气无奈。
“不累!我不累!”
风见顽强地瞪大了眼睛。
“再坚持一段时间吧,马上就会结束了。”
安室透道。
他们这段时间的忙碌不是没有理由的。在枡山瞳的启发下,发觉千头顺司身份不太对劲,或许背后还有第三人之后,降谷零所带领的公安小组就迅速地行动起来。
在本土,对信息的掌握更胜一筹的他们很快挖到了千头偶尔出入区域的不寻常之处,在深入追查后,安室透确认对方是来自大洋那边的组织。
不是那个“组织”,可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是正义的灰色地带。在没有被发现的时候,对方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如果和本地力量对上,像这次一样,整个团队相当于被堵在门口了,理论上说不过去的cia只能选择和公安部门谈判协商——这是较为好听的说法。本质上,这就是妥协后的双方利益交换。
cia近期最大的动向都围绕同一个目标服务,那就是某个众议院位置的选举。他们号称追踪千头议员家的海外线索而来。这本来是说得过去的,然而,有些蛛丝马迹引起了安室透的怀疑。
cia的口径是要保住千头家的政治地位的。理由很简单,有价值的筹码才是筹码。
某种意义上和对方是同行的安室透,按照类似的思路思考。
“为了保他上位,你们难道什么都没做吗?”
联合组织的动向,他冒出了大胆的想法。
“也许,你们某些成员,熟悉一个特殊的组织吧。”
离开机密谈判桌的监控室,他的眼神很冷。
基尔酒,水无怜奈……
既然这样的话,组织前一段时间所流传的,银色子弹被消灭这个消息就不足为信了。
他对赤井秀一没有极端的恶感,但也不怎么喜欢。他们一度合作过,连同那时候还在组织的苏格兰,也就是发小景光。三人进入组织时间相差不大,曾经共同出过任务。他讨厌对方冷漠的独狼作风,也深知自己也没看上去多友好。不过,无所谓,他来这里又不是交朋友的。
后来,景光离开组织之后就不知所踪,只在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的秘密邮箱里留下了一条简短的消息,表明一切都好。这对安室透已是最大的慰藉。
他并不贪心,也清楚公安的行动模式。他的朋友多半此时正改头换面,从事着新的工作,可能还和黑暗势力有关,但多半和组织的任务已无关。
一阵北风吹过,寒意随之袭来。
安室透挣脱思绪,望着眼前的风景。冬日的到来让公园里的树木变得光秃秃的。往日的绿叶走过春日的稚嫩,夏日的茂盛,秋日的热烈后坠落,到现在,唯余棕色的树干。
“新年快来了,到时候你可以休息个三天。”
安室透对疲惫的部下道。
“啊?我不需要休假的,降……”
“好了,言归正传。对方说什么?”
“她说,如果让她返回那个组织的话,可以之后为我们提供情报。”
风见裕也话里的“她”,正是水无怜奈。
她很出色,但经不住有心算无心。在前几天,组织的波本刚刚上演了“发现背叛者——追杀背叛者——背叛者逃离”的戏码。
目前,被认定成组织叛徒的基尔酒,正在公安的手里。
而在组织内部,琴酒难得对波本展现出满意的态度……尽管最后他还是哼了一声,表示抓不住叛徒的他简直是个废物就是了。
“不可能。”安室透道。
眼下,水无怜奈接收到的“剧情”,是她被组织的情报专家抓住了马脚,勉强逃跑后又不幸落入了公安手中。如果让她回去,“基尔”势必会和“波本”对上,这是其一。
其二,想到土门康辉任务的详情。
金发男人神色冷峻。
“可是这样,降谷先生……”
风见犹疑着出声。
为了让外人看起来二人并不熟悉,他们中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分别坐在两张长椅上。
风见捏着一罐从自动售货机里买来的乌龙茶,像是在公司熬夜一晚上,早起在回家的路上拐去公园吹风以便让头脑清醒的社畜。
坦白讲,这个描述也没有什么毛病。
而扣着彩绘鸭舌帽,穿着长款大翻领大衣的安室透极具艺术家气息,活脱脱一个闲来无事会喂鸽子的闲人。还别说,他手里还真拎着装有鸟食的敞口包,此外,胸前也挂着自由职业者常备的单反相机。
“别看过来。”
察觉到风见有转身的意向,安室透第一时间阻拦道。
“哦哦,好的。”
风见硬生生停下动作,继续直视前方。
“降谷先生,我就是……觉得我们都是……”
“正义一方吗?”
“嗯。”
“风见,你了解的内情也不算少了,如果没有不知名人士的阻拦……”
水无在描述刺杀议员任务失败时,说的什么“公园洒水器突然坏掉了”之类的话,安室透一个字也不信。他更倾向于有其他的势力出手了。
“……那位女主播真的会杀掉目标。”
“啊?”
“开枪的或许不是她,但是提出这个任务的是她,配合这个任务的也是她,她需要这个功劳,也不在乎不是她的国家的人的牺牲,你明白吗?”
“这样吗?”
风见表情里有着不确定和不忍,“她真的会这么做?”
“会,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安室透道。
他的唇角嘲讽地下撇,有难以察觉的自我厌恶夹杂其中。
“我并不以此为豪……总之,无论是我还是她,我们走到今天,早就做好了觉悟。这其中,既包括足够冷硬的心肠,也包括为此下地狱的准备。”
“那,您,呃……”风见吭吭哧哧。
“……扯太远了。”安室透立即转移了话题,他从手足无措的部下脸上看到了“我该对降谷先生说什么啊”的哀嚎。
——如果还需要部下安慰,那他也太差劲了。
金发男人站起身。
“尽可能从她口中获取最多的信息,然后就把她还给她的同伴们吧。那些家伙……”
他低低笑了一声。
“对水无尤为信得过的样子,应该是有所倚仗吧,比如,可能有在保护着她的家人之类的……让久未重逢的故人相会,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也是。”
风见应下。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想起,降谷先生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家庭。
戴眼镜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问。
安室透开车经过东都大学显眼无比的大门,他想了想,把方向盘打了个圈。
上次来时还在预备期的冬日学园祭已经过去了,考试周也结束了,学校的大多数学生们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安室透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步在林荫道上。
——这种时候,玛克大概会来吧。
他想。
——对方毕竟还有个明面身份,是那位大小姐的管家。
“安室……先生?”倏尔,熟悉的女声自一旁响起。
安室透侧眼望去,空旷的校内广场边沿的长凳旁,枡山瞳正迟疑地对他招手。
随着动作,她的袖口滑落了一点,露出令他眼熟的某件饰品。
第121章 问心无愧的光明
是他送的手镯。
男人的蓝眼睛弯了弯。
安室透环视周围一圈, 没什么人在注意这边,这才走近了些。
大小姐所在的位置,紧邻两幢教学楼之间的方型广场。其间除了凋零的树木和灌木丛之外, 还有一座座造型迥异的历史名人雕像。白色的廊柱矗立其中,和周遭建筑的红色砖墙共同营造出一种西式学院氛围。
枡山瞳的轮椅旁也有一座雕像, 是平安时代的著名和歌诗人, 文屋康秀。东都大学内一直流传这样一种传说。只要考试前触摸这位诗人手中的书籍, 他就会保佑学子们的学业。因而, 现下那本“书”比起雕像其他部分, 显得格外闪闪发亮。
“大小姐,还没回家吗?”
安室透来到雕像一侧,假意倚在其下圆坛旁的长凳上。
枡山瞳点了点头。等到男人看过来,才意识到他没接收到答案, 又“嗯”了一声。
“玛克呢?”安室透问。
“他去……”差一点就说出地名,她顿了顿,“……出差了。”
“噢。”
似乎是因为冬日寂寥,场面一时陷入沉寂。
“一直以来, 我从没问过你,你的祖父去哪儿了?”
这句话明显令大小姐吃了一惊。他转眼望去,只见她姣好的侧脸轮廓上, 小刷子一样的睫毛极其剧烈地颤抖着。
安室透:“这不是非要回答的问题。”
“我不知道。”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给出了回答。
——不是说“死”, 也不是“失踪”。
安室透想。
“爷爷和我, 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仿佛是他没在言语上回应这一行为,给了她必须接着说下去的错觉。大小姐一副回忆模样。
“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任何熟悉Masuyama集团继承者故事的人,都知道这一度是攻讦她的有力缘由。他们说, 没有正常的家庭环境,根本不会有良好的教养。
“那段日子,很艰难吧。”他说。
“并没有,苏塞克斯的当地政府很重视福利院的建设和维护工作。”枡山瞳道,“从硬件设施到餐饮供给,经费都超出了各大城市的平均标准线。”
“不是那些。”安室透讶然,“我问的是,你的感觉。”
女孩细嫩的手指缠在一起绞了绞。
“……太久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安室透沉默片刻。
“您呢?”约莫是见他神情平和,她试探着问。
“什么?”
“……小时候?”
他的童年吗?
不是孤儿院,也差不了多少了。否则,为什么毫无血缘的陌生人,会一度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彩呢?
“我也想不起来了。”
再不回答,怕是忐忑的神色又会出现在她那双绿眼睛里。
安室透勾起唇角,“毕竟,我可比你还要大上好几岁。你都记不起来的事情,我肯定也记不起来了。”
他知道,此刻他们都明白对方说的是假话。
“事情要向前看。”他说,“回望过去毫无意义,而前方……前方总是光明的。”
“是吗?”
“是啊。”
“您能确定吗?”
“当然。”
——至少,我会尽力……
“至少会越变越好的。”安室透道,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假身份的人设——进组织前是情报中间人。
“比如,我小时候特别缺钱,现在就不缺了。”
“贩卖情报这么挣钱吗?”问出这话的大小姐,面上是真诚的不解。
“是的。”安室透说得煞有介事,“你看,里世界又不是大学。”他移了下手肘示意旁边的公告栏。
“没有这种东西,更没有免费资源共享这一说。”
“啊,也是哦。”
“金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这就意味着它能消弭痛苦,也能带来欢乐。”他顺道解释自己混乱和[不够忠诚]的立场,把源头推在爱财如命上。
“实业盈利自然更好啦。”安室透继续道,“从这点来看,你的家人给你留下了不错的礼物……而我就不同了,白手起家的道路,可谓尤为漫长呢。”
画风走向突然变得奇怪了,宛如黑衣组织成员比惨大会。
安室透话说到这儿,也感到有些不太对劲,还没反应过来是哪里的时候,他就听见大小姐犹犹豫豫地张口了。
“那……安室先生,您想买点什么东西吗?”
待他转过头去,她的手已经搭在了口金包开口处,大有只要他说要买什么就立刻掏出黑卡的架势。
——是不缺钱的商业小天才没错了。
安室透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公平起见,我得给出东西交易才行。你有没有想要的消息?”
“我吗?”她思忖了一会,“我想知道教授给我打了多少分,以后,我还需要用绩点申请国外大学呢。”
他留意到,她膝盖上摞着厚厚的教科书和笔记本,眼睛底下也有淡淡的青色。
——这是今天遇到的第二个黑眼圈的人了。
假如枡山瞳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说,你觉得自己没有黑眼圈吗?有没有考虑过肤色的因素?
“那我潜入教师办公室,替你看一下成绩。”
安室透用[波本]语气道。
“不好的话,能改吗?”
她觉察到是玩笑,居然也会配合了。
“不行啊……大小姐,你不会有行贿的想法吧?”
“没有。”
“所以,你成绩有问题吗?哪一科?”
“其实没什么问题,我还是第一名呢。”她有点骄傲地仰起脸。
安室透眼中闪过柔和的光亮。
“真好啊。”他笑着说,“我就从来没有当过第一名呢。”
半个月前。
东京机场。
“这次回去后,多呆几天吧。”
国际航站楼入口,几个年轻的少男少女站在一起,出色的相貌和青春洋溢的气息令他们十分引人注目。当然,其中也有小部分因素是有一名女孩坐在轮椅上。不时有经过的路人投来饱含遗憾的目光
白马探注意到了,这让他心底稍有些不适。
——早知道……就不要让她来了。
“白马?”枡山瞳挑挑眉,“你听到了吗?”
“什么……你说什么呢?”把注意力转回耳边捕捉到的字眼上,白马探不敢相信,“什么叫[多呆几天]?”
“对了,好像这次我回来,你从头到尾也没说过很惊喜。”
“我超级惊喜的。”枡山瞳毫无感情地棒读,“我就是担心你的学习。”
“都说了我学习没问题……”
“哎呀,我看这个小姐姐根本就是不想让你回来,快点走吧,你个口音蹩脚的侦探!”
大阪高中生在一旁抱胸道。
“你这个黑漆漆的家伙说的什么话?”
“嘿!”服部平次霎时变得气呼呼的,“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早知道不来送你了!”
“我也没有求着你来。”
两位不打不相识的高中生侦探秒变小孩子吵嘴阵型。
“……你整天‘工藤’来‘工藤’去的,那位关东的名侦探,到底在哪儿?”白马探道。
“或者说,他最近又去哪里了?”
“呃。”服部平次卡壳了。
“就,全国各地解决……案子什么的吧。”
“那他也消失得太久了。”小少爷托着下巴思考,“仔细想想,好像连报纸上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报道了,时间大概从……”
“啊!”服部大喊一声。
“你这人到底有什么问题?”
“那个!”服部灵机一动,“你知道吗?现在警视厅内部出了自己的名侦探,他们肯定不再愿意再宣传第三人了!”
担心好友掉马的大阪侦探每句话都又急又快。他自己就是先有了疑问,之后追查发现工藤新一的真实身份的。尽管眼前的白马探在上次的对决中算是棋输一着,他也不敢看轻这小子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
“那位相泽小姐吗?我也听说过她。”白马探道。
“她所在的,就是负责全国范围内案件流动支援的搜查九系吧。”
“是的,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那个部门看看。”服部说。
两个具备特殊家庭背景,因而几乎算是半个“内部成员”的侦探,提起这个近几年新成立的搜查部门,都很感兴趣。究其原因,一是很有挑战性,能到达九系案头的案子至少已经经过了市、府的两轮刑警筛选。二是具备联动性,很多跨地区流窜的犯人,在没有信息共享之前,是很难被发现具备相同的行为模式的。
和友人聊到了日后的向往,白马探想起了什么,转向枡山瞳。
“上次,我说的国外大学的事……”他抿唇道,“你想好了吗?
“嗯,还在考虑。”她道。
——这次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
少年眼中泛起喜悦。
服部平次扭过脸,深感没眼看。
“你们是要去同一所大学吗?”远山和叶笑着叹道,“真好诶,可是,为什么枡山小姐当初不直接选……”
“啊哈哈哈!”服部平次忽然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他扯了青梅一把,给了她一个“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眼神。
“噢。”扎着高马尾的可爱女孩子立即意识到其中怕是有内情,她停下话头,抱歉地双手合十。
“是有些原因。”枡山瞳道,“不过,不是什么很严肃的理由。再说了,我也挺喜欢霓虹的大学的。”
“其实。”白马探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也觉得,霓虹的大学……”
“还是三一学院比较好。”枡山瞳打断了他的话。
她冲他笑了笑,眼神柔和而坚定。
“白马,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吗?从进公学的时候就开始这么说了。”
三一学院,是剑桥大学名声最响,学术成绩最顶尖的学院。
“距离毕业没有多久了,好好学习,少回来几次。”
“你都说第二遍了。”大男生揉了揉鼻尖,嘟囔道。
“我怕你记不住。”
“亏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闻言,服部平次和远山和叶同时瞧过来,脸上浮现出看热闹的表情。
“什么?”
枡山瞳接过他别别扭扭递来的礼物盒,打开盒盖。
“是很好看的耳饰诶!”远山和叶赞道。
“宿主,怎么回事?您最近怎么老是收到这种东西?”电子音问。
“我也很想知道。”
“不是耳饰,是定位器。”白马探道。
他的话音刚落,服部平次眼睛就瞪圆了。
“啊?你竟然!”
他的青梅眼里也写着“你不对劲”。
“你们在想什么?”
白马探离气急败坏只差一线。
“我只是觉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上上次就不说了,上次别馆也是,你总会遇到危险,之前,我又和这家伙,”他指了指服部,“被困在岛上,差点回不来。”
“万一你以后也要去什么偏远的地方呢?到时候,假如你戴上这个,又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
他皱皱眉,为自己提出的可能性感到不满。
“我至少会知道你在哪,可以及时去救……找你。”
“哦。”
她碧绿的眼眸深深地望过来,令他莫名有点紧张。
“不是让你每天戴着!”
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嗯,好,我知道了。”她合上盒子,弯唇笑笑。
第122章 不太合理的任务
三人一同送走了他们的朋友。
回到家中, 枡山瞳打开书桌左侧的抽屉,把新的礼物盒和已有的并排放在一起,好一会没有动作。
“宿主, 你在想什么呀?”系统好奇地问。
半晌。
“宿主?”
“我在想,要是这两件东西里的定位器换一下就好了。”
她慢悠悠地开口。
“不过, 这是不可能的。”
金发女孩的指尖从两个盒面缓慢划过,落在更为精美的那一个上,也就是含有定位器耳饰。作为礼物,它的包装像模像样,华彩的银色绒面, 右上角有缠绕的墨绿色丝带固定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简短的祝福。
——best wishes(祝好)
——saguru(探)
唯有问心无愧, 始终沐浴在阳光下的角色, 才能把这种随时可能触及到**、距离、侵犯与掌控等多种红线的礼物,送得如此坦坦荡荡。
“可恶,我真的想要波本送的定位器。”
那样的话,可操作的余地就会更大了。
想着最近关注到的cia驻地动态,枡山瞳掀开另一个礼物盒,她摩挲着那只璀璨的钻石手镯,将它套上了手腕。
系统不知为何,想给波本点个蜡。
时间回到现在。
“您预料到他会来吗?!”
在校园一角快睡着的宿主脸上突然浮现异常生动的表情, 系统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观测到旁边林荫道上出现的金发深皮肤的男人, 表示非常惊讶。
“不是啊!”枡山瞳眉间隐隐散发出疑问之意。
“我也不是总能算准所有小事的。”
她道, 与此同时,视线习惯性扫过他的周身。
【临时起意?】
……
“走吧, 我帮你拿一下东西。”
得知大小姐是来交作业的, 半小时前刚从教授的办公室里出来, 此外还有一部分书籍和手提电脑,都存放在所在院系的储物柜里。安室透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一副眼镜戴上,又把鸭舌帽压低了几分。
替她取完行李后,将她送至等候枡山家来车的地方,他转身离开了,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他到底来干嘛的?宿主。”
“……可能是来要我的黑卡的吧。”枡山瞳沉思了一会,道。
“您认真的?”
“啊?什么认真的?给他买东西吗?当然是认真的啊。”
她伸出手去,将脚边的行李箱摆整齐。
“不就是给公安先生花点钱吗,怎么了?你想想现在的双方指数,是不是多亏他和他的团队勤勤恳恳?”
“好像,好像是欸。”
系统一开始还认为她在插科打诨,之后又觉得有点道理。
红与黑这一场精彩的对决,受制于那位先生前段时间的警告,没办法直接参与的枡山瞳,只能从另一个维度下手。
最初的“红方指数150,黑方指数170”,在琴酒救回基尔后,一度飙升至“红方指数140,黑方指数190”,接下来,水无怜奈的真实身份被揭开,指数就变成了“红方指数140,黑方指数130”。
辛苦捞回来的成员是个卧底,没什么比这更讽刺了。
等到公安追查cia,致使基尔惨遭黑衣组织“人员优化”后,指数才又被拉回了持平状态:红方指数140,黑方指数140。这其中尚且存在一条前提,那就是赤井秀一在所有人眼中是死亡状态。
“所以,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感谢他?”枡山瞳语重心长,“我是没有[感情],又不是没有良心!我决定了,投其所好!让我想想他喜欢什么……”
系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它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宿主的送礼行为。
“他是不是喜欢做饭来着?”
枡山瞳兴致勃勃打开购物网站,此时的手速完美展现了一度身为黑客的修养。
“一台多功能分子料理锅!怎么样?”她一行行浏览着商品介绍,“六种可替换餐盘!能煎能烤能炸能炖!还可以做章鱼小丸子!也能连接手机操作,啊,感恩万物互联时代……咦,支持手势操作?那就意味着有安装负责动作捕捉的摄像头,以后需要的时候可以黑进去……”
“您不是说,这是感谢的礼物?”
“咳——想必我没有这种需要的时候,[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不需要黑公安家的电饭锅。”滑到价格页,她在屏幕上点了点。
“……是不是太便宜了?”枡山瞳支着下巴,“不太符合[我]的人设?那把手柄换成贵重金属呢?再用宝石当开关键?”
“这和您上次的礼物思路是一样的吧!”系统终于忍不住了,“您不要被一把枪带偏了审美啊!为什么好好的,行为要像个暴发户……”
“你尊重点人类艺术,那是1800年日内瓦匠人手工打造的机械珠宝。”
枡山瞳眼神很严肃地开口,“最关键的是,价值580万美元。”
“大哥哪天跑路的时候,随便抠下来一块都能换钱的。”
系统:“琴酒以前给您上课的时候,不是说美元和金条才是硬通货吗?”
“我不管,我就喜欢快乐王子剧情。”
……
“对了!公安先生是不是还有条狗?也许我可以送他家小狗一只好看的喂食碗。”
系统:“您这句话里,对好看的定义,莫非也是与珠宝有关吗?”
枡山瞳不理它。
“那狗叫什么……‘哈罗哈’?等等,他现在把狗捡回来了没有?”
她打开思维宫殿里名为【降谷零aka安室透aka波本】的房间,在里面翻找信息。
——记忆,现实,推论……
“哎!”
“怎么了?宿主?”
“我真迟钝,用[濑川]身份问一问不就得了?”
“濑川先生,您是说……”
榎本梓一半惊讶一半犹豫。
“需要确认下咖啡厅员工有没有养宠物?”
“对。”
“为什么?咳咳,我是说,有的话,会有什么关系吗?”
电话里,女服务生的声音含了几分小心翼翼。
濑川阳太听出来了。
“没什么关系。”他很沉稳地道,“只是,最近我在考虑员工福利完善计划,其中就包括更全面的保险条款,如果有宠物的话,就需要考虑动物导致的意外伤害情形。”
在收到榎本小姐表示会去和同事们挨个确认情况的答复之后,男人按下了通话的结束键。
站在马路旁的他后退几步,仰望前方的建筑,像是在思索什么。
过了几秒,他双手插兜,走入这间大楼。
不远处,有一个身影目睹了这一切。
——那不是,小相泽的[不标准竹马]吗?
手握爱车方向盘的萩原研二翻转手腕,看了一眼当下的时间。
他的副驾驶上是热气腾腾的餐食,来自这一片的某家特色餐厅。
男人心中跳出一道浅浅的疑问。
——这个时候,他在这里做什么?
fbi驻地。
这段日子,使用[濑川阳太]身份的枡山瞳每次进入大楼前都需要做心理建设。
赤井秀一死亡。
或者说,在他们眼里是死亡的。
一大一小两枚银色子弹的计划,为了尽可能取信于人,对fbi方面暂时是保密的。理由就是为了让所有搜查官呈现出“真实的悲痛”。
贝尔摩德也确实在事后,来到医院观察他们这些人面上的神情,其中,着重关注的目标是朱蒂。
至于[濑川],在红方赢面很大的时候,能保持不被怀疑地摸鱼,基本就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否则,全力施为就可以直接结束游戏了。
但是,他既然被“蒙在鼓里”,自然也要表现出遗憾和悲伤之情。
赤井秀一和濑川阳太的关系不好不坏。两个人都不怎么爱笑,也都不是外向的性格。纵然他们都具备不错的推理和情报能力,前者还有着更鲜明的特征,即行动方面的高手,包括很高的武力值和出众的狙击水平。至于后者,在从其他组调过来之前,就以犯罪心理专家的名头著称,此外,射击水准还算出色,近距离搏击一般略过。
这也就显得,眼下詹姆斯布莱克派给他的任务,多少有点无厘头。
“您的意思是,要我去保护目标一段时间?”
“是的。”
“目标,是位女性?”
“没错。”
“恕我直言,长官,如果需要保护一名女性的话,是不是同为女性的朱蒂更方便一些?还有,单纯从护卫角度讲,安德烈也更适合。”
“喂!你小子!”
从北美回来的壮汉仍旧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在离开之前,安德烈卡梅隆经由与濑川阳太一段时间的共事,早就和他达成了不错的交情。虽然嘴上说话风格还是那样,心底已经认定后者是个负责又出色可靠的同伴。
在最近的时间,整个驻地都度过了一段尤为艰难的时光,濑川的沉静气质更是对大家的士气起到了稳定剂的作用。
显然,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摸鱼行为。
“卡梅隆确实……很有气势。”
詹姆斯用一种委婉的说法代替了“不像好人”。
“是这样,这次行动需要保护的目标,在此之前并不清楚我们的身份,而我们也不能让她知道。”
“您的意思是?”濑川阳太眉头微蹙。
“你需要先接近她。我们的建议是,你可以尝试约她出来。”
共享意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相泽夏美]差点一口咖啡喷在满桌的文件上。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佐久间]唇角也泛起笑意。
“唔,没想到啊。”
枡山瞳接收消息。
“人生的第一条感情线,竟然开到了这里。”
第123章 虚心求教第一步
“井上珠慧, 26岁,是靠着新兴软件技术起家的富豪,井上豊隆的独女。”
詹姆斯.布莱克把棕色的牛皮纸袋丢给濑川阳太。
“她刚从海外留学回来, 我们认为你会和她比较有共同话题。”
濑川翻了翻手里的文档。
“共同话题在哪?”
“大概是你们都有着相同的大学背景?”
朱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对上屋内三人的眼神,她勉强扯出一个笑。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没事了?”
壮汉卡梅隆小心翼翼地道。
显然,朱蒂也感受到了这点, 她面上的笑意真实了许多。
“卡梅隆,没必要这样。”她说, “秀的事情,我的确很难过。但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 就只是FBI搜查官不是吗?”
“没错。”
濑川平静地附和道。
“倒是你这个案子,我也有所了解。” 朱蒂走上前来,“我们有消息称,这位小姐近期私下里和一位‘特殊人士’接触过,对方可能对她身上的某些东西有所图谋,也可能对她的人身造成安全威胁。”
“什么渠道来的消息, 我怎么不知道?”濑川道。
一直负责驻地安防和身份部署等工作,并以一己之力为在日FBI驻地重新搭建信息交换系统的男人表示,居然还有他不清楚的渠道?
“……抱歉。”
随即,濑川就意识到自己的话过线了。
“没事。”詹姆斯对于部下的失言态度宽容。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
“总要体现出我作为上司的特别之处, 对吧?”
“当然, 长官,您说得对。”
“这么说来,目前的情况就是,她手里有什么消息不确定, 究竟在和什么人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与否也不确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人生里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人。”才牵动了FBI的警戒线。
“对。
“那我方是否该考虑侧面调查?”濑川提出合理的疑问,“有什么必要非要采取这种特殊方式?”
“因为,据我们了解的那些人士的作风,一旦他们决定出手,绝不会拖延得太久。”詹姆斯道,“短期内和目标建立信任,从她那里直接下手是最好的方法……卢卡斯,你是心理学家,接近她应该不难吧?”
“是啊。”安德烈.卡梅隆打趣道,“再说了,你好歹有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合起来一定会讨人喜欢的。”
“首先,我是犯罪心理学家,研究的是犯人。其次,卡梅隆,你对我好感度很高吗?”
“切,谁对你好感度很高了?”
“那不得了。我不会‘讨人喜欢’。”
濑川挑眉。
“好了,卢卡斯。”朱蒂开口了,“不是真的需要你怎么样。”
她大概猜到他抵触的心理来自哪里。一是濑川一向和人相处的时候很有绅士品格,二是,恐怕“心有所属”也是他拒绝用这种方法完成任务的原因吧。
“就像詹姆斯说的,短期内,那些人要么下手,要么就会放弃。你需要做的,就是安排和井上小姐的见面,取得她的信任。”
“探听她的口径,接触她的电子设备。”詹姆斯接着说,“这些手段你应该不陌生的。”
“是,我很熟悉。”
濑川顿了顿,道,“可是,如果我成为心理医生呢?同样可以接近目标,也更容易打开她的心扉。”
“嗯,倒也行得通。”詹姆斯推推眼镜,“就是时间方面……”
“你在纠结什么?”
卡梅隆不解,“换身份就意味着你之前经营的一切都要清零,去接触目标的时候,也是……”
“也是旧有身份比较可靠。”濑川抱起手臂,“我知道。”
房间里的其他三名搜查官,注视着他典型的表示拒绝的身体语言。
“我就是……”
俊秀文雅的男人微微皱眉。
“……不擅长这个。”
“扑哧”,朱蒂笑出了声。
“噢,男孩啊。”想到这名可靠的同事,迄今为止丝毫没有进展的感情道路,飒爽的女搜查官居然有点理解了。
“别把这当作约会。”她说,“这也不是约会,更像是前期的普通见面,我相信你会发挥得很出色的。”
——啊,这就是出卖色相吗?
披着马甲的枡山瞳想。
赢得别人的信任和好感并不难,看清他人身上的交织的感情也不难。
但,一旦涉及到了[自己]亲身参与的具备罗曼蒂克元素的场合……
“宿主,您没有经验,对不对?”
“闭嘴。”
在这方面全然苦手的枡山瞳,不得不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FBI身份上。
“是另一个性别,有些麻烦而已……”
“没关系,我能做到,就当是普通见面,交友,路人给出的心理咨询,没问题的!”
——她还是决定采用友人交心路线。
不过,要是有个例子可以参考模仿的话……
表面上,濑川接受了提议后便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他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那位可敬的小姐,以前喜欢什么类型?”
“她的前男友吗?”安德烈.卡梅隆按照标准套路思考。
“这不一定行得通,有些女孩子可能不喜欢和前任相似的。”朱蒂道,“假使当初和对方分手,是因为那人身上出现了不能忍受的缺点呢?类似的情况是存在的。”
“不需要喜欢,欣赏也可以。这样的话……”
濑川迅速在手机上完成了目标账号的搜索工作。
“社交媒体上近期的动态,一定是靠得住的。”
他点开井上对外公布的个人页面,这是一个很爱分享生活,对方方面面极具热情的女孩。她发布内容很频繁,主题也丰富多彩,从漂亮的风景照,诱人的美食照,再到身处不同地点的人像照。此外,她还会晒出自己设计的手作首饰照片,样式别出心裁。
“你是在想她有没有喜欢的明星?”
朱蒂看过来。
“嗯,聊做参考。”
“那这一条!”
页面向下滑动不久,女搜查官瞥见几个疑似重点的字眼。
“今天偶遇了可爱的后辈!来自曾经的中学。她推荐的餐厅超好吃,很难想象在这种地方存在创新点和美味值双重出众的甜点!服务生是另一个惊喜,一位迷人的帅哥——”
文字下方是配图,半熟蛋糕、三明治和挂着薄荷叶的饮料配以滤镜,显得尤为精致和可口。另外,最后一张图是一个男性的侧影,身穿服务生的围裙。
大概是因为当时正在低头收拾东西,他把头偏向了背对镜头的一方,只能确认这位先生是金色短发。
“真可惜。”朱蒂叹了一句,“要是拍到了正脸,你就可以看看这个井上小姐欣赏的长相是什么模样了……哎,卢卡斯,我怎么觉得这家餐厅有点眼熟。”
“是眼熟。”几秒后,濑川阳太清了清嗓子道。
“你也去过,朱蒂。”他的语气大体还是平静的,“这是我开的餐厅。”
波洛咖啡厅。
“诶?”女搜查官一下子笑开了,“这么巧吗?那你不是也很熟悉这名服务生长什么样子了?”
“是啊。”
——我不仅知道他长什么样,还知道他当然不可能被拍到。在安室透的两种身份中,不管哪一种,都不支持他在别人的镜头下露脸。
井上小姐不是没拍到,是被对方刻意躲开的。
“那他是什么性格的男人?”
“唔……”
“卢卡斯?”
“亲和型吧。”濑川回答,“开朗、阳光、亲善,社交高手。”
——等等,这描述是不是有点熟悉?
“小相泽?怎么突然想起来约我们吃饭啦?”
萩原研二单手撑脸,另一只手臂也支在桌面上,他微微向前倾身,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最近九系不是很忙吗?”
“还好,萩原队长,只是觉得大家很久没见了。”
“是我的错觉?还是你就想约研二一个人来着?”
松田阵平道。此时,他正和好友并排而坐,对面是过去的部下。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极其复杂的超大冰点,高度也极其可观,可观到,想跟相泽对话得侧身才能看见她。
“……你很爱吃这种东西吗?”
松田阵平拿勺子戳了戳这碗大冬天部下执意给点的“特色餐厅的特色甜品”。
“叫什么来着?”
“超好吃栗子麻薯芭菲奶油红豆冰。”相泽夏美快速道,她也朝一旁扭了扭身子,才对上他的眼睛。
“怎么了,队长,不好吃吗?”
“不,味道倒是还不错。”
忽略明显叠加过多的元素,松田阵平狐疑道,“但,刚才我说的……”
他又转回了最初的问题。
昨天,三个人是在机动队的办公大楼一层相遇的,松田阵平撞见其他两个人的时候,相泽夏美正在跟好友说话,离得近了,他才听到那是吃饭的邀请。
他总觉得,当时她看向自己,然后说“队长您那天有空吗”,其实是“队长,啊,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划重点,“也”。
“怎么会呢?”
相泽夏美的笑脸里,有着除了自己无人察觉的僵硬,“我是想,升职后还没和大家聚过。”
“不是有事找研二帮忙?”
“小阵平你在说什么呢?相泽有事需要帮忙的话,不管是机动队的事务还是拆弹相关的问题,都没有理由要避开你啊?”
“……也对。”松田墨镜下的桃花眼眨了眨。
“需要我的话就告诉我。”
他又接着戳碗里的红豆冰去了。
“所以,有什么事?”
萩原见幼驯染低下头专注饮食,用口型朝相泽夏美道,一点点声音都没发出。
相泽夏美肃然起敬。
这就是值得学习的品质啊!
“其实……”
[我]就是想见面,以复习一下您的人设和风格?
“话说……”
萩原队长您认为,网络聊天的小技巧是什么?
“联谊……”
也不适用于这种情况。
“联谊,什么联谊?你忙得要死,还有空参加联谊?”
松田阵平忽然抬起头。
萩原研二也露出询问的表情。
“不是我……队长,你怎么知道我很忙?”
相泽夏美疑问道。
“呃……”
松田卡壳。
“他上次去总部汇报,说路过你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萩原适时道,“所以刚才我才问你,案子是不是很多……要知道,拆弹组的大家听说后,都感叹说小相泽现在很辛苦呢。”
“噢,这么回事啊。”
确实很忙的女警官,“其实,真的还好,任务不算繁重,只是,有时候,谜题放在那里……”
“总是忍不住要解开,对吗?”萩原笑笑。
“嗯。”
“开心吗?”松田阵平终于放过了那碗可怜的红豆冰,把它朝旁推开了些许。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
“开心吗?现在的工作?”
“……开心。”
“那就好。”
他唇角勾起一抹帅气的笑容。
“我就知道。”
“所以,什么联谊?”
“佑穗!佑穗说,参加了几次联谊,总有些地方搞不明白。”
第124章 被风吹乱的长发
marine餐厅。
明亮的落地窗旁有一道靓丽的身影。打扮时髦的女孩子坐在临街的卡座间, 面前的白瓷平盘上是一杯散发着袅袅热气的咖啡,旁边的小巧餐盘上配着两块燕麦饼干。
叮叮。
门口的风铃随着玻璃门的推拉发出声响。
井上珠慧瞧了眼平板电脑左上角的时间,看向门口。
来人身穿黑色格纹大衣, 有一张清雅俊秀的面孔, 眼眸是比常人更浅一些的棕色, 这令他有种特别的气质。
那双赭色眼睛望了过来,其中蕴满了笑意。
于是,井上珠慧面上也挂上了微笑。
阳光下,这一幕对视的场景宛如蒙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滤镜。
“不错嘛,卢卡斯。”
朱蒂的声音透过内耳的通讯器传来。
濑川阳太偏了偏头, 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 他用气声道:“我会因此下地狱的。”
萩原研二小课堂真的非常管用。
在社交账号上为“自己”打造出优秀亮眼的个人档案后,再借由学习而来的人设,濑川阳太成功展现出一个阳光亲和的形象。顺利向目标发出了见面的邀约。
“您就是濑川先生?”
“是的, 你可以叫我卢卡斯。抱歉, 我来晚了。”
“是我来早了。”
在一阵日常寒暄过后,井上小姐肩膀微微前倾, 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濑川眸光一闪。
这是表示亲近的肢体语言。至少证明, 这位小姐对他印象不算反感。
就在这时, 服务生的脚步声接近, 男人先伸手将桌面上的糖罐移开, 才回身从棕色制服的服务生手中接过一碟金黄的churros。
“尝尝这个?”他道。
井上珠慧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她饶有兴致地问:“你把糖放那么远, 万一我的咖啡要加糖呢?”
“不会的。”濑川道, “你点的是西班牙咖啡,风味的精髓就在于不加糖奶泡的清香, 再说了……”
他又把churros附上的巧克力酱放在她面前。
“西班牙经典早餐搭配, 这个已经足够甜了, 你说是吧?”
井上凝视着他,随即,她轻轻笑了下,用涂着蔻丹的手拿起一根churro放入口中。
“你就那么确定,我喜欢甜的?”
“咸口的话,我也点了这家的特色tostada,搭配番茄酱汁是不错的料理。而且,这家厨师会配上一点龙虾汁和香草,让味道变得更别致。而且,”他笑了笑,“他曾跟随主厨赢过博古斯烹饪大赛的最佳摆盘奖。我想,你至少会喜欢这个?”
——井上珠慧明显是在有意经营自己的账号。她不会拒绝漂亮摆盘的食物照片的。
“哇哦。”
伴随着聊天的持续进行,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愈发其乐融融。
餐厅外的车道上,朱蒂和卡梅隆两个人作为支援,此刻正一同呆在一辆白色小货车的后车厢内。他们人手一只耳机,同时,利用后视镜处安装的隐蔽摄像头观察着室内的情况。
“看不出,那小子有两把刷子啊。”卡梅隆道,“亏他之前还说自己不会讨人喜欢。”
“卢卡斯只是嘴上那么说而已。”朱蒂失笑,“心理学的理论是共通的,他作为心理学家,怎么会做不好呢?”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朱蒂注视着监控屏幕上的人像,陷入沉思。
“目前看来,井上小姐开朗,活泼,自信,不像有什么问题。”她道,“你也觉得吧,卡梅隆。”
“是的。”
壮硕的外国人挠了挠头。
“那些人究竟是为什么接近她呢?”
实际上,接触井上的人只有一个,是同样来自北美的一名白人男性,名为丹弗奥赛尔。
而从詹姆斯到卡梅隆都用“那些人”来代指的原因,是一直以来都有消息称,丹弗是那个“组织”的人,至少,他有八成的交易与其有关。
另一边,谈话已然开始深入。
井上小姐问道:“你是为什么回国的?”
“严格来说我这也不算回国。”濑川回答,“我是在小时候被远方亲戚接到北美的,几乎算是在那边长大,后来,大学毕业后,我研究的领域和东亚地区文化有关,重点落在这边的一些书籍上,因此才会选择来到这里。”
“这小子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细吗?还都是真话?”
卡梅隆眉心拧成一团。
“这是‘自我暴露’。”朱蒂说,“在人和人的交往中,当其中一人开始自我坦白,只要他的谈话对象对他的基础印象不是负面的,一般在这个时候,两人的信任关系就会逐步建立起来了……”
“至于说真话,卡梅隆,你知道说谎也是讲效率的吗?”
“哎?什么意思?”
“这也是卢卡斯说的。”女搜查官笑道,“不能小看人的第六感。从头到尾的谎言,很容易给人一种悬浮感。而真假掺杂的言语就不同了,在无需说谎的时候运用真情实感,有助于保证整套说辞的可信度和连贯性。”
“听上去不太像你的性格。”
井上珠慧喝了口咖啡。
“为什么这么说?”
“唔,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会是那种一心专注于故纸堆的研究之上的……抱歉,我这话有着很大的偏见。”
——井上小姐,还真是有着惊人的直觉呢。
枡山瞳想。
——没办法,谁让她看到的是二次加工版本的人设呢?
“我们也会运用一些数字手段。”
考虑到眼前人的背景和接下来的谈话方向,濑川道,“比如一本书,假设它有多个版本,并且随着时间流逝,有来自不同年代的学者针对不同章节给出批语与结论,我们会对这些内容进行同时比较,列出不同之处,以便更透彻地完成研究。”
“原来是这样。”
“那么,你呢,你是为什么回来的?”濑川问。
交谈终于要步入正题了。
“哦,是因为家里……”
“濑川先生?”
突然,一道少女的声音从一侧响起。
“您也来这里吃饭啊。”毛利兰清脆嗓音中是满满的疑惑,“咦,这位小姐是?”
“井上姐姐?”
铃木园子从好友身后探出脑袋,“你回国了怎么也不跟我说……濑川先生?!”
短发的女高中生表情从惊喜变成错愕。
再接下来,又变成了一脸担忧。
她左右打量一番,沉痛地对毛利兰摇摇头。
——兰!你的房子……你看好的cp完蛋了!
显然,毛利兰也想到了这点。但她是个温柔又有礼貌的女孩,不可能当面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哀叹了一声,然后表情就恢复了正常。
“园子,你认识这位小姐?”
“是园子呀!”
井上珠慧微笑着和两名高中生打招呼。
井上家和铃木家有过合作,井上珠慧更是和铃木园子的姐姐,铃木绫子曾经就读同一所高中。“要一起来吃吗?”她对女孩们发出了热切的邀请。
“不用了,井上姐姐。”铃木园子摆摆手,“你是在约会吗?我们不好打扰的啦!”
她俏皮地说着,与此同时,毛利兰充满希翼的目光投向濑川阳太。
fbi:……
突然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
明面上,他依旧从容而淡定,笑容温和:“没关系的,人多些更热闹。”
共享意识。
——阳太,你真不该说这句话的。
[相泽夏美]道。
——怎么
——因为……
一个小时前。
“萩说约到这家餐厅很难的。”
松田阵平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很酷地站在九系办公室门口。
他穿着私下的便服,好在这里是警视厅大楼内搜查一课专属的楼层,警官们平日里也不用穿制服出警。因而松田倒没有显得很招眼。不过,他鼻梁上的墨镜还是十分惹人注目就是了。
“他被人放鸽子了,说让我带你一起去。”
“萩原队长不去吗?”相泽夏美问。
这是一个周日。独自留守在办公室内的女警官在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错觉。
她匆匆从办公桌后起身,连手里的签字笔都没放下。松田一眼就看到她左手上还有几道墨水的痕迹。
他好看的眉毛登时皱了起来。
如同福尔摩斯对好友华生医生的怀表做出推理时所说的那样,“什么人会在钥匙孔周围留下丝丝划痕?”
答案是醉鬼。因为正常人手拿钥匙开锁时,是一次就成功插入的,嗜酒如命者则不同。
同理,什么情况会让一个手很稳的前拆弹手,在持笔时频频失误,以至于在另一只手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笔痕?
——在她很累的时候。由于困乏几近入睡,又旋即清醒,才会出现这种结果。
他用无名指把墨镜压下,仔细盯着她的眼眶下方,果然发现了淡淡的阴影。
“有这么多工作要做吗?连周末也不放过你?”
机动队的工作同样称不上清闲,时常会突发警情,需要人员出动,导致假期作废。但是,也不会像这样……
“你不会告诉我,是你自己主动找的案子吧?”
“呃……”
她漂亮的桃花眼转了转,睫毛扑扇扑扇。
……就是不肯看他的脸。
“怎么之前我没发现你还有工作狂的属性呢?”
松田差点就翻白眼了。
“既然不是上头布置的任务,走,跟我去吃饭。”
“我还不是很饿。”她连忙道,“现在才上午十点半……”
“你吃早饭了吗?”松田道。
“吃了。”
“哦?”他越过她的肩膀瞟了一眼满桌“高台”的办公桌,以及周遭的布置。
“垃圾桶里连丢弃的包装纸都没有,你吃的什么?”
“我在家……咳,我有喝加糖咖啡。”
“嗯,又补充能量又提神,你还考虑得挺周到的,是这个意思吗?”
“队长——”
她拖长了声音,眼神里是丝丝央求。
松田阵平心头重重一跳。
“好了。”
男人没辙般叹了口气。
“我开车带你去,吃完饭之后再送你回来,到时候你再接着工作,行不行?”
“……”
“餐厅过时不候!”
“嗯,好。”
相泽夏美点点头。然后,她就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松田阵平打了一圈方向盘,将车子驶向鸟失大桥。转弯的时候瞥见她合上的双眼,才明白怪不得上车说了几句话后,她就逐渐不做声了。
女警官用左手托着脸,斜斜倚在座椅头枕一角,她一头棕色的卷发散开来,有几缕遮在了眼前。
是窗户进了风的缘故。
今天的阳光很好,温度也不会让人感到特别寒冷。
所以他才想着,采纳萩的建议,喊她出来也不错。
松田阵平按下车门旁的按钮,本来留有一丝缝隙的车窗缓缓上升,即将关闭。忽然,他留意到了什么,又重新按了次按钮。
她的发丝贴在车窗上了。
正巧此时从桥上下来,于是他松开油门,降低车速,直至让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下。
窗外是将将渡过的湛蓝的水。
松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探出手,抚平了她被吹乱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