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3年3月10日

我靠马甲成为红黑端水大师 by 姬子牙(158 – 165)

第158章 业余侦探机搜队

为了更好地呈现节目主题,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为第一幕选手成员出场搭建了单独的舞台,地址选在旅馆旁的游客大厅。二楼上方是悬挂的节目名称和电视台的标志,左右各有两道楼梯通往一楼, 前后也有两部升降梯来运送物资。

正式开拍第一天。

戴着钟型帽, 裙摆在海风里飘扬的女明星从大厅西门进入舞台,接着,一声尖叫声响起。

她的经纪人端着黑咖啡跟在身后,闻声赶忙朝前跑了两步,一边道:“怎么啦?小舞, 说了让你走路小心点了。”

“石,石塚……”

躺在地面上的男人, 正是制片人石塚雄。

“体温没有流失太多。”松田半蹲在尸体旁边, 收回触碰颈部的手, “还没开始僵硬, 死亡时间不太可能超过一个半小时。”

相泽夏美递给他一副手套,自己也戴了一副。两人这才触碰起其他有可能留下指纹的东西, 比如石塚的领带和手表。

女警官拨开对方脑袋上的夹杂着白丝的头发。

“骨折, 部分表皮剥脱, 皮下出血,是钝器损伤。”她观察着不规则的伤痕,“暂时确定不了凶器。”

松田朝周围扫了一圈,“没有带着血迹的物品,凶器被带离现场了?”

“不许进!”被节目组工作人员暂时围起来的现场入口, 毛利小五郎拎起柯南, 对女儿道, “小兰, 看好这小子, 别让他捣乱。”

前刑警帮忙稳定了人群情绪,这才撸起袖子准备进入现场。

安室透道:“老师,我能进去看看吗?”

“呃,不行,现在有警察了。”毛利道,“还是能干的警察,你等案情出来了再参与吧!”

然后他就大步走过去了。

金发的服务生也不气馁,转头抱着手臂瞧向柯南。

“真遗憾。”他道,“不过,也不用担心吧,那两位警官似乎都挺能干的。”

——这话倒是没错。

瞥了眼紧盯着自己的组织成员,柯南勉强压下了查看案件现场的心情。

几人都是在经纪人宇野通知了节目组后来到案发地的。期间还走露了风声,作为观众的大学生们也来了几个凑热闹的,随即很快被带离了。原因无他,场面实在是太血腥和诡异了。石塚先生趴在地板上,脑后血肉模糊,最关键的是,他倒在舞台的正中央。而这个舞台,一半被漆成白色,另一半是黑色,中间画出的六芒星,正好被两个色块分开来。双色的颜料桶还没来得及收走,导致整个空间里的气味十分难闻。

“那就是召唤恶魔的标识啊!”前田白着脸对枡山瞳道,说完她又呕了一声。女大学生已经把早餐吃的东西吐完了。现下没忍住,又跑到了垃圾桶旁,回来的时候一脸歉意。

“我是不是闻起来很糟糕?”她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对不起啊。”

“没事。”枡山瞳道,“害怕就不要再想了。”

“真的太可怕了。”前田道,“这些侦探怎么做到的?我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这辈子都会做噩梦了!”

“你不是说要去找西紗小姐压压惊?”

恐怖现场和奇特气氛让前田佳乃几分钟前决定向灵异神探求助,结果惨遭滑铁卢。

“算了吧。”昨日还兴致勃勃的前田苦着脸,弱弱道,“我本来想着她肯定对这些东西有一手,可你刚才见到她的脸色没有,比我还害怕,明明昨天一照面就猜出我是想去问恋爱运和学业的呢。”

——就你的年纪和身份,猜也猜得出来啊。

“枡山,你就不怕吗?”前田又道。

“我没见到现场,才会比你好些的。”

“是诅咒吧?”向导武井战战兢兢道。

确认过石塚已经没有抢救的可能后,众人拨打了报警电话。接着,相泽按流程确认死者信息。

“石塚雄,四十五岁,节目制片人。第一发现人是演员吉沢舞。”

被忽然点名,吉沢舞脸色很差。

“可以的话,警方通报里能不能不说这一点?”她的经纪人道,“很影响我们的形象。”

“这有什么?”毛利小五郎道。

“是这样的,本来大众就对我们小舞有不太正面的猜想。”

“难道那不是实话?”说话的是演员Akasha,穿了一身Armani西装的他有一张很正派的脸,五官深邃,也难怪最近被选中出演经典警察剧的翻拍版本,名气更上一层。

“我看就是她杀掉了石塚,然后尖叫了一声假装无辜的。”

“不可能!”经纪人宇野道,“我紧接着就进去了,小舞根本没有时间。”

“也许你为了你的摇钱树撒谎呢?”Akasha又道。

宇野不再理他,对相泽夏美焦急道,“警官,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啊!”

相泽把戴着手套的手竖在身前,视线不知落在什么地方,闻言,她回过神。

“请放心,一切以证据为准。”

事发时间是清晨,这个时间点,出来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正式开拍前,一般人也没有靠近舞台的习惯,更多人即使有游览的兴趣,提前参观各个园区的人也多些。节目开拍时间是十点,相泽接到节目组电话通知的时间是九点十五分,算上经纪人转告的时间,女明星发出尖叫的时间,也就是死者被发现的时间,约莫是九点十分。

暂时拜托一部分工作人员看守现场,相泽在大厅东侧的前方屋子里组织了挨个问询。

“七点半的时候我们就在二楼开会了。”导演平冈道。他是出入于案发地所在建筑的人员之一。

“我们?”

“还有高桥和高岛。”平冈道,“也就是编剧和统筹,我们在过最后一遍节目流程。”

“这种事情,制片不参加吗?”毛利问。

“因为都是些现场执行的细节。”平冈道,“不会有大的变动了,石塚先生一般不参加。”

“真的吗?可是那位叔叔昨天还在因为路上的垃圾大发雷霆呢。”

几人的视线都向下望去。

不知何时钻进来的柯南道:“不是吗?”

平冈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

“这……”

他悄声在毛利小五郎耳边说了句话。毛利顿时明白了。紧接着,两个男人看向相泽。

女警官眯起眼睛。

“什么?”

“这孩子在这儿……”平冈道。

柯南又被拎出去了。

原来导演难以启齿的是桃色新闻,据他说,石塚和女星吉沢舞似乎是恋人关系。

“他们关系好吗?”

“这我还真不清楚……”

“不好。”编剧高桥面对同样的问题,爽快地给出了回答,“有次吉沢舞来上节目的时候,手臂上有淤青。”

“是石塚做的?”

“嗯,应当是他们发生了肢体冲突。”高桥道,“因为同一天,石塚戴了墨镜和口罩,我想他脸上一定有点问题……说起来,他们的关系也挺有意思啊。”

她像是突然获得了灵感启发,拿出随身的黑皮本子奋笔疾书。

连毛利小五郎都冒出了无语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响起,相泽夏美把手机放在耳边。

“队长……我知道了。”

挂断通讯,她道:“直到死者被发现,你们三人都没有下过楼,是吗?”

高桥想了想,“对。”

有几名大学生一直在舞台后方玩耍,据他们所说,建筑东侧在开会的三人进去后,就只有一人进出过。而由于临时的舞台搭建,两道楼梯的出口都被封在了东侧,换句话说,事发时,要接近西侧的死者死亡现场,只能从西侧大门,也就是吉沢舞选择的路径进入舞台。

“不是还有升降梯吗?”毛利道。

“升降梯是联网的,数据连着游乐园的后台,很难更改,队长确认过了。”相泽道,“只有东侧的有过一次使用记录,是服务人员来给咖啡机和零食柜补货的。”

“那就谢谢你们排除了我们的嫌疑了。”高桥道,“不过本来也不可能,我们三人,无论是谁,要去舞台前的话,只能从大楼外面绕过去,就算没人守在门口,单是走楼梯下楼,再绕过去怎么也得十分钟,开会中途,没有人离开那么久的。”

“你们中途离开过?”

“是,我去过一次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还在门口撞见了平冈。”

“是高桥先出门的,之后是平冈。”艺人统筹高岛道,“那时候快九点了吧。”

“你记得时间?”

“嗯,总得注意下,不能开拍了还在开会吧。”高岛道。

“您出过门吗?”相泽问。

“有。”高岛点头,“也是八点多的时候,我去弄了三杯咖啡回来。”他眼中透出疲惫,“要准备这个节目,真的压力太大了,昨晚大家就没睡好,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放松,结果却发生这种事……”他叹了口气,“相泽小姐,您是有名的侦探,希望你能早点抓到凶手。”

“你是什么时候上楼的?”松田问向导武井。

“啊……”被吓坏的青年不知所措,魂魄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武井?”松田沉稳道,“武井拓斗,冷静一下。”

“啊?什么?”武井心有余悸,不仅没回答问题,反而发出许多感慨,“真是不能不听老人家的话啊。破坏森林和海洋就是会被诅咒的!我要去神社拜一下……”

“祭拜时可以告诉神仙,你有做好事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传来。

松田斜过脸,是他的同期。不对,是“服务员兼职侦探”,至少他知道的应该只有这些。

那个倔强固执的降谷零,刚刚用了狼外婆哄小红帽一样的语气说话。

松田翻了个白眼。

“对。”他跟着道,“这样的话,相信神会更好地回应你的祈求……所以你要配合调查,武井拓斗。”

武井终于说了他去舞台所在大楼的时间,是八点半多一点。这和记录里的八点四十二分对上了。

松田把消息记下。

“你离开大楼后去哪了?”

“我去科技馆了。”武井道。

松田回忆了一下脑中的地图,眼神犀利起来,“也就是说,你经过了游客楼西侧?也就是舞台正面?”

“呃,但我就是路过呀,没进去!”武井拓斗急忙道,“对了,我还在那里见到了大竹健呢!他能证明我没进去!”

……

两人转而去找场务。

“喂,业余侦探,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组队了?”

四下无人的时候,松田用手指转着墨镜道。

安室透露出友好的微笑,“警官先生,我只是想为案件尽一份力。”

“嘶——确定不是为了让我牙酸?”

“呵呵……再怎么也比不上有些人又是翻墙,又是甘当机搜队队员令人牙酸吧。”

“我从没发现,初心不变是如此让人讨厌的品质。”

“哼,彼此彼此。”

第159章 廉价诡计和斑点

面对安室透和松田阵平的询问, 场务大竹健,一个闷闷的男人迟疑地点了点头。

“武井拓斗,我确实见到了他。”

“你去那边是要干什么?”安室透问。

“我就是去找他的。”大竹健先是讲了园区需要垃圾处理的事情, 随后对松田阵平道,“昨天您也见到了。我拜托那些村里的员工们来完成清洁任务, 后来他们答应了,说好今天安排人做, 但早上我看到有些地方还是乱糟糟的, 心里很着急,就过来看一下,遇到了武井。”

“武井不是向导吗?”松田道。

“他偶尔也会替大智做点工作。”场务道,“都是同一个村子的本地人, 会互相帮忙的。当时, 他拉着运货的拖车,我就过去帮了他一把, 我俩一起去了科技馆, 武井把汽车停在那里。”

“在你到达游客大厅之前, 你在做什么?”

“我……”大竹健眼里出现了明显的惊慌,“警官先生, 您这是怀疑我吗?”

“别担心,是按规定, 每个人都要问清楚。”

“真的不是我。”大竹健嘴唇颤了颤, “起床后我一直在园区其他地方,那边遇见的村民可以给我作证。八点的时候我也是和别人一起回的旅馆,之后从旅馆里出来就直奔这里了, 根本没时间杀人!还, 还有……撞见武井的时候, 要真是我干的,怎么他也会发现痕迹……”

Colubo游乐园的小岛原本叫做梨早村,村里的人民,现下成为园区的工作人员后的这一批都住在一起,之间离得也不算远。在早上□□点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出门工作了,很多都是单独行动。

相泽夏美和毛利小五郎还在游客大厅的会议室里。收集了信息的松田和安室回来,几人进行了简单的交流,接着安室透就起身出门了。

“本间渉太早上和清水勝在晨跑,八点的时候回到了旅馆吃早饭,一直到案发时间都没再出来过。Akasha身边一直跟着经纪人,两个助理,八点半起床后没离开过旅馆。西紗采遇到了几个对她感兴趣的大学生,始终在一起活动。”

“看来,参加节目的其他艺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啊。”毛利道。

“相泽?”松田挑挑眉。

女警官会意地偏偏头。充满光泽的一缕棕发落在耳边,被她随手拨开,露出白净的脸庞。

“熟人犯罪。”她道。

松田勾了勾唇。

“哈?”毛利小五郎左看右看,“怎么就是熟人犯罪了?我告诉你们哦,不能仅凭脑袋的伤是背后伤就确定哦!自上而下也不行吧。”

“就是哦。”

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柯南对上相泽夏美的眼睛,没见到现场的他心痒难耐,道,“相泽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不仅是自上而下的背后伤。”相泽道。

她想了想,打开手机的相簿,滑到一张尸体的照片上,用一只手的掌心遮住头部的位置,再把剩下的画面亮给柯南看。

小学生:……

但等他留意到尸体衣服上的褶皱时,眉头顿时舒展开了。

“原来如此。”柯南了解了。

毛利小五郎也凑了过来。相泽用指尖点了点尸体的裤脚。

“嗯——裤脚怎么了?”

“比常人高一点。”松田道,“您可以对照下自己的西装。”

“他没选合身的款式?或者这是艺能界的流行?”

“不。”相泽道,“这是合身的,款式也和您身上的差不多。最关键的是,”她指着死者的膝盖处,“看这里就很明显了,膝盖处的衣物弯曲对不上。”

“是。”松田道,“一到现场我和相泽就发现尸体不对,如果是站直了倒地,不该出现那样的褶皱。”

“换句话说,他先做了某个动作,这才导致被重击死亡后衣物的变形。”相泽道。

毛利小五郎:“他提了提裤子?平白无故提裤子干嘛……啊!我知道了!”

“没错。”相泽夏美收起了手机,“石塚先生不是为了提裤子而提裤子,是为了下蹲,在他蹲下去之后……”她举起拳头在头顶比划,“来自后方的重击袭来。”

“死后尸体没有改变过位置,这点和血迹的分布符合。”松田阵平道。

“而能让死者做出背对着蹲下这种姿势的,一定是熟人!”毛利竖起一根手指,“还不是一般的熟人,否则就会显得太不礼貌了!唔……这样的话,岛上的很多人,虽然也认识石塚先生,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到这种地步啦!看来凶手就是武井了!”

“我记得他说过,虽然自己是游乐园雇佣的,但这次却还负责和节目组的交涉工作,肯定和石塚先生熟悉!”

毛利又道。

“有道理。”相泽夏美道。

——总觉得有了相泽警官后省了好多事……诶?

柯南瞪大了眼睛。

——你认真的吗?

小学生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相泽夏美笑眯眯的,旁边注视着她的松田阵平扭过脸,无声地笑了。

“怎么可能啦!”柯南急道,“如果是武井先生杀人,为什么他要先去游客大楼东侧呢?还在升降梯里留下了记录?”

“可能是工作被催得太急了吧。”毛利道,“高岛不是还特意打电话给他,让人来上班,于是武井只好做完活急急忙忙去杀人……”

“那他身上一定会有血迹啊!血衣会丢哪里呢?”

“可能就是随处乱扔了吧,这岛这么大……啊!没准藏在他的箱子里!”毛利小五郎越说越觉得思路清晰,他不满道,“喂,你这小鬼,难道是在质疑我吗?”

“呵呵,没有啦。”

柯南刚想继续发言,忽然觉得周身有些发毛,他连忙向周围看了看。

令人眼熟的金发服务生就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托着联排的咖啡杯托,上面是整整齐齐的四杯咖啡。

“柯南又来帮忙啦?”安室透道,说话间,他把咖啡递给每个人。

“谢了。”松田阵平抿了一口,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这味道……可真不怎么样。”

“投币的廉价咖啡,这就是它们的最高水平了。”安室透道。他转向其他人,毛利小五郎还在念念有词,至于女警官,在把糖球和多余的奶球倒入拿铁后,她搅了搅,一饮而尽。

“相泽小姐,你……喝得这么快?”

“我想再回现场看看。”相泽道,她又对着毛利小五郎开口,“毛利先生说的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确实如这孩子所说,假如是武井准备杀人,他却提供了唯一准确的时间点,这点实在是太奇怪了。”

“也……也是啊。”毛利小五郎磕巴了一下。

“您不妨再去找他聊聊。”相泽道,“不过,比起那个,我更关注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死者会死在舞台正中央?

“你们想知道节目有什么特殊的设计?”

几人回到了案发地点,这次喊上了编剧高桥清南。她一瞧见死者的尸体就别过脸。女警官带着她走远了些。

“是的。”相泽道,“关于这个初舞台上的登场效果,有什么特别的走位吗?”

“没有。”高桥道,“参与的就是名单上的几个人,站位也是按海报上的站,再说了,石塚也不用亲自去站。至于今天上午的安排,你们都收到了,就是昨天说的那些,开机仪式后拍登场,然后就是分组抽签,素人太多,今天上午大概能拍完这些镜头就不错了。”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

送走了编剧,和武井谈过的毛利小五郎也回来了。

“警察什么时候来?”大叔气愤道,“哼,我看就是那小子,不如先逮捕他好了!”

这时,安室透拎着一个空桶走过来。

“又找到一个。”

“您辛苦了。”相泽道。

“欸,你们两个要做什么?”毛利问撸起袖子的松田和他身边的相泽。

安室透抢先回答了问题。

“老师,警官小姐和警官先生是觉得地上的颜料点不太正常。”

“颜料点?”

只见地面上,黑白两个颜料桶靠在东侧墙壁的角落,像油漆工作时常常出现的场景,桶的周围是一片片滴落后干涸的颜料。

“这有什么奇怪的?”

“颜色不一样。”相泽道,“很轻微的差别,但有些显然更浅一些……”

“不都是黑色吗?”毛利怎么看都没察觉到区别在哪里。

“是不太明显,因为现在已经干了。”相泽伸出手亮给毛利小五郎看,只见她小指处有一点黑色的颜料痕迹。

“毛利先生,您看。这是第一时间检查现场时留下的。”

“当时颜料还没干?这些是新的?有人处理过舞台吗?”

“不是。舞台整个都是干透了,只有这些颜料点是新的。更大的可能是桶里面有东西。”

松田阵平道。说完,他又拿了一副手套给相泽夏美。

“再戴一层。”

“哦。”

“还有,小心点。”男人皱着眉,“要我说你站远点,我来就行,都弄到身上了。”

颜料桶有半人高,要想把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入另外的空桶里,显然双人一起抬比较方便。问题是为了录制节目开场,松田穿了一身雅致的西装,人显得相当英俊,而相泽身着具备垂坠感的洋装,窈窕优雅,一道编发夹在发间,颇有些古希腊女神的风情。

换句话说,两个穿礼服的人活动都不怎么方便。

“或者我来吧?”安室透热心道。

“不用了。”相泽夏美道,“毕竟是处理证物,还是警察过手比较好。”

两个人开始倾倒颜料,无论怎么小心,身上都多少沾上了些颜色。

“队长,我们就不要相互嫌弃了吧。”相泽瞧见松田阵平蹙起的眉,笑道,“平时我都被现场搜查惯坏了。”一般来说,基础的走访和调查,还有证物送检这些作为推理基石的工作,平日里是不用她做的,所有到了九系的信息,都是一目了然地呈现在纸上。而眼下,当地警察还没来,所有环节便只能自己完成。

松田阵平想到降谷零调侃自己是机搜队员,哼了一声。

“讨厌鬼还是讨厌鬼。”

“啊?”

“没什么,诶,你看!”

成桶的颜料倒到最后,果不其然,桶底出现了异物。

“一把刷子?”毛利瞧了瞧,“这太正常了吧,在漆舞台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工具。”

“还有一个布团。”

相泽伸手,预备从桶里捡拾另一样物品,松田先她一步,两样东西都是在黑色颜料桶里发现的。在拨开布团的时候,他的袖子上又添了几点颜料。

“这衣服是不能穿了。”

“没事,一会撒点白色颜料,就是斑点图案了……”

松田并不在乎,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布团上,他一点点扯开黏糊糊的纺织物。

“是个袋子?”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麻布袋,被黑色的颜料从里到外地浸透了。

“这是油漆工的工具袋。”安室透道,“一般用来放刷子和滚筒。”他比划了下大小,“规格和最常用的差不多,束绳可以固定工具……”

金发男人停下话头,原因没有别的,礼服二人组正盯着他。

“有什么我没表达清楚吗?”

“这……也是你的兼职?”松田阵平眼睛里情绪难辨。

“安室先生,您实在是太厉害了。”相泽夏美若有所思。

安室透:“……”

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相泽夏美笑了。

“您表达得很清楚。”她后退一步,看向二楼,“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队长,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第160章 小孩子与大学生

松田阵平由升降梯来到二楼, 在相泽所说的位置一点点仔细检查了栏杆,在发现有一些细碎的摩擦痕迹后,他对相泽比了个手势。

——原来如此!

一旁的柯南脑中闪过一道光。

安室透瞬间了然, 唇角勾了勾。

“什么?怎么回事?”

唯一状况外的只有毛利小五郎。

“老师又在考验我了吗?”安室透笑道,“相泽小姐给的提示已经很清楚了,凶手没出去过, 一直在这间建筑里哦。”

“哈?”

“首先是被丢弃的刷子和布袋。”相泽夏美道,“颜料桶周围的颜料点, 有一部分确实是施工的时候留下的,但是, 有一些却不是。它们直到案发时还是湿润的。这种速干颜料最迟两个小时就会干透。这证明,有人在两小时内做了什么, 导致颜料桶的颜料洒在了外面。”

“是有人画画吗?画完了把刷子和工作袋扔进了桶里?”毛利道,“不对, 莫非袋子和木刷是凶器?这也敲不死人啊。”

“所以, 是有人必须要把这些东西扔进去,原因是他带不走。刷子只是为了让东西掉进去更合理一些, 犯人真正要掩饰的, 是袋子。”

“掩饰一个布袋?一个袋子能做什么用?”

“不出意外, 上面会鉴定出血液的存在吧。”相泽道,“尽管现在肉眼无法辨认, 但犯人正是用这个砸死了制片人。”

“你的意思是……”毛利小五郎瞧向二楼,拆弹队的那小子刚才在观察栏杆处的痕迹, “有人用这个袋子装了什么,丢下来砸死了受害人?又把凶器拉了回去?”

“是的。犯人先是欺骗石塚先生, 引诱他站到了中间, 理由的话, 大概是只要关于现场布置的都可以,譬如,开机仪式的佛龛该摆在哪,地上的六芒星画得行不行,待到他蹲下查看的时候,犯人就从上面丢下凶器,直直砸向受害者。他找什么借口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这个舞台的中间的分界线,实在是太适合定位了,就像是电影拍摄时代表演员走位的‘X’。”

“要是像相泽小姐你说的,凶手一直没出去的话。”毛利小五郎道,“那不就是楼上开会的三个人?”

“对,这就是他们不用升降梯,也不用绕到后门就可以把死者杀掉的办法。”

“那么,凶器会是什么?还在这幢楼里吗?”毛利面色一变,“我们得赶快组织搜查!”

“被运走了。”相泽道,“犯人精心设计,为的就是给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因此,他必然不会把凶器留在身边,相反,很着急地想把凶器运出去的他,为此还打了电话催促……”

“打电话的……”毛利摸了摸小胡子,“啊,是高岛那家伙?”

中年男人的脸皱成一团。

“怎么会是他?亏我还对他印象不错……不对,假如凶手是他的话,他要运出去的是什么?武井是来补货的,只会装东西,不会把东西运走。”

“会的啊,叔叔。”柯南道,“不管是咖啡机还是零食柜,都是投币式的,后勤人员通常在补充了商品缺口后,还会把硬币槽里的钱拿走哦!”

“你真善于观察啊,柯南。”安室透道。

“呵呵,我只是个小孩子,喜欢看零食柜嘛。”

毛利作思考状。

“莫非凶器就是……”

“硬币。”相泽接过了话头,“凶手把硬币装在袋子里,然后挂在绳子上,等到死者走到特定位置时砸死了死者,接着回收了凶器,把最重要的硬币塞进机器的硬币槽。高岛先生多半是提前准备了钥匙。这种机器的钥匙大批量都是通用的,并不难搞到。而武井之所以抱怨高岛的催促,便是由于他确实不清楚这边机器的使用情况,却又隐约觉得时间不对,还没到补货的时候……”

“可是高岛很着急,急着让人把证据运出去!”毛利小五郎道,“怪不得还特意打了电话……谁?”

忽然,大门外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离门口最近的毛利正要赶出去,却被安室透拦住了。

“老师,小心!”他道,“我还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嘴上说着不确定,实则清楚地捕捉到了东西落地的声响。

安室透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视线抛向门外的地面。

“是个信封?”

屋内的两名警察心神震动,神色大变。

“离远点!”

“别过去!”

毛利小五郎和安室透急速后退。

“砰!”

就在这时,门口处爆炸了!

松田阵平迅速回身朝身侧探出手,女警官拉了他一把,另一只手扯上了柯南,三人就势躲在了离得最近的颜料桶后。

巨响过后,最先传来的是东西破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哗啦一声,靠近大门处的由节目组临时搭建的简易架倒了。在正式开拍前,这里堆放着各种节目组的杂物——这也是松田和相泽躲避的原因,爆炸的飞溅伤是最普遍的伤害之一。火光和热浪冲击屋内的同时,屋外守着的人员也传出了尖叫。

焦糊的味道侵入鼻腔。

门口的衣服架和堆叠的帷幕燃起来了。

“……安室!”

“毛利先生!”

“叔叔!”

好在爆炸的威力不大。大量烟雾逐渐散去后,趴伏在地上的两人咳嗽着起身,只有些许划伤,松田阵平松了口气,他道,“得赶快出去。”

毛利小五郎眉头拧得死死的,他二话不说把柯南抱进怀里。刷一声,相泽低下头把暗金色的裙摆撕去一节,变成了短裙方便动作。几人屏住呼吸,用最快速度从燃烧的门口冲出。

游客大楼西侧的人们没受什么伤,但慌张得要命,见到警官们出来才终于有了主心骨。武井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对相泽夏美道:“那个,警察小姐,高岛朝那边跑去了。”

江户川柯南眼神一厉:“海边?”

“是,不过他是开车跑的。”武井道,他手臂上有一道血痕,呲牙咧嘴,“你们可能追不上了……”

四周根本没有第二辆交通工具。

“别想逃!”不知何时,柯南拾起了他放在草丛里的滑板,敏捷地跳了上去,随后,几人面前扬起一道风,那孩子飞速消失在了园区的道路拐角。

“这是什么滑板?”松田阵平沉默了片刻,问。

“我听佑穗说,是太阳能的。”

“有引擎吧,不可能没引擎。”

“太阳能引擎。”

……

收获了实打实的震撼后,松田阵平道,“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去追犯人,我记得最近的停车场在……”他的话音还未落,耳边再次传来“轰”的一声!

这次不是近在咫尺的爆炸,而是来自更远处,像透着窗户观赏天空中的烟花时听到的那种闷响。几个人循声望去,东北方冒出了浓烟。

是旅馆的方向。

安室透猛然攥紧了拳头。

——该死……出行不便的大小姐在哪来着?

他无意识地晃了晃脑袋。第一场爆炸时他是距离最近的一个,虽然没受伤,冲击力还是让他出现了临时的耳鸣。

见到这一幕,相泽夏美竖起三根手指在服务生面前晃了晃。

“安室先生,这是几?”

“三。”

“三分钟前我们推理出的凶手是谁?”

“高岛……相泽小姐,放心,我没有脑震荡。”

“那就好。”相泽道,“我们得分工合作了。”

松田阵平挽起袖口,“相泽,你在这里组织园区工作人员撤离,我去旅馆。”

通常在爆炸案发生时,第一时间的损害自然是最严重的。但是,踩踏等二次伤害更可能大批出现,不容小觑。作为在场的警察,他们除了排除爆裂物外,也得承担起组织撤离的任务。

毛利小五郎挂断了给女儿的电话,沉声道:“我去追那小鬼。”

女警官道:“还是我去旅馆吧,现在手边没有支持的检查设备,队长你的经验更充足……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撤离点,我记得西边有个广场,但得小心犯人提前想到这一点,需要先进行检查。”

“也行。”松田阵平道,看向受伤的同期,“安室,你也去旅馆那边吧,相泽可能忙不过来。”

游乐园专属旅馆门口,昨日还光洁而闪亮的玻璃门碎了一地,四处溅射,大厅许多家具都是焦黑片片,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门外聚集了一大批人,手足无措。旅馆老板捂着受伤的手臂极力安慰着大家,收效甚微,他的脸上也有着惊惧后的茫然。

前田佳乃见到相泽夏美立马哭着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她的小腿上也有一处红色,应当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划了一下。

“警察小姐,枡山不知道在哪。”她抽噎着说道,“我打电话给她也打不通,她好像还在里面……”

“没事的。”相泽道,“我会进去找她,会确认每个房间有没有人。”

她先让大家冷静下来,互相确认同行者。叮嘱他们在不能保证旅馆安全前不要贸然进入。如果确定有人被困在里面,可以联系临时定下的负责人,再统一由旅馆老板收集信息。

说完她转向安室透,“可以的话,也拜托您搭把手。”

“没问题。”

“我也能帮忙。”前田擦了擦眼泪,举起手。

“那你就组织你的同学好吗?”相泽温和地说道,轻抚着前田的肩膀。

随后,女警官孤身进入了旅馆。

无人的走廊很是空旷,远离了门口的喧闹后,刚刚爆炸过的现场显得很安静。

通过相连的意识,相泽夏美找到了自己。

枡山瞳在四层的一间小型宴会厅里,这是原定节目组第一天聚会的地方,一条条柔和的天然麻桌布盖在桌面上,在房间内形成了长方形的四角,银质的花朵在风铃状的花瓶里颤动。

——我来了。

——我当然知道你来了。

——仔细想想,这种时候还呆在这儿,就算以我们的评判标准,也是很疯狂的行为了。

相泽夏美俯下身,将坐在轮椅上还不到她肩膀的女孩拥入怀中。被她撕成不规则的暗金色裙摆紧贴着一双健康漂亮的长腿,脖颈处的钉珠丝绸缠绕的肌肤亦是充满了光泽,和怀里人的苍白纤细对比鲜明。大小姐今天穿的是纯白的挺括衬衫,赭色伞裙,几乎将所有肌肤都遮得严严实实。两个人身上加起来几乎都凑不出几缕艳色,唯一例外的是女警官原本为了上镜加重的红唇,以及枡山瞳金色的长发。

——抱你出去是正当理由吧。

[相泽]用脸颊贴了贴枡山瞳的脸。

——好像也不是……

“有人在吗?”忽然,走廊上传来一道男声。

“有人来了。”枡山瞳轻声道。

——是安室透。

相泽夏美叹了口气。

“在这!”女警官后退一步,扬高了声音。

男人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我刚找到这孩子。”相泽示意沉重的大门,“她被堵在这里了。”

安室透抱着人转过楼梯的时候,感觉揽在他脖颈处的手臂缠得格外紧,不得不悄声开口:“大小姐,放松点,我要喘不过气了。”

第161章 最生疏的祷告者

有人拿出了备用的医疗箱, 前田佳乃一边给自己缠纱布,一边告诉其他同学们不要慌张。然而,枡山瞳出现的那一刻,她立刻又哭起来了。

安室透将人放在相泽摆好的轮椅上, 女警官接起电话, 松田阵平刚刚确认了广场是安全地点。

“没事了。”前田听到女警官对自己这样道, “走吧, 去广场, 你害怕的话,你的朋友我来带。”

“我对过了人数, 我们班的同学都在。”前田没放开扶着枡山瞳的椅背的手,“您要在这边守到最后一刻的吧, 我想带枡山先走。”

Colubo乐园的广场是为了开业后嘉年华的流动舞台准备的,在这个时间空无一物, 松田得以快速完成了环境检查。等到撤退的人群集合得差不多了,接到尸体报案的本地县警的船只也来到了码头,令很多人心下安定了不少。

满头大汗的武井费劲地挤过人群, 来到相泽夏美身边。两名警官正在帮人做紧急骨折处理。

“大智不见了!”黝黑的小伙子急急道。

“刚才确认人数的时候, 你不是说他离岛了?”松田问。

“因为他有时候就是那样啊!很任性,不想做事就不做了!我以为今天早上又是这样, 再说他家里没人,英树也不在!”武井哭丧着脸, “直到方才码头上,我瞧见了他的船还在老地方!船还在,他不就没有离开过岛嘛……可他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慢慢来, 别着急。”相泽抽出工具袋的剪刀, 剪断绷带, “你说的英树是?”

“他的儿子,也住在岛上的!”武井用力捶了下胸膛,“是不是他跟英树在哪发生意外了啊……旅馆,旅馆里,警官小姐你有见到他吗?”

他的目光里满载希冀,女警官摇了摇头,那希望的光彩便暗下去了。

“你觉得他有可能在哪?”相泽夏美道,“昨天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哪里?”

“我……”武井咽了下口水,“我想想啊,我想想,他是清洁队的,主要负责B区,昨天的话,好像是见他朝着地牢的方向去了。”

“好,我会去看一下。”相泽把手里绷带打了个结,反手抹了一把鼻尖。双颊上浸出的汗珠令她的面容愈发艳丽耀眼,宛如朝阳下的大丽花。武井一时甚至不太敢看。他垂着脑袋,声音由于担忧变得干涩,“那就拜托您了,警察小姐!”

见相泽起身,松田对一旁的安室透招招手,附耳低声与他说了句什么。金发的兼职侦探点点头。

“队长?”相泽夏美诧异地看向身侧的男人,“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这里照看现场吧。”

“去地牢你不害怕吗?”松田道。

“都说昨天是误会啦,我真的不怕。”

“要是那个村民出了问题,你一个人怎么背得动两个?”松田偏了偏头示意县警,“再说了,这里有人看顾了,我跟你一起去。”

地牢馆在旅馆大楼的北侧,绕过灌木丛,仍旧是冷笑的女巫摩根勒菲。地牢门口上方悬挂着白骨纹路的吊灯,隐隐发着绿色的光芒。单是推开大门,便有凉意扑面而来。松田望了一眼相泽的装束,脱下深蓝色的西装外套递给她。

“别着凉了。”

为了尽可能营造可怖的气氛,整个建筑内部几乎不存在自然光线,内部照明也好不到哪里去。

相泽夏美打开了手电筒。

“等我出去,一定要实名投诉海上机动队出动速度。”

松田轻笑一声。

“可以,举报信寄出去之前记得拿给我,我会把名字签在你旁边。”

进馆后最初的一段路是仿自然的砖石建成的,略显崎岖,两侧是木制的栏杆,便于游客更好地行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前行,相泽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

“队长,你看这里。”女警官摸了一把栏杆上的毛刺,“这是新的,而且不是特意做出的效果,有人在这里挣扎过,用指甲用力抓了好多下。”

松田凑过去,用随身带的工具拨弄着木刺,仔细看了看,道,“没错……还有这儿。”

他把手电筒照向自己这一侧的一处地面。

“干涸的血迹,我打赌它是真实的,不是仿造的血浆。”

前方出现了汩汩的水流声,依据地牢馆的设计介绍,这里可以为游客提供黑暗中的乘船体验,让他们感受深夜里大雾中的泰晤士河。穿过这片水域的道路铺就的材料也相应变成了鹅卵石。

“这段路不好走,把手给我。”松田突然开口。

相泽夏美伸出手,男人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用拇指划出几个字符。

“小心。”

她反手握上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以示肯定。

两人来到了分叉的路口,地牢馆从这里将观赏路线分为了两种主题。一侧是幽灵魅影,一侧是维京海盗。

“两边都有近期活动的痕迹,可能是清洁工,也可能是……”相泽夏美的视线扫过左右,弹出一个个虚拟标签,“我去右边吧。”

“等等,为什么要分开?”松田侧过脸,“我们可以一起去。”

“因为效率比较高?”相泽道。

“那我去右边。”松田松开她的手,把背在肩上的工具包摘下来,抽出一个简易的工具袋后,他把剩下的递给女警官,“以防万一。”

相泽抓起小工具袋:“我拿这个就行,不是只是以防万一吗?”

“对,所以谁技术好,谁需要的工具少。”松田道。

他盯着她的眼睛,难以抑制胸腔里遽然强烈的心跳。

这一刻,要扯出笑容突然变成了一件难事,松田阵平开口道,“本来,上岛前说拿着这些玩意只是用来在节目上展示的……啧。”

相泽夏美凝视着他,抿了抿唇,又弯起桃花眼。

“是啊。”她道,“我这条裙子,买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要当工作服。”说着,她甚至原地转了半个圈,闪耀的裙摆在属于他的墨蓝色西装外套下旋转。

“还是挺漂亮的,对吧。”

“对。”松田摇着头笑了笑,把工具包不容拒绝地塞给了她。

海盗的主题场景无非是大船,高昂的黑色船帆,铁钩手和带有缺口和血痕的大刀,这些松田阵平都无心观赏,他只是仔细观察着每一处,同时高声呼唤“有没有人”。起初,他还能听到相泽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接着逐渐变小,只剩隐约的动静。

她越走越远了。

他闭了闭眼睛,沉下心推开下一扇门。

“呜呜呜。”细小的抽噎传来。

松田迅速扬起手电筒对着发声处,果然在角落里,被捆在柱子上,嘴上贴着宽胶布的是个幼小的孩子,模样只有五六岁。他黑葡萄似的眼睛肿得厉害,可见哭了很久。孩童穿着一件胸前印着假面超人的长袖,露在外面的肌肤有着海边孩子特有的黑亮。想必这就是大智的孩子英树。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松田阵平快步向前,观察孩子身前不正常的凸起。

在一层层的银色胶带下,被包裹的是爆裂物。

而且已经启动了,红光的显示屏上,时间还剩四分五十五秒。

他单膝跪地打开工具袋,同时拨号联系相泽夏美。

“有炸弹?我知道了。”女警官冷静的声音传来,她道,“抱歉,队长,我没法过去帮忙,我这里也有点情况。”

松田的动作只顿了不到一秒,道:“炸弹?”

“嗯。”

“专心。有变动随时联系。”松田道,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排爆上。

还剩四分四十五秒。

相泽挂断了电话。

魅影主题的一间屋室内,粗糙的墙面上贴着一张张白色的假面,眼部空洞,表情各异。来自苏格兰高地的传统鬼怪形象,由蜡制成的马头水鬼和洗衣妇从角落探出半截,像正在咆哮。一个奔跑状的人形蜡像位于在右前方,腿部是锋利的金属,这是传说里的伦敦怪物,弹簧腿杰克。

蜡制假人开始“吐字”,显然他喉部安有发声的设备。

“什么都不说吗?”

出人意料,假人发出的是正常男声,能听出有过加工,但没有太奇怪的变形。

“说什么?”

放下手机的女警官注视着面前的小型显示屏,图像模糊而暗淡,但依然能辨认出画面的主角是松田阵平无疑。

她身下是石质的长椅,这里原本是围观理发师陶德表演的观众席,为了届时方便演员互动,其中没有靠背。在她旁边的座位上,躺着拆到一半的爆裂物,被卸除的外壳落在地上。这炸弹结构并不复杂,只要再拆掉一个零件,就能剪断关键的那条线,停下十分钟的倒计时。

而挂掉电话的时候,时间显示是九分钟。

“让他加快点速度。”假人道,“毕竟,只有他完成任务后,你才能剪断这根线……不是吗?你检查过现场,这里只有这么一个‘礼物’。”

“大竹,你真的很烦。”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算了,让我们跳过这一环节。”节目组的场务,大竹健道,“你当然能猜出来,我不像高岛那个蠢货,从没有小看过你。”

“这点我也知晓。”相泽道,“一切你早有准备。高岛的炸弹是你给的。”

“不然他怎么可能跑掉?”大竹道,“愚蠢的废物,自不量力,破坏了我完美的计划。”

“今天早上,你不是去找武井的,你是去找石塚的。”相泽道。

“你还知道这个,我怎么也不意外呢?”

“石塚旅馆房间里的行李箱里有一颗炸弹,只要开启就会爆炸。”相泽夏美道,“你清楚他的习惯,看完舞台便会回去亲手取出开机仪式用的佛龛。谁知石塚一去不回,你便去开场舞台所在的游客楼找他。”

“没错。”

扬声器里传出一声冷哼。

“高岛提前一步除掉了我的目标。我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好在我提前有做准备。那么,相泽警官,你告诉我,武井找你的时候,你看出他说的是谎言吗?”

相泽默不作声。

“你看出来了!哈哈哈!真不愧是警视厅的王牌,即使看出来了,你还是来了。”

“人质是真的。”她道。

“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地方……好了,解谜告一段落。你也明白了规则。总之,那位英俊的拆弹手没完成任务之前,你绝不能动手。”

“否则你就会替我动手?”

“没错,违反规则,砰!”

前几次出场时都表现得唯唯诺诺的老实男人,语气癫狂。

“生气吗?”他音调亢奋,“自己的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里,肯定很生气吧?”

女警官没有回答,双手搭在一起置于胸前,乍一看,有点像是教堂祈祷席上生疏的祷告者。

第162章 我所遇见的阴天

数码管上显示的时间定在一分十五秒的时候, 松田阵平成功拆除了炸弹。

与此同时,相泽夏美面前的装置“滴”了一声, 时间停在了五分三十秒。

他花了三分钟, 她这里的计时便也走过了三分钟,然后停住了。

“我对闯关游戏没有意见。”假人喋喋不休,“但是, 石塚这个破节目挺恶心,相当恶心。鬼知道哪会有这么多人感兴趣……糟透了。”

“所以你讨厌制片人,也讨厌媒体?”相泽道。

“哼。”

把哭泣的英树从胶带里解救出来, 松田一边抱着他向前走, 一边呼叫相泽夏美。听到她接通了,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我要把孩子送出去。”他道,“你……”

“怎么了?”

“没什么。出口见。”

松田若无其事地按断了通讯。他刚和英树绕过一个拐角, 面前便出现了新的画面。这是一间足有两层楼高的幽暗场景,巨大的船头破墙而出,被以和孩子差不多的姿势捆在艏柱上的,是一个穿着暗色花布衣服的老太太, 身姿佝偻。

“这可是个好机会。”大竹健道, “你随时可以动手,在那个拆弹手上去救人之前,剪断你这边的线, 我会让那个老人去死。而你的同事也不大会受到伤害……”

“她已经太老了, 就算你不动手, 也活不了太久。而你和她不一样, 你年轻, 漂亮, 引人注目, 前途光明,难道要死在这里?”

然而,无论假人的发声器里传出什么言语,相泽夏美始终一动不动。

松田把孩子放回拐角处的墙壁后面,这才登上船头,靠近因见到他而从麻木中逐渐复苏的老人。她苍老的眼睛上蒙满了泪水。

“武井说的迷信老人家,就是她吧。她听见的动静并非全是谎言。”相泽环视周遭,“这些布置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村民说她被城里做工的儿女接走了,其实不是那样,她是被你绑起来了。”

“对啊!”假人道,“她消失了一周的时间,城里的儿女,岛上的村民都没有发现,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所有人只是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呆在什么地方……家乡……城里……你看,连她认识了一辈子的人都不在乎她,你为什么要在乎呢?”

“还是说,你在乎的是那个拆弹手?”

女警官又不说话了。

老人被困的时间很长,周身气味并不好闻,在松田上前后,她用干瘦的手指牢牢攥住了他的衣角。这令他不得不一边出声安慰,一边完成拆卸工作,好在这些炸弹都不算复杂,只比入门级水准高一点。棘手的是,这一切背后明显有远距离的操控,这就意味着炸弹随时有爆炸的风险。他不知道操控者目的何在,只能快一点,更快一点。他难以分出心神去思考相泽那边是什么状况,唯有偶尔飘过脑海的恳切希望。比他聪明的她,能破解难局。

“滴。”

相泽夏美身前的数码管上的时间定格在了两分三十秒。

“三分钟,哇哦,他比刚才更快了!”假人道,“我做炸弹的技术真这么烂吗?”

他啧啧了好几声。

当身材壮硕的村民大智出现在松田阵平眼前的时候,英树哭着要上去找爸爸,松田拧着眉,最终只能叮嘱他们都走远点。

他的心越沉越低,毫无缘由。

然而,当下松田阵平无暇多想,只能全身心投入。就在这时,他留意到右手边有标着绿灯的侧门通道,立马劝说一老一少从这里出去。孩童不明就里,抽抽嗒嗒不肯,姓神谷的老人反而恢复了精神状态,死死拽着英树,把孩子拖走了。

松田阵平来到大智面前,清楚地看到上面的数字从五分整开始跳动。

——有人在注视着这里!

他不该多意外的,这可是节目组布置过的地盘。

松田飞速抹了把额头,把手电筒叼在口中。

“相泽警官,你尊老爱幼,把生机让给孩子、老人,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假人发声,“但是,这次可是正当壮年的大男人了,他们总不用你相让吧,就让他们两个死在这里吧!”

相泽夏美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她修长的手指间还悬着一把锃亮的剪线钳。

还剩三十秒的时候,松田阵平拆除了第三个炸弹。

女警官忽然笑出了声。

画面里,男人离出口只差一点距离了。再向前,他就会完完全全走出这个并不让人愉快的维京海盗区。

……

女警官的手臂靠近了爆裂物,沉默了好一会的假人又开口了。

“我本来不想这么过分的。”他道,“我有点不喜欢你们了。”

“我还有个……最后的礼物,藏在最里面的特殊柜子里,捆得很结实,嘴也封得十分严实,这才没被你们找到……”

房间内的显示屏适时地跳了一下,切换了画面,不再是松田,而是一个头破血流,胸膛起伏很微弱的男人,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面相憨厚。

“你看,警官,这是我没有说谎的证明。”

大竹健缓缓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剪断你身边的炸弹线,假装五秒前什么都没听到,走出这间屋子。要么打电话给那位男警官,让他回头挑战加时赛。”

“这回我可是难得的大方。”他话里话外都是怂恿,“选择第一个选项的话,你什么都不会损失,包括那位帅气的同僚。”

“只要你忽视那个人。”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别看他长这样,可是个‘厉害’的父亲呢!”他道,“没错,一名家暴犯!一个收到了裁判所颁布的限制令,妻子带着孩子躲避后,依然不依不饶地打上妻子娘家的人渣。”

他嘎嘎地笑着。

“警官,我看过你的资料,没人能隐瞒秘密,你也不能,你以前有着万分艰难的童年,对吧。”

“好不容易,母亲下定决心离开了恶魔般的父亲,歧路上的不良少女艰辛地回归了正途,还考上了大学,真不错……可惜美好的未来在招手的时候,砰!魔鬼又回来了!”

“你的母亲去世了,你不得不推迟了一年四处打零工,之后才进入校园。”他道,“如果没有他,未来该多美好啊。而箱子里这个人,也是这么一个人……不瞒你说,把那么暴躁一个人弄过来,费了我不少力气呢。”

“怎么样,这次你只是放弃这样一个人,应该没什么心灵上的负担了吧?”

画面又转成了松田,他的位置离屋外的光明也没有多远了。

“你的母亲离开你的时候,你像我一样难过吗?”

相泽夏美道。

“被母杀父这样的新闻吸引来的目光,是否曾带给你很多痛苦?”

“你……”

“进阶的连环爆炸案,所有的受害者职业并不相同。”她的棕眸异常明亮,“他们现在是广告公司经理,专栏作家,新闻系的大学教授,制片人,但是许多年前,他们都是媒体行业的从业者,分散在不同的平台,这才会乍一看没有任何的交集。”

“当年,他们的作品,让人们对你的家庭施加了太多不该有的关注。对吗,大竹,或者我该叫你,增田?”

“……呵呵,呵呵呵……”

扬声器里传出疯狂的笑声,歇斯底里。

“我的母亲根本不是凶手!警察却把她逼死了!”他道,“可恶的废物警察,可恨的无良媒体,那些该死的记者,用她的死亡去迎娶业绩和褒奖!”

说到这里,大竹健顿了顿,语气瞬间变得正常和漠然。

“真可惜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他冷酷地说,“要怨……就怨你身上的标签吧,‘名人’交叉‘正义’,我最讨厌的两样元素合到一起去了,要我说……”

“我能打电话了吗?”

相泽打断了他的话,大竹健被噎了一下。

“当然,请便。”

松田阵平步至Y字形的交叉路口,正当他准备从这里进入相泽所在的魅影区域的时候,电话响起来了。

女警官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按下通话键,松田道:“解决了?”

“嗯,我找到了犯人。”相泽平静地说,“不过,队长你听我说,他还绑了一个人在H305室。”

松田立刻神情严肃起来。

“好,我知道了。”

监控里,他毫不犹豫地回头了,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挂断电话。男人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中,也透过话筒传来。

——之前的几个炸弹很折腾人,却有种诡异的顺利,有哪里不对劲,对方的诉求到底是什么?

松田阵平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也是他迟迟不想结束通话的原因。

“相泽。”他单手握着手机,尽力让语调变得轻松,像过去无数个日子里看似不经心的邀约,唯有一点迟疑昭示着心绪的异常。

“等出去之后,我们去吃饭吧,我又找到一家新餐厅。”

“好啊。”女警官泠泠的嗓音宛如困乏夏日里,乡下乘凉的人所凝望的庭院里的清流水流。

“又是萩原队长推荐给你的?”她道。

“不是,是我……”他喉咙蓦然哽了一下,声音因此挂上了细微的颤抖,“我认真挑的,为你选的,不是饭局也不是聚餐,是我想带你去……”

“别说了。”她忽然道。

这时,H305室的大门出现在了松田的视线里,他薄唇紧抿,神态像倔强的少年。

“你可以当面告诉我。”相泽夏美放缓了语调,展现出一种素日里极其少见的温柔姿态。

“无论……那是什么。”

“……好。”

通讯结束。

“警官,你真的相当死心眼。”假人又发出了声音。

相泽夏美垂下眼睛,单手捂住了脸。

“你在哭吗?”

“没有。”

“你一句话都没留给他,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嘶,我真不敢想象他日后的表情。”

“你知道吗?有人总觉得肖像画的模特很好找。”

相泽一只手还遮在眼前。

“……不是的,人不能无中生有,哪怕是我也不能。”她道,“有人跟我说过,别害怕拥抱正义。”

女警低低笑了一声,她放下手臂,瞳孔里泛着奇特的光芒。

“你在说什么?”

“真难得,你真实的疑惑。”

显示屏上,H305室的松田推门沉重的石棺,开始全神贯注地拆弹。

相泽夏美眼前的三十秒也开始跳动。

她倾斜手腕,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红色胶柄的剪线钳脱手,自半空坠落,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警官用空出来的手捋了捋略显凌乱的长发,朝四周望了一圈后,视线落在了某个角落。

“你在看什么?”假人道,“噢,你知道……”

她再没回话。

——也许我可以……

枡山瞳一遍又一遍在扶手上敲着音节。

——你不可以,我不可以。你知道,说白了,这些,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在[自己]耳边的低语吧。

[相泽夏美]道。

——我知道。

——我不能停下来,我们不能停下来。坦白讲,这已经是最好的舞台了。哪怕事先知晓,依旧值得我们正眼相看。完美的假像,扎实的杀招,没有比这更适合的退场时机了 。

——朗,把枪收起来。

枡山瞳闭上眼睛。

——Copy that(收到).

玛克把枪口从大竹健普通的面孔上移开,对方手握通讯,在大海上飘荡。

[濑川]和[佐久间]的意识里唯余沉默。

——那就再见吧。

[相泽夏美]的“话”越来越轻。

——或者,一会见?只是失去这个身份而已,我们可以在思维宫殿里复刻,就像之前,我们不也是使用许多人的特征,捏出一个正义警察的吗……

——况且,[我]已和你做过了道别。

需要留意的人始终没出现,暂时不用担心人群的安全。

安室透沉思着。

而能提供信号屏蔽器的机动队仍没有到来。松田说可能需要这个。希望他想的别是……

“枡山,你不舒服吗?”

身旁传来前田忧心的问候,是枡山瞳略显苍白的脸色引起了女大学生的注意。

安室透两步来到女孩身边,俯身小声问:“头晕?喉咙疼?”

“不,我没被浓烟呛到。”枡山瞳摆手,明白他问的是火场后遗症。

“那就好。”安室透道。

他的蓝眼睛里还留着毋庸置疑的关切。

“安室先生。”枡山瞳开口,“您觉得……”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在他看来更像是不确定和恍惚。

“你要问他什么?”

思维宫殿里,金发红瞳的绅士从沙发椅上起身。

他半张面孔没入阴影,语气冷漠。

“别这么软弱,塞西利娅。”

……

还剩三秒。

立在房间中央的女警官对着特定的方向,露出美丽的笑容。

“抱歉。”

她一字一句道,眼神柔软而坚定。

“轰!”

巨响伴随着火光。

第163章 第一课与生日帖

那一秒, 松田阵平感觉周围像轻微地震般晃动了一下。

他握着工具钳的手顿住了,心脏跳得极快,一瞬就将下唇咬出了血痕。

他继续着动作, 钳柄处黑色涂层的钢锯一个脱手, 凸起的锋利平刃刀便在左手指腹擦出了血液。这对松田而言是件平生罕见的事,他是动手能力极强的机械天才, 从学龄后就没有拿不稳工具过。

然而,眼下, 数码管的计时还在跳动。他用力眨了下一只眼睛, 以消去骤然泛起的模糊,片刻后又换成另一只, 自始至终都确保不耽误手中的工作。

倒计时还剩两分钟时停下了,剪断了关键电线,松田转身向外飞奔。

别。

不要。

无论如何,不能是……

起初他跑得很快,越接近爆炸中心,越有些跌跌撞撞。

脚下的碎石, 尚未散尽的硝烟,让他有种踩不到实处的虚幻感。

确认了爆炸的区域就是她选择的那条路, 他开始拼命回忆爆裂物处理班的第一课。

按理说他不必如此,这是多年来自己耳熟能详,铭记于心的条条种种, 是所有排爆人员的基本素养。

爆炸伤害的时间,类型,处理方式。

最早的损伤会是冲击导致的气压伤……越靠近中心越严重, 会导致体内中空器官受损, 头晕, 咯血,腹痛都有可能,需要维持生命体征,尽快送医。

溅射物品的穿透伤也是广泛的伤害,根据不同的位置有不同等级的严重程度,要第一时间止血……

钝性伤要观察体表,烧烫伤要立即冷疗……

没关系,是哪一种都不要紧,他可以处理,他能够应对,只要不是……不能是……别是那种结局。

另一头,江户川柯南刚开始追逐犯人时就听到了爆炸声。这让他担心小兰安全的同时,更坚定了抓住犯人的决心。等到他开着快艇用一个足球放倒了嫌疑人高岛的时候,又一道爆炸声在身后响起了。

高中生侦探愣住了,无数线索在他脑中汇聚。

爆炸同样在广场上避难的人群中引发了新的骚乱,不少人尖叫过后,满面惊惶,不知所措。

前田佳乃下意识攥紧朋友的椅背,希望从冰冷坚固的金属上汲取一些力量,却发现枡山瞳的金发散在一侧,面容血色全失,无论自己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枡山?枡山!”

安室透只一个错眼,轮椅上的大小姐便无端陷入了昏迷。

东都大学。

今年新晋的研究生浜崎和前辈濑川抱着资料走过老旧教学楼的楼梯,这里拐角处的窗子设立得格外高,小小的一块,四十五度角泄入天光。

濑川阳太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像陷入了思考。

“前辈?”浜崎疑惑,“是忘了什么东西没拿吗?”

“没有。”濑川回头,“只是觉得,今年的夏日真美。”

“夏日?”浜崎不知就里,想了想笑出了声。

面对濑川疑惑的目光,浜崎道:“是那个啦,莎士比亚不是写,‘我可否把你比作夏日’吗?刚才前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思念恋人呢。”

不缺浪漫头脑的他说完自觉有些牵强,透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啊。”谁知斯文俊秀的男人竟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声音极轻地说:“很合适呢。毕竟,诗人也说了,美丽璀璨的夏日,有着过于短暂的租期。”

佐久间今天没去实验室,而是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裹着毯子看电视……若是有外人来看,大概是这样的。

实际上,她只是手指按在遥控器上,一个接一个地更换频道。每个频道停留不超过两秒。

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她把毯子又裹紧了一点。

海上机动队姗姗来迟,安室透立刻上去说了两句什么。现场的本地搜查在爆炸声后便朝着事发地点进发,几个伤情稍微严重些的人被救援队依次抬上了直升机。

“这女孩是什么情况?”一个戴头盔的救援队员按例询问,“有遭受撞击或跌落吗?”

“没有。”安室透回答,“她没有遇见过冲击或者任何导致外伤的情况,直到几分钟前都意识清醒,应该是精神压力,不过,还是麻烦您安排检查……”

他的话停住了。

他警校时的好友,松田,形容无比狼狈地出现在广场一角。他身旁是装备齐全的救援人员,以一种小心谨慎的态度对待着只着单件衬衫的男人。而那件清晨时还干净整洁的衬衫,现下早就污得不能看了。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名抱着孩童,皮肤黝黑的村民,一位在旁人搀扶下颤巍巍行走的老人,还有一个用浸血纱布按着头部伤口的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松田阵平摆摆手,声音疲惫而沉静。

“不用管我了,我清楚……流程和情况。”

“您不能再冲回现场了,要注意二次伤害。”橙衣的救援人员道。

“这我也明白。”

安室透眼力极好,一下就看到了他的双手简直是一团糟。发黑的尘土,灰烬和红色的血液混在一起,甚至还有一阵阵的抖颤。

救援人员将临时装起的水流软管递给他,以便他进行冷水冲洗处理。

松田接了过来,混着污渍的水自指尖滑落。

他半弯着腰的姿势很奇怪,歪歪扭扭,宛如用尽了全部力气,并且,好一会才迟缓地觉察到了来自其他地方的注视,并回望了过来。对视的瞬间,安室透很难形容他这位性情桀骜的旧友的眼神。先是愣怔,接着竟有点像受了委屈的孩童,满目茫然。而不同于孩子的是,掩饰不住的伤痛渐渐在他的眼中占据了主导。

松田徒然地张了张嘴,又阖上了。

他们之间离得不算近,拆弹手也没有真的出声。但安室透看懂了,那个口型,分明是“零……”

——用这副模样喊他的名字,这不像松田。

安室透蓦地明白了什么,也意识到了从刚才起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原因。

——相泽夏美,那位女警官呢?

这会,松田已经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他们之间就是最普通不过的点头之交。

将枡山瞳送上了直升机,安室透从救援人员的口中验证了最糟糕的那种猜想。

一直穿梭在人群里帮忙的他此刻过去也不算违和,来到了自己的友人身边,安室透低声道:“警官,您还好吗?”

“我还好,谢谢。”

……

“她……”

“别……安室,就只是,别说。”

拆弹手垂着眼睛,一刻也不曾抬头。

人在巨大悲伤后的第一个阶段,永远是否认和隔离。似乎只要不承认,事情从未发生,一切也能照旧如常。

“你身边那孩子是怎么回事?”他甚至说起了别人。

安室透慢慢地答道:“是一个大学生,被……在旅馆里找到的。”

“哦,我说怎么有点眼熟。”松田说,“是……几年前救下的孩子。”

猛然间,他理解了对方语句里共通的停顿与空白,木然的思绪迟滞地转动,拆弹手喃喃道:“最开始,正巧也是最后吗?这样也好。”

“松田……”

“我拜托你留意的人,没出现在人群里,是不是?”松田又道。

“嗯,他应该是逃往海上了。”安室透道。

“广场上没有更严重的损伤了吧。”

“没有,所有人都好好的。”

“那很好。”松田把手从水流下移开,“再好不过了。”

洗去了脏污,他修长的手指上的红肿与伤痕彻底暴露了出来,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安室透道:“你得再去处理一下。”

从事精密工作,拆弹手的手是很重要的。

“嗯,是,这是当然的。”松田点了点头,语调有种怪异的轻快,他总算瞧了安室透一眼,居然还听懂了他未尽之语,“我肯定得好好保护,这双手,可是我唯一的特长了,对吧?”

“松田。”

“对不起,我没办法……”他用手背抵住了额头,眉眼攒成一团,整个人立不稳似的晃了晃,“我不能……”

“我知道,我明白,你不必说。”

……

“最新消息,尚未正式开业的Colubo游乐园,原名梨早村的小岛上发生了爆炸案,迄今造成了一例死亡,数十人受伤和重大的经济损失,更早前,岛上还发生了一起恶性刑事案件……”

刚组织完新人训练,萩原研二抹去额头上层出不穷的汗水。去浴室洗过澡,他擦着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回到办公室,却见往日这时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一堆机动队队员围成了一圈。

“这个点了,怎么都不去吃饭?下午还有的要忙……”

萩原把目光投到半空中。

墙壁上挂着的公共电视放出的画面,是航拍角度的小岛,周围是碧蓝的水,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场馆是这段时间大众关注的热点。Colubo硕大的招牌出现在镜头前。

——这不是松田和相泽录制节目的地方吗?

萩原研二心里一沉。

“萩原队长。”小林健一扭过脸来,眼睛通红。

“怎么了?”

主持人的播报告诉了他答案。

“牺牲警察名为相泽夏美。对于这位警官,许多观众也许并不陌生,她原为机动队爆裂物处理班队员,担任拆弹警察期间,曾处置现场上千次,后转入警视厅搜查一课……”

“小相泽?”

萩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忽地看向墙壁右侧,在屏幕上放出女警官的单人照的时候,她的另一张照片正挂在电视机右边的荣誉墙上,旁边陈列着诸多奖杯和奖牌。

那是曾经爆裂物处理班队员们温泉旅行的集体合照,她和小阵平,还有他,三人并肩站在一排正中央,笑容灿烂。

朱蒂和卡梅隆这日去外面的餐厅吃饭,电视里的突发新闻令她的餐勺在盘子上划出了十分刺耳的声响。

“噢不,天哪,卢卡斯。”

卡梅隆:“怎么提起那小子了?他不是都不让我们在外面谈起他?不管是谁问都不行?”

朱蒂想说什么,又深感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她只能划了个十字祈祷。

“我们该做什么?”卡梅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状况,口中的食物一下子没了味道,“呃,那家伙……”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女搜查官眼中露出悲伤,她想到失去的某个人,又想起濑川看那个女孩的眼神。更别说,新闻交代暂时并没有抓到凶手。关于父亲的记忆又涌了上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是什么感觉。

“It’s not just pain. It’s suffering.(这不只是痛苦,这是折磨。)”

“小姐。”

柳生管家的电话打到了佐久间家中。

“您……”老人小心翼翼。

“给夏美的生日宴请柬不用发了。”她的吐字像天空中的云,“是不是?柳生爷爷?”

“请您节哀。”

第164章 烟草和樱花表札

Colubo游乐园的爆炸案在媒体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也成为了民众关注的焦点。作为警视厅的王牌,相泽夏美本身凭借头脑就吸引到了足够的目光,而她的长相为此添上了一道光环, 除此之外,还有精彩的履历, 拆弹手和侦探的双重身份。

她的死亡令人惋惜, 而关于凶手……

第一起杀人案的嫌疑犯, 节目组的艺人统筹高岛银河承认了自己用硬币“化零为整”,杀害制片人石塚雄后让凶器消失的全部经过。

“几个参与节目的嘉宾中,我是负责和沉睡的小五郎接洽的, 结果发现他是个徒有虚名的白痴侦探。”

审讯室内,高岛语气带了点轻蔑,“我没有很意外,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是,没想到后来在那两个警察的带领下, 几个人还真猜出来了。”

目暮警部严厉道:“于是你就丢下了炸弹?

“是,但我不是故意的!”高岛叫道,“是大竹鼓动我的!他说炸死他们,就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了!”

“难道你要说,游客大厅的炸弹不是你扔的?”佐藤美和子问。

“是我扔的。”有目击证人在, 高岛没否认这点,但他还是急切地向前倾了倾, “可这是大竹给我的啊!他不给我我怎么扔?我可听说了, 那个女警察死了!但不是死在游客大厅的!你们别想把那个账也算我头上啊!”

“没有问到你的方面, 请不要说多余的话。”目暮道。

对于同僚的牺牲, 搜查一课的警察们内心也并不好过, 几日来办公室内都是一片沉寂气氛。

单向玻璃外,听着审讯室内的情况,白鸟警官道:“看来真的不是他。”

高木涉翻了翻笔记。

“嗯,他交代一开始没有发现相泽警官他们找到了线索,还是在大竹健的提醒下才发觉不对劲的,后来,大竹便给了他一个信封式炸弹和引爆器,高岛来到游客大厅门口,果然听到几人推理出了真相,便丢下炸弹,开着事先备好的汽车逃往码头……他不承认旅馆大厅的爆炸和自己有关,看来那也是大竹安排的。”

“毛利先生也这么说。”白鸟道,“爆处的人不是在死者房间发现了没被引爆的炸弹吗?那就是旅馆一层的爆炸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了。”

“没错。”

审讯告一段落,佐藤走出了房间。

她道:“大竹健应当原本想杀掉制片人石塚雄,在他的行李箱里放置了炸弹,结果却被高岛抢先一步。”

“于是他……很高兴?”高木试着分析,“就用炸弹帮助高岛逃脱?”

“不,更可能的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佐藤道,“你想,出了刑事案件,警察会做什么?”

“搜查现场。”

“对,还有就是调查受害者信息。死者的旅馆房间是必然的去处。而大竹在制片人房间内放的炸弹尚未被引爆,如果这时候被发现,那他的下个计划就很难推行了。”

“佐藤警官,你说的下个计划。”高木脸上泛起不忍,“是……是指杀掉相泽警官吗?”

佐藤点点头。

“还是有点不对。”白鸟道,“要是大竹将错就错,任其自然地发展呢?我们假设相泽警官直接去往了制片人房间,若是她打开箱子,那么大竹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刑警们将大竹认定为嫌犯的原因,正是岛上人员在经过排查后,场务是唯一不见踪影的一个,以及高岛的证词。

“她是爆裂物处理班出身的,极有经验。”目暮警官听着几人的推论,道,“又是明察秋毫的刑警,大竹也许觉得不能完全保证……”

“我知道有句话不好听,但我必须说。”白鸟冷静道,“假如,相泽警官只是撞到了大竹提前布置在地牢馆的炸弹,拆弹失误身亡的呢?我们分析的计划也好,预谋也罢,就都不成立了,这种可能性不大,可是也存在。”

“那解释不通。”

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

随后,又一名刑警急匆匆地跑来:“松田队长……”

“她不……”身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卷发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不可能死在拆弹的失误上。”

“……”

知道来人身份的白鸟顿了一下,“松田队长,您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

“阵平。”同样一身黑色西装的萩原这时候赶来了,他先对几人轻轻颔首,道,“他要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

之后又扭头小声对松田道,“我来说。”

“撇开小……撇开相泽警官的拆弹技术不谈。”萩原道,“松田遇到的情况疑点太多了,提前被从东京来绑架的男人,当地失踪的老人,还有村民和孩童,以及除了被监视解释不通的情况。”

“这点,我们确实发现了监控设备的残骸。”白鸟说。

“那么,一切足以证明对方是有预谋的。”萩原道,“除非你们不采信松田的证词。”

“我们没理由不相信松田队长。”白鸟说,“只是不能轻易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毕竟……”他提到了案件的重点,“嫌疑人的动机还不明确。固然,大竹健和制片人有职场上的冲突,但他和相泽警官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这也是媒体上的主流说法,首先是高岛承认自己因为职场霸凌怀恨在心,很多人又见过制片人对场务大竹恶言相向,因而顺其自然地认定后者是出于同样的动机。同时,由于犯人在逃,分析出作案动机才变得格外重要,这关系到后续的追查。

“依据目前的调查进度来看,二人之间从没有过冲突。”佐藤道,“当然,我们也考虑了愉悦犯的可能。”

也就是不存在利益关系,只是享受过程和相关人反应的罪犯。

松田的眼睫微微颤抖。

目暮警官咳了一声。

“对了,松田队长,你们出具的报告我们也看了,包括之前几起未破的爆炸案,我们正在考虑并案调查。”他道,“监识课这次的结果也快出了,如果对比的结果相符,那么可以确定,几次案件就是犯罪手法相同的连环杀人案。”

这次案件中出现的信封式爆炸物,实在是很容易令人产生联想。

松田没说话。

“那就有劳诸位了。”萩原道。他拽了下友人的肩膀,对接的刑警将二人送出警视厅总部大楼。

出了大厅,萩原研二转向松田,“小阵平……”

“我需要抽支烟。”

两个人是来配合调查的。确切的说,是松田阵平来配合调查的。他是关系人,牵涉不少,即使是警察也不能免除,这已经是短短几日内第三次被喊来接受问询了。

泛着火星的香烟在指尖冒出袅袅烟雾。

松田却一动不动,只将手臂搭在吸烟室的栏杆上。

“你觉得是连环杀手吗?”忽然,他开口了。

萩原同样心情沉重,刚刚,他只是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作为稳定朋友情绪的那个。然而,这不意味着他内心的悲伤会少上多少。

“按你的分析来说,是的。”他道,“制片人行李箱的炸弹也是指纹杂乱,数据库里查不到,原材料乱七八糟……总之,等鉴识课的报告吧。”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

松田把香烟放在唇边抽了第一口。

过了两天,搜查一课收到了报告,对比成分正式认定这是系列爆炸事件,而大竹健,正是几起爆炸案的嫌疑人。至于他的复杂生平,逐渐浮出了水面。

大竹健,原名增田利治,父母双亡后历经三次改姓,这也是为什么这方面的工作进展得相当慢的原因。

二十年前,三十岁的警察増田光太郎被他二十八岁的妻子増田一紗所杀,之后,她在拘留所里自杀。八岁的儿子増田利治先是被乡下的远方亲戚收养,之后又到了福利院,之后换过两次收养家庭。十八岁就独自闯荡,四处打零工,电视台的场务是他第一份固定工作。如此坎坷的成长经历,他性格上的扭曲便也有迹可循。

消息走露后,得知此事的媒体开始大肆报道。无论是警察家庭的孩子长大后走上犯罪道路,还是他选择对同样是警察的相泽夏美举起屠刀,都是值得关注的爆点。而之前几起案件的受害者蟹江、小鸟游、熊田都曾二十年前报道过増田家的血案,对此媒体更是做出了合理的推测。从犯罪心理角度讲,相泽夏美正是大竹健所仇恨的目标的化身。

“那孩子小时候坚持说他的妈妈不是凶手,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讨厌警察吧。”

大竹健儿时家乡的老邻居在镜头前接受采访,面部打着马赛克。

“当年,他家的案子被报出来后,隔壁市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另一名邻居这么说。

“我们可以看出,死者身上的两项重要的要素,一定的名气和警察的身份,都是犯人病态行为的触发点。”上节目的专家如是分析,“这是一种典型的代偿,证明他是出于恨的杀戮。”

……

这是一段繁华而拥堵的道路,不得已降低车速的二人听到了路口大型显示屏上放送的内容。

驾驶位上的萩原升起车窗,以隔开外界的声音。

他望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幼驯染。

松田阵平没有任何反应。

不如说这才是最奇怪的反应。

在最初的哀痛过后,萩原研二心底一直回荡着自责。他总会想,如果他跟着去参加节目就好了,至少当时的人手会多一个。那样相泽或许不会……

他的目光又落到好友包扎的伤口处,十指攥紧了方向盘。

亲历一切,无法挽回,这委实对小阵平太残忍了。

这几日,除了涉及到案件调查和追查凶手相关的事务时,松田一次也没有主动提到过相泽夏美。萩原也没有心力谈论。终归并肩战斗多年的,不止有那两人而已。

但是,好友的异常实在是太明显了。

“你再用看易碎品的眼神看我,我就要打你了。”

松田直视着前方道。

“那我可真是怕得要命啊。”萩原道。

对此,松田的回复是轻轻嗤了一声。

他们是去找佐久间佑穗的,相泽没有什么在世的亲人,她的一些东西和事务需要处理,只能由生前关系亲密的几人完成。

想到眼睛红肿,同样沉默得吓人的女研究员,萩原便感觉心口的压抑又深了一层。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伤口,却还不到能彼此抚慰的时间。

“一会去我家吃饭吧。”交通信号灯变色,萩原踩下油门,“叫上佐久间。”

“我不去,我为什么要每天都去你家吃饭?”

“因为我们是十几年的好朋友?”

“噫,肉麻。”

“因为小佑穗瞧着也瘦了,肯定是今年夏天太热了。”

“……哦,那行吧。”

驱车接近相泽的住处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下车的时候,拿钥匙的佐久间还没来,两个人便站在门口又点起了烟。

这几天烟草也消耗得分外凶。

相泽夏美的房子是独立的两层公寓,灰色房顶,上层外墙是简单的白色,一层则是米色。房前有三四级台阶,黑色的栏杆环过一圈,大门是最普通不过的深棕色。

两个人本来都并排朝外站着,忽然松田转过身去。起初萩原并没在意,然而好友迟迟保持那样的姿势,他这才瞧过去,发现对方正注视着小相泽的……房门?

“你在看什么?”萩原道,“门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门,是表札。”松田道。

他说的是每户人家都有的门牌,为了表明户主身份,也为了方便邮递员投递。上面印着姓氏,有时候也有图案,通常表示职业。女警官的原木色表札上自然是“相泽”两个字,字迹是黑色的,右侧还画了一朵樱花。

萩原唇角扬起,“标了她是警察呢。”

“嗯。”松田道。

他突然熄灭了手里半截香烟,上去用伤势轻点的那只手擦了擦她的表札。

“怎么了?”

“有点脏了。”

萩原凑上前去,“你手不方便,我来……这不是脏,是手工制造滴落的颜料,真意外,小相泽居然是自己做门牌的人吗……”

旁边没了声音。

萩原扭过脸,却见好友怔住了,像在发呆。

“小阵平?”他试探着道。

“啊?”

“你没事吧?”

松田摇了摇头,仍是沉思发愣的状态。

“没事。”他道,“就是想起来,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松田反手点了下自己耳侧靠近下颌的地方,“见到相泽这里,也有一点脏了。”

“……”

“是颜料,我跟你说过的,当天早些时候,我们俩为了破案,连倒了两大桶颜料,大概是那时候溅上去的吧,是视线死角。”松田笑了一下。

“不照镜子,她看不到。”他的嗓音愈发飘忽,“但我看见了。”

萩原心头发酸,勉强清了清嗓子。

“然后呢?”

“我想替她擦掉来着。”松田说,“可我又想,这不合适,因为……不用专门的溶剂,颜料擦不掉,再说了,我都还没改口叫她夏美呢,这动作也太冒犯了。”

“叫了夏美你也不能随便那么做吧。”萩原道,“相信我,我很有经验。”

松田轻笑一声。

“对……所以我没动。”直到这时,他的声音还很正常。

“我没有伸手。” 突如其来的哽咽袭上喉咙,他急促地喘息,“我就看着她那样子走了,和我分开,然……”他痛苦地皱起眉头,“然后……她,穿得也不像话,脏兮兮的,我……”

“小阵平……”

“她在我面前转了个圈,我说很漂亮。”他伸手握紧她的名牌,像完全感受不到手伤的痛楚,“我没说谎,漂亮是真的,但,但颜料还在,我很在意,我真该替她擦掉的……我为什么没替她擦掉,那点颜料,那条路,那座岛……”

他终于难以自制地弯下腰去,扶着墙壁失声痛哭。

霎时,萩原的眼睛也红了。

“萩……”松田呢喃,“我真的失去她了,是不是?”

“……是,抱歉。”

“为什么是她?”

“我不知道。”

不远处,佐久间佑穗凝望着这一幕,久久不语。

第165章 宛如无声的告别

透过[佐久间佑穗]的眼睛, 枡山瞳看到了那两个人的悲伤,眸光频频闪动。

东都大学。

组织活动的院系负责人从没想过,学生们出去一遭还能撞见爆炸案, 好几人都受了伤,除此之外,更是经历了巨大的惊吓。为了让未来的精英们健康成长, 他们为每个人都安排了全面的身体检查, 又找来了心理医生。

枡山瞳先是因为昏迷, 不得已在医院躺了两天,出来后又接受了心理咨询,获得了不良症状较轻的“情况正常”评定。

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与同学前田佳乃擦肩而过, 对方还冲她笑了笑。

另一侧的哀伤还在上演。

佐久间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背过身去,倚在车门后面。

……

“宿主,您真要这么做啊?”

爆炸案发生的时候, 系统都吓了一跳。

“对。”她道, “铃木列车事件后, 不是红方又上升了吗?”

系统查了查数据。

“是, 现在,红方指数165%, 黑方指数136%。”

“这还是建立在赤井秀一的复活没有广为人知的基础上。”枡山瞳道,“而波本被拆穿身份, 红方彻底联合是肉眼可见的事。局面在失衡,并且只会越来越失衡, 而我, 我已经厌倦了从事小打小闹, 事情很多,成效却很低的加分工作了。救一个废物狙击手也好,像救火队员一样救场也罢。当初建立不同身份,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派上用场吗?”

“那也不一定是您要去牺牲啊?”系统道,“而且宿主都没有断开感官连接的,不是很痛吗?您可以杀掉其他角色,这样就好了。”

“……”枡山瞳勾唇笑了,“比如身边这个?”

在广场上忙碌的安室透无端打了个寒颤。

“或者其他人,主角以外的人。”

“是可以,但不好把控。”枡山瞳道,“再说我一直都讨厌多余的工作。少做点事没什么不好的。”

时间回到当下。

穿梭在大学校园里,校史悠久的东都大学,林荫道两侧的树木生长了百年,极其茂盛,完全隔开了热浪般的阳光。

偶尔有一点漏网之鱼透过树叶间缝隙降落。

枡山瞳以掌心挡在额前。

见到她用马甲身份对女警官住处那一幕的关注,系统道:“您是不是后悔了?但马甲不可以重生哦。”

“我没有后悔。”

“其实您当警察时,看着还挺开心的,也很成功。”

连东都大学的公告栏上面贴着的每日新闻里,都有一整张版面在讲相泽夏美的生平故事。

“而他们也都在怀念您。”

“不,他们怀念的是‘相泽夏美’。”

“有什么区别?”系统道,“她就是您啊,做事情的也是宿主本人,度过这几年的也是……就连最后承受痛苦的,不也是……”

“那不一样。”枡山瞳道。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朵硕大的云,终于替她挡掉了那点阳光。

她继续前行。

“就像……像一座令人惊叹的房屋。”她道,“美观,大方,华丽,乃至璀璨……然而这座房子最重要的永远是地基,它是支撑坚实建筑的基础。”

驻足在公告栏前,她抬手摩挲报纸右下角的那张照片,女警官有着明亮而坚定的眼神。

“所有的荣耀也好,光辉也罢,底色并不是我。最多,只能说我多替她走了一段路而已。”

“系统,签订契约时,你曾看过我的一生,该知道我有多擅长模仿,以及……”

对系统这种人造技术产物来说,没有“想起”这回事。

但是它确实可以调出了宿主第一世的记录。

五岁的枡山瞳,真正的五岁,不是马格努森的助手,也不是数学教授的学生。

那时候,她也不叫这个名字。

童花头的黑发小女孩叫做“澪”,住在福利机构里,和其余几十号人顶着一样的发型。她的长相是可爱的,五官秀丽,白白净净,眼珠乌黑,但不是很讨人喜欢。因为她很少有表情,是个沉默到一度令工作人员怀疑得了自闭症的孩子。

她常年都穿着统一发下来的制服,唯有这几日多了些不同,胸前系上了一条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鹅黄色丝带。

有怪癖的孩子很多,并不差这一个。更别说这是她最近才有的毛病。福利机构的职员们便也并不在意,由着她去。

又是一天对外的开放日。

胸前扣子上缠着丝带的小澪有个大计划。

那就是她决心找人领养自己。

理由很简单,这是福利院永远的流行话题。孩子对父母的需要仿佛是天生的,即使这里的很多人从未见过,也没有类似的记忆。

小澪同样有些好奇。

再说了,据说有家的孩子,食物味道会更不错。

新来了七八对夫妇,黄丝带的小澪挑中了一对。这一天,熟悉她的机构人员很惊讶,这个平时话很少,性格和开朗无缘的孩子表现得伶俐而可爱,嘴又甜,又听话。

那对中产阶级的夫妇很快动心了。最初他们选择和这个孩子试着相处,是因为她的黄丝带很显眼。而等到太阳落山时,他们眼中只剩一点点的迟疑和犹豫了。

小澪垂下眼,想起了上次被人带走的孩子所露出的神情。再抬眼的时候,她大方乖巧的笑容里,夹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那是憧憬与孺慕的眼神,像讨好,又像感恩,一下子击中了这对夫妻的心,消去了最后的不确定。

他们带走了她。

一个月后,她又回来了。

被送回的孩子通常会受到欺负和嘲讽,但机构里的孩子从没人敢和小澪说这种话。孩子们保留着小动物的敏锐,总觉得她无端让人害怕。

和小澪分享房间的也是一名小女孩,叫小瑶。

在看到被送回的小澪时,小瑶反而伤心地哭了起来。

“澪澪,你的新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你了呀?”

“是我不要他们。”

摘下黄丝带的小澪又变成了乍一看没什么精神的小女孩。

“不要?你为什么不要他们呢?”

“他们……”

翻了一页手里破旧的厚书,小澪想起了什么,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很烦。”

她已经不想再学葵那个样子了,那是之前福利院的孩子王,也是上个被带走的小孩。当下经济环境并不景气,家境优渥的收养者并不多。

但是……

一切真的是太烦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笑容?那么多眼泪?那么多拥抱?

那么多突然出现的有关系的人,有着各式各样的头衔,祖父母,外祖父母,叔叔,阿姨,每个人都黏黏糊糊的,要抚摸,要打招呼,要和她亲近,需要她给出反应,还有数不清的愚蠢的问题……

“烦?什么烦?”小瑶眨眨眼追问。

“就是很烦。”

小澪又重复了一遍。

比起那种烦扰,床榻,衣服,食物的品质提升都是其次。就像她如何轻松去往那个家一样,她又离开了那个家。

“我不懂呀。”小瑶道。

“你也很烦,不许再说话了。”

小瑶害怕地缩进了床里面。

等到小澪把那本书翻完后,面无表情的她瞥了同房间的孩子一眼。

“我没看到小莲,她和人走了?”

“是,是呀。她也有爸爸妈妈了。”年幼的孩子不太记仇,小瑶听到感兴趣的话题便贴了过来,眼神里透出羡慕,“真好。”

“那现在一共就是六十七人了。”

“六,六十?七?八?”

“假如你走了,这个房间也不会再分来新的人了。”小澪道,“就会安静一点。”

她从自己的床上跳下来,靠近嗦手指的小瑶。

“小澪?”小瑶的口水顺着食指留下来。

“今天又有大人来了。”小澪抱着手臂,向后退了点,“你跟他们走。”

“新爸爸妈妈?”小瑶先是很惊喜,接下来又很沮丧,“他们会要我吗?”

“会,你的玩具盒呢?”小澪道。

“呃,在床里面呀。”

那是个破旧的文具盒,上面的油漆掉了一半,原本的笑脸卡通人物现下诡异而抽象,而且由于时间太长,整个盒子都产生了物理变形,每次打开都要费小瑶好大的力气。

小澪拾起它,用力砸到地上。

小瑶大大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

“你……”她撇着嘴哭,“为什么要砸我的玩具……”

“你吵死了。”小澪道,她从一地零零碎碎里,捡起一个黑色的圆圆的硬硬的小东西,把它在小瑶的床单上擦了擦,然后塞到她胸前的口袋里。这一系列的动作令小瑶完全摸不着头脑,哭声也停了。

“小澪?你要玩抛石子吗?”小瑶想了半天,以为伙伴要玩游戏,“那一个不够呀,我们得找胖胖再要几个。”

“那个戴黑帽子的太太。”小澪道,她的童音细细的平平的,“你见到她,就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她就会带你走了。”

“啊,你在说什么呀。”

“你到底要不要爸爸妈妈?”

“要……”

“那你就听我的,知道了吗?现在出门找她,然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小澪道。

小瑶慢腾腾地把小短腿踩到鞋子里,她还不明白情况,又怯生生道:“小澪……”

“你再不走,妈妈就会被人抢走的。”小澪淡淡地补了一句。

小瑶立马加快了动作。

“对了,还有,重要的永远是妈妈。”

“哦,啊……爸爸也很重要啊。”

“不,那两个大人,重要的是妈妈。”

福利机构的院长办公室。

一对夫妇正和院长,一名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寒暄。

妻子面色并不好,没聊一会就表示要出门透气,丈夫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见状只得对负责人笑笑。

“抱歉,我太太心情不太好,我们失去了上个孩子……”

“我很抱歉。”院长终身未婚,今年已经快退休了,主持这家机构几十年的她对这种补偿性的领养并不陌生。况且,对方还是一位名人——著名的围棋女王。

“我必须说,我们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他们都是被上苍祝福的。”院长道,“不过,还是容许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希望找什么样的孩子?”

“这要听我太太的意见,只要她喜欢就好。”男人只是一名普通的棋校老师,他发出了深深的叹息,“之前,她对未出生的宝宝寄予了厚望,我们还开玩笑说,希望她能继承她的事业……”

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女人,在院子里撞见一个小天使。她捏着一枚围棋的黑子,爱不释手,称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

那也是女人最喜欢的东西。她五岁就开始学棋,围棋就是她的生命。

这天傍晚,所有人都获得了满意的结局。

“……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

女孩珠贝般的指尖最后一次流连在相泽夏美侧头浅笑的照片上,宛如无声的告别。